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帝国终身执政官兼武装力量最高统帅圣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摄政王殿下被帝国西北边陲的军阀领主斯坦贝维尔公爵软禁的消息在两个星期之内传遍了整个西大陆。
最初一段时间,国际国内的舆论界处于一种暂时失声的状态,直到斯坦贝维尔公爵以家族的名义、协同四大集团军群首脑联合发布了名为《圣光驾临——803·8·11告泰坦全军书》的纲领性文件,即历史上最着名的“士兵宣言”教历803年8月11日,就在泰坦帝国的每一座军营每一座要塞每一名官兵都在传阅这份新鲜出炉的“告全军书”的时候,在中下层市民中间最有影响力的《都林新闻早报》全文登载了这份文件。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起草这份纲领性文件的人并不是某位声名显赫的元帅,而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近卫军少校,报纸上的撰稿人一栏清楚地写着保罗·杰沃克的名字,认识这位子爵阁下的人都会联想到一个贪财好色能言善辩的南方佬地身影。
保罗·杰沃克子爵在大英雄王于798年领军剿匪期间就是这位殿下在维耶罗那的首席书记官,他的工作就是掌管进出摄政王办公室地所有文件。
这位书记官阁下喜欢流连上流会所和贵夫人的沙龙,他在南方贵族中地口碑已经是劣迹斑斑。
可到了都林却如鱼得水,并以势不可挡的姿态被善于趋炎附势的首都贵族捧为社交界的新星。
这样一个家伙,想必他的品行德行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他有一个堪比当代文豪地好脑子,还有一张仿若蜜里调油的大嘴。
他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张口闭口都会挂上主人家的尊称,他是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极其军人官僚系统的喉舌,也是新一代御用文人中的第一张利嘴。
杰沃克子爵在受命起草这份文件的时候无比清晰地把握到了帝国军方的意图,他把自己关在公寓里,足不出户地琢磨了三天三夜。
到了第四天,他开始起草这份奠定了安鲁王朝百年盛世的军人纲领文件。
此时此刻,颇有些自鸣得意的杰沃克子爵很好地掩藏了他的**不羁和一肚子地糟粕,他站在汉密尔顿宫皇朝议事厅的最中央,以汇报的形式向莫瑞塞特王朝地末代皇帝阿莱尼斯一世女皇陛下宣读他的作品:“陛下……我可以开始了吗?”阿莱尼斯端坐在镶着金片嵌着宝石的皇座上,她没有听到面前那个油头粉面的近卫军少校在说些什么,女皇陛下只是盯着室内地一个角落,琢磨着墙壁间隙中的泰坦式吊顶图案。
“陛下……”一位宫廷内侍官悄声提醒正在走神儿的帝国女皇。
阿莱尼斯端正神色,她以惯常会用的那种君临天下的目光正视面前的军人:“子爵阁下,你可以开始了!”保罗,杰沃克连忙向帝国名义上的主宰者致以军礼。
礼毕之后他便迅速垂下头,即便阿莱尼斯是一位“末代皇帝”可凡夫俗子还是不敢与她对视:“圣光驾临——803·8·11告泰坦全军书……”“泰坦帝国的士兵、军官、贵族、平民。
无论你们的出身、品级、军衔、爵衔。
在光明神面前,你们都是神圣泰坦的子民,你们都是伟大的泰坦民族的一份子,你们都是忠诚勇武的泰坦军人中的一员。
如果你们承认这一点。
在圣光驾临的庄严时刻,你们就该以最虔诚的心灵,为世上唯一的泰坦祈求福祗,为泰坦唯一的主宰者唱颂福音。”
