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城医院定期都要举办诸如联谊或是沟通之类的主题晚会,目的就是想增进医患之间的交流与理解,有时也会请一些快要出院的患者做嘉宾,现身说法,告诉人们应该怎样对待疾病,增强信心,同医院一道捍卫人类的健康。当然说穿了还是一种广告行为,只不过做得更人性化一点。其实对这样的活动,医护人员和患者家属都不是太积极,尽管院方一再倡导,参加者却总是廖廖无几。
偏巧今天的联谊会由肖依雯主持,肖依雯最头痛这类事,她不是一个在交际方面有啥天赋的人,甚至多少还带点自闭。碍于院方的规定,肖依雯又不得不出面张罗这事儿。忙活了一整天,等晚上九点活动室的灯光打开时,才发现来了不足十个人。有两个是这儿的常客,他们陪着自己的领导,将医院当成了疗养院,正好可以借这儿排解一下寂寞。还有两个是新来的病人家属,大约是怕不捧场病人得不到很好的治疗,脸上挂着愁容来了。还有几个是医院方面雇的特护,两个很年轻的卫校毕业生,长得也很漂亮,两个是下岗女工,拖了不少关系才谋得这份工作,四人又都归肖依雯管,不能不捧这个场。
肖依雯扫了一眼,心情便暗淡得如同罩了云。好在那两个女孩儿很热情,她们把灯光调到自己喜欢的那种亮度,跑去跟两个领导的秘书说话了。肖依雯傻坐在主持席上,想不清院方为什么要搞这种没名堂的事。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江长明,下午他的拒绝如同冷藏在心底的冰块,在灯光的照耀下慢慢融化开来。说实话,江长明是那种很能给女人带来感觉的男人,一张成熟的脸,一双睿智的眼,话不多,却总是能烫你心上。肖依雯一开始并没多注意他,就跟所有的陪护一样,在她眼前都是匆匆的过客。感觉是从送鱼那天突然有的,这东西很新鲜,有了便不能阻止,小鸟一样出其不意地扑扑腾飞出来,把你的心思给搅乱。肖依雯不喜欢那些同龄的小男人,她戏称他们为温室里的黄瓜,嫩倒是嫩,放烈日下一晒,半天水分都保持不了。医院有好几个这样的男人追她,很露骨,肖依雯却一点来电的感觉都没,倒是在暗中恋过同科室的一个中年男大夫,可惜那男人守旧得很,妻子便是他的完全手册,跟肖依雯连顿夜宵都不敢吃。恋到后来便味同嚼蜡,女人的感觉是要靠一些润滑剂来滋润的,太过正统的男人把日子打造成了钢筋混凝土,坚固得吹不进一丝风雨,便也失却了情趣。肖依雯对这种男人欣赏不起来。所以她的一颗心至今还没地方寄托。
那天之后她开始悄悄注意江长明,有时会突然地想到叶子秋的病房待上一会,他身上那股成熟男人的气息撩拨得她心痒,回味起来却很是舒服。这种怪怪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她闭上眼睛,甚至能清晰地回味到好几次跟他手指无意间触碰时产生的那种酥麻,的确很美。
她已知道江长明单身,四十出头的单身男人称得上男人中的极品,属于强劲的绩优股。肖依雯注意到,江长明是个很重感情的人,每每看到医院中夫妻二人搀扶着看病,他的目光总是痴迷上好一阵。叶子秋只要一提他,总是拣最好的话说,夸得肖依雯耳朵痒痒。仔细想想,这人还真是有不少优点,单就冲他对师母这么好,肖依雯便对他无端地多了份信任。
可是他拒绝了她!
