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空旷的黑色土地上,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外扩出去好远,鹿野怜像是愣住了,稍微带点困惑地低头看向他, 还来不及说话,被这声怒吼吓坏的小海胆就小声抽泣起来。
他才三岁, 看见大哥哥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那些血又从姐姐的额头上落下,直到裙摆——姐姐的身上也全都是血, 是不是快要死掉了?
光是想到这个就忍不住要掉眼泪了, 哥哥带着哭腔的吼叫声刺进他的耳朵, 叫伏黑惠惊慌不安地扯住了爸爸的袖子,难以抑制地一起哭了出来。
被这样的环境感染到的还有鹿野怜牵着的那个男孩, 他紧紧皱起眉, 低下头, 面露凶光——就像是竖起防备的幼兽,即将给所有传来不安感的人类带去反击。
柔软的手掌抚摸上他的脑袋。
“我没事。”
鹿野怜轻轻揉着男孩的头发, 朝伏黑惠露出安抚的笑容:“姐姐一点也不疼,所以不要哭好不好?”
伏黑惠乖乖点头, 紧紧抱住爸爸的手臂,被揉着头发的男孩抬头瞪她, 用力晃晃脑袋,把她的手晃下去, 眼中攻击的意图就这样消失了。
“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
她又看向江户川乱步, 笑了笑:“你看,姐姐现在这副样子, 把弟弟们都吓坏了。”
因为左脚受伤, 江户川乱步不允许她再走路, 于是鹿野怜被抱起来,伏黑甚尔低头看着她脸上的血迹:“疼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口,像是一只归家的鸟,叫人瞧出几分眷念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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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野怜受的伤并不算重,但是夏油杰的伤势已经超出了医院可以处理的范畴。
“他还活着就已经算是奇迹了……”
病房里,医生摇摇头,这么说着。
鹿野怜已经进行过清理,额头上缠着绷带,她送走医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家入硝子过来。
橙色头发的男孩一直站在她的身侧。
鹿野怜大概知道他愿意跟着自己的理由,她的术式不仅对咒术师有效,对普通的人类也有效果,感到舒适的男孩一直跟着舒适的源头,因此还救了她一命。
像是从什么实验室里刚刚出来,又像是因为惊吓过度失去了一切记忆,这个孩子看向什么东西的目光都带着好奇和警惕,到现在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知道是还没学会,还是单纯的不愿意。
就算曾经有过家人,大概也在那场爆炸中被融化了。
她的救命恩人还这样小,还是一个彷徨无助、无处可去的孩子。
鹿野怜牵起他灰扑扑的小手:“要不要擦擦脸?”
他茫然地看着她,蓝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鹿野怜把他牵到病房内的浴室,脱下他身上的羽织:“手臂也擦一擦好不好?”
像是听不懂那样,男孩根本不理她,鹿野怜知道他听得懂语言,最少也能明白大概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在那个时候听她的话从暗处走出来了。
于是她继续说道:“洗澡这样的事情,就等哥哥们消气以后教你。”
男孩身上的羽织被脱下来,后面是破破烂烂的衣服,衣服口袋里塞着一张铭牌。
长方形的牌子只剩下其中的一点点,只看得见名字和生日:
中原中也,19■■/0429。
“中原中也。”鹿野怜念出铭牌上的名字,问他:“这是你的名字吗?”
柔软的毛巾轻轻擦着脸颊,名叫中原中也的男孩却立即用力攥住了她的手,眼睛瞪着,防备而又警惕地盯着她看,目光里满是警告。
“我不会伤害你。”她犹豫了一会,把他抱进怀里,过了几秒又松开——拥抱是很亲密的动作,在这种时候,术式的效果会发挥得更好。
被松开以后,男孩皱着眉看她,又往她这边靠过来,鹿野怜笑了笑,指着毛巾上面的灰色污渍:“先擦干净,好吗?”
于是男孩温顺下来,被她抱着,神色虽然不耐烦,但也乖乖仰起脸配合她的动作,像是惦记小鱼干的猫,施舍人类梳毛的机会。
鹿野怜还是第一次这样照顾小孩,就像是婴儿那样,他什么也不懂,因此心思也格外单纯,喜好和厌恶都写在脸上,喜欢就会索取,讨厌就会拒绝,要一直一直哄着,他才会一直一直配合。
擦完脸以后,她把他牵出去,拿起梳子给他梳头发,又把他哄到另外一张病**睡觉。
中原中也始终瞪着大大的眼睛看她,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地蜷缩起来睡着,鹿野怜垂下眸,给他掖好被子,然后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
太宰治正在做全身体检,小海胆精力不足,正在爸爸的怀里睡觉,江户川乱步抱着手臂,气鼓鼓的,用力扭开头去,留给她一个戴着侦探帽子的后脑勺,就差大喊‘我在生气!’了。
“对不起。”她坐在他的身边:“让你们担心了,是我的错。”
“才不要你道歉。”
江户川乱步回头看她:“明明做错事情的是太宰,都是那个家伙的错,可是姐姐为什么不惩罚他,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不对吗!”
“嗯……那我该怎样惩罚他呢?”鹿野怜牵起他的手,“姐姐不明白这件事,乱步教教我好不好?”
江户川乱步眨眨眼睛,气鼓鼓的神色一滞,他还以为姐姐会叫他不要和太宰计较呢,但是现在她直接问他该怎么惩罚,预料之外的答案反倒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不知道。”他哪里知道该怎么惩罚,他钻进姐姐怀里,委屈巴巴的:“乱步不要做哥哥,这种事情最讨厌了。”
“嗯,但是一直以来乱步都做得很好。”
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辛苦了。”
“呜……”江户川乱步把脑袋埋进她怀里,“游乐园。”
“等姐姐养好伤就陪你去,好吗?”
