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招聘会场在立德厅,条椅搬到四周,中间就空出了好大一块。那天早上我很认真地洗了脸,对着镜子描了眉,敷了粉,涂了口红,把刚割的双眼皮扑闪扑闪眨了几下,理一理刚做的头发,感到还满意,就对自己笑笑,去了立德厅。
我以为自己来得早,谁知已经来了很多人。看那上百张展台,大都是中学招老师,忽然意识到,自己读了几年的学校,真的是一所师范大学。转了一圈,想发现省电视台或者省报的展台,没有。有几家民营企业招文秘,我想别浪费了简历,只有二十份呢,就没有递过去。麓城几所重点中学的台前挤了一大堆人,前面的人问个没完,后面的人催着“快点”。招聘的老师在大声喊:“我们只收研究生的材料,本科的同学不必耽误自己的时间了!”县城中学展台前的人就少多了,有女生前去问情况,招聘的老师就非常热情地解答,还拿矿泉水给同学喝。我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那位女生就是本县人,在用本地话交流,问了半天情况,最后还是没投简历,我很理解这位女同学,要是我,我也不会投。哪怕津阴电视台来招人,我也不会去。忽然想到,章伟怎么连这个女同学都不如,居然回了古阳,还是个研究生。
转了两圈我没发现有自己的机会,就准备走了,碰见一班的刘薇,问她:“投了简历没有?”她说:“都是招中学老师的。我回去了。”眼睛朝门口望了望,似乎问我是不是一块走。我说:“既然来了,就再转转。”她说:“那也跟着你转转。”转了一会儿她说:“怎么没有几家好单位?走吧!”我说:“再转几分钟。”
我在礼堂中转了又转,几家麓城普通中学的展台前已经排起了队,不像前面挤成一堆了,麓城师大的同学还是有点素质的。我也排在队伍后面,想问一下他们学校要不要搞宣传的人。刘薇排在我后面说:“我也来充个数。”等了半个多小时,轮到我了,我就问那个女老师:“学校需要宣传干部吗?”被否定后,我又问:“有没有适合新闻专业的毕业生教的课?”女老师说:“你有教师资格证吗?”我摇摇头,几年来我从来没有想过可能会去当中学老师。她说:“有资格证可以考虑上初中的政治课呢。”又翻了翻那几沓简历表,“前面好像有几个思政专业的了。”我忙说:“我就问问,我就问问。”把位置让给刘薇。她说:“我想问的你都问了,我就算了。”又说:“走吧,都是招中学老师的,我们又没有考证。走吧?”就一起离开了。
下午我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又去了立德厅。想着那几家民营企业,选一两家好点的,递几份简历出去也无所谓。我去得晚了点,有些展台已经撤了,明天会来一些新的单位。我忽然发现有一个展台是南方电网,很低调,只占了一张条椅的长度。上午可能是挤着的人太多,我还以为是哪个重点中学呢。他们已经在收拾材料准备撤了,我赶紧凑过去,问:“你们办公室要不要人?宣传部门也行。”收拾材料的那个人抬起头来,还是一个挺帅的小伙子。他说:“招啊,办公室两个,宣传科一个,安全处一个。”我赶紧把简历呈过去,打算一项一项解释给他听。他收了我的简历,放在一大沓简历的最上面,说:“我们拿回去看。”我说:“这么多人报名啊?”心里非常失望。他说:“还招几个搞计算机的。”趁他回过头跟后面一位大姐说话,我把那沓材料翻了一下,想看看有多少跟自己专业相近的,一眼就看到了刘薇的名字,心里紧了一下。我说:“帅哥,给个电话号码吧!”他看了我一眼,把手机拿出来,又朝后面那位大姐望了一眼,说:“不好。”又善意地笑了一下,摇摇头:“不好,不行。”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我拍了拍自己的简历说:“你认真看看啊,求你了。”他连连点头说:“好的,好的,唉。”我说:“帅哥,一定帮帮忙啊,我还是个预备党员呢!”他说:“好的,好的,唉!”我说:“看看很为难吗?看你这气叹的。”他笑了说:“没有没有,会看的,会看的,领导会看的。唉!”我恳求说:“电话号码?”他瞟身后的大姐一眼,眨巴眨巴眼,嘴角朝后面的大姐**几下:“不行啊,别人会说不公平。”我只好算了。
