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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凉山月 邓友梅 2949 2024-10-16 17:28

  

  按王庭芳原来计划,是全队一到齐就马上出发过大渡河到大树堡再宿营。但来到富林一看,前边到的人已经分散在几户店中沉睡,虽然停了雨,天还没放晴。人们湿透的衣服晾满了屋内屋外一切空地。据胡大夫讲已有人得了感冒在发烧。后来的几个人,也累得面无人色,曲木在罗赤中怀里骑着马就睡着了,到河对岸对运物资和寻找古旺元的几个人还没回来。他只得决定吃过饭叫大家先睡一觉,天亮后再过大渡河。

  草草弄了点帽儿头饭,就着泡菜,海椒吃下后,众人各自回组,王庭芳也找到自己住房,弄来一盆水,把浑身脱光从上到下冲洗了一遍,倒在竹榻上休息。

  还没睡着,后边运物资的人回来了,张念本满身湿淋淋地找到王庭芳报告,他顺着河往下游走了十多里路,直到被一座峭壁拦路才转回来,没见那小娃子的踪影。

  王庭芳对张念本说了几句安慰与鼓励的话,叫他赶快吃饭休息。这消息暂不告诉曲木。

  张念本走后他却睡不着了。

  在河边时,尽管坐在泥水之中,身子一靠树他就打吨,现在躺到床铺上,两眼困得又辣又干,嗓子冒火,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越睡不着越发燥,他便索兴爬起来,踱到前边店堂,找到水壶烧了壶开水,沏了碗浓浓的沱茶,喝着茶想心思。年轻时他在回民支队带着人打游击战,不管战斗多么紧张,情况多么危急,只要一宣布宿营,不等绑腿解完他就哈欠连天,常常顾不上脱掉军装倒在炕上就睡熟,从不懂什么叫失眠。因为那时比这省事。地方是熟地方,人是熟人。活动在回民聚居区,官兵全是精干的穆斯林。耳聪目明,人人能各自为战,只要你作出决定,指挥无误就行了。现在虽只有二十几名成员,可一个人比一个班还难带。专家、教授、名医、学者,在他们本行中都是一路诸侯,到了这儿就属于团结、统战的对象。肯跟你来,肯接受这份冒险、艰苦的工作就很爱国了,不能指望人家再帮你审时度势,应付意外情况!

  这两人落水生还,真得说声“真主保佑”,万一出师未捷先损兵折将,这后果不堪设想。看来自己对古旺元这小伙子没看错。若不是他舍命抢救曲木,难保不是另一种结局。张念本和穆歌,说得人家一无是处,团长则坚信不疑,王庭芳对此本来就有不同看法。从在回民中散布穆歌喝酒吃肉这件事上他对张念本这人就有了警惕,王庭芳自己是回民,接受马克思主义后他不再信教,但仍遵守着本民族的风习。不仅本人遵守,他领导回民支队时,对部队要求也极严格,决不准吃汉人宰的肉食,有条件时还请阿訇来读经。他这样作并不是出于策略,而是出于对本族同志的尊重。但他对别人是否照顾他的习惯却并不挑剔。有人无意犯了禁忌他也并不恼火。有的回民青年,思想激进些,以打破习俗来显示自己的革命性,他也理解与尊重。他说:“宗教自由就是有信教的自由也有不信教的自由。至于生活习惯那是个人私事,除非处于特殊环境,不然谁也干涉不着。”

  慰问团算是个特殊环境。张念本来向他汇报,说看见穆歌晚上和古旺元一块喝酒吃大肉,王庭芳想提醒穆歌一声,注意这个团体的特殊性,以后检点些就完了。还没等他找穆歌谈,这事竟在本团回民中传播开了,引起了群情愤慨,领导重视,刘向东听说后叫他处理一下,一件小事竟成了团长们开会时议论的话题之一,这使他有点恼火。他怀疑传播这件事的人是何动机。

  这事是谁传出去的?此事只有穆歌自己和古旺元、张念本三人知道,查起来并不难。他找熟识的回民同志一了解,弄清了是张念本在回民中吹的风。

  若是张念本不知轻重,随口当笑话说出,并不值得重视。可张念本在跟他汇报时说得很明白,他认为这在别处本是小事,在本团则是原则问题。若不及早提醒穆歌,传到回民耳中怕有不良影响。明知道有不良影响为什么还要传?

