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颂宁与舒青麦的尸骨已经化灰入土了,哪知道,他们遗在人间的两个孩子却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按说,死去的两人的母亲都健在,法律上,哪个都可以成为一双孩子的监护人。但舒青麦的母亲知青出身,此后又常年生活在小县城,深知自己一直不受这个亲家母的待见。
所以,她自觉地、主动地退出了竞争,说这两个孩子都在大城市生活读书惯了,父母双亡已是人生当中莫大的变故,再离开熟悉的城市去往县城,只怕一年半载都适应不了。
然而,贺婉莹心满意足地将一双孙儿带回了家,跟他俩住了三个月,就觉出一种不痛快来——她把孙子宠得没了谱,却怎么也瞧不顺眼孙女。
本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曲思彤像是到了生长突增期,简直一天一个样,还越长越像她的母亲了。她的眼梢渐渐上挑,下巴颏儿又收得很窄,她走路时一扭一扭、蛇里蛇气的,像是在故意模仿母亲跳舞的样子。
有时贺婉莹外出回家,冷不防看见孙女,都以为看见了她那个不肖儿媳妇舒青麦。结果就是她不止一次私下里打电话向女儿抱怨,说:“这小丫头长得太像她妈了,天生一副小浪蹄子样儿,我一看见她就想起惨死异乡的你弟弟。要不是那个姓舒的女人成天在家作天作地、没事找事,你弟弟也不会丢了好好的设计院的工作,不会被逼去非洲,更不会在那穷乡恶土丢了命……”
每每说到这里,都要挤出老泪数滴,听得电话那头的曲夏晚心里也不是滋味。
“妈,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你提他一次就哭一场,时间长了你身体也吃不消。”曲夏晚试着安慰母亲。
“现在就吃不消了,你妈就这点退休金,两个孩子的花销哪里够。”
“那我跟时远每个月再多给您寄点钱。”
“知道你老公有钱,但这不全是钱的事情,你妈老了,这精力也跟不上了。”
“要不我给你找个住家保姆。”
“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前几天新闻里还说,住家保姆下手毒杀独居老人……”
“要不你搬到深圳来,我跟时远在我们家附近给你买套房子,这样平日里也好有个照应,减轻你的压力。”
“都说落叶归根,你妈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背井离乡去别的城市生活?”贺婉莹一通胡搅蛮缠,其实早就拿好了主意,她说,“要不你把曲思彤接过去跟你住吧,你个做姑姑的,正好做她的监护人。”
“这怎么行?他们是双胞胎,从出生起就没分开过,你莫名其妙地把其中一个送走,你让两个孩子怎么想?”
“那你就把两个都接走。”孙子虽然讨喜,但却顽劣痴肥,时不时就要闯出一些祸来,这阵子贺婉莹被他折腾得也够呛。可把儿子留下的独苗揉在心坎里想一想,到底还是舍不得,她又嘟嘟囔囔地补一句,“晨晨你接走可以,给我留下也行,反正那小浪蹄子的女儿我不要。”
她在一楼的厅里跟女儿打电话,完全没注意到二楼的曲思彤已经悄声下了楼,将她这番话,前前后后一字不落地全听了进去。女孩儿抿了抿嘴唇,又一声不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妈,你这话说的……什么叫‘那个小浪蹄子的女儿’,思彤不也是你的孙女吗?”曲夏晚听不了这番胡搅蛮缠的话,抬眼见贝时远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便潦草打发了母亲,说容她再考虑考虑。
其实,不用贺婉莹提及,曲夏晚倒没少想把弟弟的一双孩子接来跟自己住。只是,自打贝时远动了胃切除手术,贝时远的母亲就名正言顺地从汉海搬来了深圳,搬进了贝宅。曲夏晚深知,婆婆不比母亲,何况自己这个婆婆一直有个心病——
她以二婚的身份嫁入贝家这么些年,至今没能怀孕。
几番检查之后,只说是曲夏晚宫寒不易怀孕,为此,贝妈妈特地请了一位营养师,说是要帮着夫妻俩正确备孕,每日曲夏晚的一日三餐都得严格按照食谱上吃,还天天被逼着灌中药。然而,压力越大越怀不上,贝妈妈抱孙子的心愿始终未能满足,突然间,家里又要多两个别人家的孩子,想来她肯定一百个不乐意。
曲夏晚只好曲线救国,晚上同床的时候,先轻声跟贝时远提了这事。贝时远倒颇大方,表示只要妻子愿意,随时可以把姐弟俩接来深圳。
“可我怕你妈不乐意,要不,你先旁敲侧击,探探她的口风?”