“泰坦穹苍下,横亘于都林斯平原上的硝烟已经消散,千百年不间断的杀伐已经消泯,圣光笼罩祖国泰坦!向西,帝国军人走出杰斯奎里茵,他们将敌人丢弃的辎重集于瓦伦要塞,并用熔炼的铁水修补城砖:往南,帝国军人沿着多瑙河逆流而上,沿着阿卑西斯山北麓驻寨屯军,他们看到法兰王国的边界,也看到了荷茵兰王国的低地平原;东边,水仙骑士再也找不到四百年前的疆界,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安那托利亚,他们的声威震慑着异教徒建立的全部世界:北方,废墟就在眼前,帝国军人从血泊中站起来,他们重新铸造防线、重新排兵布阵、重新找回自信,他们面对着最凶悍的侵略者,也怀着最威严的抱负和最高贵的信念。”
“泰坦穹苍下,统治世间万物的力量已经出现逆转,帝国军人追随着一位王者的脚步,以无敌于世界的姿态矗立于世界之颠。
这位王者……”杰沃克子爵吞了口唾液,他稍稍停顿一下,偷眼观望女皇陛下的神态,阿莱尼斯以手掌托着额头,状似心不在焉。
近卫军少校清了清嗓子,不管下面要说的话有多么不动听,他必须代表泰坦军人把话说完:“这位王者的丰功伟绩如圣光一般照耀泰坦,他……”“行啦!”阿莱尼斯突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从宫廷侍从递来的托盘上拣取一份当日的《都林新闻早报》“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会看!”杰沃克子爵连连称是,他垂着头、弓着背,以最谦卑的姿态退到一边。
“还有什么事吗?”阿莱尼斯扫视了一遍在场军政官员,她一边说一边使劲儿揉着额头,一副即使有事也不会理睬的模样。
——-—-—--——---—---—---—---—---—---—“没事就散了吧……”帝国女皇望向一边。
内侍长连忙捧来一盏笨重地金铃,阿莱尼斯在金铃上敲出一声脆响,这就表示朝会已经结束:“大家出门的时候都小心一点。
都林城里到处都是军人和醉汉……”女皇说完话便站了起来,室内的一众官员连忙单膝跪地。
他们都能听得出帝国皇帝是在挖苦那些没事跑来捣乱地近卫军官兵。
两名侍从官由后拖起泰坦皇帝的百折长裙,裙摆上以金线描画着繁复地图案,阿莱尼斯举步前行,按照惯例,她得走出皇朝议事厅。
接受百官朝拜,还要在门外的走廊上转一圈,让那些期盼瞻仰女皇威仪的贵族大员见上一面。
一世女皇陛下没有省略这些细节,她的出现在走廊上引起一阵**,但**的场面很快便恢复平静,所有人都已跪在地上,连贵妇人养在笼里地金丝雀都不再发出声音。
阿莱妮斯停下来,盯着那个笼子看:“这是谁带来的?”提着笼子的贵族夫人连忙起立,向着垂问的女皇陛下再施一礼:“陛下,是我带来的!”阿莱妮斯盯着这个女人。
她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见过一般,不过女皇陛下的脑海中很快就窜出一个名字。
这是她由孩童步入少女时代之后最重要的玩伴:“光明神在上!你是林默依,你是林默依对不对?我差点认不出你了!”阿莱尼斯差点乐得跳了起来,她抓住这名贵妇人的手,像个孩子一样又叫又笑。
全然不顾身前身后还跪着一片人群:“陛下……这位是林默依鲁贝利伯爵夫人……”阿莱尼斯望了一眼出言提醒她的宫廷内侍,她笑呵呵地转向少女时的玩伴:“林默依!你结婚了?这可太好了!我……”没等女皇陛下说完,林默依鲁贝利伯爵夫人已经不着痕迹地甩开阿莱尼斯地手,同时再次跪伏于地,嘴里还口口声声地叫着女皇万岁,只是再也没有抬起头,而是专注地盯着女皇的裙摆。
