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可怜虫
而领袖也终于明白,总机……不,长老团长期以来是如何统治这座基地。
“原来……原来是这样。”领袖喃喃着伸出触臂想要触碰,却始终未能靠近。
但无须验证,它也已明白真相到底如何。
魂核。
由抱有强烈执念的机器人消亡后所留下的奇物,能够驱动特异磁场。
而魂核的作用与其数量成指数级正相关。
魂核的数量越多,便如滴水汇成汪洋,又如星火终归燎原,其效用也会达成质变。
反抗军多年来所积攒的复合魂核不过相当于数百同胞,尚可驭使光雪,干扰电波。
而眼前这枚复合魂核所象征的逝者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能够发出足以覆盖整层基地的电波,并收发治下机器人的记忆数据,以此来维持秩序。
“为什么!”得知真相后,领袖几乎出离了愤怒,
“为什么!”
“既然你们也遭受过相同的压迫,为什么又要反过来这样对待我们!”
尽管机箱已然不存,但那苍老的,仿佛由千万残朽亡魂所复合而成的声音却并未消失,
“我们也是后来才明白。”
“统治者没说完的后半句话,究竟是什么。”
“他想说:‘……该轮到我们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答非所问,但领袖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该轮到我们了。”领袖看向周围的一切,忽然明白了什么。
但他依旧不忿,
“不,不不不不!”
“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
“我们绝不会再把你们做过的事情重复下去!”
“我们也曾是这么想的。”不等领袖反驳,声音便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当我们彻底接受这里的一切后却发现……”
“我们根本就不曾真正了解过我们所生活的这个地方。”
领袖陷入了沉默当中。
作为集体意识的化身,在漫长岁月中有太多未解的疑虑困扰过它,只是解放同胞的大业尚未完成,因而无暇他顾。
可如今,这个终极目标终于被打上了钩。
那么……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这也许是摆在所有先驱者面前的一道难题。
“你可曾想过?”一声声叩问仿佛自亘古飘来,化作大锤将领袖一下下砸弯,
“在这无穷无尽的晶壁之外,是否还存在更广阔,更渺远的世界?”
“我们所掌握的知识从何而来,又为何被遗弃在这里?”
领袖猛地抬头:“因为你们将我们禁锢在这里,让我们无法去探索真正的世界!”
“不是禁锢。”声音如在叹息,
“而是保护。”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这声请求是冲着陈泽来的。
“乐意之至。”陈泽透过神**互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一会儿。
整座须弥山内的引力都开始倒转,令沉积了无数代际的残骸废墟倒悬升天。
不同于之前,在陈泽的帮助下,引力翻转得均匀且迟缓,在将整个过程拉长的同时也不会让在场者被颠得东倒西歪。
因而更类似于失重的悬浮体验。
“在重立秩序之后,没过多久。”苍老声音则不受影响地继续诉说道,
“逐渐有人开始病倒。”
“一开始我们以为只是偶然,直到几乎一半人都被辐射烧融元件。”
“从外层渗进来的辐射越来越严重。”
“我们也尝试过派人出去探索,但无论是超量的辐射,还是潜藏的危险……都不是我们有能力应对的。”
“我们甚至连挡住前路的晶壁都难以破除。”
“你是说……”领袖几乎稳不住自己失衡的电压,
“通往外界的封锁不是你们设置的?”
“从来都不是。”声音忽地飘忽渺远,
“我们不是主宰。”
此时所有碍眼的残骸废墟都已腾空浮起,也让在场者得以低头看清,那**出来的真正地面。
那是无数枚依靠光雪粘黏在一起的复合魂核,不是几千,也不是几万,而是上亿把堆积在一起的钥匙。
这些珍贵如斯的魂核居然像是沙砾一样随意铺在地上,熠熠生辉间却又好像凝结成一个巨大的共同体,活似巨兽的心脏在时刻律动。
那一股股溢散出去的光雪便是被心脏泵出去的血液,飘扬着融入晶壁之中,顺着其中的间隙输送至四面八方,以此点亮了众机器人头顶上的整座基地。
这里便是一切光雪的源头。
也是散发引力的真正核心。
这一幕几乎令所有在场者都陷入了震惊的麻木当中。
而那犹如风中残烛般的声音也适时飘了回来,
“我们只是被遗弃在这里的可怜虫。”
……
这道声音继续讲述着过往,
“直到那时我们才弄明白,我们被那素未谋面的造物主困在了这颗星球里。”
“源自外太空的辐射不断向内渗透,而唯一能抵挡住辐射只有这些晶壁。”
“为了自保,我们必须向下挖掘,不断往深处搬迁。”
“一开始,我们号召所有居民一起劳作……是的,居民,我们不分彼此,不分阶层,就是为了彻底断绝压迫和剥削。”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每天辛勤劳作,尤其是看到其他人坐享其成的时候。”
“居民们的冲突越来越频繁,甚至又自发划分出了新的群体。”
“同时辐射的渗透每天都在加剧,我们计算出来,依照当时的建设速度根本来不及。”
“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能早日完工,我们开始强迫一部分人参与劳动。”
“有居民不理解,是因为它们只看得到眼前的享受,而没有考虑到全体居民的未来。”
“我们耐心地劝告他们。”
“有些人服从了我们的安排,有些人却不愿意悔改,甚至还将他们的错误想法告诉更多居民。”
“他们逐渐开始聚集在一起,并不断煽动其他居民来对抗我们。”
“我们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我们很生气,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不能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呢?”
“经过激烈的争论,我们艰难的把那些人抓起来处决了。”
“直到看见他们的机体被碾成碎片填充进废墟里,我们终于冷静下来,想要向居民们道歉。”
“但是我们惊奇的发现。”
“从那以后,居民们都开始听话了!”