贝时远也痛快地应承下来,可没承想,这一探,贝妈妈当场作色。她态度坚决地撂下狠话,这个家里如果要添孩子,那也只能是贝时远的孩子,不然待那双孩子进了门,她就搬出去,去睡公园、睡大街。
曲夏晚只能又通过电话把这个“噩耗”告诉母亲。
接电话的正是曲思彤,曲思彤扭头喊了一声“奶奶”,待两人通上电话,她又悄悄回到房里,拿起分机听筒,偷听了她们的谈话。
谈话内容令她无比伤心,她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如孤鸟无枝可依,谁也不想要她。
没几天,曲思彤的班主任打电话叫来了贺婉莹,说父母死后,曲思彤的成绩一落千丈,这次语文考试甚至一字不答,直接交了白卷。
班主任知道曲思彤父母的事情,叹口气:“孩子受了心理创伤,希望家人能够多疏导疏导,这么好的苗子,毁了可惜。”
贺婉莹拿着白卷手直抖,一回头,看见曲思彤逆光站在办公室门口。
这两个月,小丫头似又长高了一些,脸庞轮廓相当清秀,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她的睫毛长而浓,所以显得眼部轮廓特别清晰,像是戏台上描画过眼线的红伶。最可恨的是她的眼神,既驯服又不服,既自卑又自傲,简直跟她母亲一模一样。
贺婉莹瞬间恍惚,又以为眼前的人是舒青麦,待总算缓过神来,她尖声尖气地冲曲思彤喊起来:“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交白卷?你爸爸以前成绩多优秀你知道吗?你一点不像他,你就像你妈……”
曲思彤紧攥衣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是羞恼愤恨到了极点。突然之间,在贺婉莹发出某个高亢尖锐的音节之后,她转身就跑。
“哎?曲思彤,你去哪里?!”贺婉莹的嗓子像锣,“哐哐”地吵着,“曲思彤,你给我回来!”
班主任跟着喊,两个女人的声音一焦躁一温柔,此起彼伏地响在她身后,女孩儿却抬手捂紧了耳朵,她向着校门越跑越快,转眼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这晚曲思彤没有回家,贺婉莹还没当回事,心道:小丫头果然像她母亲,这么小就知道生事儿。直到曲思彤失联的第三个晚上,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慌张张地先报了警,又给远在深圳的女儿、女婿打了电话。
曲夏晚临上飞机前,想起自己这个侄女跟家里人都不太亲,偏偏跟顾蛮生热络,于是又给顾蛮生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了他曲思彤离家出走的事情。
她前脚上飞机,顾蛮生接到消息,后脚就赶赴了机场,两人的目的地都是汉海,他也为这打小就鬼主意多的丫头忧心忡忡。
公安可以通过电信技术锁定曲思彤的手机方位,可这丫头是谁?她父亲就是电信专家,她知道不能用手机,很聪明地问街边一个小卖部借了座机打电话。她第一反应就是打给顾蛮生,没想到顾蛮生此时竟在汉海,就是为了找她而来的。
“你先答应我就你一个人来找我,”曲思彤在电话里说,“你要是敢带人来抓我回去,就算回去了,我下回还会跑,会跑得更远,让你们谁也找不到。”
顾蛮生不想失信于一个小女孩儿,答应她只身前往,他说:“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这就来找你。”
曲思彤抬眼看了看四周,报出了街名。其实她一直躲在上回跟她爸还有顾蛮生一起吃饭的那条小吃街上。昼伏夜出,白天就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起来,晚上等到夜排档开市,她就帮一家老板刷碗来换口粮。
