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怎么会知道,海被无端掀起波涛;海怎么会知道,船在天涯海角飘摇;爱怎么会知道,它主宰生和死的煎熬;但我却知道,失去的东西,再也无法找到。
2001年11月11日
今天周风来找我了,他终于良心发现地来了。但人就是这么奇怪,常常会做出一些违心的事,我明明心里一直在盼着他,但现在他真的来了,我却没让他进门,总算出了一口气。昏昏沉沉中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搅醒,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周风,肯定是他还没有回去,还守在附近,再不让他进门我就太狠心了。我拿起话筒,但依然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冰冷,我不能让他错误地以为我好像期盼着他的电话,我要让他感觉到我非常厌烦他给我打电话,非常厌烦!
却没想到电话是弟弟小飞打来的,一股亲情的温暖仿佛越过千山万水,从遥远的大西北传递到我的身上。我没有哥哥、姐姐、妹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我对他的情感几乎超越对我的父母。
小飞告诉我他开车不小心撞死了一个进城卖菜的老人,那老人的子女们向他索要8万块,如果不给钱,就要把他送到监狱去。
我一下呆了,8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让他先别着急,我会想办法。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悲惨,刚刚出了车祸,差点儿丢了性命,还没缓过劲来,小飞又撞死了人,这一系列的灾难,为什么偏偏降临到我们姐弟的身上?
我睡不着了,看着黑咕隆咚的房子,我开始盘算我所认识的人,谁能拿出8万块钱呢?如果周风出面,说不准卫大胡子和丁良还能凑够这个数,可是周风已经把我的心伤透了,我刚才又把他拒之门外,我不能为这事去求他,更不能去求他的朋友。
2001年11月12日
今天一大早,我就给彭影打了个电话,彭影说她只能拿出两三千,她也没有多余的钱。
挂上电话后,我心里一阵茫然,我不知道还能向谁开口。也许彭影真的没有太多的钱,即便有,她凭什么借给我,又凭什么信任我?在这个物欲横流、到处充满欺诈和谎言的社会里,谁会轻易相信谁?谁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8万元随便借出去?
我想起了向伟,这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具经济实力的一个,也是我心理上最排斥的一个。无论他怎么关照我,我都不愿意轻易接受,因为那会成为一种负担。上次我凑齐了住院的钱到他办公室还给他时,他竟突然拉住我的手说要跟我交朋友,我的整个心都已被周风塞满,又哪有多余的空间容纳别的男人?
我抽出手笑道我还打算给你当下属呢,你这样说岂不是拒绝我到你的公司上班?向伟自然不是傻子,他当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笑着对我说他随时欢迎,他决不会强迫别人干不愿干的事。
那天与他告辞的时候,我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那缕失落的目光,竟使我感到了一种负担和压力。
此刻,我犹豫了好久,不知该不该向他开口,我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讲,向他张口借钱,就意味着妥协。
我又想起了小飞那带着哭腔的恳求声。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小小的年纪就去坐牢。我还是拨通了向伟的电话。
向伟以为我打算到他公司上班,我告诉他我弟弟开车撞人的事,然后小心地提出借钱,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让我下午6点钟到世纪大酒店的前厅等他。
挂了电话,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但是,另一块石头却几乎同时压到了我的心上。身为一个已解风情的女人,我知道向伟很喜欢我,正因为喜欢,他才愿意付出,可是,当我接受了他的付出之后,又会怎样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下午6点我准时到达世纪大酒店,向伟已经到了,他说要上楼边吃饭边谈。
点完了菜,他打开手提包,掏出9摞钞票,先向我推过8摞说,这是8万,办你弟弟的事,然后又推过一摞说,这是一万,你先留着自己用。
我将那另一摞推过去说不用,然后将早已写好的借条递给他。
他拿过借条认真地看了一遍后,微笑着把它撕成了碎片,扔进了烟灰缸。
我问他为什么要撕掉,他说他只认人,不认条子。
我傻傻地看着他,他说他借给私人钱从不收借条,要是不相信就一分钱都不借,要是相信就用不着打借条。
我又问他凭什么这么信任我,他看着我说凭他对我的好感,我的脸一阵阵发烧。
他说他从第一眼看到我就默默地喜欢上了我,然后,隔着桌子拉我的手。我没有像上次那样马上抽回。
在我生死攸关之际,是这双手把我送进了医院;在我孤苦无援时,又是这双手给予了我温暖。我已经奔波得疲惫不堪了,我用全部生命倾心相爱的男人,到头来却伤透了我的心,我实在需要别人的呵护,也实在太累了,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再抽回我的手了。
这天晚上,我故意喝醉了,我不想清醒地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醉眼朦胧中,我只知道向伟把我搀下楼梯,扶进了车,然后拉到了他的家,就在他的家里,发生了他渴望发生的一切。我没有反抗,也没有主动迎合,我就像一具僵尸任其摆布。当一切结束后,我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洗漱间,关起门,打开淋浴头,一任“哗哗”的水流从我头上浇下,我再也无法克制了,我忍不住低声哭泣了起来,泪水如泉涌般地冲出我的眼眶。
我哭我的命为什么这般苦,我哭我为什么就这么堕落了……我恨周风,我恨我的弟弟小飞,要不是周风伤了我的心,要不是小飞闯了祸,我也不至于如此。我恨他们,我恨!