肖依雯今晚的失落一大半来自于江长明,要是江长明在身边,今晚的她一定是快乐的,她才不管院方倡导的活动有没有人响应呢。
肖依雯几次都把目光伸向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是有,可那些人跟她没关系。
晚风吹打着树叶沙沙作响的时候,江长明回到了医院。林静然的话像一把刀子,刺痛了他。他像个逃兵似的从林静然的抱怨中逃出来,一时之间,步子不知该迈向哪。他懂林静然的心思,知道她为什么发怒,更知道她为啥要把沙沙的事说给他听。但这不可能,林静然是白洋的表妹,跟他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他从没动过歪脑筋。但对沙沙,他的感觉却有些异样,怪味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按说这更是不可能的事,沙沙的极端在师兄妹中间是出了名的,她是个做起什么来都不管不顾的女人,疯狂起来五头牛都拉不回。江长明清楚地知道跟沙沙不可能有结果,或许,她跟任何男人都没有结果,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受她折磨。
好了,江长明摇摇头,把不切实际的想法轰了出去,眼下要紧的是照顾好师母。回到病房,却发现幼儿园的人坐了一屋子。江长明随便找了个借口,原又来到院中。望着满天繁星,忍不住想起白洋来。如果白洋在,此时他们一定会相拥着坐到梧桐树下,他会指给她哪一颗星星是自己,哪一颗又是爱着的人。
医院的夜晚寂静而冷清,白日生生死死的喧嚣仿佛被夜幕轻轻盖了起来,夜晚给了人喘息的机会,无论是病魔缠身者,还是为他们的病牵肠挂肚的人,这时候都能缓下一口气来,夜晚在生死面前居然也有这般神奇的作用。江长明兀自发了会呆,忽然想起肖依雯下午说起的那个联谊会,与其让夜晚折腾得坐立不安,还不如去那儿散散心。他跟一楼的值班护士问清了地址,便寻着指示牌找到了顶楼。
肖依雯孤单地坐在灯光下,面前是随手叠起的一堆纸鹤。江长明走过去,轻轻叩了下桌子。肖依雯抬起头,目光跳了几跳,旋即又冷冰冰熄灭了。
“这儿好冷清。”江长明没话找话,他弄不清肖依雯怎么连屁股也不动一下。
“热闹的地方到处都是,没人强迫你留在这儿。”肖依雯低着头,手里摆弄着她的纸鹤。
这话有点呛,江长明顺手捞过一把椅子,靠着肖依雯坐了下来。
肖依雯往边上挪了挪,继续摆弄她的纸鹤。
江长明有点尴尬,后悔不该冒冒失失闯到这儿来。正要起身离开,肖依雯说话了。
“江大主任的夜生活一定很丰富?”
江长明以前担任过沙漠所科研部的主任,这个小官他自己都忘了,肖依雯却突然地又提起来,看来师母告诉她的还真不少。
“我害怕夜晚。”不知怎么,江长明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声音一落地,他便感到后悔,跟肖依雯还远不到说这话的份上。
出乎意料的是,肖依雯突然抬起身子,一把打开桌上的纸鹤,登登登走了出去。望着洒了一地的纸鹤,江长明有点摸不着头脑,今儿这是怎么了,哪个女人都冲他发火!
闷了一会,江长明跟出去,肖依雯的脚步声已到楼下,等他走出楼门洞,肖依雯已站到了梧桐树下。她的身材颀长,曲线妙蔓,透过黑夜,江长明看到的是跟白日完全不同的肖依雯。白日的肖依雯是典雅的,庄重的,矜持得像古典淑女。而星光下的她多了一层时尚的光芒,夜幕又让她变幻出几份扑朔迷离的美感,不知怎么,江长明忽然就想到性感这个词。
他一时有些怯步,不知该不该走过去。
肖依雯像是在等他。
江长明矛盾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他看到肖依雯的肩膀在夜色下抖动。清风拂着幽香,袭进他的鼻子。
肖依雯转过脸,很镇静地面对着他。江长明触到她的目光,心无端地一阵乱跳。这是他从没有过的。
“对不起,我刚才心情不好。”肖依雯说。
“没事,谁都有脾气坏的时候。”
“你倒是善解人意啊。”肖依雯捋了下头发,她的率直便在一瞬间显了出来。
“我可不会讨好女人,更不敢讨好你。”江长明想摆脱她带给自己的那种紧张感,故意将话说得油一点。
“凭啥要你讨好?”肖依雯也松弛下来,口气像是熟人间的打笑。
“我还以为你生气呢,下午没答应你,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江长明撒了一个漂亮的谎。
“现在说出来晚了,我怕听别人道歉。”肖依雯再次捋捋头发,夜风总是将她额前的刘海吹落下来,挡住她的视线。
两个人斗了一会嘴,都觉得有点对不住这星光夜色,肖依雯便说:“看来你是没话跟我说。”她叹口气道,“算了,还是回去吧。”
直到分手,江长明都没再说话。他有点恍惚,也有点茫然。在一个不太熟悉的女孩子面前,他把自己弄乱了。
后来他便一直后悔,为这晚的糟糕表现跌脚。
但他并不知道,正是这晚的夜风,为他吹进了又一个女人。肖依雯就以这种很落俗很突兀的方式,不经然地闯入了他的心扉。等他有所洞察时,爱这个字已经悄然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