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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刘鸿达的操作,大鹏电厂三分厂还是被台湾青苹果集团买走了,他们以六个亿中标。山庄集团以失败告终。苏日亮倒戈了,叛变了,公开跟苏大庄决裂了。那天午后,苏日亮带着那双祖传的鼓槌儿来找苏大庄,苏大庄气愤地吼:“你这个没骨头的东西,明明是他们王家黑我们苏家,你还替他说话!寒心,我寒心啊!”说着将鼓槌儿扔在地上,恨恨地踩了几脚。苏日亮捡起鼓槌儿失望地走了。这件事在山城震动极大,对苏大庄的伤害最深,苏大庄觉得脸面丢尽了。他感到了失败的屈辱,这屈辱像尖刀,插在了他心上,血一点点渗了出来。
其实,自从佟永林被双规后,他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如一株缺水的老玉米在枯竭,秸秆软了,叶子蔫了,瘪瘪的棒子无力地耷拉下来,垂着焦黄的胡子,那张老脸满是皱纹,眼袋下垂,憔悴而又惶惑。他感觉自己要崩溃了,几乎承受不住。
但他不甘心,决不能这样无望地等待下去,这个时候的等待就是坐以待毙。他偷偷向省城大鹏市跑了两趟,因为王竟明早已把内部消息传过去了,省城高层要员开始躲避他苏大庄了。到北京去吗?回来后,苏大庄愤愤地对苏小敏说:“人家是官,咱们是贼,没事儿的时候你好我好一团和气,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稍有风吹草动,官就跑了,只有咱当贼的给顶在前面,充当敢死队!”苏小敏更正说:“什么是贼?我们是民营企业家。”苏大庄黑着脸说:“说你是民营企业家你就是,说你是贼就是贼!我们得把资金转移到海外一些,咱家也要办个加拿大移民,你私下偷偷去办!”苏小敏一愣:“我们就真的走了?”苏大庄说:“对王竟明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我们得提防一手啊。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给他娘的脚底儿抹香油——开溜啊,你懂吗?”苏小敏点了点头,回味着苏大庄的话。
苏大庄静想了两天,他想先打掉包工头卢德青,以免他熬不住捅娄子。他让人给看守所长送口谕,即刻找医疗借口给卢德青注射在几分钟内毙命的青霉素。但那个原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公安局副局长似乎不怎么听话了,知道佟永林双规后,大家好像都躲他苏大庄远远的。苏大庄很恼火:“永林的事情跟我苏大庄有啥关系?是他万胜集团犯下的事情,跟山庄毫不相干啊!”可是,人们似乎都觉得他是佟永林的后台。
“佟永林啊佟永林,这个混蛋!”苏大庄懊恼地叫了一声,他担心佟永林手上沾人命,以后连一点儿退身步都没有了。但是,他苏大庄也不是吃素的,他就是落到了滹沱河的激流中,也得扑腾出一条路来。
这天上午,祥叔和苏小敏陪同苏大庄去了一趟老家。那里还坐落着他的三间老房子,每年他会在那里住上七八天,每天一个人上山走走,浑身舒畅。但这次他不是去小住的,而是去搬家。因为新农村建设,村子就要拆了。当初规划的时候,苏大庄想在山上建一座庙,这一搬迁就放弃了。房间门窗的黑漆已经脱落,地上凌乱不堪,苏大庄还是在祖辈的灵位前跪了好久。苏小敏怎么劝都劝不起,忽然一声巨响,屋子一阵乱抖,尘土扑扑落下来,祥叔这才将苏大庄拉走了。苏大庄脸色苍白,手哆嗦着去捡灵牌,口里喃喃着:“老祖宗,您这是咋啦?”苏小敏跑了回来,说:“爸,推土机把房后的院墙推倒了,咱快走吧。”苏大庄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是泪。
“爸,您哭了?不就是那块多少年的木牌吗?早该碎了!”苏小敏不屑地说。
“胡说!”苏大庄用拐杖狠狠拄了拄地。
这件事的发生对本来就心绪不佳的苏大庄来说等于雪上加霜,越来越觉得像有大难临头。他痛苦地想:难道是老祖宗被惹怒了?老祖宗都怒了,苏大庄岂有不怒之理?不,都是王竟明,如果不是他咬住不放,佟永林不可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不是他,山庄集团的两个企业就不会关闭;如果不是他,苏日亮也不会仓皇外逃!走出村子,苏大庄的心里始终重复着一句话:“王竟明,只要我苏大庄还有一口气,就要和你斗到底!”