哭过之后我才明白,这一切恨说到底还是源于一个“爱”字。
风怎么会知道,海被无端掀起波涛;海怎么会知道,船在天涯海角飘摇;爱怎么会知道,它主宰生和死的煎熬;但我却知道,失去的东西,再也无法找到。
2001年11月20日
今天,向伟交给我一张存有20万的金卡,和一本160平方米的房子的房产证。我微闭着双眼,头靠在沙发上,什么话都没说。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我给他做“二奶”。他的家在香港,太太也在香港,他是凭借他岳父的势力起家的,他不敢得罪他的太太,得罪了他的太太就意味着惹怒了岳父,就意味着他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顷刻间化为乌有,所以,他只能偷偷地养个小的。
他问我喜欢开车吗,如果喜欢他就给我买辆“宝马”,我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真心爱我的,正因为爱,他才舍得为我花钱。我的心动了,不仅仅是这些物质条件,还因为他的关怀和呵护,这些,都是我渴望的。以前我奔波,是为了我心爱的男人,为了心中的那个梦想,再苦再累,我也感到快乐,现在,我心爱的男人走了,他伤透了我的心走了,那个缥缈的梦也随之破灭了,还值得那样去奔波吗?心碎了,梦醒了,留下的,只是身心俱疲的躯壳,我实在无力奔波了,我也该歇歇了。
2001年11月27日
我搬到了向伟为我购置的新房中,将过去的房子反租给了两个求职的女大学生,我的生活将从此翻开新的一页,我再也不用为生活奔波了,再也不用为交不起房租发愁了。我可以想做饭就偶尔做一顿,不想做饭就去餐馆,我可以看到喜欢的衣服就买,我再也不用跟服务员讨价还价看她们的脸色了。
尽管“二奶”的称谓听起来有些刺耳,但“二奶”的生活却是悠闲舒适的。我决定学开车并接受向伟的“宝马”。
2002年1月28日
经过两个月的学习培训,我今天终于拿到了驾照。向伟果然不食言,真的为我买了一辆白色的“宝马”,我可以成天开着车瞎逛了,就让那些无聊的时间在我的车轮底下“刷刷”地流过吧。
2002年5月20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这已经是我到深圳后的第二个生日了,过完生日,我将跨入23岁的行列。小时候天天盼望自己长大,真的长大了,又害怕自己一天天变老。
早上起来,一想到自己的生日到了,心里便无端地烦躁起来,想起去年周风为我过生日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那个生日虽然过得简单,但那份温馨,那份浪漫,却使我难以忘怀。早晨向伟临出门时丢给我一句话,说让我晚上6点赶到莎龙大酒店,他要为我过一个隆重的生日。我一点都不怀疑他会给我一个隆重的生日,但在这浮华的背后,我却再也找不到昔日的那种感觉了。
我的心里载满了无限的空虚与惆怅,我开车在街上疯跑了起来。
鬼使神差的,我来到世纪广场,将车停放好,我伤感地行走在世纪广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我不由想起了去年的夏天,周风偷了我钱包又故意逗我的情景。那时的我多么幸福啊,虽然经济拮据,却活得开心,现在拥有了“宝马”,拥有了豪宅,再也不用为生存而奔波了,却永远永远也无法找回过去的幸福与快乐了。
溢光流彩的喷泉,五颜六色的鲜花,都无法使我开心起来,我不知道我是来寻梦,还是来怀旧?
