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东方脱掉沾了黄皮子骚味儿的衣服。

　　换上一件带小洞的海魂衫。

　　还有大裤衩，木制拖鞋……

　　就去院内陪老婆剥玉米。

　　一个个大玉米棒收获回家后，要把裹在外面的浅黄包皮，给它层层撸开。

　　粗壮的金黄色大棒子，才会赤祼祼展现在秦东方和薛沁眼前。

　　棒子包皮当然也有学名，叫苞叶，呈长形鳞片状。

　　每当夫妻俩剥好一堆玉米棒。

　　薛沁就坐在小板凳上，弯腰拎起它们尾部的苞叶，像编辫子似的，把每个大棒子编织到一起，串联成长长的整体。

　　秦东方再扛起沉重的“棒子辫”，搭到农家院中的树衩、树枝上晾晒。

　　几亩地的玉米棒子很多，树上根本搭不完怎么破？

　　没关系。

　　堂屋和厨房外墙上，还嵌着一排排长钉子，用来挂晒农作物。

　　金黄的玉米。

　　火红的辣椒。

　　绿色的豆角。

　　还有薛沁挂的白色丝瓜瓤……

　　农舍屋墙上硕果累累，色彩斑斓！

　　主人看了既赏心悦目，又觉得心里踏实。

　　玉米晒干后剥成颗粒，能吃能卖钱。

　　干辣椒干豆角，是留着过冬的长远菜……

　　等丝瓜瓤晒干了，薛沁用来洗碗刷锅。

　　曾经的农村人就是这样。

　　能自给自足的，绝不花钱买什么。

　　因为普遍清贫的家境不允许。

　　就连秦东方现在穿的深灰色大裤衩，也是薛沁用他那条补丁太多的烂裤子，裁剪改良而成的。

　　秦老板脚上的木底拖鞋，则被当地人称为“呱哒板子”，也是没花一分钱的纯手工制品！

　　在塑料拖鞋、皮凉鞋兴起之前，呱哒板子是居家必备之物。

　　其生产工艺也挺简单。

　　秦东方穿这双桐木拖鞋，就是他自己做的呢！

　　先依脚型在木板上画个轮廓，再用小钢锯切割出鞋底样。

　　在脚前掌处用旧皮带、厚帆布条做成横绊。

　　最后把两侧钉在木板上固定好。

　　一双东方牌“呱哒板子”就新鲜出炉了！

　　桐木鞋穿着挺轻，耐磨又凉快。

　　走路时呱哒呱哒响，还拉风~

　　东瀛国流行的木屐，就是高仿了我们汉唐时期的“呱哒板子”。

　　夫妻俩正剥着玉米棒说话……

　　却听到丫丫忐忑不安的声音，从院门外胡同口传来。

　　“别……你别过来呀，我不要！”

　　“啥情况这是？”秦东方和薛沁皱眉走出了院门。

　　却看到南面不远处的村道边，站着一个熟悉身影。

　　与秦东方同龄的傻海燕儿！

　　“牙牙……呵呵呵，别跑！给你……枣枣。”

　　步履蹒跚的海燕伸手傻笑着，却把丫丫吓进了小胡同……

　　海燕手心里托着几颗，青中泛红的小甜酥枣。

　　见丫丫竟敢不给她面子！

　　傻海燕干脆站在胡同口的路边，呵呵笑着跺起了脚，故意吓小家伙。

　　“唔~我表，海燕儿你鳖追了呀！”

　　丫丫头也不回的惊慌而逃，伸出小手拼命摇。

　　“嘿嘿嘿……”

　　傻海燕笑的挺有成就感。

　　自己轻轻一跺脚，村里孩子们立马就得作鸟兽散，威风啊！

　　但她黯淡呆滞的双眼中，也闪现出些许的落寞……

　　因为没人和傻海燕玩。

　　包括丫丫和亮亮他们，都有些害怕这个跛脚歪嘴又弱智，还喜欢逗小孩的22岁女人。

　　秦东方望着路边的海燕儿，愣了愣神。

　　苦笑着向老朋友走去……

　　“海燕呐！”