这个夜晚,苏大庄拨通了孙继河的手机,让孙继河来自己的别墅。孙继河说:“在发烧呢,改日再说吧!”苏大庄笑着说:“我知道你发烧了,你都烧糊涂了,来与不来,你看着办吧!”孙继河还是来了,一进屋就不住地咳嗽。苏大庄挥挥手:“别装了,累不累呀?我这人公平,好事有你份儿,坏事也得有你份儿,光想娶媳妇,不想发丧人,没这么好的事吧!”孙继河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是怕刘劲那个小子安排人监控嘛。”苏大庄说:“以前找你,你发烧、屁股疼都中,我不说啥,可今天不中啊,都快火烧眉毛啦!”苏大庄一直笑眯眯的,似乎一点儿都不生气。孙继河慌乱地说:“老爷子,我也着急呀,那卢国立靠不住,供出了永林,永林的命就够戗了,只是让他别瞎说就是啦!”苏大庄说:“这年头出不了硬骨头啦,没有吃过苦,没有挨过饿,那五百瓦的灯泡烤着,不让你睡觉你就草鸡了,我也是担心永林,怕他挺不住啊!挺不住也没办法啊,由他去吧。我叫你来,是打听一下西柏坡工业园区的事情。”孙继河怯怯地问:“西柏坡工业园区啥事情啊?”苏大庄想了想说:“听说王书记主持的循环工业这几天要搞庆典了?”孙继河说:“是的,下周五的上午,大鹏电厂的风能发电研发项目就要投产了。典礼挺隆重的,那里还有您山庄的企业呢,政府肯定下帖请您的。”苏大庄缓缓闭上了眼睛,泛着俗人读不懂的笑意。
孙继河走后,苏大庄让苏小敏找她母亲去了。
苏大庄把祥叔留下来了。苏大庄眼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狠毒,他沉重地说:“祥叔,这两局我们处在劣势,但我在反思,我在积蓄力量,我这叫作大战爆发前的沉寂。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苏大庄不会灭亡,我要爆发!”
祥叔真的要晕了,额头紧张得冒汗了,连说:“是的,老板不会败的!”
苏大庄冷冷地说:“刚才你也听到了,周五的上午,我要听到另外的新闻。”
祥叔头发立了起来:“是要启动大坝计划吗?”
苏大庄说:“还用问吗?去吧!”
祥叔愣愣地站着,不走:“老板,那太冒险了!”
“人哪,有时候不去冒险,比冒险更他娘的危险!去!”苏大庄吼道。
苏大庄吃力地摆了摆手,悄悄睁开眼睛,看见祥叔还站着。祥叔满眼都是幻觉,都是泥沙和鲜血。他太清楚老板的这个另外“新闻”了。他是让祥叔炸掉葫芦乡开发区发电厂尾库大坝,大坝下面的**小学,还有一个小工厂都将被泥沙淹没,那么多的生命都将在瞬间消失。过去这是山庄集团的小电厂,几次转手,如今过户到了王大军的手中,法人代表是王大军。如果有生产事故,伤亡过重的,王大军就要被判刑,主管领导也要引咎辞职。重大事故一发生,王竟明也完蛋了,甚至连市长、市委书记都会挨处分的。那年的山西尾矿崩坝事件,连省长都免职了,县委书记更是首当其冲。这就是苏大庄谋划已久的对付王竟明的“杀手锏”。过去,他一直不敢实施,主要是苏日亮当县长,他不能毁了日亮。如今苏日亮倒戈了,叛变了,自己可以不管他了。
祥叔以为老爷子是说着玩玩,解解气。今天,他万万没成想,老板竟然真的拿出来实施,祥叔后脊梁一下子冒汗了。过了很长时间,祥叔瞪着眼睛说:“老板,我想说句话,可以吗?”
苏大庄睁开眼睛:“你,你想说啥?莫不是想阻止我吧?”
祥叔哆嗦着说:“是啊,老板别这样吧!我不同意您的决定。”
苏大庄瞪了眼睛:“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谁给你的胆子?你是怕引火烧身吗?我可以找别人干!”
祥叔支吾着说:“不,老板待我不薄,我跟了老板十八年了,我对老板是忠诚的。有一天,共产党就是把我抓了,我也不会咬出老板您的。我是说,我们山庄集团走到今天太难了,我们打拼到今天死伤多少兄弟啊!现在有的人还隐姓埋名,过着地下的日子。您不能因为佟永林这个坏蛋,影响自己的心情,脑子一热毁了自己啊!”
苏大庄也火了,目光像寒光凛凛的钢刀:“住嘴!说着说着就不说人话了,谁说我们打拼了,谁说我们死伤过兄弟啦?你老祥犯了大忌啦!”
祥叔泣不成声了:“我错了,我愿意接受您严厉的处置。但是,我还要说,老板啊,您看看山庄的形势多好,有资金,有人才。丹霞和小剑在西柏坡工业园区搞起来了。我知道,老板跟王竟明过不去,再过不去,这不也快过去了吗?我把尾矿大坝整崩了,轻如反掌,可是,后果呢,你想想,那么多的人命,我们心里能安生吗?我有这么个体会,人有时候就是一念之差啊。即便王竟明被撤职了,日亮还是县长,他也会跟着倒霉,我们后悔都来不及啊!”
苏大庄额头冒汗了,老脸痛苦地扭皱着:“你说错了,我们打打杀杀走过来了,我比你还厌倦。今天都是他姓王的逼的。为了出这口气,为了山庄的合法化、国际化,我才聘用高级人才,让山庄集团转型升级的。为的就是我们的下一代不再打打杀杀,过上高贵安宁的日子啊!”