“林默依……”阿莱尼斯发出一声呻吟,她的朋友是怎么了?她地朋友曾与她同睡一张床,她的朋友曾与她同用一个浴缸,她与朋友无话不谈,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略身边的朋友?阿莱尼斯茫然四顾,她想起来了,是在洲年,她的小脑袋刚刚意识到身为帝国公主地权柄和权柄带来的喜悦!林默依在山路上为她挡了一箭,她却把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留在南方养伤,十余年不闻不问,直到今天。
阿莱尼斯退开一步,她看不到林默依的面孔,却感到遍体生寒,她环顾左右,跪在地上的不是她的臣民,而是一头又一头的恶犬。
她讪讪地探出手,轻轻地扶起少女时代的玩伴:“林默依,我要走了!”林默依鲁贝利伯爵夫人什么都没说,她也没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位贵为帝国女皇的朋友,她望着皇帝陛下缓缓退开,望着皇帝陛下默默走出宫殿。
困于笼中的金丝雀突然开始鸣叫,清脆的啼声在高大的殿宇中间回荡不绝!人群发出一阵起立的杂音,各种各样的地方口音喧哗不断,几名多事的贵妇人围住了孤零零的林默依,她们争相巴结这位能让帝国女皇停下脚步的夫人,连带那只普普通通的金丝雀也被捧上了天。
这就是皇宫,这就是皇权之下的世界。
阿莱尼斯上了马车,她回头看了一眼高大巍峨的汉密尔顿宫:“季妥瓦爷爷……你看它像不是像是一个巨大的鸟笼?”泰坦帝国的内阁总理大臣眯住花眼,他把帝国皇权的最高象征扫视了一遍:“陛下!依我看……与其把它比作鸟笼,还不如把它比作一件艺术品!”“艺术品?”阿莱尼斯皱起眉头,单就建筑本身而言,汉密尔顿宫确实是集合了泰坦建筑大成境界的里程碑,可它的每一块墙砖和每一根横梁都结满灰网,女皇陛下有些自知之明。
她和宫殿一样,都不干净。
“是啊!”老公爵发出一声呻吟:“统治的艺术、权谋地艺术、战争的艺术、凶杀的艺术、撒谎地艺术……它是这么多艺术门类的综合载体,它自然是一件货真价实地艺术品。”
“呵呵……说得好啊!”阿莱尼斯终于换上开朗的笑容:“上车吧老爷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季妥瓦公爵跟随女皇陛下登上马车。
他并不在乎目的地,这位看穿一切的老人只是希望阿莱尼斯一世女皇的华丽座驾预备了酒气香醇地饮品。
他相信此时此刻的女皇陛下也需要酒精的抚慰。
护卫骑士撑起了莫瑞塞特王朝的黄金狮子旗。
王者之路立时陷入寂静,女皇陛下的仪仗是一支全副武装衣甲鲜艳的圣骑士中队,圣骑士仔细控制座下的高头大马,像巡游一样招摇过市,引得数以千计的路人争相围观。
都林城郊在摄政王被软禁的半个月内已经集结了二十余万近卫军官兵。
这还不算驻扎天鹅山极其附近地区的十余万红虎骑兵。
这些来自四方军群地帝国军人名义上是向女皇和最高军部请愿,可阿莱尼斯又不是第一天做皇帝,她已经知晓一代皇朝的终结就在明天、后天……总之不会拖到7月21号,803年7月21号是卡尔查克特战役即泰坦帝国第二次卫国战争胜利日的周年纪念,如果谁在那一天敢于违背帝国军人地意愿,愤怒的士兵们就会把这个人拖到英雄塔底,再把她撕成碎片。
“今天是几号?”“陛下……十八号!您已问过三遍!”阿莱尼斯没有言语,十八号……二十一号,她还有三天的的时间。
都林城被近卫军官兵团团包围,站在英雄塔上。
每个方向都能看到阱阱相连地军营。
最高军部已经对赶来请愿的士兵下了严令,没事不许到城里来捣乱,可这项禁令没有约束军官。
