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简直是柳钧的劫难,看到他的工程师们围着他的破车拆得热火朝天,柳钧都提不起参与的兴致,他唯有用电脑般的脑瓜子计算着企业每一道环节的成本,设法通过进一步优化工艺,以进一步压缩成本,赢取可怜的利润,还高利贷的利息,弥平死人事故造成的巨大经济损失。他原本设想降低售价,掠夺中间市场,扩大产能,现在不可能实现了,他的资金计划因事故而再度与银行失之交臂,他唯有在束手束脚的煎熬中等待。
周日,柳钧想换个生活方式,好好散心,便征用公司采购的皮卡,装上切割好的不锈钢管与工具,约余珊珊一起去儿童福利院。他上次去的时候细心观察到那边的楼梯有墙壁没扶手,大门的斜坡和台阶也没扶手,福利院多的是腿脚不灵便的孩子,他打算帮忙安装。余珊珊照例是一约就成,她喜欢与柳钧在一起,她是美女,多的是拒绝追求者的经验,却少有爱一个人的经验。她不懂矫揉造作,欲拒还迎之类的腔调,还想自己坐公交过来工业区与柳钧会合呢。
可福利院的院长对于此类破坏整体观感的行动不肯贸然答应,柳钧惊奇万分地看到院长打电话请示去了。在余珊珊给小朋友们指导作业,柳钧爬上爬下打扫卫生的当儿,宋运辉、梁思申夫妇带着儿子可可匆匆赶来。夫妻俩听院长一说,都觉得挺好,是个周到的好主意。于是柳钧被阿姨们找出来开始安装,院子里另一个成年男性宋运辉理所当然地卷起袖子给柳钧打下手。宋运辉只自我介绍姓宋,也不端架子,尽力做一个好帮手,柳钧便当作不知他是谁,该做什么做什么,该说什么说什么。他的骄傲让他不愿巴结杨巡的后台。
宋运辉不免看到柳钧那枚僵硬的无名指。但见柳钧将焊机、切割机、冲击钻等工具使得得心应手,便估计柳钧这枚手指是玩机械玩伤的。他本能地喜欢这个小伙子处处表现出来的一丝不苟,他也是个工程技术人员,他也喜欢较真,即使眼前这种看似不重要的活计,他也愿意配合柳钧测量楼梯斜角,根据斜角按着计算器精确计算接口位置,并根据柳钧指示用切割机割出不锈钢管接口处的斜角。因此他们两个根据计算切割出来的管子安装起来不需要现场修边,看似精工细作了,其实速度并不亚于那些毛手毛脚的。
柳钧本来对宋运辉的印象非常差,那种给杨巡当后台的人,那人品该多下作,可实际接触下来,他的看法改变不少。等院长亲自过来请他们去吃中饭,他忍不住由衷地道:“老宋,我回国一年多,真正无需督导、工作中自觉始终保持认真态度的人,见识到的还不足十个。你太稀罕了。”
“不到十个?”宋运辉几乎是重新打量了一下柳钧,“抽样人数多少中的不到十个?”
“我喜欢你提出的问题,大多数人可能直接答复我‘这么稀罕啊’。我因工作接触的人数超过一千,也就是说,比例还不到百分之一。”
宋运辉想了想,道:“差不多,就这比例。”
柳钧想不到宋运辉的话这么少,可是看样子又不是摆架子。倒是梁思申见两人进门洗手,对柳钧微笑道:“对不起小柳,食堂不搞特殊化,我们跟孩子们吃一样的饭菜,不在意吧?”
“没关系,我不挑食,好像珊珊也不挑……”
余珊珊从一边冒出来,笑道:“梁姐说的真正意思是我们跟孩子们吃一样多的饭菜,小朋友吃一碗,你不能吃两碗。不在意吧?不在意吧?”