祥叔继续说:“我知道老板心中这点儿仇都是从节能减排开始的。苏县长的倒戈,能怪王书记吗?王竟明就是错了,也不能这么报复啊,尾矿下面都是无辜的人啊!你想想,老板身边的苏小剑、丹霞、小敏,还有李鸿儒,他们可都是王竟明的好朋友啊,他周围的人能饶过你吗?他们能过安宁的日子吗?”
苏大庄哆嗦成一团,暴跳如雷:“他不死,就是我死!你知道吗?”
祥叔不说话了。
苏大庄骂:“滚,给我滚出去!”
“董事长,我答应你。”祥叔黑着脸退出去了。
苏大庄明白,连祥叔都变得滑头了。即便他应承下来,并不妨碍他以现实的清醒来处理这个事件。
乌云带来了潮润的湿气,雷声隐隐传来,闪电不时把乌云划破。苏大庄听不见雷声了,竟然睁着眼睛睡了,意识却在大脑里挣扎着。睡梦里是一声巨响,像一个巨人悲怆的呜咽。梦中的尾矿大坝坍塌了,溃坝的过程很猛,先是巨大的恐慌,黑色的沙追逐着逃命的人,人们拼命地奔跑,然后就是绝望和死亡。他跪下了,自己的灵魂跪下了!他被自己的噩梦吓醒了,额头上汗水涌流。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秦丹霞、苏小剑和苏小敏守候在他身旁。苏小敏轻轻地擦他额头上的汗:“老爸,刚才你可能做噩梦了,喊了几嗓子,挺吓人的!”苏大庄没有说话,还在回想梦里的情景,自己为啥给亡灵跪下了?连灵魂都跪下了,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在金钱**、罪恶和权术面前极其痛苦地自我绞杀和挣扎。未来的景象消失了,幻影远去,眼前又恢复了黑暗。
秦丹霞看见苏大庄苍白的脸,打了个冷战:“董事长,您是不是病了?我们几个想跟您汇报工作,那就改天再说吧。”
苏小剑沉着脸说:“不能改天,就今天说。不是汇报工作,我们商量啊,是来给老爸提意见的。您不能这么霸道了,不能这么糊涂啦!”
苏大庄看着他们,眼中是一种迷茫和恍惚,一种说不清的陌生。苏小剑的话让他不寒而栗,这既像是摊牌,又像是宣战。秦丹霞想阻止他,苏小剑还要说:“你别拦着,这不是小事,这是一个关乎山庄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如果不说,我们下面的工作就没法干了!”
苏大庄黑着脸,一言不发。就在这一瞬间,秦丹霞从他的眼睛深处,看到一种坚硬的拒绝,感到一层冰凉的含义。
苏小剑还要张嘴说话,被秦丹霞拦住了。秦丹霞轻轻地说:“董事长,跟您说啊,西柏坡工业园区我们的风能发电研发大楼落成了,可漂亮了。这个周五啊,我们就要举行开业盛典了,跟着他们一起循环起来了!我们是控股,标志着山庄彻底转型了,您高兴吧?”
苏大庄点了点头,心中有点儿发热。
秦丹霞说:“小剑起草的山庄上市方案得到了王竟明书记的支持,他帮我们先在香港上市,这又是一个喜讯哦!”
苏大庄嘴角哆嗦了一下,满脸的皱纹都绷直了。这个时候,任何喜讯都是绝望。绝望笼罩着他,事事不如意,他害怕考虑未来。
“老爸,你不能恨王书记。”苏小剑又说。
“混账!”苏大庄骂了一句,胸脯颤了颤,喷出一口血来。血影里突然出现了王竟明的身影,这是仇人的身影。这时的王竟明朝苏大庄伸出手来,苏大庄伸出手去,却没有抓住。苏大庄像是被击中了要害,继而轰然倒地。乱套了,他与王竟明谁胜了呢?他跟王竟明的交往、过招儿,像放电影一样重新闪了一遍,好像自己用最强的煅火来冶炼着王竟明这块精钢,他不能不敬佩这个家伙。这个家伙打不倒啊!撼不动啊!倒地的却是你苏大庄啊,你的眼睛瞎了,你竟然把共产党看得这么黑,把这个国家的前程看得这么灰!这不仅是对王竟明一个人的愤恨,更是对全社会的仇恨。我要警告你一句,别跟他斗了,连你的生死亲信祥叔都背叛了你,说明这个世界已经把你踩在脚下了。他后悔了,后悔不该跟王竟明较量。当后悔取代了梦想,一个人才算完了!多少钱都救不了你,亿万资产也救不了你!哇的一声,苏大庄又一口鲜血喷涌出来。
秦丹霞慌乱中也喊了声:“董事长,您怎么啦?”
苏大庄忽然笑了,嘴里冒着血腥:“丹霞,山庄依靠你了呀!”