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级近卫军军官把这当成游览首都的好机会。
他们经常结伴游街,一玩儿就是半个月!最近一段时间,都林城内每一家酒店的上座率都比往常提高了一倍,可军人若是喝醉了就会闹事。
闹起事来就会大打出手,不管是校官还是尉官,两句话说烦了就会抡起拳头大干一场,鼻青脸种是必然的,牵好他们在进城之前都被缴械。
首都保卫师的巡城兵马在第一场两个司令部的军官混战过后便开始了长达二十余天的宪兵生涯,可他们又不敢随便抓捕那些打架斗殴或是嫖妓不给钱的军官,这些敢在城里胡作非为的近卫军军官多半都是挂着四五个骑士勋章的战斗英雄,他们有权放纵,也有权享受和平。
据说作战部部长拉里勃兰上将已经多次强调军纪军律的重要性,可这位将军只是说说而已,他又不会带着执法军警上街抓人,再加上赶到都林的各军长官都聚在天鹅山城堡避暑,下面的师团干脆撒手不管……都林城歌舞生平,看着军官们扬长而去,普通士兵心中的那团火就愈烧愈烈!他们已经得到通知,是女皇陛下不允许他们进城,这些简单粗暴的勇士只得等待摄政王回来的那一天。
“奥斯卡怎样了?”阿莱尼斯一边说一边揉搓着有些僵硬的手腕,她保持托腮的姿势已有很长时间。
“哦啦……”泰坦帝国的内阁总理大臣学着那位最高统帅的口气轻叫了一声:“我的陛下!这个问题您已问了六遍,比今天是几号多出三遍。”
“我知道他过得很舒坦!我只是随便问问!”阿莱尼斯没好气地瞪了过来,她的心情可不算多么愉快:“他在斯坦贝维尔人的领地会不会遇到危险?你知道……边境上还有德意斯人驻扎的正规军……”老公爵淡淡地望了女皇一眼:“陛下,您这么问就奇怪了!摄政王殿下是被软禁,斯坦贝维尔公爵自然不会让他四处溜达,更不会让他接触危险!斯坦贝维尔家族处在风口浪尖上,这个时候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是指都林,万一您的安全真的受到威胁,我相信奥斯卡绝对不会放过斯坦贝维尔家的任何一个人。”
阿莱尼斯转过头,她有些了然地打量着总理大臣:“您的意思就是说……我还是担心自己吧……对不对?”季妥瓦公爵没有言明,这件事得靠帝国女皇自己去体会。
只要阿莱尼斯在位一天,泰坦帝国的臣民就会奉她为尊,有些话自然不是臣民该说的,就像保罗,杰沃克子爵起草的那份文件。
文件从始至终也没出现“女皇退位”这样的字眼,士兵宣言只是简单扼要地阐明了泰坦的现实国情,同时又用大量的篇幅神化美化那位带领泰坦民族走向永恒的人。
“陛下!出城了,咱们到底去哪?”总理大臣极为讨巧地换了话题,同时还在脸上换过一副好奇的神情。
阿莱尼斯的视线飞出车窗,穿越城市之外的一方山林:“咱们要去莫瑞塞特王朝的皇陵,我给自己选了一处陵寝……”莫瑞塞特王朝的皇室陵园、也是莫瑞塞特家族的墓地就坐落在贝登勃格镇的郊外,这个古镇位于都林城的东南方,距离首都三十余里。
此时正值盛夏,无论是森林还是田园,道路两侧的景致都覆盖着一层耀眼的光线。
光明神是慷慨的,他给予泰坦婀娜壮美的山水湖泊、给予泰坦广大的疆域和丰富的物产。
这一切都属于神明,也属于统治这个帝国的王者。
阿莱尼斯在马车上小睡了片刻,当她睁开眼睛,皇室车队已经远离都市、远离军人的营盘。
入目的一切都在宣泄欢欣鼓舞的情感,女皇应该骄傲、应该自豪,可她只是面带微笑。
用讥讽地眼光打量着土地、原野、森林、湖沼。
她拥有一切,但她还是不明白,在奋斗半生之后。
爱过恨过哭过笑过,为了什么?皇权的威严在于这项权利等同神明于世俗的崇高。
就在车队经过地时候,士兵、平民、商人、贵族,无论是谁,只要看到卫队执掌的皇旗和皇室马车地图腾都要跪倒路边,连抬头仰视的资格都没有。
