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帮
在家乡等待工作的那一年,我百无聊赖,七子就介绍我去了一家货运公司。
货运公司的老板叫升子,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目白净的中年男子,后来我才知道升子和德子是当初跟着洪哥打江山的元老,他们两个被人们称为洪哥的左臂右膀。
升子待人热情而低调,思维缜密而清晰,完全不像港台片里咋咋呼呼土匪一样的黑社会。升子谈锋很健,他是洪哥集团里少有的知识全面的人,天文地理、文艺科技、战争计谋等等他都知道一些,工作不忙的时候,我们经常会端着茶杯,坐在办公室外聊天。我想,在这家货运公司里,也许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有共同话题。
后来熟悉了,升子就向我谈起了洪哥的成长史。他说,在这个与官方和民间都不相同的独立王国里,他们有自己完整的组织架构,居于最高位的是洪哥,洪哥手下有左右天王,天王下面是四大金刚,四大金刚当初跟着洪哥打打杀杀,后来生死相隔,天各一方。
升子没有说自己是仅次于洪哥的天王,但他说七子是四大金刚中的一员,七子为洪哥打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
升子和洪哥的一次偶遇,改变了洪哥的生命轨迹。他们的相识,也与平山帮有关。
升子说,泰山不辞杯土,故能成其大;河水不捐细流,故能成其远。在洪哥刚刚涉足江湖的时候,县城的江湖上有三大势力,分别盘踞于东关、南关和西郊,还有一名武林异人,就是那名在《少林寺》上演后,要与李连杰比武的祖传武林高手。洪哥带着两大天王和四大金刚,先后战败了三大势力,将一些忠勇之士收于麾下,后又结识了与李连杰叫板的武林高手,才成就了自己目前贯穿秦岭山区与山下平原的事业。洪哥虽立足于县城,然而他的生意已经远涉省内外,而兄弟们积攒的财富也富甲一方。
升子还说,这些年来,弟兄们都生活很好,但是一直牵挂着一个人,这个人是周公子。
我问,周公子是谁?
升子不愿再说,我看到他的眼中饱含着忧伤和怆然。
现在,洪哥的生意做得很大,每天公司的进账都是几十万上百万,只要他看上的生意,就没有人敢竞争,你想竞争也是白竞争。
而洪哥当初的起步却历尽艰辛,举步维艰。
升子说,回想起洪哥当初创业的经历,最难纠缠的,就是平山帮。
平山帮是秦岭山下一个人数众多的帮派。山下民风剽悍,习武成风。据说,早在李自成时代,李自成被洪承畴打败后,带着十八骑残兵逃进秦岭山中,将两骑留在山下作哨探。这两骑结婚生子,他们就是山下人的远祖。后来,李自成趁中原大旱,再次兴兵,两骑跟着李自成北上进京,而后代留在了山下,他们的血管里都流着桀骜不驯的血液。再以后,两骑的后代散叶开枝,繁衍壮大,衍生出了一个多达千人的村庄,名叫平山村。村庄寨墙高筑,街巷星罗棋布,宛若一座军事要塞,不熟悉的人走进村寨也会迷路。清末,太平天国事败,捻军继续兴兵,曾有数千捻军攻打这座村庄,围攻三天三夜无法攻克,只好遗尸数百具离去。后来,西北战乱,一支土匪队伍攻城拔寨,而唯独对平山村无可奈何。民国时期,徐海东北上陕北时,平山村设卡拦截,一支红军队伍攻打平山村,仍然没有攻克,只好重回山中,绕道而行。平山村的地方武装声势浩大,最旺盛时多达七八百条人枪。文革时期,知青在别的村庄胡作非为,然而在平山村像宠物猫狗一样温顺,因为剽悍的平山村众志成城,任何一方外来势力也无法与之抗衡。
而洪哥与德子,就不幸与这样的一支帮派势力作对。
要从秦岭山去往平原拉炭换粮,就必须经过平山村。几百年来,平山村都是山区通往平原的必经之路。而洪哥和德子,早就成为了平山帮的眼中钉肉中刺。几十年来,平山帮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而那天晚上却被洪哥一拳一个打败了,他们蓄意报复。