顾蛮生赶到的时候,曲思彤正叼着一只花卷,摆动腰肢、哼着小调刷碗。
顾蛮生无奈地摇头笑笑,这丫头,小日子过得还挺悠闲,完全不顾她的家人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抬眼看见老板刚招呼完一桌客人,他故意板下脸孔,唬他道:“我是便衣,你摊上事儿了,你雇佣童工。”
老板左睨一眼顾蛮生,右觑一眼曲思彤,吓得一打激灵,连连摆手:“她……她跟我说她是大学生,为了写社会学的论文,出来体验生活的。”
嚯,还挺会编的。顾蛮生不由得回头看了曲思彤一眼,小丫头一抬俏丽的下巴颏儿,显得相当得意。倒不怪老板看走了眼,曲思彤今年十三岁,但人高腿长,相当高挑,眼神又远比同龄人成熟,确实可以看作十七八。
找到人就放心了,顾蛮生嘱咐老板搬来一张塑料小桌,两个人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安静地方,吃起了夜宵。
顾蛮生给女孩儿点了一盆三斤的小龙虾,老板劝她一般人受不住,可曲思彤坚持要重辣。一个人一口汽水一口虾,痛并快乐地啃了起来。
“嫌辣就再点一盆。”顾蛮生点了瓶一斤装的牛二,不要杯子,就这么对着瓶口喝。
“不行,我自己点的虾,跪着也得啃完。”曲思彤啃虾啃得龇牙咧嘴,眼眶都被辣红了。她长饮一口汽水,突然说,“哎,顾蛮生,我能不能跟你回去?”
“那不行,你的家人还在呢,我做你的监护人,不合法。”这个问题,其实他在收到曲夏晚短信的时候就想过了。
“可她们都不想要我。”曲思彤无比落寞地垂下头,任浓长的睫毛荫蔽一双漂亮的眼睛,“谁都不要我。”
顾蛮生不能向一个小女孩儿随意做出承诺,只能说:“你如果相信我,就先跟我回去,我喊上你奶奶、姑姑还有外婆,我们一起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
街上食肆多,油烟气聚成了一片雾。曲思彤放下手里的龙虾,绷着油腻腻的两片唇,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顾蛮生。顾蛮生的眼睛也盯着她,他们的目光互相激劝,彼此慰勉,像过去那么多次那样,她同时从这个男人的眼睛里看见了大仁大义、大情大爱与大喜大悲。
女孩儿终于点了点头。
接下来,“三方会谈,三堂会审”。贺婉莹代表一方,贝时远夫妇代表一方,舒青麦的母亲代表一方,而顾蛮生作为找回女孩儿的功臣,也获准在场旁听。
贝时远定定心神,先开口:“实在很抱歉,因为某些不便说的关系,思彤跟晨晨不能跟我们住。但我可以支付所有的抚养费,我希望他们能有一个理想的成长环境。”
顾蛮生鼻子里“哼”出一声,意思是:贝总还真是财大气粗。
贺婉莹紧跟着女婿表态:“我也养不了,我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这俩小祖宗把我折腾得够呛,就住了这阵子,我头发都全白了,这就是刚染过,你们看发根。”她侧过头,抬手一捋乌亮乌亮的鬓发。
舒妈妈最后发言:“我家的条件大家也是知道的,而且人口也多,我们小地方比不了汉海还有深圳,孩子要是跟着我,肯定是要被耽误的。”
反正三方人马都不想要,浑然不把这双孩子当人,好似他们只是一对不讨喜的物件,可以由人呼前喝后,推来搡去。
顾蛮生看着坐在众人前方的曲思彤,女孩儿低着头,颌部的线条绷得很紧,像是正咬着牙,极力忍耐某种痛苦。
“行了,都别说了。”一直默坐旁观的顾蛮生突然起身,沉着脸道,“孩子住我家,就算法律程序上有瑕疵,我们可以另外签一个责任书。”