苏小剑和苏小敏都惊呆了。
秦丹霞哽咽了:“董事长,您不能走啊!”她的心乱成了一团,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苏大庄微笑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苏小剑泣不成声,深深的自责和痛苦,让他难以承受。祥叔跑进来,抱住老板哽咽不止。这个时候,苏大庄走了,祥叔心里觉得,董事长眼下走得正是时候,把那个恐怖的秘密也带走了。
苏大庄的葬礼非常隆重,这是山城历史上史无前例的。花圈是鲜花做成的,高高地堆满了别墅小院,小院容不下,又摆上了西郊别墅的过道。劳斯莱斯、奔驰、宝马、霸道、路虎等名车组成的送葬长队整整排了十二里长。
秦丹霞不知道苏大庄带走了什么,心里涩涩的。苏大庄走了,山庄集团将由苏小剑继承,它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2
王竟明是要为理想献身的,哪怕是自投罗网。
冬雪消融,草木泛青。松柏颤巍巍萌生的嫩芽,拉开了万紫千红的序曲。西柏坡通往西柏坡工业园区的路就要打通了,关键时刻,一家钉子户不愿拆迁。拆迁是政府的第一大难题,西柏坡也一样,人们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抱怨现在,怀念过去,憧憬未来。为了顺利拆迁,王竟明提出过一些方案。凡是涉及的民事、商事纠纷,法院开辟绿色通道,优先立案,优先审判,优先执行。同时,设立专门巡回法庭,抽调业务素质高的法官到修路拆迁指挥部,专司审理拆迁工作中涉及的纠纷,坚持简易程序审理案件,做到速审速结。该解决的都解决了,可是,老李家是个硬茬子,怎样也说不通。王竟明知道了,他要过去攻这个山头啊!
傍晚的时候,王竟明正忙得不可开交,突然接到父亲的一个电话。父亲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发颤:“竟明,你妈病危啦,快回来吧。”王竟明吓了一跳,没想到母亲病得这么快、这么糟。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啥病?赶紧送医院!”他跟同志们请了假,一路兼程,赶到西柏坡,然后将母亲转院到大鹏市中心医院,这个时候,老人家已经昏迷不醒。王竟明望着母亲苍白的脸,他哭了,哭得格外痛心。云红走了,大军又被抓了,这个家击垮了母亲,哪位老人能够承受这样的打击啊!
整整守候了母亲一宿。他觉得自己愧对母亲,自己在青平工作多年,除了节日,很少陪伴母亲。如果母亲永远不能醒来,连一句遗嘱都没能留下。他眼睛里渐渐涌出了泪花。
第二天早晨,王竟明推着母亲进了化验室。医生给母亲做了“核磁”,诊断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脑血管严重堵塞,就是严重脑血栓。王竟明把母亲推回病房,跟医生交换了一下意见。医生说老人病情很严重,需要马上输液。医生给母亲输上液后,王竟明对父亲和家人说:“你们陪伴着妈吧,我得赶回去了。那边大拆迁,离不开我呀!”父亲和亲戚们都不理解,母亲生死未卜,拆迁、西柏坡工业园区难道比母亲的命还重要?王竟明说:“我也不是医生,待在这儿也没用,我妈啥时醒了,第一时间告诉我。”父亲是个刚强的人,抓着王竟明的手说:“好吧,那你跟你妈说两句。”王竟明拉着母亲的手,禁不住有些哽咽:“妈,您好好治病,儿子不孝,先走了,那边有重要任务。”母亲没有一点儿表情,像是睡着了。“妈,我们那边拆迁修路,西柏坡工业园区就要投产了,工地上昼夜不停啊。您能原谅儿子吗?”母亲没表情,身边的表姐忍不住一阵抽泣。
表姐轻轻抻了抻王竟明的衣角,示意他赶紧走。
王强老汉对着王竟明说:“孩子,爸爸不埋怨你。爸爸都知道了,你是你爷的好孙子,你没给他丢脸,你对得起党,对得起老百姓。苏家的鼓败了,我们王家的唢呐还是响当当的!我们王家人世世代代都可以挺着腰板儿走路!”
王竟明像个孩子一样,扑进王强老汉的怀里,紧紧拥抱着父亲。
最后,王竟明又摸了摸母亲的手:“妈,我们都为您祈祷,您会醒来的。”说完,抹着眼睛走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王竟明赶回西柏坡工业园区工地,直接去了修路拆迁现场。现场热闹无比,山风凛冽,尘土飞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老李这户人家难缠,县委工作组的人去了无数趟,都是空手而归。
王竟明既有处理突发事件的经验,还有说服人的慢功夫。到了李家,王竟明首先弄清了这家人的口头“理由”。原因是他家的地下菜窖比别人家的小,如果按实际丈量,他比别人要少拿几万元补偿款。在西柏坡,这家人经济条件差,家庭负担重,穷怕了,苦怕了。他说,反正是政府和大鹏电厂出钱,多要一笔是一笔。王竟明明白了,他把拆迁当成致富的机会了。一旁有人喊:“老李,这是王书记,你胆子真大,明目张胆跟政府对抗,无法无天啊?”这话显然刺激了老李,他脸红脖子粗地吼:“书记?啥书记?他不就是王竟明吗?你们拿书记压我?老子没犯法,谁我都不怕!”王竟明瞪了工作人员一眼:“你说的啥话?我是不是县委书记不重要,我今天来到李大伯家,不是代表县委。咱响鼓不用重槌儿,有话摆在桌面上,好好谈一谈。”他跟老李面对面坐下开始唠嗑儿。
谈了几句话,老李很强硬,看来想横下一条心对抗下去。王竟明没指望今天能够谈下来,但是,今天一定要找到打开这把铁锁的钥匙。老李哑着嗓子说:“反正我是骑在老虎背上的人了,在你们眼里,我是刁民,可我不是熊包软蛋!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你们拆我的房,就要跟你们要钱,菜窖的问题,不能有两个标准。”王竟明说:“关键是你家菜窖的面积不够,我们能多给你吗?这是有政策的。”老李说:“政策还不是你们定吗?你们要是不给我,胆敢强拆,我就死给你们看!我死都不怕,还怕啥?”
