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江没来得及开口,谭伯先笑了出来:“傻孩子,瞧你这说的都是啥话?公是公,私是私,你哪能用厂子来谢我这个老头子啊?其实啊,我这个老不死的要能再年轻二十岁,说不定都还想来你这工厂应聘做保卫科科长呢。不过呢,我是真的老了,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你说我进你工厂,除了干坐着等口饭吃,还能干啥?”
秦江也知道弟弟话说得太孩子气,要真想做一个合格的企管精英,是万万不能意气用事的,他自己始终管不好工厂,不正是缺乏父亲身上那种说一不二、绝不因与人有私交就姑息纵容的精神吗?父亲很多时候都能做到“无情”,比如对待谭伯,可那也是能成大器、干大事的品质啊,哪怕到了今时,秦江也不敢就说父亲错了,只是总暗暗怨恨自己缺乏主心骨,太过于软弱而已。
当然,发生了今晚的事,秦江也不会再对谭伯坐视不理。年近七旬的老人,长期一个人呆在垃圾站,干那些又苦又重的活,自然是不妥,他琢磨着等明天上班后想办法安置谭伯,哪怕找一家条件好的敬老院送他住进去,将他当成父亲一样养老送终也是好的。
不过今晚,秦江自知不能这样提,否则那种所谓“知恩图报”、“你给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意味太过明显,他老秦家对谭伯的关怀,就会变得生硬且没有人情味。
总之所有事情,都留到明天吧。
秦江开车送谭伯回他的住所,那是一间低矮的平房,估计下大雨时屋里也会漏小雨,秦江见到腐坏的木门口摆着好几只水盆,应该都是用来接雨水的。
距离平房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就是堆得高高的垃圾山。每天谭伯都在那里干活,等到下午六点时垃圾清运车来,将他整理好的各种垃圾运走,然后他再将那片空地用村民们倒出来的垃圾填满。
“唉~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连记也没记起过这个老人呢?一定要等他以这种方式出现,才会想到来帮助他。就谭伯的事而言,爸爸似乎是真的有点不讲情义呢。”
让谭伯下车,又看着他步履蹒跚地进屋,关上门,铁栏窗后的灯光亮起,秦江猛踩一脚油门,离开了垃圾站。
从去接秦山到回到家,大概半个多小时,赵月和秦威武等得都急坏了,心想从工厂回来,走路也差不多该到了,能花那么长时间?
这时候傅闻青也赶到了,听说找到了秦山,长长吁出一口气,竟伏在赵月肩上哭了出来。
秦威武那张不把门的嘴,一见傅闻青哭就胡说了:“青姐,你怎么担心秦山成这样?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我小叔他可好了,他……”
“你给我闭嘴!”这一次温柔的赵月,爆发出的是河东狮吼。刚刚还在教训老公要对儿子好点,多照顾点他的自尊心,转眼自己就没控制住。
但是,赵月认为她有充分的理由吼秦威武:“你瞎说什么呢?啊?你才多大呀?就乱讲大人的事了?情情爱爱的你懂个屁呀?我告诉你威武,你要再敢弄得你青姐不好意思,看我不拿扫把杆子抽死你!”
秦威武给他妈吼得一个劲翻白眼,就不知为啥赵月的反应比傅闻青还大,不对,是大得多!
就算他秦威武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在地上走,就算他秦威武没谈过恋爱也看过那些肉麻兮兮的言情小说和电视剧,傅闻青的表现,和与男主陷入热恋的女主高度符合好不好?老妈那么凶干嘛?
再说,他和秦山站在一起,能是个小孩?就算是傅闻青也只比他大四岁……
秦威武委屈地不出声了。傅闻青抬起头,用赵月递来的纸巾擦着眼泪鼻涕忏悔:“都是我不好,白天和秦山说话太重,弄得他大晚上的想不开往外跑。这万一出了啥事,我都要活不下去了。”
“啊?那么严重啊?”赵月用眼角余光瞅这突然从女汉子变成小家碧玉的姑娘,也有点藏不住笑。骂儿子归骂儿子,骂出那么重的话,可不全是做给傅闻青看的?就怕她不好意思呀。
可是,就连威武那傻小子也看出了傅闻青对秦山有意思,她赵月的七窍玲珑心能察觉不到?
“唉~”开始时窃笑,可转念一想,赵月就又发愁,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傅闻青这样优秀的女孩,要真能和小叔子结成一对,那绝对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的大好事啊!
唯一让她担忧的是,傅闻青真就一点也不嫌弃秦山的眼睛问题?别是她还没尝到和眼盲之人共同生活的苦,等真到了那一天,忍受不了,又要闹分手吧!要是那样,两个人还不如不要开始,否则秦山就又得受伤害啊。
赵月安慰傅闻青:“妹子你别难过,小山到底是为的什么往外跑,咱们还没弄清楚呢。再说就算他真是给你说跑出去的,你也没有一点责任,这事你大嫂我说了算,谁也不许有意见!你哪句话不是为他好?他受不下可不行。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真正关心他,愿意掏心窝子对他好的人?还不该好好珍惜呀?”
“哎呀~”话说出口,赵月自己也吓一大跳,她明明就担心傅闻青真和秦山好上,怎么话说出来反而像是在撮合他俩呢?
秦威武又听出来了,可他就是闭不紧嘴,还偏要当着傅闻青的面和他妈耍皮,“妈,咱秦桥村,你当媒婆肯定最合格!”
“我叫你再说!扫把呢?等我找把扫把来抽烂你的嘴!”赵月可真是光火了,儿子这么不长眼,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她扔下傅闻青,转身就去找揍人的家伙。
小院里正闹得不可开交,大铁门外车喇叭响,是秦江开车回来了。
顿时,三个人都顾不上再闹腾,急不可待地就迎了过去。
小车缓缓驶进来,几双眼睛全往后座上瞟,见到秦山安然坐在车里,大家这才算彻底安心了。
傅闻青躲在屋内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回想起刚才赵月母子那你来我往的大戏,就觉得脸颊烫得手都不敢摸了。
她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对秦山的事儿,就那么上心呢?活到二十二岁了,除了妈妈,谁还会如此搅动她的情绪,逼得她连想死这种话也说出来了?
不知不觉的,傅闻青眼前的情景变了,似乎给秦江从车里搀扶出来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教室里认真练习着芭蕾舞基本步伐,优美的音乐又将他变成了一个头戴王冠、披着雪白披风的王子,跳着跳着,就朝站在门口的,那个静静注视着他的小女孩旋转着走来。
傅闻青捂着心口想:“或许有一种缘分,真的是在童年时就扎下了根,哪怕将它弃之不理,不去灌溉,也仍然有一天能长成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