“传说中有不吃饭光干活的田螺小伙儿吗?记得只有田螺姑娘。珊珊田螺姑娘,你就别勉强冒充人类装吃饭了,你的那份我做做好事替你吃了吧。”
宋运辉看这一对你来我往地调笑,跟妻子道:“小柳做事很认真,想不到也挺会玩。”
梁思申看出柳钧是个容易说话的人,等大家各自取饭菜坐下开吃,她问柳钧:“小柳,你们工程师是不是经常会在工作中遇到人身伤害?”
“这儿?”柳钧伸出左手无名指,既然他们问了,他不打算隐瞒。“我算是个不错的工程师,本来我挺骄傲工作几年下来,全身还不见一块因工作留下的伤疤,结果回国没几个月就在杨巡手底下破功了。这是他想教训我,指使人做的。”
“杨巡?那个开集贸市场的杨巡?”梁思申追问的时候,宋运辉却旁观不语,觉得柳钧与他第一次见面就告杨巡的状,太过巧合。
“是的,杨巡的市一机侵犯我的发明专利权,被我上诉到法院,他动用政府机关逼我撤诉。那是第一回合,当时我愤懑得爬山去了,正好遇到避雨的你们。但我当时太年轻气盛,气不过杨巡自认为理所当然的侵权,在国内又不能依法讨到公道,我给买他产品的两家国外客户发律师信,导致客户拒收,杨巡损失惨重,才会拿我手指出气。”
“那帮流氓还打断柳钧两根肋骨,害他在**躺了整一个月。”余珊珊不知道眼前男女与杨巡有瓜葛,说起来比柳钧放开得多,“连我去医院看柳钧都得偷偷摸摸问同学的同学借护士服,怕被杨巡眼线看见。什么叫为富不仁,杨巡是最好样本。”
宋运辉听得脸上变色,他大致清楚杨巡这个人很不循规蹈矩,可如此无法无天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若柳钧也不是个好东西倒也罢了,可他凭阅历认定柳钧这个人算得上是个好青年。但宋运辉当然不会表态,反而是梁思申道:“我认识杨巡好多年,对他为人大约清楚,你们能说具体一点儿吗?”
余珊珊不满宋梁夫妇看上去没什么强烈同情心,尤其是对她喜欢的柳钧没同情心,而又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态度,强硬地道:“我们不会找杨巡的朋友击鼓鸣冤,不需要杨巡的朋友做仲裁。柳钧有能力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敌人的朋友不一定是敌人。对不起,小余。”梁思申尽量微笑,对柳钧道:“难怪后来好一阵子没见到你。”
敌人的朋友虽然不一定是敌人,可柳钧也不指望他们是朋友,而且他很认同余珊珊的骄傲,伸手与余珊珊紧紧一握,余珊珊眉开眼笑。“我自己创办的工厂刚启动,新手上路,诸事事倍功半,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栏杆其实早就切割好,可一直抽不出时间来一趟。”
“是不是太认真,凡事亲力亲为,不放心交给别人?”宋运辉问一句,凭的是他的亲身经历。
“最先是这样,后来紧抓培训工作,用知识和制度约束工人行为,我才渐渐给解放出来了。最初放不开,新招工人的态度普遍比较浮躁,我若是放任他们设计马虎一点儿,工艺马虎一点儿,操作马虎一点儿,质检再马虎一点儿,最终产品就差得没边儿了。我制作了很多牌子,到处挂,上面只有一句话:保持始终如一的态度。所以见到老宋的态度,我跟见亲人一样,稀罕啊。吃足苦头才更觉稀罕。”
“悟性不错,方向也抓得不错。做技术的抓管理,常常会抓错地方,不懂抓大放小。”宋运辉点头肯定。
“老宋的口气怎么像当官的?”余珊珊继续反感有人在柳钧面前充权威。
“老宋本来就是官,东海集团的老总。”柳钧跟余珊珊解释的时候,见梁思申瞪着他,解释道:“我恨杨巡,不高兴跟你们有瓜葛。”
宋运辉被柳钧和余珊珊搞得有点儿糊涂,看余珊珊瞪着他的样子,不像是作假,可柳钧真的不是设计与他接近吗?梁思申奇道:“我们被杨巡背书[8]了?”