王竟明身心疲惫,还是强打精神跟他谈:“别拿死吓唬人,自焚,喝药,硬拼,这是一个大男人干的事吗?你死了又有啥用?只能让自己受害、亲人伤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不一定解决了问题,还弄得子孙后代永远抬不起头来。李大伯,你是个老实人啊!”老李梗着脖子说:“我不这样看。死,也是你们逼的!”王竟明苦笑了一下,他一直谈到天黑。做群众工作很难,老李不理解时,王竟明还得赔笑脸,老百姓也是有血有肉、有自己喜怒哀乐的人啊!我们得尊重他们。他只能把自己的情绪深深埋在心底,将党和政府的阳光雨露,用耐心和微笑传递给他们。他想,对付这样的人,办法还得重新想。他站起身说:“李大伯,你好好想想,明天我再找你谈。”说着话,老李把王竟明送了出来。
天黑黑的,北风呼啸。老李送王竟明到了胡同里,王竟明忽然一把攥住了老李的手,悄声问:“老李,今天我叫你一声亲大伯,这儿没别人,你跟我透个底,到底想干啥?”老李愣了愣,沮丧地说:“我他妈委屈啊!”王竟明挥动着胳膊,使劲推了他一下,生气地骂:“你委屈,我比你还委屈呢!昨晚我跑了一趟大鹏市,我的母亲病危,现在还昏迷着呢!我扔下老妈回头来跟你说小话,我的委屈朝谁说啊?”
“真的?婶子病了?”老李哑了半天,一时无话可说。
一提到母亲,王竟明说不下去了,擦了擦眼睛,直对他摇头。
老李攥紧了王竟明的双手,哽咽了:“竟明,你妈可是大好人啊,你这人啊,真是的。唉,啥也别说了,我跟你们签合同!”
有了意外收获,王竟明亲切地拍了拍老李的肩膀:“好!”
老李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有件事,您能不能给帮个忙?”
王竟明笑了:“这话我爱听,我就反感有人谈条件,政府该给你的都给了,老兄求老弟帮忙,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这个忙一定帮,说吧!”
原来老李的女儿中专毕业了,闲在家里没有工作,求助王竟明给找份工作。王竟明当场答应下来。他非常清楚,拆迁成了老百姓利益诉求的一个筐,什么难题都可以往里装。实际上,房子已经无法承载这些“诉求”。西柏坡动迁的过人之处,就是最大限度地解决了百姓的一些利益“诉求”。毕竟,这是一颗需要抚慰的心。老李显然很满意,紧紧握住王竟明的手说:“谢谢竟明啊!”
王竟明笑了,院子里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王竟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
老李目送着他上车,王竟明的影子渐渐模糊、模糊……
老李顿时涌出一种感激与崇敬之情。
王竟明回到县城家里已是深夜,一进屋就晕倒了。
妻子郝芸抱着他呼喊着,泪流满面。
王竟明苏醒过来的时候,郝芸问他怎么了。他只是轻轻一笑。他微笑的时候,世界仿佛变得明亮。微笑不需要更多理由,因为山洪来的时候他没有走,因为信仰的守候就是春天的问候。
三天以后,路通了。五天以后,投产庆典开始了。
一辆拉着发电铸件的汽车驶了过去。王竟明看见装运车间的工人吹着哨子,不停地摆动着手势,指挥着汽车出入。过了一会儿,吹哨的工人喊:“运货的车辆暂时不能过了,大鹏电厂工人的车队就要开进西柏坡工业园区了,大家体谅一下!”大货车乖乖往一边退去。
王竟明看见吹哨工人退下去了,警察开始上岗,指挥着开往西柏坡工业园区的车辆。此时,王竟明带领山城的班子成员,等候迎接大鹏电厂的工人车队和领导车队。特约嘉宾李鸿儒就站在王竟明的身后。上午10点,西柏坡工业园区风能发电投产典礼就要开始了。
一辆警车驶入人们的视野,紧接着,高高的大客车紧随其后。人在任何时候都要服从内心的冲动,服从灵魂深处的燃烧。王竟明见到这种阵势,使他真正冲动和燃烧起来了。第一辆客车玻璃拉开的时候,忽然扯出一幅标语:“西柏坡工业园区,我们来了!”第二辆车的标语是:“向英雄的山城人民致敬!向西柏坡人民学习!”接着还有“大鹏电厂和津电一家亲”等标语。王竟明心头一热,带头鼓掌欢迎,带动了一片掌声。王竟明知道大鹏电厂和津电的厉害,他们的气魄就是大。车队隆隆驶过,西柏坡工业园区的大地颤抖了。
人们不约而同地张望着,发出了一片嘘声。
秦丹霞走到王竟明跟前,微笑着问:“王书记,今天大鹏电厂和津电来了多少辆高客啊?”王竟明笑了笑说:“秦总,等着吧,前期共有三千名工人入住西柏坡现代工业城,你说有多少辆?”秦丹霞用手掌捂住了嘴巴,惊讶地说:“这么多人啊?”王竟明对秦丹霞说:“秦总,有一件事情还请你原谅。”秦丹霞抬着亮丽的额头望着他。王竟明说:“苏大庄去世,我没有送花圈,请你原谅我。”秦丹霞点点头:“我都理解。过去了,都过去了!”
