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确实快活。
有的人,大鱼大肉,快活。有的人,搂两个相好,左右开弓,快活。有的人,乌纱帽一品顶戴,快活。有的人,钱搂得越多越快活。伊斯,则认为能做想做的事,能说想说的话,能爱想爱的人,能按想过的那种生活去生活,就不亦乐乎了。
她有哥儿们,姐儿们,挺铁,挺仗义,并不认为她和侃侃目前这种事实的婚姻,不值得庆贺。在上帝眼里,只要是真正的爱情结合,本身就不是罪恶的。说婚礼也好,说不是婚礼也好,无所谓的。但大家还是着实地热闹了一番,连教练也自带干粮、饮料参加庆贺的。
不知谁的主意,游乐场怎么样?通常的婚礼,只是那一对幸福的新人开心,这次伊斯和侃侃的婚礼,要让所有参加者乐不思蜀。
可以想象,这班人在游乐园里是怎样地疯了。
只有宋健生,稍稍显得拘谨些。别人以为他丢掉了老婆难免生出一些伤感,而予以理解。其实,伊斯知道,他不过患有对他妈那望远镜的恐惧症罢了,一言一行,都不敢稍有懈怠。她劝他:“健生,除非老太太放间谍卫星,这里离市区远,她那望远镜威力达不到的。”
教练一听说他老娘,便有谈虎色谈的感觉,把话题扯开去。“让咱们握握手,伊斯,向你祝贺!”
“干嘛这么肉麻?”
“你挺快活?”
“当然!”
“这就算结了婚啦?”
“一种意思而已罢!”
宋健生建议:她和侃侃还是各自把婚离了,然后正经八百地去办理婚姻登记为好,否则,总不是长久之计。
“啊哈,健生,你可太土了。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并不是我的理想境界。合则聚,不合则散。能好到一块,好至死,当然更好。好不到一块,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也没有什么不好!”
“要老太太听到了,又该骂你叛逆了。”
“她年轻时风流够了,现在倒不许我们年轻人风流,世上有这道理么?走,健生,玩过山车去!”
等到买好了票,鱼贯上车时,教练把侃侃推坐到伊斯身边,自己另找了个座。他笑容可掬,他愿意伊斯快活。
“他怎么啦?”侃侃问。
“他没有什么!”伊斯回答。
在圆圈的滑行轨上,逐渐加速的列车,山呼海啸地腾云驾雾起来。这时,他们紧紧挨靠着,除了快活,什么都顾不得想了。
也许侃侃身上多一份艺术家气质。有时候,很容易生气,甚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但火头过后,细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值得大动肝火。反之,有时候,非常非常快活,但等到欢乐过后,又觉得实质上是索然无味的,尤如阳光和影子同在那样,快活的背后必有不快活。别人还在疯得昏天黑地,他顿时好像兴致全消了。
侃侃说:“真有必要开那么一次大规模的画展么?”
“你怎么啦?”她问那张沮丧的脸,碰碰车把他哪儿碰得不舒服了?
“我都有点不落忍了,伊斯。”侃侃向她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乞求金钱,乞求名声,乞求权力的保护,乞求所谓大师(他压根不尿的)的肯定,对艺术家的良知和真诚,无疑是亵渎。他并不那样热切地去谋划开一次盛况空前的画展,以求闻达。自然,他希望别人看他的作品,这是一个久远的梦。有梦总比没有梦强些,比不敢做梦强些。如果梦醒了,是支离破碎的现实,那还不如仍留在心境里那样一个完整的梦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伊斯!”
而且,就在这快活的氛围里,他深爱着的这个女人,为了他去向别人张嘴,豁出脸皮求爷爷告奶奶拉赞助,太让他痛苦了。“算了呢!伊斯,放弃你那雄心勃勃的宏伟计划吧?连北京也不必展了,那就更不用考虑天津、上海、广州的巡回展览了。”
“不!”伊斯是个言必行、行必果的人。虽然她浪漫一点,无所谓一点,疯狂一点,神经兮兮一点,但当真去干一件事时,是全神贯注、全力以赴的。“我早说了,你只管完成你的《创世纪》,其余时,你不必过问。至于用什么手段达到目的,你也无需操心。只有在教堂里,才会想到道德和上帝的,走吧!”她拉他去玩。
“我求你了,伊斯,咱俩就这样,不好么?我宁肯从此不作画了,还搞什么画展,罢手了吧!”
她只有一个字的回答:“不!”
她告诉他:“你可太小瞧你的太太了,太低估她的能量了。那个滑水的娘儿们瞧见了吗?公司经理。连她上司想跟她睡的事,都不瞒我,够铁的吧?我朝她要了一万五,她说不多;你看这个笨手笨脚玩游戏机的小伙子,居然是做电脑生意的,想不到吧?他跟我更磁了,挂名赞助三万,不挂,两万,够意思吧!还有那位,在月球车上招手的,要不是我报导了他,这会没准在局子里了。他欠我的情,还没向他伸手要钱呢?”
“可是——”侃侃提醒她:“你别忘记你婆婆不会善罢甘休。”
“我去跟她摊了牌,我说,妈,你要惹急了我,我可是绝对不怕大撒泼的人,什么德行都敢现的。”
“她怎么说?”
“她给我念了一段语录:‘要文斗,不要武斗!’”
侃侃苦笑:“老太太还挺风趣?”
其实,岂止于风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