泰坦人民信奉皇权。
他们卜一出生就要受到皇权构建的种种律法的制约,他们忠于国家、忠于民族,但这些抽象概念无法掩藏忠诚的本质,在帝国内部,忠诚地根本就是对皇权的绝对服从。
中央集权制的大帝国,皇权强盛,国家对人民的控制力就越高;皇权势微,国家对人民的控制力就越低。
阿莱尼斯一世女皇的王朝是强是弱?这个答案很明显,意欲请她下台的军人已经包围了首都,而她的丈夫也攫取了皇帝的绝大部分权利。
并以满身功勋和神圣的光环巩固了他对国家机器地控制。
阿莱尼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不过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有些为难。
皇室仪仗在进入贝登勃格之前照例停了下来。
百人圣骑士中队吹响了半米长地银号角,通知小镇上的居民皇帝已然驾临,做好恭迎圣驾的准备。
贝登勃格在泰坦第一帝国时期就是莫瑞塞特家族的世袭领地,莫瑞塞特地祖先就是在这个小镇上生息繁衍。
直到一位英明神武的家长将王位上的泰坦尼亚皇帝拉下马来,自己取而代之。
莫瑞塞特走出了贝登勃格,泰坦第二帝国便随着新一代王朝的崛起迅速发展壮大,莫瑞塞特的荣耀带动了贝登勃格的辉煌,昔日的小镇成为皇室家族成员的聚居地,成为名副其实的国中皇城。
车队在等待片刻之后终于开始移动,队伍行进缓慢,位于队中的女皇车驾已能听到由远及近的欢呼声。
贝登勃格的居民自古就是莫瑞塞特家族的领民,在莫瑞塞特登临帝王宝座之后,镇上的居民就被免去赋税、免去兵役、免去衡役”卜镇一派兴旺发达,朝向街市的住宅都似首都贵族的官邸一般气派。
这些最纯正的皇民迎接过所有的莫瑞塞特皇帝,也见证了每一位莫瑞塞特皇帝的葬礼,他们无比热爱着皇帝,只要这位皇帝姓莫瑞塞特。
小镇已然沸腾,阿莱尼斯·阿尔法·莫瑞塞特的突然到来引得狂热的镇民纷纷涌上街头,他们没有准备鲜花,没有准备彩绸,而是备齐了数万枚巧克力糖,这是小镇的特产,也是莫瑞塞特皇室给小镇送去的福音。
阿莱尼斯终于笑了,她打开车窗,身手去接那些花花绿绿的糖块,护卫骑士匆忙赶了上来,用马匹和盾牌将女皇与人群彻底隔绝,阿莱尼斯不以为意,她喜欢这个地方,更喜欢这里的人,在这里她能感到自己是一位受人爱戴的皇帝,在都林……贵族们已经称呼她是汉密尔顿宫最碍眼的家伙。
女皇接到了好几枚糖块,她笑得像无知的孩童一般灿烂。
记得小的时候,她最喜欢跟随父母回小镇扫墓,不过令这位女皇陛下记忆犹新的自然不是家族墓园,而是铺天盖地掉进车厢的巧克力糖。
曾经一度,阿莱尼斯像所有的孩子一样疯狂迷恋巧克力糖,可她的母亲严格控制她的饮食,她只在扫墓或是祭奠祖先的时候才能用裙摆兜住数不尽的糖果,然后再把自己关进房里,仔细计算财宝的数量,还会保存包装精美的糖纸。
是什么时候开始淡忘?阿莱尼斯录开糖纸,尝了一尝。
“哦啦……”女皇学着丈夫的口气发出一声赞叹,然后便将手里的糖果递给临坐的总理大臣:“简直是人间美味!您要不要来一些?”拉舍尔季妥瓦老公爵连连摆手、不断摇头:“谢谢陛下的美意,我可不敢消受!人老了,牙掉了,生活也不再美好!您还年轻……享受生活的日子还长着呢!”阿莱尼斯点了点头,她听得懂,也明白老公爵的言下之意。
她的生活已经偏离了轨道。
只要一次小小地调整就可以解决问题,关键是她会不会拿得起、放得开,她要在三日之内完成选择和取舍的全过程。
她还年轻,所以她会迷惑。
街道上站满了人。
快乐的人、欢乐地人,他们为女皇欢呼、他们为女皇祈祷,他们都知道女皇的处境,但他们无法改变整个泰坦,也无法动摇那位新地王者。
