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音乐厅回到我们那个楼区,天已经黑净了;从汽车总站拐了几个弯儿,进入我们那个楼区深处,我回味着那晚音乐会上的曲目,悠悠自得地朝我住的那栋楼走去。忽然,一种刺耳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膜,我不禁驻足张望。
离我驻足的地方不远,有一条僻静的道路,我望过去,昏黄的路灯光下,有人正在练习骑自行车。那刺激我耳膜的声响,不过是骑在车上的那位未能控制住车子,狼狈地摔倒了而已,帮助练习的那一位,自然马上赶过去扶起前者——一种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景象。
也许是刚听过清丽动人的音乐的缘故,面对这僻路上平凡的一景,我忽然不能掉转头去,不愿拔步前行,我竟痴痴地望定了那一辆旧车的两个人影,心中**开环环的涟漪。
在这楼区已经住上八年了。连这条僻路我也感到异常亲切。七年前,我教女儿骑自行车,也是在这样一个静静的夜晚,在这条静静的僻路上,我也是一会儿扶把,一会儿抓紧车座,一会儿当她的“拐棍”,一会儿撒手让她自己前行,一会儿耐心地告诉她如何掌握平衡,一会儿不由得焦躁地跺脚向她嚷:“你蹬呀!蹬呀!越蹬越不会倒!”一会儿她偏因为不继续往前蹬而“叭哒”连车带人摔个结实,一会儿她兴奋地尖叫:“我能往前骑啦!”一会儿她又因为不会刹车而“唉哟”连天,一会儿我又紧跑几步上去帮她定车……我还记得那几天里她腿上摔出的青紫和擦破的肉皮,还记得我比她更急切地期望能驾轻驭熟的心情……眨眼间我女儿已经从一个稚气的小学生成长为一名秀丽挺拔的大学生了,如今她能从很远的西郊自如地蹬车回家,还扬言要在暑假里跟几位同学骑车到白洋淀那边去搞社会调查!
我脑中闪过的这一串回忆是平凡无奇的,却令我觉得如美好的乐曲般甜蜜。瞧,又有一对男女在这僻路上练车了,静夜中,路灯下,一会儿扶一会儿放,免不了的摔倒和一定会有的再次尝试……岁月悠悠,人生如流,而练习骑自行车的两情相依相助,却意味着某种人世的永恒……
骑的人摇摇晃晃地骑过来了,护车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近来了,我一眼认出护车的原来是同楼的老郑,不由得招呼他:“老郑,帮闺女练车啦?”
我这一招呼差点把骑车的吓得横摔到地,幸好老郑一把扶住了,我听见老郑和骑车的都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
老郑招呼我说:“你好呀!吓我们一跳!你细瞅瞅,我有这么大的闺女吗?”
我一细瞅,忍不住也笑了,原来骑车的不是他闺女,是他奔五十去的夫人。
不管怎么说,这晚上回到家,我还是把听到的乐曲,同七年前我自己和女儿,以及当晚僻路上的一景,交融到一块儿细细地品味……
1992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