王竟明扭回头来,继续观望着雄壮的车队。汽笛声与滹沱河的涛声漫卷过来,好似经久不衰的喊声。
春天来了,西柏坡工业园区生机蓬勃。唐脑山上草木葱茏,从岗南水库飞来的红嘴鸟,隐藏在花丛背后,瞬间凌空而起。一股洪流卷**而来,他感觉胸膛里传来了遥远的撞击声。
王竟明看见李鸿儒走过来了。老人没有人搀扶,步伐非常有力。王竟明迎了过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久久地沉默着。他们彼此望着对方,没有说话,终于,王竟明发现了李鸿儒眼里渐渐涌出的泪花。
领导的车队过来了。俄罗斯风能发电专家叶尔绍夫也来了。看见路旁的王竟明,市委张耀华书记提前下了车,杨光远市长也跟随着下了车。他们朝王竟明走过去,紧紧握住王竟明的手:“祝贺你啊,王竟明同志!我都知道了。调查组的同志都跟我讲了,你妹妹受害了,大哥又被你送上了法庭。在山城各种势力的包围中,在特大山洪的灾害面前,在人为的诽谤和诬告中,在抵抗金融危机的战役中,你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可是,你没有丧失党的原则,经受住了严峻考验,很好地完成了节能减排的任务,完成了传统工业的升级转型,建成了我省第一个大型风能发电企业。我代表市委向你表示感谢啊!”
王竟明激动了,眼圈红了:“张书记,是您把我推上了火山啊!不过,都闯过来了。只要心中有科学发展,心中有老百姓,就能承受这一切呀!”
张耀华激动地说:“只有火山的温度,才能炼出风能发电啊!今天我要看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一看我们的西柏坡工业园区大风能资源是怎样开发出来的!共产党人,只有无私才能无畏,才能锻造出英雄。我送给在场所有人一句话,今天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每一个共产党的干部,都不要错过当英雄的机会呀!”
刘鸿达笑着说:“怕是我们没有王书记那两下子啊!”
张耀华转脸对着刘鸿达说:“我看啊,你刘鸿达也行,发电普查做得很漂亮嘛!”他把头转向王竟明,“竟明啊,我们可要挖你的墙脚了。我接到通知,省政府决定,天南省大发电重组结束后,刘鸿达同志出任天南电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
王竟明证实了自己的预感。天南发电大重组、大转型,总算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而西柏坡工业园区大鹏电厂和津电的进入,搅活了天南发电的“一池春水”。这些天,港资纷纷加入山城发电,外资和民营资本也介入进来,大发电将有实质性的突破了。王竟明笑了笑说:“我真舍不得鸿达同志走啊,大鹏电厂需要你,以后还要给山城的大发电吃点儿偏饭啊!”
张耀华说:“发电集团总部设在省会大鹏市,但是,西柏坡工业园区是主力军,你们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啊!”
人们热烈鼓掌,掌声很快就被车队的声音淹没了。
王竟明望着大家说:“下面,我们按照蓝色管道的走向就能走到山坡风能发电厂。”这个蓝色管道顺着防洪大坝延伸到风能发电厂。
张耀华看见山坡上竖起了密密麻麻的白色杆子,发电的轮子缓缓转动着。转动的同时带来了一阵风,风是有颜色的,被太阳照得像云彩一样白的灼热的风中蕴涵着一种能量。西柏坡的山坡上,耸立着一根又一根白色的巨柱,片片巨大的风轮叶随风旋转,蔚为壮观。王竟明介绍说,唐脑山与林山之间是太行山有名的“风柜”。经实测,南澳风场年平均风速为每秒8.54米,年有效风速时数超过7000小时,风况属世界最佳之列,开发风能发电场的条件非常优越。
张耀华表态说:“今天看了西柏坡工业园区的风能发电,我很感动、很振奋。这是大鹏电厂津电和山城人民献给建党九十周年最好的礼物啊!新中国成立的时候,发电多么艰难啊,如果没有新中国成立初期完整的工业体系,改革开放就是一纸空谈。毛主席等老一辈革命家号召全国的老百姓发奋图强,为中国电力工业打下了基础。有了这个基础,才有了三十多年的高增长啊!看看我们的风能发电,已经做到了零污染。这是人间奇迹呀!建立新中国是为了人民,我们的改革从人民利益出发,解放思想,创造奇迹,又回到人民利益上来。这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循环啊!我们的党走过了九十年的辉煌历程,我们的党有过曲折、有过失误,但是,我们更有信心、更有能力超越自身。我们的法宝是什么,就是用我们的创造,用我们的科学发展为百姓造福!”
