第767章

　　电话里长时间的沉默，站在走廊上的赵越额头上已经在冒汗的时候，总算是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句“我们很多干部，心思都没有放在工作上。作为省委书记，天涯省这次遭受如此严重的灾情，你难辞其咎。”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额头上汗珠密密麻麻的往外冒，摸出手帕赵越恶狠狠的擦了擦汗，大步朝会议室走去。

　　“我们有的干部，心思不在工作上，就知道琢磨怎么做官，心里没有人民。”赵越的声音在会议室里怒吼，“这一次全省范围的内主要的几个市辖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人员伤亡，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是我们有的干部严重失职的结果！我决定，派调查组到各市去，凡是失职的干部，不管他的级别多高，发现一个撤一个。”

　　默默的坐在边上的丁睿，此刻心里想到的是“讽刺”这个字眼。省城的何敬学，十通市的黄道宏，这一次是要倒霉了。当然比起他们来，杨帆此刻还在昏迷中。

　　赵越提出严查风灾中存在失职问题，与会的常委们一个都没有立刻表示赞同。天涯省风灾是常有的事情，哪年不因为风灾死几个人？真要为这个事情大动干戈，下面县市级的官员可不是要人人自危？

　　话又说回来，也没人相信赵越有坚决查处的意思，都当他是喊两句发泄一下而已。为什么呢？这次受灾最严重的，死人最多的十通市新任市委书记兼代市长黄道宏，那可是赵越提起来的人。十通市是少数民族自治市，整个辖区都在山区中，山洪爆发引发泥石流的事情是天灾。过分强调干部问题，自然很难引起共鸣。

　　其实赵越激动之余多少有点后悔，发现侯笑天一点表情都没有，赵越只好把目光投向江上云，希望他能出来说话给个下台阶。侯笑天不表态，其他人说话分量不够，赵越只好希望江上云能出来说话了。

　　江上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咳嗽一声说：“赵书记的讲话很重要，对于党员干部在此次风灾中是否存在问题，查是一定要查的。但是，眼下的主要任务还是救灾善后，号召和帮助灾区人民生产自救。”

　　这话一出来，等于给赵越的话装了延时装置，查是要查的，什么时候查以后再说。这都是管用手法了，江上云说起来也驾轻就熟。

　　会场气氛因为江上云的话变得有所缓和，赵越的黑脸也渐渐的褪色，侯笑天正打算接过话语权谈救灾的事情，半路上丁睿这个程咬金杀出来了。

　　“我说两句！”丁睿突然举手，组织部长管的是人事问题，他这一说话把会场气氛瞬间又弄的有点紧张起来。杨帆入常的事情被暂缓，丁睿最强的奥援没了希望，最近的常委会上丁睿即便就是个聋子的耳朵。这个时候跳出来说话，谁心里都不踏实。他是组织部长，在干部问题上是有充分的发言权的。

　　即便是有人心里担心，也不敢不让丁睿说话。所有人的目光不是往丁睿身上来，而是冲着赵越来了。这个时候，赵书记会有什么反应，才是大家最关心的。

　　赵越的反应很平静，只是翻了翻眼皮看了丁睿一眼，然后微微的点点头。

　　丁睿接着说：“我提个意见，这次风灾过程中，是不是竖立一个典型出来，增加一下正面宣传的力度。”这话里头的意思，不仅仅是竖立典型那么简单了。风灾造成的后果如此严重，在宣传上的传统手法是报喜不报忧，真要把真实的情况对外报道，用句行话来说就是“省委省政府会很被动。”

　　这个话乍听像是在提醒，仔细一琢磨又是另外一个味道了。宣传正面典型，那只能是杨帆，别人也不好意思来抢镜头。从宣传角度上来说，政府是需要正面典型的。但是换个角度呢？假如大肆宣传杨帆，作为一个计划单列市的市委书记，在天涯省这么一个相对经济落后的省份不能进入省委常委一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丁睿同志又什么合适的人选么？”侯笑天看似平静的问了一句，这话本该是赵越说的，但是侯笑天不能再沉默了。杨帆给中纪委调查的事情侯笑天还是知道一些的，中组部在做决定之前征求过省委的意见。省委常委会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侯笑天是建议暂时缓一缓的。事实上省委常委内部，只有丁睿一个人希望杨帆入常吧。其他人，都不希望有一股能够改变省委常委会格局的力量出现。

　　杨帆的举报材料被送到中纪委，网络上怀有人大肆炒作杨帆的旧事，这些事情究竟是谁干的不好下结论。但是天涯省方面顺水推舟却是大家都看的见的，是出于利益考量的结果。

　　所以侯笑天要站出来表示一下，给出一个信号。

　　丁睿当然清楚侯笑天这个时候出来反问的用意，心下一阵暗暗冷笑，不慌不慢的说：“我认为杨帆同志的事迹完全可以作为一个正面典型来宣传。”

　　之前赵越在汇报的时候，倒是表示要宣传杨帆的，不过下来后考虑到其他的问题，多少有点迟疑了。现在丁睿提出来了，赵越心里反而不舒服了。因为丁睿的目的很明显，要借这个事情硬抬杨帆。这么干的结果，自然是一种变相的否定省委常委会的决定，中组部在处理杨帆的问题时，是慎重的征求了省委的意见的。