人群的狂热多半是无助造成的。
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呐喊、有人保持沉默,阿莱尼斯一世女皇陛下的到来并没有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反而赶上日落地晚钟。
红日西斜,天还亮着。
贝登勃格是举世闻名的皇族家园,也是泰坦帝国最重要的巧克力生产基地,这里家家户户都在经营巧克力作坊,专供盘踞都林的首都贵族。
这种昂贵的奢侈品给小镇带来了庞大的利润,也让风光无限的莫瑞塞特皇室在很长一段时间被人戏称为“巧克力王朝”不过话说回来,贝登勃格受皇室庇护是一回事,贝登勃格的巧克力享誉世界则是另外一回事。
印有王朝图腾的标识、印有东方花纹的特殊包装纸……这些在贝登勃格巧克力面前都没有必要。
它们地口味成了最为真实的标志。
从原料的挑选开始。
贝登勃格巧克力就已成为最高贵地奢侈品,选自非罗大陆的优质可可豆、西葡斯的杏仁、马里兰的花生、意利亚地开心果、波本的天然香草在住宅背后的作坊被精心制作成内馅、外皮等巧克力的各个部分。
以传统工艺,在红铜大锅中制作成果仁糖、精细研磨的杏仁饼、花生软糖。
还有女皇陛下最喜欢的香草巧克力糖。
阿莱尼斯很久没有吃糖,她甚至忘记了“甜”的味道。
车行一路,女皇的唇瓣已经糊上一层巧克力浆汁,她还意犹未尽地砸着嘴。
用舌头把嘴唇四周清理一遍,再接连喝掉几杯葡萄酒,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真快活……”“您指什么?”——-—-—--——---—---—---—---—---—---—老公爵笑呵呵地打量着孩童模样的皇帝陛下,他有种很强烈的感觉,皇帝是回到出生的地方做决定来了。
“我指一切!”阿莱尼斯也笑了,她被酒精熏得面目赤红,笑容之中囊括了丰富的情感,只是没有了皇帝该有的矜持和威严。
马队行出市镇,进入一片皇家园林,夕阳的光火点燃了树梢,丛林外就是开阔的草坪和一望无际的田野,丛林深处则是一栋砖石结构的大屋,大屋旁边有一座样式古老的教堂,教堂后面就葬着二十多位统治泰坦的皇者。
造访皇家墓园需要一整套严格的章程,即使阿莱尼斯贵为帝王,可她仍要遵守祖宗定制的规范。
女皇车驾在大屋前停稳,圣骑士下马,分列道路两边,大屋里的侍者全部出迎,在石子路两侧跪了一大片。
阿莱尼斯下车,在声声“万岁”中走进了家族的祖屋,这间老气横秋的乡间别墅与莫瑞塞特皇室的恢弘过往极不相称,可莫瑞塞特家族从未将它推倒重建,而是把它妥善保存了六百余年,他们要用这间老屋提醒每一个在位的皇帝……莫瑞塞特由这里开始,也将在这里结束。
进入大屋,阿莱尼斯突然感到有些疲倦,吃到胃里的巧克力混合酒精开始剧烈燃烧,她扶住一张木桌的桌角,可桌子下面突然钻出一个面孔娇好长相甜美的小女孩儿,女孩儿叫着父皇父皇,冲着坐在桌边的一位中年男子不停地笑。
阿莱尼斯晃了晃头,看在眼中的女孩儿还没有桌子高,那个被女童称为父皇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站了起来,他抱起女儿,用一条绣着黄金狮子的手帕擦掉了女儿嘴边的巧克力果浆:六卜心啊!偷吃还不知道擦嘴,将来你可怎么治理这个帝国?”小女孩儿倔强地别开头:“我不要!我要糖果,不要帝国!”“好!好!”中年男子四下偷瞧,他的妻子显然不在这里,这位父亲就像魔术师一样变出一颗果仁夹心糖:“小阿莱尼斯不要帝国,只要糖果!这很好!你的一生一世都会像糖果一样甜蜜快乐。”