她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像是在模仿什么人的语气,还留有挥之不去的温柔:“陪你去一千次,一万次。”
“真的哦。”江户川乱步伸手摸摸她额头上的绷带:“乱步讨厌这个。”
“嗯,很快就摘掉了。”她笑笑,“因为受伤了,所以需要缠着绷带,弟弟的心里也有伤口,在他的伤口好起来之前,乱步就允许姐姐稍微迁就他一点,好不好?”
“好叭。”江户川乱步眨眨眼睛,突然啾了一口她的脸颊:“但是不许再受伤了。”
少女愣了很久,笑起来:“从哪里学会的?”
“漫画里说的。”就像是小动物一样,江户川乱步又啾啾一口:“亲亲就不疼了,虽然不符合科学,但是如果乱步有异能的话,做到这种事也不奇怪,对吧?”
“嗯。”她揉揉他的脑袋:“乱步好厉害。”
少年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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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入硝子赶过来的时候,五条悟也一起过来了,顶着黑眼圈的短发少女问候了鹿野怜一句,就直接治疗夏油杰去了。
五条悟留在她身边,少年高得过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了足够的压迫感。
“让硝子瞒着我,嗯?能瞒多久啊,你这样子。”
“不许凶姐姐。”她怀里的少年抬头瞪着他:“都是你和太宰的错,该好好保护姐姐的你不在身边,太宰又带着朋友乱走,所以姐姐才会受伤。”
小崽子说了一通歪理,她弯起眼睛静静听着,五条悟现在根本懒得搭理别人,用力薅了一把她的头发:“笨死了你。”
她笑笑,抬头看向他:“大人进去看看夏油君吧?”
少年推门进去,一根棒棒糖被塞进她的掌心。
“待会再收拾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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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转术式的作用下,夏油杰很快醒来,他睁开眼就看见两个同期坐在床头,眉头轻轻皱起来:“怜呢?”
“还有空担心别人啊。”五条悟笑嘻嘻的,一拳锤在他胸口:“看弟弟的体检报告去了,所以到底怎么回事?老子没让你把她带到横滨去吧?”
“悟,轻点。”夏油杰攥住他的手,既然五条悟还能笑嘻嘻的,那怜那边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他松了口气:“是我太自大了……”
这边开始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五条悟单手撑着下巴听着,手指敲击着铁质桌面:“怜长这么大还没受过伤呢。”
该揍一顿了,小鬼头们。
那边的鹿野怜看着弟弟的体检报告,太宰治脚上也受了伤,但是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来了医院。
“那孩子体检的时候也不喊疼。”
医生闪过一点心疼的脸色:“小孩子的骨头脆弱……”
鹿野怜捏紧手上的体检报告,左右看了看,没有找到弟弟的身影。
滔滔不绝的医生一顿,也看向四周:“那孩子呢?奇怪,刚刚还在这里的。”
“麻烦您了。”
鹿野怜问了几个护士,她们都说没有看见太宰治,少女有点茫然地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家人都在另外一层,弟弟应该不会往楼下去,他受了伤,还被打了石膏,既然护士们都没看见她,那么他一个人应该没有走多远。
害怕的时候,痛的时候……
鹿野怜睫毛颤了颤,往黑暗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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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衣室的衣柜里面,男孩躲在这里,外面传来脚步声,一轻一重,他一愣,抬头看着那个方向。
是她,衣柜的门被推开,很快又被合上,世界重新变得一片漆黑,但是还有温热的、柔软的手掌。
“小时候,我也经常躲在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和他说悄悄话,“她是不是找不到我了?那时候是这样想的。”
太宰治看她,在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她朦朦胧胧的剪影。
“她找得到。”
“是……”鹿野怜低下头,“她总是会笑着故意在门前走来走去,‘我的怜在哪里?’,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走远。”
太宰治不由自主地靠近她,从她身上汲取温度。
“过了一会。”她的语气平静而又温柔,把他抱进怀里:“她就会突然把门拉开——‘找到你了’,然后她会大声尖叫,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感到后悔,为什么躲在里面呢?但是下一次,我又会钻到这里来。”
黑漆漆的衣柜里,他们像是两只小动物,在严冬时节紧紧依偎在一起。
“后来呢?”他问:“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有人把我拽了出去。”她像是笑了:“被阳光晒着,伤口就会好得很快。”
太宰治抿唇:“被太阳灼烧的感觉,一定很疼吧?”
“已经不记得了。”她轻轻笑,语气里满是怀念:“因为太阳总是带着糖果,我疼的时候,他就会在我手心塞一颗糖,久而久之,阳光也就变得甜了起来。”
“太宰。”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如果不想出去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好不好?”
“你不生我的气吗?”
他低下头:“为什么?”
“我说过的。”她捧起他的脸颊,手掌很热:“我在认真溺爱你。”
“为什么?”唯独是她,太宰治看不懂,明明和他一样不是吗?“你明明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怎么会不需要你?”
她的语气温柔、缱绻,没有把他当成孩子,而是平等的同类。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如果两个怪物靠在一起,在别人的眼睛里面,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奇怪了?”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贴近她的胸口,听她的心跳声。
没有一丝丝加快。
“她说过,你很擅长说谎。”
鹿野怜低头看他:“唯独是你,我不会给你谎言。”
“我今天被欺负了。”男孩沉默了一会,勾住她的脖子:“脚很疼,还被他凶了,你看也不看我,还牵着别人的手。”
她屈起膝盖,脸颊近在咫尺:“嗯……要怎么补偿你才好呢?”
“游乐园。”
她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