还没走到宿舍,我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南方电网的岗位实在太诱人了,我得尽更大的努力。那个帅哥还是愿意给我电话号码的,只不过觉得不方便罢了。我得回过头去,看有没有机会搞到联系方式。我快步向立德厅走去,边走边想,女孩的颜容是多么重要,我如果不收拾一下,恐怕他也不会对我眨眼吧?一个女孩,如果被漠视,她的机会就去掉一半了。快到立德厅我几乎跑了起来,跑了一段路,又意识到自己脸上是扑了粉的,可不敢出汗,出了汗,脸上一花,那就出洋相,什么都完了。
我放慢了脚步,到立德厅已经气喘吁吁。冲上楼看见那个位置已经空了。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身子往下一挫,整个人都耷拉了。马上我又振作起来,往楼下冲去,停在台阶上,四下张望。正觉得没有希望,突然看见一辆南方电网的中巴从礼堂后面缓缓转出来。我冲下台阶,想喊一声,手刚扬起来,又放下了,看着中巴从身边慢慢开过去。
第二天我又去了立德厅,去之前打扮了一下,比昨天更精致一些。本来我还有点羞愧,几年都不怎么化妆的,现在一上来就到**。进了大礼堂我直奔昨天南方电网的展台而去,却发现是外地的一所中学。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南方电网的展台。再转一圈,还是没有。大部分招聘单位都换了,昨天那一批大概是去了别的学校,今天这一批,应该是从别的学校转过来的。
昨天我精挑细选,只送出去两份简历。回到宿舍和别人交流,她们都是广撒网,只要不是特别不顺眼的单位,就放一份。我想着自己也应该放宽尺度,大概是那么个单位,就先递一份再说。我在大厅转了一个多小时,简历都送出去了,还剩一份。准备晚上再去打印五十份。
宿舍里最不着急的就是秦芳了。我问她:“你就那么有把握?是不是也要有个备胎?”她说:“我不用,我的情况,应该是瓮中捉那个啥。”左手把右边胳膊的衣服推上去,右手扬起来,五指张开,凌空一捞,将一把空气抓紧,又张开给我看,笑嘻嘻的。我说:“你们电视台在什么地方招聘呢?我也去递份简历,欺骗一下自己这颗受伤的心。”她说:“电视台根本就不对外招聘,在那里实习一两年的大学生,一个个都非常优秀,又有了经验,还等不到一个岗位,还有必要对外招聘吗?”我说:“什么时候有实习的名额了,你帮我申请一下。”她说:“这个由各栏目组的制片人决定,我看我老爸能不能帮你问到一个机会。一个人除非特别特别,特别优秀,不然没有熟人是不行的。”我说:“我的熟人不就是你吗?”她笑了说:“我是一个什么大人物?我去搭信求官,那是求不到的。”我很想说:“你老爸不是个人物吗?”想起她以前说过,老爸五十多了还是个科长,觉得这样说有点不好,就说:“那什么时候你还是跟你老爸说一声吧!”她说:“哪怕是个实习的岗位,那也是个好大的面子呢!”我说:“你老爸的面子大,帮我试试吧!”她沉默了一下,说:“他老人家面子大,五十多岁当个科长?他想上去,还真不是为了钱,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另一半就是为了我。为了我在卫视有个岗位,他已经策划了五六年了,从我读高中就在想这个事了。这几年,他过年必定出去拜访,以前是不拜的。”她把手摇一摇:“不拜的。五十岁了还去跟别人套近乎,就是为了我呢!有些领导比他还小几岁呢!心里很难受,那就不去了?还是得去。”我说:“羡慕你有个好爸爸。”她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跟当官有什么关系,现在有了感觉,大小有个位子,那人生是不同的,很不同。”我说:“那不容易啊,看你老爸!”她说:“看章伟!”又说:“天下的好事,哪一件是容易的呢?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