柳钧耸耸肩,默认。余珊珊依然口无遮拦:“你们难道不是?我从分配来这个城市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宋总是杨巡后台。当然,没有红头文件,你们可以赖账。”柳钧听余珊珊一说便开始笑了,他第一次觉得没遮拦也是好事。一直笑着听余珊珊说完,最后补充一句:“赖不赖账,都是既成事实,难道还发书面声明否认?”
宋运辉被两个心直口快的年轻人说得无言以对,扭头跟妻子道:“我们看起来得为背书章承担责任。”
“我们没有讨伐的意思,我跟杨巡的妹妹杨逦还是经常通电话的朋友。既然梁姐问起,我一向不高兴撒谎,说就说呗,也没太见不得人。总比被人误会我是因滥赌才断指的强。”
宋运辉在柳钧的坦**面前,反而收起刚才的怀疑,自觉地相信起眼前这个大男孩说的每一个字,相信柳钧并非刻意找他告状或寻他难堪。梁思申快人快语:“我理解你,我也吃过杨巡一个大亏。怪我先生,他认识杨巡的时候,杨巡才初中毕业,已经肩扛起失去父亲家庭五口人的生计,其吃苦耐劳的精神让旁人动容,我先生对他的印象从此先入为主了。对不起,柳先生,我先生有责任。”
柳钧吃惊,他想说不用道歉,余珊珊已经抢在他面前:“我觉得你们不用向柳钧道歉,你们也已经够倒霉,名头被杨巡拿去扯虎皮大旗,杨巡那种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他心里没有忌惮,底线极低。跟这种人吧,沾边都不行。”
柳钧忙替余珊珊解释:“不好意思,珊珊也是杨巡手底下的受害者,她在杨巡那儿工作时候,因为大学刚毕业有一年试用期限制,辞职会被退户口退档案回学校,她被杨巡要挟使美人计,非常侮辱人格。她是个做技术的女生,接受不了丑陋的事情,期满一年立刻辞职。”
宋梁面面相觑,心说难怪这女孩说话忒冲,原来也是对杨巡深仇大恨。还以为杨巡如今成家立业,家大业大,也开始做起慈善,那些下三滥的事肯定已经收敛,不想……柳钧和余珊珊就是明证。可可与小朋友一起吃好饭,拿着饭盆子过来得意地让父母验明正身,说明他吃饭有多乖,一桌四个大人才暂时放下这个话题。
饭后,宋运辉继续配合柳钧干活,两人都没再提起此事,不过聊了不少各自工作方面的思考。柳钧初掌大权,多的是问题,可是他并不怎么看得上他爸的经验。眼下当然抓住宋运辉问个没完。管理,若非亲历,有些条规事先抓破头皮也未必考虑得周全,需要的除了经验,还有思考。宋运辉言简意赅,正合柳钧脾胃。虽然柳钧的话十有八九是提问,但阅历丰富的宋运辉已经从中看出柳钧的为人。
装好栏杆,宋运辉提议去看看柳钧的工厂,柳钧却提出公司谢绝闲杂人等,不愿破坏公司的工作气氛。对此,宋运辉倒是理解,他也不喜欢公私不分。于是梁思申带着可可,送余珊珊回城,宋运辉跳上柳钧的车子,跟去腾飞公司。公司门口,不免见到依然守在门口的工亡死者家属。对此,宋运辉见怪不怪,做企业的谁若没见过这等阵仗,便算不得满师。柳钧解释了此事,但等宋运辉说起他们行业的意外事件,柳钧唯有目瞪口呆的份儿。以为他的安全观念已经足够,不料还有更讲究的。
宋运辉是个行家,虽然不属于机械行业,可是见多识广,又是基层技术出身,自打走进车间,他便从角角落落发现精心考虑设计的痕迹,而那还属于硬件。他更欣赏车间内各类物品的有序摆放,他只要抬头看看行车,低头看看设备布局,便能推知那些摆放位置都是经过路径计算,这份用心已经难得。更难的是,工人在工作中对这份用心的维护,由此可见车间内一丝不苟的管理,这才是难中之难。不过宋运辉心想,工厂小,管理相对容易。
等站到研发中心大厅,宋运辉道:“你刚才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解释资金不足吗?这儿投入够大。”