人们热烈地鼓掌。
老百姓吹起了滹沱喇叭,擂起了滹沱战鼓。
王竟明一扭头,看见叶尔绍夫久久地注视着缓缓转动的发电风轮,有一种迟钝和恍惚的感觉。
王竟明轻轻走到他跟前,微笑着问:“叶尔绍夫兄弟,你在想什么?”
叶尔绍夫热泪盈眶:“竟明同志,我在一年中几次来西柏坡,我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我见证了一个强大、有活力的中国。你们的共产党人为老百姓谋幸福,舍了命去拼搏,你们不是在建风能电厂,而是在建设信任!人民信任党,党信任人民,同志信任同志!你们打造了一块闪光的信任基石啊!了不起,我向你们致敬!”
张耀华书记惊讶了,望着叶尔绍夫。
王竟明眼睛红了,叶尔绍夫的话深深地震撼了他。他喃喃地说:“叶尔绍夫兄弟说得好!今天,中国共产党在科学发展中赢得了老百姓的信任!在这样伟大的时代,有什么比信任更重要的呢?”
人们热烈地鼓起掌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陌生而美丽的新世界。
许久,许久,人们的目光凝滞在发电风轮上,谁也说不出话来。
3
风能发电竣工仪式结束之后,王竟明听到母亲苏醒过来的好消息。“我的亲娘啊!”他久久地呆在那里,当着众人,泪水汹涌而下。
王竟明去大鹏医院看望母亲,母亲拉着王竟明的手说:“娘不怪你,娘早就知道,你是一颗好种子,扔在哪块儿土里都能活,风吹雨打都不怕!”父亲王强对他说:“竟明,我虽说没看见西柏坡工业园区,但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做得值,为百姓、为乡亲、为国捐躯是我们王家的传统,也是王家的光荣,更是西柏坡的骄傲!你述职期间,那么多乡亲们到家里看望我和你妈,牛老茂到城里上访,为了替你说话,他重新当了一回‘坐地炮’,说明你是好样的!答应爸爸,以后不管到哪里,不管当了多大的官,你都不能忘记乡亲,多为老百姓干事儿,永远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王竟明激动地点头:“妈,爸,我都记住了!爷爷留下的鼓槌儿,苏日亮又还给了我,我会永远带在身上,如果我变质了,它会敲我的脑袋呀!”父母欣慰地点点头。
王竟明把父亲王强拉出病房,将王大军的情况告诉了他,还说大军为了购买电厂,倒卖增值税发票挣了钱。这是严重犯罪,是要判刑的!父亲久久不说话,这种不光彩的倒霉事也轮到了王家。他老泪纵横了。
回到山城,王竟明又去看望了王大军。王竟明知道自己违规了,但这是段兴安局长和检察长特批的。
王竟明果然见到王大军了,大军剃了光头,脸色黑黑的,眼睛显得大大的。过去的他,肌骨健壮,精力充沛,现在委靡得像破了皮的蔫土豆。王竟明望着他的样子,心如刀绞,痛苦地问:“大哥,你为什么这样啊?”王大军好像有些悔悟,终于不跟他犟嘴了:“竟明,我错了,原谅我,我们小时候太穷了,太穷了!”王竟明嘴唇颤抖着说:“穷,这不是答案!我们王家人的志气呢?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该挣的钱不要挣,你怎么就不听呢?”王大军哽咽了:“我知道,这个时候说啥都没用了,所有的财富都是没有价值的!弟弟,我前世没修好,我有罪!”王竟明终于落泪了:“大哥,你要改过自新啊,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王大军颤抖着哀求说:“求求你关照我的老婆和孩子。”王竟明点点头说:“我答应你。由于云红出了事,妈回去就病倒了,她老人家刚刚苏醒过来,再也经不住打击了,为了妈,你也要好好赎罪啊!”听说母亲病了,王大军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过了很久很久,王大军转身向监管室走去。王竟明大声说:“大哥,既然这样了,别上诉了,王家人从来都像条汉子!”王大军晃晃地走着,没有再回头。王竟明走出来的时候,特别想哭,但还是忍住了,到了车上却泪水长流。他忽然想起一位哲人说的话:世界不是为我们而造的,而且,不论我们渴望的东西如何美丽,命运都可能禁止我们获得!但是,罪恶可以不再重犯,可以进行忏悔!
信任危机的时代,感恩和忏悔多么重要啊!
这天中午,王竟明接到了县委的机密传真。刘鸿达的正式任命下来了,出任天南发电集团董事长。苏日亮被调任双平县任县长。姚勇接任山城县代县长。他还接到了段兴安局长的一个电话,说孙继河副县长被正式双规了。王竟明轻轻地“嗯”了一声,久久没有说话。王竟明没有职务上的变动,山城低碳经济的大幕拉开了,就这样往下走吧!他在家里独自一人喝了很多酒,好像醉了,还嚷着要带郝芸去西柏坡工业园区。郝芸知道他心里苦才这样狂躁和疲惫,就让他多休息。望着他的样子,郝芸烦躁和沮丧到了极点。可是,王竟明迷糊了一刻钟后,又重新振作起来了。他一把拉住郝芸的手,来到了门前的汽车里。
郝芸只好跟着他去西柏坡工业园区了。在汽车里,王竟明非常兴奋地对郝芸说:“我知道你对我的理解是从西柏坡工业园区回来,西柏坡工业园区有魔力吧?我们结婚已经十八年了,我像爱西柏坡一样爱你,你就是我的西柏坡工业园区!”郝芸依偎着王竟明,她想,他们是真爱,是真爱就要到永远,如果不到永远,那还叫什么真爱?