洪哥和德子也早就听说了平山帮的恶名,他们知道接下来和平山帮还有恶仗,所以处处谨慎时时小心。平山帮恶名远扬,在我小时候就无数次听说过平山帮打架斗殴伤人致残的血腥故事,那些故事我直到今天还记忆犹新,每每回忆起来就心有余悸。
洪哥背上的刀伤养好后,又与德子一起拉炭换粮。他们不换粮则就无法生活,而拉炭换粮则就必须与平山帮打照面。每次他们经过平山村的时候,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操起放在车厢里的铮亮的铁锨,然而,两个月过去了,季节从秋天转入了冬天,平山帮都没有出现。
这是大战来临前的寂静。
那年冬天,秦岭山区迎来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放眼望去,玉树琼枝,宛若童话世界。洪哥和德子拉着装满煤炭的架子车,走在山区通往平原的道路上。
他们经过平山村,看到村口的老槐树下蹲着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穿着那时候平原的男人冬天常穿的黑色土布棉衣棉裤,袖着双手,一滴清亮的鼻涕摇摇欲坠,中年男子狠狠地皱着鼻子,鼻涕就被响亮地吸了进去。中年男子看到他们走近了,就站起来,招招手,对他们说:“这两车炭,我全要了。”
洪哥看看面前这个表情木讷的男子,又看看它身后深不可测的平山村,犹豫着,没有答应。
德子问:“这两车炭,少说也有两千斤,你要得完?”
中年男子说:“我儿子快要结婚了,要待客三天。”平原地区的人,比我们山区富裕,而有钱的人家在遇到婚丧大事时,一般都会在村道摆上几十米长的几十张桌子,凡是来的人都可以坐席,大宴宾客三天。这是平原地区几百年的习俗。
洪哥还在犹豫着,德子说:“一下子就把两车炭买完了,没想到一下山就遇到这样的好事。”
洪哥悄声对德子说:“你看,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德子想了想,说:“我觉得不像,你说这大冬天的,能在雪地等着买炭的人,都是有急事的人,要不谁会出门啊。”
中年男子听到德子的话,就说:“是啊是啊,我都等了半天了,后天儿子就结婚,现在还没买到炭,你说着急不着急?”
洪哥站在村口向里面看看,看到村道上空无一人,雪花像蚊蚋一样飘飘****,飞撞在一户户紧闭的门扉上。德子说:“咱们把炭卸下来,就赶紧走,不会有事的。”
洪哥答应了。
中年男子在前面走,洪哥德子拉着满满的两车煤炭跟在后面,窄窄的巷道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村庄很寂静,寂静得像是一座鬼城,只有他们的布鞋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咯吱声在空****的巷道里回**。转过几道弯后,突然不见了中年男子。
洪哥喊了两声,没有回应,他小声对后面的德子说:“不好,有诈。”
德子拉转车子,洪哥也拉转车子,他们想返回去,可是,漫天大雪落在地上,掩盖了车辙印,村庄的每个路口都四通八达,他们走不出去了,他们迷路了。
站在巷道的十字路口,举目四望,风雪弥漫,危险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步步逼近,似乎每一扇窗户的后面都有一双窥视的眼睛。突然,前面的一排房屋后面,闪出了一群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白蜡杆。雪光映照着白蜡杆,白蜡杆反射着雪光,眩人眼目。
德子骂一声“狗娘养的”,脱掉了棉衣,露出浑身石块一样坚硬的黑色肌肉,他绰锨在手,圆睁双眼,用锨刃指着平山帮喊道:“有种的就上来,老子一锨铲翻你的脑袋。”
洪哥向后面望望,看到后面没有人影,他悄声对德子说:“赶快撤,在人家村子里打架,哪里能占到便宜?”