“硬件投入其实是有度的,软件投入才是没底。虽然我最近被一些事搞得焦头烂额,账面资金捉襟见肘,但下月的展会,我依然准备包车组织全体研发人员去看,去见识,去扩大视野,去拓展思路。而且我打算建个中心机房,建立一个大大的数据库,包括测试数据库、标准件和非标件图库等,以后调出来就可以用,用起来就顺手,少走弯路,多用巧劲。其实投入都是有产出的。”
“我的投入经常遇到员工培养出来便辞职的问题。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我有一次拿着劳动法和实施细则研究了一整天,发现没有办法阻止人员流失,也几乎很难有办法追讨赔偿。我是工厂,有实体,搬不走,凡是风吹草动有罚款有官司,全部可以将我一逮一个准。但是我追讨个人赔偿却很难,官司可以打赢,执行却是个难题,没有司法系统配合的追偿行动,投入追偿成本可能还高于赔偿额。即使追到了……”柳钧不禁叹一声气,将前儿发生的前员工偷图纸案件告诉宋运辉。
宋运辉摇摇头:“我已经麻木了。说起来我的人大多数是给私企挖走。”
参观出来,外面已是晚霞满天。宋运辉想了想,对柳钧道:“让你为福利院做那么多事,中午没招待好,晚上我在豪园请客。我让太太先过去,你也喊上你女朋友。”
“对不起,宋总,我不同杨巡媾和。谢谢你费心。”
“纯粹吃饭聊天。”宋运辉不由分说,推柳钧上车。但柳钧没叫上余珊珊,那豪园是什么地方,那是杨巡的老巢,余珊珊那性子会闯祸。他是男人,兵来将挡,再大损失也就肋骨手指,可是余珊珊女孩子不一样,有些事女孩子承受不起。于是宋运辉也便不叫上太太。
如同杨巡进豪园,宋运辉在豪园也是得到超等待遇,但是与杨巡受全体簇拥的热闹待遇不同,宋运辉异常低调,只有一位领班陪同,领班一路上就把谁谁在,在哪个包厢等情况清晰告诉宋运辉。宋运辉听到杨巡在,就吩咐一句:“他不用过来。”
柳钧看着这一切,心说还真是纯粹吃饭聊天。两人坐下就谈技术问题,谈的是宋运辉最感兴趣的国产化问题。但柳钧不知道的是,宋运辉在豪园吃饭,还是第一次提出不要杨巡过来敬酒陪坐。因此杨巡听得领班传达,好奇上了,想方设法问清楚宋运辉请的是谁,领班不知道,他就要领班形容来人的长相。领班只能一次次地借端菜机会,将见到的柳钧面貌形容给杨巡,可惜杨巡心中搜遍达官权贵,没一个长相符合领班形容,因此杨巡很怀疑来人可能是来自上面。
好奇心害死猫,杨巡耐心等待宋运辉那边包厢饭局结束,他站角落偷偷张望。他当然见到柳钧。他见到与不喝酒的宋运辉吃了两个多小时饭的人居然是柳钧,那个他想也想不到的人,杨巡当场脸色变了。他原先从杨逦那儿得知柳钧与梁思申关系良好,只以为不过是普通的认识,杨巡最忌惮梁思申,当时虽然对柳钧坏他钱财之事恨之入骨,可也只能悬崖勒马。而今天柳钧与宋运辉单独会面长达两个多小时,杨巡又知道宋运辉是个疏于饭桌应酬的人,这其中的关系就有点儿费思量了,杨巡甚至猜不出这两个人怎么会凑一起。
更让杨巡称奇的是,他追踪出去,见两人又在停车场站住说话。
其实两人说的话很简单,宋运辉很诚恳地跟柳钧说:“我只是企业界人士,虽然是国营,可毕竟只是企业,什么背书作用没那么大,你们不要太放心上。”
柳钧到此时已经很感动了,忙道:“早已经不那么想了,非常对不起,以前误解你,宋总。还有个问题……”
两人站在停车场又说了几句,才散场,柳钧上他的农夫车,宋运辉跳上司机给他开来的座驾,各自走了。柳钧此时才想到,以前见到电视里那些老百姓被领导握手时候那个激动,他还很不屑,今天他也被平易近人又有真才实学的宋运辉搞得很感动,再加上宋运辉站高看远,把他过去所看现在所思的许多疑团一一解开,他今晚是恨不得对宋运辉掏心掏肺。经过宋运辉的指点,他在回家路上,对新产品的开发又冒出许多思路。
但杨巡不等看到两人散场,就接到梁思申的电话。梁思申在电话里笑嘻嘻地道:“又在外面应酬?每天花天酒地,把两个孩子扔给太太一个人料理,很不好嘛。”
听得梁思申的态度这么轻松,杨巡不禁悄悄收起疑虑,笑道:“你是不是哄可可上床,终于有空打电话了?”