一辆辆满载着核桃露的卡车驶过去了。
郝芸望了一眼王竟明的司机,不好意思地说:“醉了,别说了,师傅笑话你。”王竟明对司机说:“师傅不笑话我,师傅可以作证。”郝芸不再理睬他,她明白他的心中有隐痛,他用洒脱掩饰起来的隐痛,也许就是一个时代的隐痛。王竟明觉得,他与郝芸的危机过去了,不管秦丹霞是否存在,真的都过去了,其实,他们夫妻之间没有发生危机,有的只是误会。
王竟明没有惊动西柏坡工业园区管委会,自己陪着郝芸看了一遍风能发电。郝芸震惊了,因为在现实和历史中,她不都曾有过这样的记忆,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他们回到了滹沱河畔。从这个角度望去,那里矗立着风能研发中心的大楼。此时的秦丹霞在干什么呢?西柏坡工业园区陷入无边的沉寂。但是,有一种声音在萌发,聚集着,朦胧而又清晰、缓慢而又坚定地浮了上来。
王竟明望着大河喊:“西柏坡工业园区,我们的伊甸园,我们来了!”他想,如果生命有轮回,他情愿下一辈子还回到这个地方,他爱这美丽的河山。王竟明搂着郝芸的肩膀,激动地说,“郝芸,这是一座新型的生态城市,等我们老了,到这里养老吧!”郝芸轻轻地笑了:“我爱你,竟明。”
在这一刻,郝芸深深地理解了王竟明。是啊,权力唯一难以达到的地方是更高的权力,精神唯一难以到达的地方是信仰。有人说信仰是上苍赐予的,而王竟明不一样。他来自西柏坡,这个小村庄,这个红色圣地赋予了他高贵的品质和坚强的意志。在这个金钱至上的消费时代,信仰是多么难能可贵啊!信仰是有力量的,能够激发我们灵魂的高贵和伟大。在艰难危险的情形下,是最虔诚的信仰支撑着他;在最严重的困难面前,也是信仰帮助他获得胜利。郝芸从王竟明身上真真切切感受到,的的确确有那么多优秀的共产党人,不为钱、不为官,只为心中的理想和信仰活着,为了民族和国家的利益去担当和牺牲。有了他们,我们的社会就有了信心和温暖。想到这些,她苍白的脸颊瞬间红润起来,紧闭的双睫间,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掉了下来,落在滹沱河奔涌的浪花里,远远地去了。
王竟明拉着郝芸的手来到滹沱河边,河水奔涌。其实,生活就像这条大河,要淹没一些人,淘汰一些人,能真正留在潮头上的人才是真英雄!
王竟明和妻子郝芸慢慢登上了唐脑山。王竟明呆呆地望着西柏坡,望着现代工业城,心中充满自豪。说自豪还不全面,准确地说,心中充满对自己的钦佩、对时代的感慨。
王竟明躺在唐脑山的山坡上睡着了。郝芸轻轻地坐在他身旁,不忍心惊扰他。当甜蜜而温暖的阳光射透他的时候,他全身充满了快意。他睡了,做梦了!男人就是要有梦想,要有飞翔的空间。这个时候,生和死,这人生的两极,显得那么遥远,只有脚下的路延伸着。
他的眼睛里,有一只火烈鸟腾飞起来。唐脑山上真有火烈鸟,它的身体起火了,变成了一团火焰,在西柏坡工业园区上空翻滚,慢慢升向空中,飞向苍穹。一阵山风吹过,王竟明醒了。他想,生命的本质是意义,意义就是彼岸,倘若前方真有一块安宁的栖息地,该由哪个方舟引渡我们漂泊的灵魂?他想,从存在的意义上说,身体是每个人的最高建筑。过去,他常常想把灵魂领到远方,不管人的肉体能不能走到那里,生死转型,终于在蜕变中走向新生。活着就是与死亡较量,冲在前面的人,都是勇士、都是英雄!
“如果生命真有轮回,就让我下一辈子还出生在这个地方吧,我爱这片美丽的土地!”王竟明默默地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他仰望着、仰望着自己心中的圣地,灵魂深处的**点燃了,“哦,我的西柏坡,我的家啊,新中国从这里走来,如今你又加入了低碳经济的大合唱。一声巨响过后,突然发现,凌驾于这场合唱之上的是生命,生命是度过黑夜的最终依靠,生命是奇迹与祈盼的源头。”他想起了雨果说的话:“没有什么能够比信念更能产生梦想,没有什么比梦想更能孕育未来!”只要没有阻断生命的源泉,梦想就是现实的终极。在生命至上的时代,也许,梦的语言是奇特的,奇特得脱胎换骨,有时候,梦能够接近我们清醒时不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