曲思彤惊喜地抬起头,亮着一双眼睛望向顾蛮生,他多像一个披坚执锐的英雄,知道自己英武,所以说话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自信,谁也不怕。
“曲晨可以跟着我,但思彤毕竟是个青春期的女孩子,跟着我一个独身的大老爷们儿儿过,肯定不方便。我有个想法,当然也要征求思彤的意见,”顾蛮生来到曲思彤面前,单膝下跪,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向小女孩儿展现谦卑的姿态,他微微仰视着她的眼睛,柔声地说,“你以前说过你想出国看看,你们家在美国也有亲戚,要不你就去美国读书吧,等你十八岁的时候,只要想回国就给我打电话,我头一个去接你。”
比起这些只知推卸责任的亲戚,她一直更信任这个男人,感到自己被这个男人的眼神所攫、所迷、所惑。最后曲思彤重重地、毫无负担地点了点头。
这场闹剧,终于以女孩儿坐上远去大洋彼岸的飞机而宣告结束。
连着几天暗无天日的阴雨天气之后,2011年的春天就这么来了。
顾蛮生不打商量就成了一个青春期男孩儿的监护人,其实根本全无准备。见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儿粗手粗脚不懂照顾孩子,杨柳有空的时候便会帮他一把,带着曲晨出去吃顿饭或者指导一下功课。
不得不说,展信的柳总带孩子很有一套,曲晨管顾蛮生叫“顾叔”,却管杨柳叫“柳姐”,而且摆明了亲疏有别,喜欢姐姐多过叔叔,惹得顾蛮生常常不快地大喊:“以后不准这么叫了,这差着辈儿呢!”
春天一来,深圳差不多又是全国最早热起来的城市。青春期的男孩儿本就发育得快,杨柳担心顾蛮生粗枝大叶,曲晨没有入夏的衣服,特地找了个不忙的下午,去了一趟百货商厦。
她眼光高,勉强挑了几件合意的,便一边接着一个商务电话,一边搭着扶梯从三楼的男装部往下走。冷不防一抬眼,忽然看见两张熟悉面孔。奢牌聚集的高档百货,又是上班时间,商场里客流稀少,所以杨柳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人,正是贝时远的母亲与他的秘书。
两个人居然挽着手,一路说笑,俨然一副母女般的亲密姿态。
三言两语挂了商务电话,杨柳隐隐觉得怪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待目送贝妈妈与柯彩离开,她立马按下了曲夏晚的手机号码,与她约在老地方喝下午茶。
气候到了,作为深圳市花,三角梅满街竞放,或红或紫或白,热浪之中舒枝展叶,醒目又妖艳。曲夏晚迟到了十来分钟,一见面,就双掌合十地向杨柳致谢:“亏得你的电话解救了我,贝时远他妈妈又约了一个什么专家,非要带我去做检查。”
“什么检查?”杨柳关切地问,“你病了?”
“还不是生孩子那回事。”自打贝妈妈住进来,家里气压常年偏低,曲夏晚似乎只有在外头才敢放声言、尽情笑,她吐吐舌头,相当俏皮地说,“那些中药真是苦死我了,每天她都按时按点地灌我三剂,我今天一定要多吃点甜品补回来。”
杨柳轻笑一声:“贝妈妈看着这么西化,没想到骨子里还挺传统的。”
曲夏晚摇摇头:“也能体谅老人家想儿孙满堂的心理,所以一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能满足她的尽量满足。前阵子为了我弟弟那两个孩子的事情,她又老调重弹,很不高兴。其实当初嫁进贝家门时,她就觉得我不够好,怕是不生个孩子,我们这个家就别想太平了。”
杨柳搁下咖啡杯,相当不以为然:“都什么年代了,能不能生孩子还是衡量一个女性是否优秀的标准吗?贝时远的意思呢?”