洪哥和德子向后退了几步,身后的房屋边也闪出了一群身影,他们手中持着的,也是白蜡杆。韧性十足的白蜡杆打在人的身上,力道会增加一倍。
洪哥向两边望望,看到一丈多高的土墙,他沉声对德子说:“上墙。”
德子看看被大雪覆盖了的两车煤炭,脸上是不忍的神情,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洪哥又沉着声音说:“上墙。”
两边的白蜡杆涌了过来,洪哥蹲在墙角,两个手掌叠摞在一起,他对德子说:“快点。”
德子跑后两步,踩在了洪哥相叠的手掌上,洪哥一起身,德子的身体就飞上了墙头。德子骑在墙头上,伸出一只手掌喊:“哥,我拉你上来。”
洪哥看着步步逼近的白蜡杆,头也不回地喊:“快走,别管我。”
两边的白蜡杆将洪哥围在了中间,洪哥的眼睛凶光毕露,像一头嗜血的野兽。一个不知道深浅的青年跑在最前面,他刚刚举起白拉杆,还没有落下来,洪哥雷鸣电闪般地跨前一步,从他的手中夺过了白蜡杆,顺势一脚就将那名不知道天高地厚饭香屁臭的狂妄之徒踢飞了。狂妄之徒的身体在空中呈现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在即将落地的时候,碰在了墙壁上,碰出了一连串的呻吟声。
两边的白蜡杆一愣,都停下了脚步。他们望向洪哥的眼睛充满了胆怯和犹豫,像猎户们望着景阳冈上的吊睛白额大虫。洪哥确实是一只大虫,从特战队走出的每个人都是大虫,他们无不以一敌百,所向无敌。
趁着白蜡杆们停下了脚步,洪哥将手中的白蜡杆掷向人群,白蜡杆像一柄投枪,一连捅翻了三四个人,才余势渐消地落在了地上。
人群的上方有土块落下来,砸得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灰头土脸,纷纷用手臂遮挡着头颅。洪哥抬头一看,看到德子骑在墙头上,他将墙顶上的一块块老土抠下来,向下猛砸。
洪哥退后几步,突然发足奔跑,一脚踩在了土墙的中间,一探手,就扒住了墙头,然后猱身而上,也骑在了墙头上。土墙下的人群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依仗着人多力量大,鼓噪向前。他们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刚,比铁还硬,比钢还强,他们闹嚷嚷地涌到了墙根,端着白蜡杆,向着土墙的人捅去。可是,他们的白蜡杆还没有挨着土墙,洪哥和德子已经翻墙走了。
翻过土墙,洪哥看到远处的墙角还有白蜡杆在闪动,这个土匪村到底会有多少白蜡杆,谁也不知道。洪哥真想脱掉棉衣,和这些狗皮膏药一样揭不掉甩不开的平山帮大干一场,可是想到身边的德子,他又犹豫了。他可以赤手空拳从白蜡杆中杀出一条血路,可是德子呢?