　　他在薛沁和乡亲们的惊愕中，上前搂住了邋遢女发小的肩膀。

　　本来模样挺清秀的海燕儿，得过小儿麻痹症，落下了嘴歪腿瘸的毛病。

　　童年时期。

　　大多数小伙伴都嫌弃她是残疾。

　　只有秦东方和二勇他们少数孩子，愿意陪海燕玩玩。

　　但更不幸的是。

　　八岁那年的一场高烧，又导致歪嘴跛脚的海燕脑瘫了，从此变成一个小傻子……

　　秦东方他们也抛弃了海燕，毕竟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了。

　　如果她生活在医疗条件发达的后世，有疫苗预防小儿麻痹，一场高烧也根本发展不成脑瘫。

　　但在当下的80年代，各村都有海燕儿这种痴傻之人……

　　“来来，我陪海燕姐唠几毛钱的！”

　　秦东方笑眯眯说着，亲切搂住海燕的臭肩，俩人一起坐到了村道边，那一截横倒在地的老树上。

　　薛沁和村邻们：“……”

　　“呵呵，东方！”

　　头发凌乱，满脸脏污的傻海燕，愣愣望了他一眼，就不安低下头去。

　　海燕儿有点怕秦二流子。

　　就像丫丫怕她一样。

　　因为以前的秦东方，也喜欢跺脚瞪眼逗人家……

　　“嗯。”

　　秦东方温柔答应一声，眼圈忽然有点发热了。

　　唉，人一旦老过一次，就容易怀旧和感伤。

　　秦东方重生回来这段时间，还是第一次遇见傻海燕，这个比自己大俩月的童年玩伴呢！

　　“海燕儿姐，最近又去哪云游江湖了呀，咋没在村里见过你？”秦东方柔声细语问。

　　生怕自己再像以前那样，把人家吓跑了。

　　“扑哧……海燕儿在大集上云游呢，嫌咱村穷！”

　　贵琴嫂子和亲属们下地回来，拎着水壶和农具站在村道上，忍俊不禁地调侃。

　　“东方，呵呵呵，给你枣枣！我来给牙牙送枣枣……”

　　傻海燕摊开她攥紧的右手，把几颗脆枣捧给秦东方，歪斜的嘴角挂着口水和傻笑。

　　继而又羞怯低下头……

　　秦东方以前虽然爱逗她吓她。

　　却不允许各村的孩子们欺负傻海燕，看到这情况就会瞪眼吼人家！

　　薛沁和贵琴嫂子，还帮海燕用剪刀理过发……

　　所以海燕打心底里，想和东方小伙伴家的人亲近。

　　“谢谢海燕姐，还是咱俩这关系铁啊！”

　　秦东方心头暖暖酸酸的。

　　从海燕手里拿一颗枣，在海魂衫上擦了擦，填进嘴里嚼……

　　又伸手帮海燕整理了一下，她乱蓬蓬的遮眼长发，认真看了发小几眼。

　　心里有点百感交集……

　　薛沁远远站在俩人背后，看得愣愣的。

　　她迟疑着走了过去。

　　从兜里掏出一根皮筋，弯腰帮傻海燕把凌乱长发扎了起来。

　　嘴里低声嘟囔着：

　　“估计一转眼的工夫，她还是得把皮筋给我扔掉，海燕儿就不喜欢受束缚……”

　　坐在附近乘凉聊天的乡亲们，却都转头望着秦东方，皱眉低议了起来。

　　“哎你们发现没？秦大胆儿最近像变了个人！”

　　“可不啊！以前别说他对傻海燕了，对小薛老师也没那么温柔，有耐心过……”

　　骑车路过的何家寨村医何小芳，在云阳村道边停下来。

　　含笑和朋友薛沁打招呼……

　　看到秦东方和傻海燕的亲昵一幕。

　　31岁的单身女医生何小芳，也面颊微红夸赞道：

　　“看看人家东方！听说现在都当上拖把厂大老板了，还这么平易近人，海燕儿交你这个发小算值了。”

　　秦东方苦笑自嘲：“快别闹了何医生，我算哪门子老板，农闲时给大家找点事干而已。”

　　这时丫丫拧着眉头跑了过来。

　　“哎呀粑粑！”

　　她怯怯的绕过海燕，来到秦东方身边悄声提醒：

　　“你敢七傻海燕儿的枣枣？辣多……脏呀！”

　　“咳！”

　　薛沁转头瞪了快言快语的女儿一眼。

　　秦东方也皱眉纠正丫丫：“什么傻海燕儿？这是你海燕姑姑，爸爸小时候的好朋友！”

　　“可细……海燕姑姑细个傻鸡呀！”

　　“傻子怎么了？人家心里挺知道亲近，聪明人还没傻的可靠！你可长点心吧，秦小丫同志。”

　　“点心？啦里有点心？！”

　　丫丫伸着小脑袋，眼睛瞬间亮了。

　　秦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