“是啊,那小猢狲精,每天不知哪儿来那么多精力。杨巡,跟你求个人情。”梁思申根本不玩那种不说是什么事,先要杨巡答应的那一套,而是直截了当地道,“以前我曾爽快地不计本息地退出股份,我请求你现在还我一个人情,退出豪园的股份。明天我让秘书送支票给你,数字你看着填。顺便把相关文件拿给你签字。答应吗?”
“为什么?”杨巡立即想到今晚宋运辉与柳钧的会面。
“不为别的,我从来反对韦嫂与你合资。杨巡,你是个非常好的商人,可你不是一个好的合作者。而今我谢谢你把大哥韦嫂他们扶上马走一程,在这里站稳脚跟,但合作必须到此为止。当然你可以找宋提出抗议,否决我的提议。但我希望你跟我私了,我要过河拆桥。”
梁思申越是直截了当,杨巡越是无言以对,他在梁思申面前前科累累,底气严重不足,唯有赔着笑脸道:“太突然,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让我想想,想想……”
“好,总之我明天把支票送过去,你自己填。饭店相比你其他生意,性价比实在太低,你以前多次提起,我无数次当没听见,这样对你不公平。宋那儿……你最好别让我好事多磨。”
杨巡非常有冲出去揪住宋运辉的冲动,可是他听着梁思申的电话,却不敢动一根脚指头,眼睁睁看着宋运辉上车离开。可他依然赔着笑脸道:“我还是想问为什么,不可能只是你说的那些原因。”
“只有这些原因,杨巡,我何尝跟你撒过谎?选择合作者,意味着为彼此背书。你这人滑头滑脑,呵呵,我没法为你背书,我更不愿被你背书。这就是我始终反对你和韦姐合作的原因。”
“开饭店不同于开公司,需要应付的方方面面非常多。你最好问问韦姐的意见。”
“结束合作后,我如果有麻烦请你帮忙,你不会不帮吧?”