几十米远处,有一间旧瓦房,那时候的瓦房都是蓝色的,蓝色的瓦,蓝色的砖,看起来古朴沧桑。旧瓦房的旁边靠着一根木椽,洪哥紧奔几步,踩着木椽跑到了房檐上。德子也想如法炮制,刚刚上到木椽上,就一骨碌滚了下去。洪哥爬在房檐上,伸出一只手,将德子拉了上来,将木椽也抽上了屋顶。
远处的白蜡杆都追到了旧瓦房下,他们面对房顶上的洪哥和德子,束手无策。
雪花像起舞的精灵一样,飘飘散散地落下来,落在房顶上,落在土墙上,落在迷宫一样的平山村,落在视线所及的道路上,而视线之外的秦岭山中,雪花也在飘落着,远处银装素裹,近处玉树琼枝,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是一个诗意的中午,远古的李清照每逢这样的天气,常常会走到济南城外寻觅诗句;而那个更远古的书呆子贾岛,一到雪天就骑着毛驴在长安郊区推敲不止。然而,这样一个诗意盎然的雪天,洪哥和德子却被困在了屋顶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头低下。
两个白蜡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抬来了一架梯子,众多的白蜡杆簇拥着这家梯子,像一群蚂蚁抬着豆芽菜一样浩浩****地奔赴旧瓦房。德子从瓦房上揭起一张瓦片,掷出去,瓦片带着凌厉的啸声,从白蜡杆们的头顶上呼啸而过。白蜡杆们全都低下头来,惊魂未定。他们刚刚庆幸躲过了德子的瓦片,洪哥的瓦片又接踵而至,一名抬着梯子的白蜡杆额头上鲜血四溅,鲜血落在雪地,像一朵朵玫瑰花悄然绽放,雪白血红,鲜艳夺目,煞是好看。
洪哥和德子的瓦片像冰雹一样落了下来,落在梯子的周围。白蜡杆们只得放下梯子,对着旧瓦房叫骂,敢怒不敢爬,他们面对居高临下雷霆万钧的瓦片,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蜡杆们纷纷攘攘地后退了,躲得远远地,躲到瓦片掷不到的地方,洪哥和德子也停止了投掷,旧瓦房的四周一片宁静。雪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露出来,红彤彤的阳光照着白雪皑皑的原野,让一望无际的原野闪烁着红白相间的光芒,光芒万丈,像那个年代墙头上的宣传画一样。洪哥站在瓦房上极目远眺,看到天地相接处,在无限的银白世界里,有几个蚂蚁一样的黑影在蠕动。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白蜡杆们拿来了弹弓。弹弓在北方农村很普遍,孩子们几乎人手一个,用铁丝弯成Y字形,也有用小树叉做的,在上面的两个顶端绑上皮筋,一副弹弓就做成了。孩子们手持弹弓走在上学路上,一路鸟飞狗跳公鸡叫,弹弓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不知道现在的孩子还有没有?
白蜡杆们躲在窗户后,躲在大树后,躲在瓦片投掷不到的地方,他们向着旧瓦房拉紧弹弓,德子大叫一声,额头上也绽放了一朵艳丽之花。洪哥一扭头,一颗石子就像子弹一样擦着耳根飞过。
“快爬到后面。”洪哥说。北方的瓦房房顶都是人字形结构,人字形的两边都比较平缓,这是为了更好地保暖。洪哥和德子爬在了人字形房顶的另一边,躲避弹弓。可是,他们刚刚在屋脊上露出头来,石子就呼啸而至。趁着他们躲避石子的机会,蚂蚁们又抬起梯子,靠近瓦房。
形势万分危急。
身后突然传来了压抑的喊声,洪哥回头望去,看到瓦房下的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向他们招手。他喊:“快下来,我带你们出去。”
洪哥和德子对望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然而,现在四面都是白蜡杆,想要出去,难上加难,难于上青天。而且,白蜡杆们马上就要攻上旧瓦房了。
洪哥从房顶上跳下去,德子也攀着屋檐溜了下来。那个向他们招手的人身体消瘦,两颊塌陷,他说:“我认识你,你是洪哥。”
“你是谁?”洪哥问。