　　“宣传的问题，还是暂时不考虑吧。眼下的工作重心，还是放在控制舆论，抓紧时间救灾方面。”作为侯笑天的盟友，姜清平自然要出来说话。

　　有了姜清平开头，其他人自然要表示一下。省纪委书记苗恒生举手说：“杨帆同志的事迹虽然感人，但是中纪委转来的举报材料，在我那里有一大摞。虽然很多事情都是查无实据，但是从舆论的角度来说，宣传杨帆同志的事迹一事，还是有待商榷的。”

　　苗恒生指的自然是网络上关于杨帆的帖子，现在被炒作的很凶。这个事情谁干的大家不关心，但是事情的本身对在座的一些人而言，还是有好处的。苗恒生虽然没有明确反对，但是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当初在中组部征求意见的时候，建议暂缓的人是多数。接到举报材料后展开调查，中纪委没有正式宣布调查结果，谁敢保证杨帆没问题？宣传这样一个典型，将来查出问题省委会很被动。

　　苗恒生把问题摆出来后，一直没有表态的赵越轻轻的敲了敲桌子，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丁睿同志的意见虽然很值得考虑，还是先缓一缓吧。还是先请笑天同志谈一谈具体的救灾部署。总理听了灾情汇报之后很关心，决定亲自到天涯来，所以同志们都要打起精神来，以百倍的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赵越转移了话题，丁睿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孤掌难鸣，只能闭上嘴巴。

　　……

　　病房里很安静，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杨帆正安静的躺在**，两天的时间过去了，杨帆依旧没有醒来。从京城和羊城赶来的专家正在会诊，祝雨涵去等消息了。

　　张思齐小心给杨帆擦了一遍身子，空调房比较干燥，张思齐仔细的在地上洒了些水。做完这些，抬头看看**沉睡的杨帆，在外面一直表现得非常坚强的张思齐，此刻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深切的哀伤。

　　抓起杨帆的手贴在脸上，热泪夺眶而出。

　　脚步声打断了张思齐偷偷的感伤，飞快的擦了擦眼泪站起来，门口出现的是丛丽丽。张思齐轻轻的走出来，平静的问：“丛秘书长有事？”

　　丛丽丽的脸色苍白，眼珠布满血丝，杨帆昏迷后，丛丽丽的压力非常大。一方面要考虑杨帆醒不来的问题，另一方面还要在短期内替杨帆收住市委这块阵地。

　　“我听说省委开会决定，暂时不宣传杨书记的事迹。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个不好，但是我必须说，有的人良心被狗吃了。”丛丽丽愤愤的低声说着，张思齐作为听众反而显得非常冷静，淡淡的说：“这个不奇怪。”

　　丛丽丽接过话说：“他们不仅仅是想把杨书记挡在省委常委之外，还有其他的因素。这一次风灾，天涯省几个大一点的城市，没有一个不死人的。海滨市没有死人，有的人着急上火了。宣传杨书记，自然要宣传海滨市在市委的领导下措施得力，这不是反过来显得一些人无能么？”

　　张思齐冷笑两声说：“现在我没时间考虑这些问题，杨帆人还没有醒过来。”

　　丛丽丽见张思齐这个态度，不好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站在门口看看病**的杨帆低声说：“其他的事情有我们，请放心，我回去了。”

　　张思齐对丛丽丽话里的意思非常清楚，与之握手说：“杨帆的母亲带孩子赶来了，下午的航班，麻烦你带林志国去接一下。”丛丽丽也不多话，点点头走了。

　　步履匆匆的祝雨涵一脸忧色的回来，正好看见丛丽丽离开。张思齐看这脸色不由心里微微一紧，连忙低声问：“会诊的结果怎么样？”

　　“专家说海滨市医院方面的治疗还是有一定成效的，眼下杨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这要看药物效果和自身对血瘀的吸收情况。”祝雨涵也不懂医学，就是转达一下听来的话。

　　张思齐虽然依旧平静，但是脸色阴沉的吓人，慢慢的走离门口远一点，然后才低声说：“刚才丛丽丽来说了一些事情，……”

　　祝雨涵听完张思齐的转述后，拳头捏的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口中冷笑连连说：“等杨阿姨来了，我见一面就回羊城去。还有点时间，我来照看杨帆，你抓紧休息一下，脸色太难看了。”

　　祝雨涵为啥要走，张思齐不用猜都能想到，杨帆已经这样了，祝雨涵和张思齐不能无动于衷。

　　天涯省不是SX省，台风过境也不是矿难。如今又是一个互联网严密监督的时代，在风灾的报道上想遮掩几乎是不可能的。如何报道风灾的情况，省委宣传部还是做了一些小手脚。最初的电视新闻，数据相对好看一点，灾情较轻的海滨市和西海市的消息放在前面，然后才是省城，最后才是十通市。

　　在新闻的措辞上，那就更讲究了。先是大谈“劳拉”是百年不遇的大风，带来直接经济损失多少多少，镜头带出一段风灾后的惨状。然后才是人员伤亡的数据报道，自然还是先轻后重。提到十通市的人员伤亡时，播音员的表情沉痛，加了一段辅助语“十通市地处山区交通不便，是我省经济相对落后的地区，突入起来的泥石流。”

　　官员的责任问题，只字不提。有问题的不提，没问题的表现好的，意外的也没提。只是在播放海滨市的消息时，市长曹颖元说了一句：“市委在台风来临前高度重视，全体党员干部严阵以待，做了充分的准备。在抗灾过程中，党员干部充分发挥了领导和带头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