“那是,那是,而且你在本市哪儿需要用得着我,多少人想帮你还帮不上呢。”
杨巡结束通话后,久久缓不过气来,他相信梁思申做出结束合作的决定后,他即使找宋运辉挽回,也挽回不了多久,宋运辉别提对妻子多千依百顺,枕边风一吹就做墙头草。他只是狐疑,为什么梁思申今天才做出决定,真是扶上马走一段,走到平稳的原因吗?这理由倒还真解释得通。但是为什么梁思申不愿宋运辉知道此事?杨巡满腹疑团,但他忍不住默默打量整个饭店,梁思申此言既出,他相信,他保有此饭店的日子到头了。梁思申已非当年青涩丫头,其锋芒,他在买下市一机的时候已经领教,他不用多作妄想,等着明天收支票。
只是,今天不管柳钧此人与宋运辉会面是否巧合,他不敢恨梁宋夫妇,只敢迁怒于柳钧。他唯有安慰自己,这饭店消耗他大量精力,又没有多少收入,早该放弃,放弃得好。只是,杨巡也想到,饭店给他提供靠背的树荫,这才是他入股饭店的真正原因,梁思申终于出手收回去了,梁思申终究是记恨于他,不会那么容易原谅他。一名高干子弟岂是那么容易得罪,杨巡再次为自己年轻时候的无知后悔莫及。
但是好在他杨巡而今也不需要靠着这树荫。
杨巡与老板娘韦春红打个招呼,回家去了,他唯有接受这个事实。
柳钧带着与宋运辉交流后得来的启发,与公司技术人员连续开会三天,提出新的研发方向。当然,研发就得投入,投入便是意味着花钱如流水。柳钧每天将钱掰成两半花,对于出纳递交的预算,他总是无比心痛地取舍,要用钱的地方太多,而钱太少,他唯有将买车的计划一拖再拖,资金重点投入到研发和生产。
可是每天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支出流水一般地产生,需要柳钧拆东墙补西墙地筹钱。这不,出纳当月缴税回来,带来一张通知,说是普及电脑开票,所有一般纳税人企业都要配置专门电脑、专门打印机,安装名为航天金穗的税务软件,配置并培训财务人员,以后所有增值税发票和报税都要用这种航天金穗软件处理。柳钧一算,航天金穗的软件加硬件合计三千五,培训费和一年维护费一千五,为此专门配置一台电脑,大约六千,购买一台指定的爱普生LQ-1600KIII打印机又是一千,为了税务的一个华丽转身,柳钧得合计支出一万多。
企业要开,增值税发票不能不开,就像职工档案必须放到人事局或者劳动服务中心,公司就必须缴纳两处的协会费,并订阅强推的杂志;公司产品要出口,他们也得在海关和商检分别缴纳两处的协会费,并订阅强推的杂志。这种费,柳钧将此设为社会成本,不能不交。交,唯有企业节衣缩食。
因为财务的电脑操作水平不佳,柳钧自己跟去看金穗卡究竟怎么安装怎么用,一看之下大怒,三千五买来的是一张简单的插卡,和一份非常落后的DOS软件。在微软已经推出界面非常友好的WIN98的今天,这种DOS软件而今即使倒贴都没人要,可是企业却必须花比买WIN98正版软件高的价格接受它,花大钱接受培训以使用它,而且安装培训金穗软件的公司态度非常蛮横,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态度。柳钧感觉其中猫腻极大,就一个电话打到纪委公布的廉政电话投诉。可是纪委当天就回电告诉他,这价格非该国税局决定,也非本市国税局能够决定,定价来自上头。纪委态度非常公开及时,柳钧唯有嘿嘿以对,对节衣缩食得到的高价DOS软件无可奈何。
好消息是,经常周旋于交际场合的钱宏明来电欢快地告诉柳钧,传言杨巡退出豪园的股份。钱宏明以自己的经验推测,杨巡这种人不管盈利或者稍亏,肯定愿意竭力保留在豪园的股权,借此以为某种跳板。如今退出,而豪园依然生意兴隆,说明一种可能,杨巡被宋总难看掉了。柳钧顿时想到他与宋运辉的交流,心里感动,他相信宋运辉原本是被杨巡的花言巧语蒙蔽了,果然,这不,宋运辉行动了。他心里充满感谢,说明社会上好人还是不少。他哪知道宋运辉此时正尴尬地为着妻子的一个快刀斩乱麻式决定做着事后修补。
豪园的股权变动,当然也被申华东父子看在眼里。
似乎满城的人都在关心豪园的股权变动,应酬的饭桌上经常有人以此作为话题。柳钧带着窃喜率工程师们去上海看展会,本来约定一起去的杨逦和董其扬大约是受杨巡退出豪园的影响,先后取消行程。柳钧一行五人开着柳石堂的车子去上海,在上海住一夜,将展会的角角落落都摸一个遍,第二天连夜赶回公司,回来已是凌晨。
