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下班刚走到楼门口,内务部副主任李清波截住我说,给盛委治病的女道士刚好回招待所,过会儿还有位男道长也要到了,吃饭时你陪一下吧,给书记治病的,有领导陪一下好。我出于好奇心,便留下了。我曾在湖北遇见过一个武当山男道士,领个年轻貌美的外国女信徒,身背现代相机,到哪乘飞机,除了一身道士装束,其他和常人没什么两样,我就揣度他们都修炼什么。现在又来了能治病的道女道男,不免更加揣度,他们到底会和常人有什么不同。
女道士自己说是黑龙江人,道名武朦胧。我就是黑龙江人,我知道那儿不是得道成仙的地方,所以没法相信眼前这位武朦胧真的有奇功异能。她一身浅黄色紧身紧袖紧腿衣裤,梳云髻,装束是很像道士了,但披了一件旧黄军大衣,就显得有点滑稽。脸是患肝病那样的蜡黄,眼虽不像活泼人那样灵动,但不时可以让人捕捉到凡人的光亮。因有了对家乡人的不屑,所以我就有点居高临下地任意向她发问。我首先问她旧军大衣是哪儿来的,她说是当过市委书记的父亲留给她的。对此我没去相信,也没去怀疑,倒是因此觉得她像个女人了。我说,你父亲是市委书记,怎么会把你培养成道士呢?她说,父亲早已不在,也就管不了我变成什么人了。我让她谈谈做常人和成了道士后的不同感受,她说以前的她是女人,现在已经类似中性人了,与女人接触时稍偏男性,与男性接触时便稍偏女性。我想,这不过说明她由于断缺了**,而特别敏感地喜欢异性的变态心理而已,我已感觉出她愿意和我说话,这也因为我是异性,我便故意和她多说。我看看她脸色,说她有病,她说肺结核前不久已经好了。我看了看她的手相,她很在意问我看出了什么。我说她是个有情的人,她问我指的什么情,我说是七情六欲的情。她竟直言不讳承认说,她最近还产生和前夫复婚的想法,但没成功。还说她师傅给她介绍了一个法国男人,他们正谈着,准备三年后结婚。这证实了我的想法,我的家乡出不了真正有奇功异能的佛人道人,我便问她师傅是男是女,多大年纪,现在哪里。她说是六十多岁的男人,在北京一个人类生命工程研究会里,她本人也是这个研究会的会员。盛委之所以能请到她来治病,就是由省人类生命工程研究会介绍的,一会儿要到的马道长也是这个大研究会的,并且也是省研究会请来的。
女道士手里托着一只小龟,不时地抚弄着。这龟是从盛委准备杀了大补的三只龟里选留下来的,她要用自己挽救的这个生灵为盛委吸毒,她说这龟一定会卖力。她把那龟当灵物,走时带在手上,平时放在**或盆里、抽屉里,吃饭时带到饭桌上甚至菜盘里,不时与之对些神秘兮兮的话。有一段比较长的对话,我让她用人话给翻译出来,竟然是,龟让她明年七月带它到漓江去,迎接另一只从越南过来的龟,它们可以一块为盛委吸毒。我想,她是不是现在就开始铺垫,让盛委出经费,明年带她去桂林?我就引诱她说说自己的其他爱好,果然她爱云游四方,曾去过西藏、九寨沟、张家界、乌鲁木齐等地,果然没去过桂林。她还说漓江那只越南过来的龟是雄龟,她手里这只是雌龟,必须是有感情的雌雄一对儿灵物合力为盛委吸毒,才能吸得彻底。为了眼前就能取得较好效果,她暂用一块取自承德避暑山庄的小圆石,替代未来那只越南龟。她顺手把承德圆石从衣兜掏出来,样子的确有点像龟。她把那小石龟放到活龟对面,又说些神秘兮兮的话。我从心里不相信她的话,但我分明感到话里含有一股对我的热情,那是隐藏着压抑着连她自己都不一定觉察尤其不会承认的热情。她的这种热情,和她的脸色,给我的感觉都是一种明显的病态。我便把其它感觉收藏起来,单把她的病态说给她,并说好像是肝病。她说我身上有一种很了不起的悟性,如果能参与她们的人类生命工程研究会,准能取得高层次的成就。我违心说我愿意参与,也相信她们的生命工程学说,但不能脱离目前的工作岗位。她深入看了我的面色,说我心脏有病,这跟我太认真纠缠身边琐事有直接关系。她这说法比较准确,使我有兴趣和她进一步交流起来。我说她早晚要成婚,她说我早晚要成大名。我说她将来可能还俗,她说我将来会退出官场。她问我根据什么看出可能还俗,我说从手相、面相和我的感觉。我问她根据什么说我会退出官场,她说也是从面相和感觉,不同的是还从眼神,说我情太重,善心也太重,而且感觉我全靠个人努力挣扎在取得成就,没有相帮的人,尤其没有大人物相帮,并且身边算计我的小人不少。她问我这些话对不对,我没置可否。