  王庭芳大事化小,叫穆歌只在回民党员中作一下检讨,再请回民党员分头向团里穆斯林们私下作些解释,就把这篇掀了过去。

  当然事先要跟穆歌先谈次话,弄清事实,指出问题,要他从大局出发认错检查。穆歌是有成就的专家,并不那么好说话。王庭芳一问这件事他就生气了,挺着胸说:“我是吃了,还不光吃过这一回,以前我常吃。怎么的?我是共产党员,唯物主义者,我不相信宗教,也不守它的诫律,这有不合党章的地方吗?”王庭芳笑着反问他:“我说你违反党章了吗?我问你以前吃不吃了吗?我要求你信教了吗?”穆歌问:“那你要问我这事干什么?”王庭芳说:“我要你帮我作点工作。咱们都是老同志,你有责任帮助我。咱们是民族工作团,任务就是争取各民族对党和中央政府的信任。你连他的风俗习惯都不尊重,他还相信你有诚意?”穆歌说:“我没有不尊重别人民族习惯,我只改变我自己个人的习惯。”王庭芳说:“可别人会说他连本民族的习惯都不尊重,还讲什么尊重别的民族?还会说这就是共产党消灭民族区别的例证。”

  穆歌笑了,答应在回民党员中承认自己作风不检点,影响不好,以后注意。并且坦率地说:“其实我也没想公开地吃那东西,没想到会碰上小古,更没想到他这样爱挑拨是非。”

  王庭芳说:“不要没有根据乱怀疑人。还是检查自己为主。”

  穆歌说:“怎么是没根据乱怀疑?张念本提醒过我,他说你想吃什么自己悄悄去吃好了,于嘛还邀上个人?他嘴上无毛,当笑话说出去,就给你惹来一身臊。”

  王庭芳说:“算了,以后注意就是,别怪罪别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我绝不是从小古那里听来的。”

  王庭芳事后又作了点调查,没有一个人是听古旺元讲的。只有姓佟的那个女同志,说古旺元向她谈过这件事。但不是说笑话,而是为了澄清事实,说张念本在暗地观察他跟穆歌吃馄饨,碰到她时向她核实。

  此事王庭芳和谁也没谈。这类小事使他心烦,并对文艺界人士有了点新看法:以前只觉得他们自视清高,得意时盛气凌人,稍一失意又垂头丧气。现在才知道他们还颇有些纵横家的小动作。所以在穆张建议清除古旺元出团时,他拉了他一把。他对这个青年有好感,现在证明没看错。只可惜那位团长几乎被人蒙蔽。

  因为刚才张念本来向他报告寻找小娃子的事才使他又回想起这些。看今天张念本那辛苦疲劳的样子,也还是对工作很负责任的人。一个人身上会同时存在两种绝不相同的品质,使他感到困惑而有趣,难怪连刘向东这样的领导也会轻信张念本等人的汇报。

  刘团长的革命历史,政治修养,领导魄力都使他尊敬与佩服。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人轻轻喊他,并推了他一下,他才睁开眼。本觉得自己在醒着,脑子不由自己地在胡思乱想,睁眼后看看面前的人,周围的物,发觉原来已经睡着了,至少是半醒半睡中,想过的事睁眼又全忘了。

  胡大夫带着一位军官站在他面前。军官敬了个礼,报告说:“报告王队长,我奉团首长命令来接你们过河。团首长在大树堡滩头等候迎接你们。船已经预备好了。”说着胡大夫把一封信递给了王庭芳。王庭芳看完,赶紧站起来,和军官握了下手,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到了此地?”那军官说:“前天西康来了电话,估计你们昨天就会到达,昨天你们没到我们首长很着急,今天就派我过来迎接,没想到已经到了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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