曲夏晚又摇头,眉间惆怅也添了一重:“他倒从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说一切顺其自然,这辈子有孩子缘就有,没有就没有了,他不止一次为我跟他妈妈争执,可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杨柳微眯了眼睛,耐心听着她说下去。
“你知道吗,我家小时候沾我爸的光,住的是那种花园小洋房,我特别喜欢藤本月季,让家里的阿姨在院子里种了好多,一到春夏,那些花就爬了满墙,又粉又紫的,非常漂亮。现在想想,我好像就跟那些花一样,什么本事没有,什么技能不会,空有漂亮外表,一辈子只能靠着攀附别人而活。”
听到这里,杨柳已忍不住地要纠正她,她说:“你是一个美丽、温柔又善良的女人,跟你相处很舒服,这已经是很多人所不具备的优点了。你完全没必要妄自菲薄,把自己活得那么卑微。”
“我哪儿漂亮了,你才漂亮,你一出场就像一朵盛放的红玫瑰,把所有人都衬成了狗尾巴草。”曲夏晚受不住杨柳的恭维,忽然道,“杨柳,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真的。”
“我?羡慕我什么?”杨柳笑了,“我小时候很淘,跟院里的男孩儿一起下河捞龙虾,上树掏鸟蛋,我一定爬得最高,也往往摔得最惨。”
“你跟顾蛮生挺像的。”曲夏晚思索一下,又改口道,“不是挺像,是简直一模一样。你知道吗,顾蛮生大学的时候因为把我弟打了,给他写过道歉信,那信里说的好像就是你刚刚说的这些,你们俩要是打小就认识,那肯定是大院里的阴阳霸王,弄堂里的雌雄双煞!”
“你这什么比喻?”亏得一口咖啡咽得早,杨柳“扑哧”一声笑出来,俄而,又垂下眼眸,轻轻叹气道,“有时候,太过相像的两个人反倒不能携手走到最后。”
“只要你爱他,他也爱你,怎么就不能走到最后呢?”曲夏晚其实不太理解杨柳这话,在她看来,有爱万事足,她问对方,“难道你现在已经不爱他了吗?”
杨柳沉默了足足两分钟,仍旧发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好了,不说我了,都差点忘记今天约你出来的正事了。”她敛了笑容,道,“你怎么看贝时远的那个秘书?我那天看见她挽着你婆婆的手臂在逛街,亲亲热热的样子,好像她们才是婆媳俩。”
“你这话一听就是没有结过婚,哪有婆媳关系能好成这样的。”曲夏晚笑笑,全不在意地道,“柯彩又聪明又能干,在生意上很能帮上时远的忙,很多时候都能弥补我的不足。”
“我在一些商务场合见过她几次,确实挺能干,但她给我的感觉不舒服,做事目的性太强,太工于算计。”杨柳不想挑拨别人的夫妻关系,更不愿捕风捉影,平白令曲夏晚不安,于是笑笑,又抿一口咖啡道,“我只是随口给你提个醒,只要你觉得没问题就好。”
服务员及时送来了甜品拼盘,打断了两个女人的谈话,空气里弥漫着鸡蛋、牛奶和香草精混合的甜香,曲夏晚的注意力彻底被酸甜的树莓冰激凌与绵软的千层蛋糕引走了。她已经被家里的中药苦怕了。
告别曲夏晚回到家中,或许是今天关于孩子的谈话令她忆起了一桩旧事,杨柳忽然开始满屋子翻箱倒柜,终于从床头柜最下层的一个抽屉里,找出了一张小小的B超照片。
照片上隐隐约约可见胎儿的轮廓,正做着经典的吮吸手指的姿势,可小指头还调皮地翘了起来,像比画了一个数字六。
杨柳躺靠在沙发上,望着这张照片陷入沉思。她很快想起来,顾蛮生刚重回展信的时候,曾有一次问过她,问她当时有没有拍那种孕妈间非常流行的胎儿B超照。
她谎称自己没有拍,然后就扭过脸,轻描淡写地开启了别的话题。但她迄今记得,听见这句话时的顾蛮生,眼神瞬间黯淡,眼里是藏不住的深深的气馁和失望。
怪只怪彼时两个人都太年轻,因为拒绝向对方臣服,便如竖着钢针的刺猬,以用刺扎痛彼此为乐。
杨柳轻轻叹一口气,挑了一本近期准备阅读的书,将这张小小的照片夹回书里,随手放在书桌上的小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