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病情恶化,是否愿意让她进ICU?” 2月24日 星期一
在特定的时间里,我竟然改变了两个习惯:一是选择恐惧症,二是情绪化爱哭。
外婆今天情况稍有严重,除了昨夜彻夜咳嗽之外,今天白天喝一点水就呕吐不止。
一早,医生便带了强力止咳露过来,然而外婆拒绝服用。
外婆呕吐之严重,都产生了“被喂食妄想症”——当我手中拿着东西经过她身边时,她就会一脸警惕地看着我,紧盯着我的下一步行动;当我打开开水瓶倒热水的时候,她又惊恐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疯狂地摇头:“我不吃,我不喝,什么都不要给我。”
这几天,每天我都想着无数的办法让她吃点东西,软硬皆施,交替使用,有时候求着她,说“好好吃东西,我们才能一起回家”“妈妈还在家中等你”;生气的时候会说“你再不吃真的会死”;就连我一向不齿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也用过了。
然而这时候,我确实不想逼她了。
医生还是表示着“不吃不行”,妈妈也会在视频的时候不断劝她。可是没人亲眼看到她吐的时候有多痛苦,出于想要外婆好起来的目的都会劝她吃,可眼见过她呕吐惨状的我和室友则都希望她能少点痛苦。
早上没有强迫她吃东西,外婆高兴地对我说:“今天你没有逼我吃东西,很好很好。”
令我纠结的是,这只是权宜之计,到了一定时间她若依旧滴水不进,我还是要劝她吃东西的。
主治医生给我发来信息,问我:“是否愿意让外婆去做CT?虽然她血氧一直还可以,但已经开始干咳了,最好还是做CT检查一下肺部情况。但是老人家身体确实不好,会有一定风险。”
医生问我的决定,我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父母作为我的监护人,我被保护了太久,已经忘记自己早已成年多年,我需要以一个非常成熟的大人姿态去做出决定。
此刻,我是外婆的监护人。
决定依旧是不容易做的,医生无法直接给出建议,可我能从他的话中听出来,希望能有更加准确的检测来做出更准确的诊断。
然而……有风险!
也许风险并不大,但对我来说,小小的风险依旧是需要万分慎重的。
除此之外,医生还问了我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若是病情恶化,是否愿意让她进ICU?”
我承认,在我刚来火神山的时候,我就做过坏的打算。
可是眼下,总觉得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外婆愿意配合治疗了,无论吃药还是打针都乖乖照做,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了……唯一需要解决的,只是不吃饭的问题啊。
为什么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呢?
还好外婆她不会知道。
这段时间以来,感觉希望越来越大的不只是我,还有外婆。我来的第一天,外婆问我“我是不是挺不过去了”,而现在她会向我做出“回家以后”的假设。
以前特别讨厌吃药的她,现在只要我好好对她说,她会配合地吞下药片,打针、抽血的时候也异常听话。
她应该也是满心期待着,认为我会带她回家,认为自己会慢慢好起来的吧。
为什么会这样呢?
疫情蔓延到我家之后,选择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
眼下的两个选择都在命运的岔路口,不知道哪条是通路,哪条是死路,又或者全是死路。可有些事情,需要尽早思考了。
我知道CT是和ICU绑定的,目前并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方式,做CT不过是了解肺部是否恶化,有情况可尽早安排进ICU。
可眼下我是不倾向于进ICU的,虽然想尽可能地和老人多待着,但我知道进了ICU,无非是用老人承受的痛苦去换取她多几天的生命延续。
外婆最近特别喜欢看着我,我经常能发现自己被她的目光注视着。
她的目光似乎是有黏性的,我能看出她对这人世间、对家人有那么多的不舍、那么多的眷恋。
很多时候我不敢直接去看她这样的眼神,她眼神的黏性直接拉扯到我内心,我怕自己一下没绷住会大哭起来。
于是每当和外婆这样眷恋的眼神触碰时,我都假装看不明白她眼神里的情绪,故意耍宝给她看。比如我在吃饭时,一定会努力吧嗒嘴,做出享受美食的样子。外婆看到了,会笑得很欣慰。我再继续扮个鬼脸,或是扬扬手中的菜,假装舍不得给她吃的样子。其实此时,心里特别难受。
当我坐在床边收到主治医生的两难问题时,眼泪本能上涌,余光却瞥到外婆正在看着我,眼神里满含着牵挂和不舍。
我一向是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哭和笑的阈值都低,被朋友嘲笑过脸上有弹幕。
可我知道,此刻我不能哭,我不可以哭。外婆在看着我。她什么也不知道啊。昨天我一直告诉她,情况在变好。这时候,我不能让她失却信心。
真的,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原来,我是可以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