忽然间,我听到了一缕久违的旋律,那亲切的音律从遥远的地方幽幽传来,仿佛天籁一般。循着声音走去,那声音越来越近,低沉悲凉,如泣如诉,一下子将我的心攫了去。我看到了他,周风,这个我日思夜想的人,他长发覆盖着脸颊,落魄而憔悴。他吹的正是那首《我等你》。“等哪一天,你不高兴离开我了,我就吹《我等你》,把你等回来。”我的耳畔仿佛响起了他说的这句话,这是他去年在我生日时说的。我的心头猛然一颤,泪水一下涌出了眼眶。周风,你为什么还要苦苦地等我?你为什么把这支曲子吹得如此凄凉?那丝丝缕缕如泣如诉的声音,仿佛汇成了一把锉刀,从他的心上锉过来,又从我的心头锉过去。我真想扑上去,为他撩起覆在他面颊上的长发,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可是,我现在算什么东西呢,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为他拭泪?还有什么资格面对他?我双手捂面,掉头就跑,那声音像无数个钢针追着我,直刺我的心头,我不得不站下来,浑身**地抽搐起来。
我想起了一年前,就是在这里,我伏在他的背上把他当马骑,想不到一年后的今天,再重逢时,却已是两颗破碎的心。我不知道是老天对我们的有意捉弄,还是我们的命运本该如此?当我听着那令人心碎的《我等你》,当我看到他长发覆盖着的满面泪痕,我终于懂得了什么叫“爱”。
我打开包,将包中所有的钱交给了一个小女孩,让她替我送给那个吹埙的人。周风,原谅我吧,我能做到的,也只能如此了。
我掉过头,犹如一具僵尸一般,缓缓地向停车场走去。
我突然听到周风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名字,那声音仿佛晴空霹雳,震得我头昏目眩。我回头看了一眼,周风像疯了一般直冲我奔来,我实在没脸再面对他,拔腿就跑,跑进停车场,打开车门,迅速地踩上油门,逃也似的离开了世纪广场。我一气开到了海滩旁,耳畔仿佛还响着“火火,火火!”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停下车,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忍不住伏到方向盘上号啕大哭了起来……
2002年5月22日
前天意外地碰到了周风,我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湖仿佛投进了一块巨石,一下子激起了千层波浪。我原以为他在潜心于他的绘画创作,没想到他竟然靠一只埙,一边寻找我,一边卖艺为生。他原是那么有才华的一个人,怎么会落魄到这种程度呢?难道这一切是我一手造成的吗?我的心仿佛被蛇咬了般的难受。
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帮他,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做到我能做到的一切,以此来弥补我内心的愧疚。我决定运用手中的钱,帮他走向成功。
2002年5月25日
今天,我委托一个名叫黄源的画商去各个画店收购周风的画,并让他去向周风订购20幅作品。我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增强周风的自信心,同时也给他施加一些压力,让他重新看到希望之光,全身心地投入到忘我的创作中去。
2002年5月31日
黄老先生将周风的收条交给我,看着那熟悉的笔迹,仿佛又一次看到了他,我的心禁不住一阵阵地颤抖。
黄老先生关注地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慢条斯理地告诉我,周风还有一幅画儿,名叫《回眸一瞥》,挂在画室里,画的是一位刚刚出浴的女子。他当时出6000元收购,周风坚决不肯卖,看得出来,周风很珍惜那幅画。
我抑制住内心的冲动,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如果加到一万周风会不会愿意卖?