“父皇……”阿莱尼斯泪流满面,她要去拥抱那位身形魁梧的皇帝,可阿尔法三世陛下竟然凭空消失了!“请女皇陛下沐浴更衣……”侍从官出言催促。
神情恍惚地帝国女皇豁然回头。
她看到的一切都是无比熟悉的,这里有她童年时遗留地木马,有她捉迷藏钻过的衣橱。
她地母亲曾在卧室里哄她入睡。
她的父亲曾抱着她徜徉屋后的花海,她有快乐得无以复加的童年时代。
她有爱恨情长的少女时光,她拥有了一切,却失去了自我。
大屋原本没有浴室,为了方便历代皇帝地起居,皇室侍从在数代之前就清理了官邸的阁楼。
并把占地近百平的阁楼改造成一间简单朴素的大浴室。
阿莱尼斯只能在侍女的帮助下才能褪去身上的繁复装束,她的权杖和皇冠收在一只装饰精美的木匣里,两名侍女将木匣捧出门,交由一面浑身都裹在黄金铠甲中的圣骑士。
这名骑士就像塑像一般站在门口,他所担负的使命就是守护泰坦帝国地皇权象征。
阿莱尼斯**着,她在镜中审视自己的胴体。
毫无疑问,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美得一塌糊涂、美得惊心动魄,特别是她**地时候!光线在她的肌肤上流转,有阴影的地方平坦无垠。
有光彩的地方玲珑突兀,她还年轻,她急待绽放。
帝国女皇走进四围边长两米地陶瓷浴缸。
浴缸外镶嵌着一只珐琅铸成的黄金狮子,阿莱尼斯就在浴缸里抚摸着狮面图腾的曲线,这个过程就像亲历了莫瑞塞特皇朝四百年来的雨雪风霜。
“置屏风……”侍女们便依命摆上屏风。
“请总理大臣……”侍女便依命请到拉舍尔季妥瓦老公爵。
“公爵阁下请坐……”侍女便在遮挡浴缸的屏风外摆上座椅,老人向女皇施以谢礼。
然后才不卑不亢地坐了下来。
“退……”侍女依言而退,留下女皇陛下和一位内阁重臣。
“拉舍尔季妥瓦公爵阁下……我有一个问题,请您如实相告。”
内阁总理大臣眨了眨眼,他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要对帝国女皇如实相告的问题必然十分严重。
“我的退位诏书,您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陛下……”“请您如实相告!”阿莱尼斯打断季妥瓦公爵,她又重复了一遍。
“陛下……”老人颤颤巍巍地单跪倒:“如您所请,莫瑞塞特王朝阿莱妮斯一世女皇的退位诏书确实已经准备好了,只差落上您的印信,还有您的亲笔签名……”阿莱尼斯缩在浴缸里,无意识地拨弄着水花:“这么说……我已经退位了?”季妥瓦公爵没有言语,他也不敢回答是或不是,他面对的人是帝国的皇帝,这个人受到神明的庇佑。
任何对她的冲撞和轻侮都会受到神明的惩戒,这是皇权的骇人之处。
“奥斯卡怎么样了?”阿莱尼斯再次想到这个问题,她的丈夫,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怎样了?或者是说他到底打算怎么做?“摄政王殿下应该就在回程的路上!”女皇望向屏风后面的老人:“我问过六次,这是第七次,你肯说了?”内阁总理大臣尴尬地笑了笑:“陛下!依我看……有些事情您还是不知道的好!您还要陪摄政王殿下走完一生,您要为他生孩子、要为他看孩子、要为他培养继承人,值得您操心的事还有不少,现在您不妨休息片刻,或是干脆给自己放个长假!总之您得保持低调,低调才有稳定,稳定才是治国安邦的根本。”
阿莱尼斯笑了笑,听听啊!人家说得多好!为丈夫生孩子、为丈夫看孩子、为丈夫养育孩子,这就是一个女人的命?“奥斯卡什么时候能到都林?”“7月21日,卡尔查克特战役胜利日周年祭奠,摄政王殿下会在英雄塔下主持祷告颂魂的军礼仪式。”