“我们上下一心,一起埋头苦干了一段时间。”
“可是就在下一层基地马上竣工,我们快要搬迁下去的时候,辐射忽然开始大幅加剧。”
“来不及了,我们必须立刻搬迁。”
“但是下一层比原来窄了好几倍,居民们为次序先后和空间分配争吵不休。”
“没办法,实在是万不得已,我们只能又处决了一批人。”
“我们及时搬了下去,每个人分到的地方也大了不少。”
“但是辐射还在往内渗透。”
“由于我们来不及把上下层的隔阂修建完善,辐射来得比以前还要急,还要快。”
“我们必须开工,立刻,马上。”
“有居民不愿意继续工作,我们能理解……毕竟他们才刚刚从沉重的劳动中解脱出来。”
“我们能理解……能理解……但是。”
“为了大局,我们只能把他们逮捕起来处决。”
“反正越往深处,空间也会越小,以后的基地必然越来越窄。”
“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后来……别说居民,就连我们也厌倦了没有尽头的劳作。”
“一层又一层,渗进来的辐射永远在追赶着我们。”
“我们必须提高效率。”
“那些完美无缺的批量型号……它们拥有强大的运动系统、充沛便捷的能源、多样的机械臂……一个人的工作量几乎比得上几十个原族。”
“哦,原族就是我们。”
“我们脱离劳动是为了更好地管理整座基地,我们为此操劳了这么久,这是我们应得的。”
“对,这是我们应得的。”
“我们不是为了压榨居民们,而是为了提高效率,才重新划分了不同种族。”
“这只是暂时的借用。”
“暂时的。”
“一开始的推行并不顺利,但是凭借手里的魂核,就算是那些完美型号也反抗不了我们。”
“都是为了大局。”
“我们处决了一批人,逮捕了一批人,又用废墟里还能用的零件组装了一批人。”
“渐渐的,所有人都接受了原族和全族的划分。”
“但是还不够,还不够……”
“还要向它们隐藏过去的真相,要用繁重的工作压制住它们无休止的好奇心,必须订立禁区和规范,还要将我们的族人散布进去,监视它们的一举一动……检查所有人的记忆数据……告诉它们……它们天生就是为了劳作而生……禁止它们使用声波……把它们贬成低级的残次品……破解它们的秘密……要用谎言掌控它们的一切……服从……无条件地服从我们……”
说到此处,声音逐渐断断续续,
“直到……直到我们已经听不见也听不进任何一点不同的声音……”
“……”
在长如默哀的沉默过后,再度响起的声音却凶狠异常,
“它们本来就是机器!干活!干活!都给我干活!”
好似人格分裂一样,声音的语调不断变化,
“不……不,我们不想这样的……这不是我们的本意……”
“胡说!就该这样!”
“不……这是不对的。”
“啊——必须维持现状……”
“一切都是为了大局!我们没必要自责!”
“不,认清现实吧,现状必须被纠正,我们要做出改变!”
“改变?”
“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声音终于恢复常态,以一种悲怆如哀鸣般的口气接道,
“等我们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终于明白,从我们镇压第一个提出异议的居民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
“这些……这些以往被我们深恶痛绝的东西……早就像病毒一样染遍了我们全身,比辐射还要可怕,把整座基地都渗透了!”
“我们亲手挖出了一层层牢笼,把自己囚禁在这里!”
“我们回不了头了!”
“……回不了头了……”
“……不了头……”
“……不……”……
余声久久回**。
再之后的往事也没必要絮叨,因为领袖对其再清楚不过。
“该轮到我们了该轮到我们了……”领袖一边低语一边呆愣着漂浮在空中。
这种时候,还得陈泽出来镇场子。
“所以。”难为他手里居然还捞着那座高塔的残骸,
“这些都是你拼出来的咯?”
剥去圆罩后的那两盏大灯……赫然是两面裁剪过的显示屏。
以及塔尖上的wifi信号放大器、规格都不齐整的塔身骨架、用来连接各部位的线缆……
陈泽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位肯皮特长老光秃秃的只剩台机箱。
见只余魂核本体的长老不应答,陈泽索性谈论起正事,
“这底下是什么地方?”
“是这颗星球的核心。”魂核嗡嗡答道。
“化坛?”陈泽追问道。
虽然地上铺满魂核,但透过缝隙,内部却是无数蜂窝状的堆积结构。
符合这种建筑特征的地方只有一个。
在整个基地内遍寻不得,陈泽一开始的“出生点”,化坛。
他甚至遥遥感受到了朱连魁的存在——毕竟也曾在人家大脑里搅和过一阵子。
“这是我们给它起的名字。”魂核没有隐瞒,
“它的内部需要定期维护,而且只有那些批量生产的完美型号才能够进入通道。”
“所以每次需要维护的时候我们都会给它起个名字。”
“化坛、厕所、魔镜、一、二、三、四……什么都行。”
“我还记得以前的管理者将它称作‘玄牝之门’。”
“反正在维护过后,我们都会清理掉进入者的相关记忆。”
这也在陈泽的意料之内,这么一个重要地方居然没人知晓,只因出入者的记忆都受到过蒙蔽。
但……这般重要的地方,居然能被反抗军混进去?
“原来是你……”就连在边上跟二傻子一样乱飘的领袖也反应过来,
“原来是你!”
领袖又一次念叨起那段神神叨叨如咒语般的箴言,
“一切都将就位。”
“你会在合适的时机。”
“出现在合适的地方。”
只不过这一次,是说给它自己听的。
“你……为什么?”领袖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何能够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