黄老先生说,周风曾经在穷困潦倒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情况下,有人给他出5000元,他都没有卖。
看来他真的把这幅画视为他的生命了,他宁可去乞讨,宁可饿死,也不会出售这幅画。
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马上转过了头去。
黄老先生走后,我放声大哭了起来……
2002年9月6日
向伟由于业务关系今天飞去了香港,我便立刻和黄老先生带着周风的画坐上了去北京的列车。我要去找一些中国画坛上的名家,请他们指点指点,从而使周风进步得更快一些。我之所以带着黄老先生去,是想让他亲耳听听专家们的点评,以后再去指点周风,这样就不至于使周风怀疑到我。
2002年9月7日
一到北京,我立刻在中国美术馆附近的大酒店包了一个中厅,将周风的画一一挂好,又定了两桌高档酒席,然后,将请柬分别送到了要请的专家手中。一切都在我的精心策划下顺利地进行着。专家们分别在饭前饭后看了周风的作品,我没有想到的是,专家们对周风的画居然评价很高。其中有一位是正在举办的全国青年绘画大奖赛的组委会成员,他当即提出应挑选几幅作品参加大奖赛。他的提醒顿时使我的眼前豁然开朗,我当场就让这位专家挑了几幅,打算明天一早去参赛处递交作品。
2002年9月9日
回到深圳,我开始了盼望与等待,我盼望着北京的喜讯,我等待着这次大赛给周风带来转机。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在偿还心灵上的欠债,还是爱的付出?有时候,付出和偿还是很难分清的,爱到深处,就是一种无私的奉献。
2002年10月5日
无论经历了多少风霜雪雨,都洗不尽我对他的爱;无论岁月多么残酷无情,都磨不平我对他的情。思念就像扯不断的雨丝,缠绵成无数个缱绻的回忆。
今天晚上,我情不自禁地驱车去了画家村,我不为别的,就是想偷偷地看他一眼,哪怕就看一眼,我也会心满意足。我无法将这个我生命中的男人从记忆深处抹去。
我把车停放在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近他的窗户,偷偷地、贪婪地看着他。他瘦了,比以前瘦多了,头发也好像很久没有理过了,但是,他还是那么帅气,那么富有魅力,尤其是专心作画的神态,让人心跳着迷。
我轻轻地,做贼似的变换了一个角度,正好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幅他为我画的画。画上的我光着身子,羞涩地回眸一瞥,看上去是那么的圣洁,那么的完美。而现实中的我真的有那么圣洁,那么完美吗?不,我一点都不完美。
我突然茅塞顿开,悟到了一个道理,他之所以爱走极端,就是因为他太理想化了,太唯美了,理想能使他插上想像的翅膀,唯美能使他走向艺术的殿堂,但是,他却无法正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无法接受现实的残缺。当他用艺术的标准来衡量生活时,导致的结果只能使自己陷入现实的尴尬中。
看着他认真作画的背影,我真想像以前那样,去为他添杯水,或者揽着他的脖子撒撒娇,但是,我知道我已经不能了,永远都不能了,他的心里容不下一点杂质,更容不下一个做过“二奶”的人。如果我在他的心里还存有些许美好,我宁可一辈子隐在他的身后不出面,我宁可让他生活在一种平静的孤独中,也不愿意让他为我产生新的痛苦,也不愿意打破他的美好梦幻。
我真想摘一千颗星星,为他的前途照明;种一千朵玫瑰,让他天天开心;折一千只纸鹤,愿他一举成名;然后,再找一千个理由去见他。
我恋恋不舍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含着眼泪默默地离开了这个小院,离开了这个我生命中惟一真正爱着的男人。
2002年10月16日
北京终于来了消息,周风的一幅作品获得了二等奖。当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激动得不能自已,独自一人跑到酒店为他的成功也为我的成功默默地庆祝。举杯邀明月,只影伴孤灯。我喝了一杯又一杯,悲喜交加中,不知不觉地就泪水涟涟了。他的作品是画儿,我的作品是他,他创作了画儿,我塑造了他。他成功了,我也成功了。他的成功可以与别人分享,我的成功却永远无法与别人共享。
2002年10月18日
随着周风的成功,各大媒体这两天都纷纷做了报道,我买到了所有报道他的报纸杂志,收听收看了所有报道他的广播和电视节目。电视中的他看上去越发的帅气,说话时眉头一扬一扬的,闪耀着挡不住的睿智和灵气,两个嘴角微微一翘,就翘出了他的幽默与机智。我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感慨地想,他就是那个在大雪纷飞的早晨追着我的自行车疯跑的男孩吗?那个为了保护我,被赵大刚几个人打得头破血流的男孩吗?如果时光倒流,我宁可守在他的身边,为他奔波劳累,也不愿意过这种舒适得令人空虚的生活。
看到这里,我心痛欲碎,我羞愧难当,至此我才明白,我给火火带去的伤害是多么大。如果真能如她所说的时光倒流,我一定要用我虔诚的心,抚平她心中的每一道伤痕,用我颤抖的手,抚去她面颊上的每一道泪痕。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匆匆逃离了那个小家,她为什么在世纪广场不肯见我,我的画儿为什么突然畅销,我的作品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得奖……这一系列的“为什么”背后,隐含了她多少的辛酸,多少的无奈,多少的良苦用心。她用她那金子般的心,无私地照亮了我,却忍着伤痛,慢慢地毁灭自己。
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阵绞痛,我将火火的日记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口,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