李清波只把党组几个人的年龄、职务、家庭主要成员以及本人的自然状况说了说,她竟然说出一堆让我吃惊的话来。她说我周围叽叽喳喳的小人不少,但我不会有厄运,上边没有根儿,但前途有望,四五年后会有大变化。说我有能力但放不开,要想进取就得放开自己。还说我自小家穷命苦,没得到父母多少帮助,命中缺水,需蛇仙相帮。她说盛委,病三个月内就能好,并且还可以工作,但目前身边有两个克星,一是铁树,二是妻子乔小岚。他说铁树思想境界不高,只是个省级文痞,他目前就有厄运,已陷入一种劫难不能自拔。他的敌人很多,仕途不会再有发展了,半年之内便会有明显结果。说到乔小岚时,武朦胧忽然想到一句诗:泪云愁雨洒梨花。她说这就是乔小岚命运的写照,梨花的梨就是离婚的离。
她这些话我是认真听了,但想了想没有信。她说对了一些实情,我想大概跟她已同盛委和李清波接触了几天有关,她可能从他们嘴里摸到了一些情况。李清波却极力称道她神,说白天陪她到公园照相时,听她说了一些话就感到很神,还特意和她在一棵清朝嘉靖年间的松树下合了影。李清波说为了作家协会的吉祥,也要给我和武朦胧合个影。我们俩谁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李清波让我俩往近点坐坐,就照了。照时武朦胧特别把手里拿着那块承德避暑山庄的石头举到我俩中间,我问这说明什么,她说可以帮助我抵挡身边小人的叽叽喳喳。我一时兴起,竟开玩笑说,也表示海枯石烂心不变!女道士没生气反而笑了。
李清波又看了一遍表说,都八点了,马道长大概没赶上车,边吃边等吧!我们三个便先开饭了,武朦胧道士把那只活乌龟也带到饭桌上,说是它也饿了,需和我们一同进餐。那乌龟在盘子间爬来爬去,有几次都爬进盘子的菜里去了,她说不要管它,它既是在自己吃呢,又是在给菜消毒。
朦胧道士不喝酒,她用可口可乐和我们碰杯说,酒伤身子,我们修身给别人治病的人,喝酒会影响功力,但可口可乐既不伤身又与酒同样提神。
她果然喝了酒似的兴奋,在李清波提议下和我们行起酒令来了。她这方面很有灵气,对起联句儿不比我和李清波差多少,大概她上学时语文课成绩不错。有一阵她高兴得说话和举止都跟生活中的女人一样可爱了,给她倒酒竟也不推辞。她抓了李清波的手看看相脉,又抓过我的手看看,说,二位都是有情有义的人啊!
李清波说,无情无义怎么能当作家呢,我们柳主席是著名作家,他作品最大特点是以情动人。朦胧女道士眼光也有些朦胧了说,不知作家先生肯赠一本作品不?我没有新出的书,也不想拿以前的小书让她见笑,便扭转了话题,戏说道,你手上带功,赐几个字吧,可以给我们带来好运!
朦胧道士随手将自己用的白布餐巾在桌上铺平,拿了我衣兜的钢笔,问了我的属相后在餐巾上写了个大大的牛字,又在牛身边画了一条河,并属了她的名和时间,赠给我说,你命中缺水,这个帕子会帮你走好运!
我收了她的餐巾帕子,她也让我在我的餐巾帕上写句话赠他。我乘酒兴写了“人间烟火养仙人,仙人撩人间烟火”。她连说真是大手笔,大手笔,珍喜地收入衣兜。李清波也将手边的餐巾帕让武朦胧写了字,但她已无别的帕让李清波赠字,只好请李清波在我写句的帕子上签了个名。如果不是马道长这时到了,我们大概会把那饭吃得更有趣。可是这时,那个五十多岁道号龟氏真人的马道长出现了,他还带着一位满脸人间烟火气完全可以称为少女的徒弟。马道长的少女徒弟连衣着都没有像武朦胧那样装饰一下,完全一副底层人家女孩的样子,很可能是刚收下不久。马道长和人间烟火气很足的少女徒弟落座后,饭桌上的欢乐气氛怎么也恢复不起来了,主要是武朦胧情绪变得冷了,原因似乎与那少女徒弟有关。那少女徒弟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孩初到城里当酒店服务员似的,紧着做些给我们倒酒之类的服务工作。武朦胧说,出家人不沾酒边,你给倒什么酒?
少女徒弟看看武朦胧又看看马道长,没敢吭声。马道长看看女徒弟又看看武朦胧,分别给了她们一个笑脸,然后冲我说,让二位领导等这么晚,不安,不安,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祝二位一帆风顺!
我对自己家乡出来的土道长,很是存疑。我怎么也看不出他们何以能治好盛委的病,尴尬的气氛加他们都不喝酒,饭局很快结束。第二天他们真的带上盛委,到北方的几座名山采气治病去了。他们在几处名山转了近一个月,回来后盛委情绪的确格外的好,李清波等一些人就传说,盛委的病的确如女道士预言那样,好了,等到七月份再到漓江转转,与从越南过来的灵龟接接头就绝对彻底治愈。武朦胧走前让乔小岚转给我一张她专为我画的手指画,画面是一头牛在水边饮水,说是带功画的,让我挂于书房,经常面对它做做气功,说她会通过字画,把在四方采到的气也传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