“哦!他的时间可安排得真紧那……”女皇陛下浅浅一笑:“到时我想问他一个问题,不知道他会如何回答我……”“什么问题?”女皇陛下从浴缸里站了起来,老公爵连忙面对屏风上的模糊身影垂下额头。
他盯着地板,不敢稍显唐突。
“我要问他爱地是我?还是汉密尔顿宫里的那把硬邦邦的黄金椅子……”阿莱尼斯拣取浴巾裹住身体,她朝屏风后面摆了摆手:“公爵可以退下吧……谢谢您能如实相告!”老公爵始终弓着背。
保持鞠躬地姿势,他就这样退出浴室。
视线绝不沾染女皇陛下的皮肤,哪怕是其中一角。
门外地侍女在公爵退出之后鱼贯而入,她们为皇帝陛下取来一套朴素的丝绸长裙,并在放置长裙的衣架下面摆放了香炉,香炉里燃着桅子花干粉。
拭净擦干身体的泰坦女皇在香炉两边稍稍分开腿,清爽的香氛便驱走了她地倦怠和疲劳。
阿莱尼斯在半个小时之后才换好衣物化好妆容,她兴高采烈地走出门,又向着恭候多时的总理大臣热情地招了招手:“走吧!去见识一下我的陵墓!”季妥瓦公爵苦笑着点头。
从古到今,历史留名的盖代君主都通过华丽奢侈的陵寝走向永怛。
尽管西大陆盛行的造陵规范远远不及东方大陆的帝王和非罗大陆的法老,但修陵造墓同样是一位西方君主在世期间经营的最重要的一项工程。
经过那间罗曼式样地小教堂,莫瑞塞特皇室的墓园就隐在一片树墙迷宫之中。
季妥瓦公爵有些恍惚,他在年轻的时候曾随同阿尔法二世皇帝来过一次,那次是白天,皇家陵园显得拥挤、狭小。
没有一点领袖群伦地气度,也没有一点泰坦至尊的风范。
他为此还向阿尔法二世皇帝提出了改建皇陵的倡议,可二世陛下只是笑了笑。
然后便再无下文。
“那是我的父亲……那是我地爷爷……”阿莱尼斯走在一条并不宽裕的墓道上,她分别指点着两座黑黝黝的神庙式大理石建筑。
这两座六米见方的石殿就是典型的泰坦式帝王陵墓,虽然不大,陪葬品也不多。
但切割大理石的工艺和建筑上的雕塑都是能够流传千古的无价之宝。
“这是我的……”阿莱尼斯停了下来,她用带着迷幻色彩的视线打量着泰坦第二帝国末代皇帝的陵寝。
墓地上的建筑刚刚打下地基,工匠已经休息去了,墓园内空无一人,只有圣骑士的火把在不远的地方发光闪烁。
“怎么样?比我父皇的要高出半米,比我爷爷的要宽出五分,我是一位女皇,皇朝的先祖应该让我一让!”总理大臣没有说话,他在等,女皇陛下不会没来由地请他来看墓地。
再说他也看得出,这个坚强的女人并没有发疯,只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
“在我死后……我就会躺在一具水晶棺里,遗嘱上已经写明我要带去天堂的东西,我的子孙会为我准备好。
他们会往我的棺椽里面注入防腐药水,我就等着他们封闭棺木。
我可以不去思考、不去期待、不去痛苦……很轻松……”季妥瓦公爵指了指墓地旁边的材料场,那里堆放着一块已然磨出光亮的黑色大理石:“那是您要撰写铭文的墓碑吗?”阿莱尼斯点了点头:“是啊!不过墓志铭我还没想好……”“那您现在在想什么吗?”泰坦帝国的女皇陛下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我在想……您可以回去了!”季妥瓦公爵专注地打量着帝国女皇,难道再没下文了吗?就在总理大臣打算告辞的时候,一世女皇陛下突然将一封漆着私人印章的信件塞到对方手里:“我自己起草的退位诏书,不用麻烦任何人!”老公爵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份划时代的文件,他激动得手足颤抖。
阿莱尼斯转向墓地,她一门心思地打量着自己的归宿……所谓帝王,若是盖棺而论的话,无非是一段墓志和一捧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