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白淑荣和华静竹来到夏临渝的工作室里。
夏临渝正在埋头画图,冷不丁谁在背后拍了一下,手一哆嗦画了一条曲里拐弯的线,像条细长的黑虫在白图上爬。他刚要说“谁呀这么讨厌”,一抬头把话咽回去了,欣喜地说:
“小白!回来啦!来,坐!”
白淑荣和华静竹绕过地上的图纸,两人挤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她们环视一下:好家伙,墙上和立柜上挂着图纸,桌上和地上铺着图纸,简直进了图纸阵了。
白淑荣把一个小布包往夏临渝面前一放,笑着说:
“这是佟家驹让我带给你的!”
夏临渝喜不自禁地一边打开布包一边说:
“老佟还记着我呵!”
“他说,你是他的‘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永远忘不了你!”白淑荣解释说。
“噢,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回来了!”
“什么?”夏临渝十分惊诧。他看见布包里有一包糖果和一包五香蚕豆,便招呼两位学员过来:“老程,老金,来来,有好吃的!对了,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白淑荣,这位是华静竹!”说完,又给白淑荣和华静竹介绍说:“这位高个的叫程志波,这位胖胖的叫金玉林!”
彼此相视笑笑,那目光中已充分表达出很高兴相互认识并在同一个研究室里工作之意。
“哎,小白,你快说说,佟家驹他怎么样,为什么不回来啦?”夏临渝急着追问。
白淑荣看夏临渝急于知道佟家驹情况的样子,偏偏不慌不忙地说:
“噢,说来话长,你别急,听我慢慢地道来!我和高岭在上海搞协作,忙得很,只是到外滩和南京路去逛了逛。嘿,真巧,在十百的门口碰上了小上海,他和他的对象——一个非常标致的姑娘,正在买结婚用品。他告诉我们:他们俩准备国庆节结婚,让我们到时候光临他们的婚礼。国庆节休息,我和高岭还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呢!就在结婚那天,他告诉我们,已经在上海找到了一个较好的工作单位,不回部队了。听他说,在新疆,曹凯已经安排他下连当兵,他请他的老乡杨雪莉帮忙,跟曹凯说情,说他母亲病重,才留了下来。在部队的户口、粮食关系什么的,也是杨雪莉帮他托人办回去的。他只简单地说:新疆太艰苦,又和爱人两地生活,犯不上!”
白淑荣说完,想挑两块酥糖吃,便伸手把糖果包拉到面前来,蓦然发现在糖包和蚕豆包之间有一个信封,拿起来说:
“瞧,还有一封信呢!”
夏临渝接过信,打开来看:
老夏:
你好!你是我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我们在一起食宿和工作,度过了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
老夏,你是个老实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事业上。所以,一些话可能你听不到,一些事可能你也不知道,在这里,我想告诉你,供你参考:
一个人,不显山不露水,平平常常地工作,平平淡淡地生活,什么事没有。如果你出头拔尖儿,自然有人忌妒掐尖儿。你在经纬仪测绘标定比赛时,干嘛超过测绘学院“科班”吴伟呢?你在108工号,干嘛要在分工之外干焊接光电控制线路,盖过电子专业“科班”胡倩芳呢?你在当量和爆心测试方面,干嘛要“推洋出新”呢?当然,你做得并没有错,我也不想劝阻你放弃理想和事业,我知道你是不甘随波逐流、不满足于一般地完成任务的人,只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老夏,我不能和你一道工作了。我的思想境界没有那么高,干嘛要到那个鬼地方去受罪呢?我现在在物理研究所找到了一份工作,参加一项科研项目,不是同样可以给国家做出贡献么?我现在已经结婚,有了一个美好的小家庭,干嘛非要到那大漠上去只身一人生活呢?
像我们这样的小技术干部,没有人会关心我们的生活问题,他们只知道让我们干,让我们献身!
好啦,我说话可能不中听,或者说是一些牢骚话,请你不要见怪!日后,我们常联系!如果你有机会到上海出差,请你一定到我家来!
夏临渝看罢,重新把信叠好装入信封,摇摇头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
“人各有志,顺其自然吧!”
夏临渝放下信,抬起头来,看到白淑荣和华静竹还坐在那里,十分歉疚地说:
“哎呀,真对不起,把你们冷落在这里!来,吃糖!”
“你忙吧!我们给你送东西,顺便看看!”白淑荣看看华静竹,又对夏临渝挤了一下眼儿,朝华静竹努努嘴,微微一笑说:“别光瞎忙,有空儿到我们那边儿看看!我们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