“我是升子,入赘在平山村。”那个人说。
升子带着他们来到后院,后院有一口红薯窖。那时候红薯是北方农民的主食,小麦产量低,一亩地最多四五百斤,而红薯的产量可以高达四五千斤,所以,吃不饱肚子的农民就广种红薯,用红薯粉制作各种各样的吃食,红薯馍,红薯饸络,红薯粉条。漫长的冬季里,红薯是农民们唯一的食粮。然而,红薯又不耐寒冷,寒冷会让红薯生疮长疤,无法食用,所以家家都挖有几十米深的地窖,用来储藏红薯,这就是红薯窖。温暖的红薯窖也是各种昆虫动物的避难所。小时候,我每天早晨坐在粪笼里,被母亲放进红薯窖里,捡拾红薯作为当天的食粮,擦亮火柴,就能看到老鼠惊慌逃窜,蟋蟀蹦蹦跳跳,有时候还能见到蜿蜒爬过的蛇……
升子揭开蒙在红薯窖口的稻草,率先进去了,踩着两边的脚窝,一步步走下去;洪哥第二,德子第三。德子刚刚钻进红薯窖,就听到了白蜡杆们爬上瓦房顶大呼小叫踩碎瓦片的声音。升子下了十几米后,突然在洪哥的脚下消失了,他摁亮手电筒,洪哥才看到红薯窖的旁边还有一条横向的地道。
洪哥和德子也钻进了地道。升子说:“这个红薯窖用了几百年了,就是用来防土匪的。听老人说,那时节闹土匪的时候,全家人就从这里跑到了村外。”
三人在地道里走了几十米,地道渐渐变宽,架子车都可以通行,洞顶上还被水泥涂抹,洞壁上画着宣传画和标语,什么打倒美帝国主义,什么备战备荒为人民,什么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三人并排走在一起,升子说,这个地道原来很狭窄,后来被不断加宽,文革的时候,深挖洞,广积粮,地道得到加固,随时准备和苏联打仗,也防备美国的原子弹。苏联没有打进来,美国也没有撂原子弹,地道就一直闲置了这么些年。
升子还说,平山村世代经营了几百年,经营成了一座祝家庄,陌生人贸然闯进来,又怎么能够走出去?即使杨雄和石秀这样的英雄豪杰,也只能徒唤奈何。
德子问:“祝家庄在哪里?”
升子说:“在水浒里。”
走出了几百米,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已经走到了村外。从这里回望平山村,平山村像一座巨大的坟堆一样,静默在黄色的阳光和白色的雪光中。他们摆脱了危险。可是他们赖以糊口的架子车却再也要不回来了。
升子将他们送出了地道,也没有回去,他继续跟着洪哥和德子走。升子说:“平山村是土匪窝,我不会再回土匪窝。”
升子是北山人,因为家境贫寒,就入赘在了平山村,然而他在平山村处处受到排挤和欺压,因为他是外姓人,在庞大的稳固了几百年的平山村家族里,升子就像一只丑小鸭一样,人人都能够欺负他。我现在还能记得升子曾经讲给我的一个细节,升子的平山村老婆曾经多次把脱下的臭袜子强行塞进升子的嘴巴里,并且脾气发作的时候,随便拿起什么东西就掼在升子的头上,升子的头上经常姹紫嫣红。这样一个变态的极品老婆在北方的小城和农村并不少见。多年后,当升子变成天鹅后,平山村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吐出的舌头半天缩不回去。
此后,升子与生活了几年的平山村一刀两断,跟着洪哥闯江湖打江山。这让我想起了陈宫和石达开。陈宫当初做县令的时候,遇到曹操后就挂冠而去,跟着通缉犯曹操一起亡命江湖;石达开在听闻太平军的消息后,也变卖了所有家产,投奔了洪秀全。陈宫和石达开都是一世的人杰,而升子也绝对不是等闲之辈,没有升子,就没有洪哥以后的事业。
那天,他们踏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向秦岭山中走,远远看到迎面开来了几辆汽车,风中送来了喧嚣的锣鼓声。汽车驶近了,他们看到汽车车厢边贴着几行标语:“打倒四人帮”,“拥护党中央”……车厢里的人起劲地敲着锣鼓,一副翻身做主人,迎来新社会的喜滋滋的神情。刚才洪哥在旧瓦房房顶上,看到的就是这几辆汽车。
升子说:“天晴了。”
这是1976年,那个被称为“金色的十月”的一天。中国的命运开始发生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