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人旅行与行军无异,阿候和古旺元走在中间,前后各有十几名彝人全副武装作前后卫。阿候阿芳则背着她的卡宾枪殿后。
古旺元和阿候拉什互相间印象都不错,一路同行,找些话说解除旅途的寂寞。
古旺元问阿候:“你共有几处寨子,家里人很多吗?”
阿候拉什说他家共有三处寨子,两处属于他,刚刚住过的那一处算在阿芳的名下。按彝人习俗,女孩子除去母亲的遗物外是没有财产继承权的。可是这个妹妹命苦,这处寨子又是母亲带过来的,他破格把这寨子给了她。不过她大半时间还是与哥嫂同住在阿候拉什老家的寨子里。
自从有了昨天刹那间梦境,古旺元虽对这点缘份没作过分的幻想,但与阿候阿芳的关系,隐隐起了微妙变化,对她的事格外关切起来,便装作不在意地说:“像你们这样的大黑彝,她能有什么苦命可言呢?”
阿候拉什说:“她在婚姻上不顺心!”
古旺元说:“听说彝家妇女比我们汉人在交际上要自由得多,还有什么不顺心?”
阿候拉什叹口气,回头往阿芳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彝人女人也有你们汉人女人碰不到的麻烦。”
在古旺元要求下,他小声讲起阿芳的不幸:
彝族姑娘在婚前社交自由。火把节,过年,亲友的婚丧祭典,都是青年男女一块歌舞、吃烟、丢包、相识和定情的机会。有的找到可心的对象,再通过媒人作形式上说合,结为夫妻,从此白头到老;有的一夜风流,兴尽而散,留下美好的梦境。
阿候阿芳十五岁时在火把节上碰到一个青年,两人一见钟情。欢洽一夜后,海誓山盟,互以终身相许。青年回去后央媒人来阿候家提亲。带来了贵重的礼物,以示诚意。父母一见都挺高兴,但阿候拉什一听说媒人来自罗洪家,把父母收下的礼物立刻都扔了出来。原来阿候参加八大黑彝起义为阿都土司报仇时,罗洪家的支头正担任靖边部队营长,在剿灭起义武装,烧杀抢掠彝寨很卖力气,抓去了阿候家几个寨子的娃子,并在邓秀廷的胁迫下亲手杀死过自己的舅舅,受到邓秀廷赏识,提升成了团长。而这舅舅与阿候是至交,为此阿候与罗洪结下了冤家。媒人解释说罗洪团长愿意通过结亲,两家重归于好。并委婉表示对往事有自责之意,说那也是奉命而为,身不由己。阿候拉什的父亲被说得有点活动,但阿候拉什坚决反对,一顿臭骂把媒人推出门外。阿芳哭得死去活来,拉什气愤之下催父母尽快把她嫁出去。
父亲替她物色了一家,门第人品都好。对方同意了,可是到我表弟家一征求意见,却碰了个硬钉子。
彝人家结亲,要先征求表亲的意见,表兄妹之间有优先选择权。表亲同意放弃,表妹才可嫁给别人。阿芳那个表弟重病缠身,本无意结婚,曾表示阿芳说亲时只要赔他几两银子,他就放行。不料新选的这家与他有冤家,一听要把表妹嫁这一家,他赌气非娶阿芳不可,给多少赔偿银子也不行。
祖宗留下的规矩,谁也无权不遵守,阿芳只得嫁给表弟。
阿芳嫁过去了,住了三天。除去结婚当日,其余两天都为表哥打鬼治病,第四天就回来了。彝族风俗,婚后新娘要回娘家长住,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年八年。
正当她在家闲住时,政府要阿候家派人下山上学、当人质。阿候拉什主持家务,阿芳表示情愿替他去。阿候虽感到这太委屈了妹妹,却又实在没有别人可去,便把她送到了西昌。
阿芳自愿到西昌上学。罗赤中在外作职,常来往于西昌。两人经常有机会见面。两人花前月下说了些什么,非外人所能知晓,总之是罗赤中从那以后谢绝了一切提亲的人,而阿芳连放寒假也没回家里去。
第二年,表弟死了。按规矩阿芳回家料理丧事。表弟没有兄弟。火化后他的族人叫阿芳转房,转给表弟的伯伯。伯伯年纪已经五十多岁,阿芳坚决不肯。回家对她哥哥说:“第一次你给我作主,害得我落到今天地步。这一次我要自己作主,不然我再不回家!”说完就回了西昌。那家找阿候家要人,阿候拉什无法,只得请人调停,那家提出的条件是阿芳的财产全部由族人瓜分,再退还当初表弟给阿芳的聘金五十两。阿候拉什觉得欺人太甚,宣布只放弃那边财产,银子决不退还!不同意就打冤家!
那家人分光了阿芳的财产,放下话说这件事不算完,总有报复的日子。至今与阿候家不相来往,等于也成了冤家。
阿候拉什对妹妹遭此厄运,悔恨不及,感到自疚。又主动请人到罗洪家去讲和,提亲。这回却遭到罗洪英豪拒绝,说当初他派人以礼求见,遭到阿候家拒绝。现在姑娘嫁过一水后又要送到他家,这是存心侮辱他家。阿候拉什听到回话后,觉得丢了脸面,又勾起当年被罗洪打败抢走人口的积恨,发誓要报复。
过了不久,罗洪英豪带人到南边山区,剿办抗税彝人。阿候趁他后方空虚,就势抢占了罗洪靠近他家地界的一个山头,并在那建了寨子,声称作为当年娃子被抢的补偿。罗洪英豪听说后要带兵去收回,罗赤中再三劝解,说当初抢过人家娃子,确实亏理。冤家宜解不宜结,那片山也没多少出产,由他占算了。当前国共两党斗争激烈,何去何从才是要花大心思的事情,不要再为些小事动武死人。罗洪英豪也感到凭自己一时火气,断了弟弟与阿芳姻缘,有点歉疚,便默认了阿候家对那块山地的占有。只是那黑嫂嫂,心中极为不满,一有机会就提出此事。并说他兄弟如果不肯动手,她要自己动手收回这片山地,地方不值钱,面子却丢不得,不能叫人说罗洪家在阿候家面前服软。
阿候阿芳对他哥哥抢占罗洪家的事也极不满意。但明白自己身份,不便多讲,只是对哥哥感情上冷淡了许多。阿候拉什看了心中明镜一般。从此凡事多对她迁就,再也不提与罗洪家有关的事。
父母死后,阿候更觉得对妹妹欠着一笔债,就把妈妈留下的寨子给了她,再不以哥哥身份干涉她任何事。
古旺元对罗赤中很有好感,觉得他跟阿芳确是很般配的一对。并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想到这里他更为自己昨天的理智胜利而庆幸,不然怎么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