第三天起得较晚,柳钧几乎是下意识地先走到窗前看一眼公司大门口的动静。令他吃惊的是,门口除了横七竖八的条幅依然零落地悬挂着,每天几乎是跟着出勤钟点守在大门口的工亡职工家属却不见了人影。虽然那些家属自打柳石堂叫人打砸后不再哄闹,也不再影响公司人员车辆的正常出入,可是今日的不见人影却让柳钧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轻松。
柳钧想通知老张将大门口清理一下,不料老张又被叫去开会审议那个工亡事故了,看起来事情远远没完。柳钧直接通知到保安,才知原来前天开始,家属已经散场,原因是亡者母亲心力交瘁,不敌风寒,病倒了。柳钧好久无语,主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理解亡者母亲的痛苦,他只要想想他妈妈去世时候他心中的痛。他想做些表示,可是前车之鉴,他不敢轻举妄动,唯有保持沉默,让自己显得冷血。
下午,廖工来找柳钧,进办公室就掩上门,表情显得很神秘,甚至一脸心虚。这几个月下来,柳钧与几位当家工程师已经熟悉,了解廖工话不多,是个本分人。柳钧不知道廖工像是犯错一样地坐在对面吞吞吐吐干什么。
“廖工,如果很不方便说,要不写下来,我看完就当着你的面撕掉。”
廖工依然是欲言又止地“嘿嘿”了几声,才道:“告密这种事,我一直以为很小人,可是……这事也可能是我太敏感。展会上我遇到一个老同学,老同学正好认识孙工,他很奇怪孙工降低工资收入和原来待遇来我们腾飞工作。同学说,孙工在原公司的时候,老板非常重视非常抬举,似乎不该……”
柳钧不禁惊讶得趴到桌上,“孙工原公司叫什么?”
“隆盛,这家的产品,有些是模仿我们的。”
隆盛!柳钧知道这家,柳石堂将业内模仿他家产品的名单都传递给他,其中就有隆盛。难道,孙工,那个他总是以为侥幸招到的优秀工程师,来得并非偶然?
柳钧从不会纯洁地以为世上只有市一机杨巡觊觎他的图纸,因此他也采取了很多保密措施,他的安保部门绝非只看门防盗那么简单,保密是安保部门的重头戏,即使这样,依然有职工会趁事故浑水摸鱼,将图纸偷渡出去。可若是有人用几个月时间拿着他的工资耐心卧底,将设计精神吃透,然后传递出去,他想不出安保部门有什么办法杜绝这种事。感激地送走廖工,柳钧关在办公室里拼命回忆孙工的一举一动,看能否找出蛛丝马迹。可思来想去,他想不出那么热爱技术的孙工有什么不妥之处。柳钧在办公室里吓出一身冷汗。
他从数据库调出孙工的档案,看到简历一栏里,孙工并未注明曾在隆盛工作。唯此,才更有鬼。
柳钧不敢耽误,直到车间里才找到孙工。见孙工自己动手在安装一个部件,柳钧知道那是什么,就是孙工跟他提起过的感应器,以探测人是否在安全范围内作为设备通电的依据,以免高频焊机事故再次发生。一个工作如此主动细致的人,会是潜伏偷技术的人吗?若孙工心里只藏着偷技术那种短期行为,有必要为腾飞公司的安全生产花费额外脑力吗?或者,孙工正是那种优秀的间谍人才?
孙工见柳钧皱着眉头看他,奇道:“我认为我的设计是没问题的,柳总不觉得?”
柳钧依然皱着眉头,他现在理解廖工来见他的时候的神色了,面对有点儿技术狂倾向的孙工,有些小人之心的猜测还真难说出口:“孙工,我能不能打断你十分钟,我们去篮球场说几句话。”
孙工说走就走,拍拍手与柳钧一起走出车间,神情异常坦**,柳钧怀疑自己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一准先做贼心虚。
工作时间,篮球场上空空****,秋日的艳阳照得场地白花花的,天却是越发的冷了。柳钧请孙工在场地边坐下,道:“孙工,你以前在隆盛?”
孙工这才吃惊起来,抬眼看了柳钧好一会儿,才道:“对的,你终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咳,我真没脸说。”
“孙工,我还是希望你跟我直说。别对我太不公平。”
孙工犹豫了好一会儿:“隆盛想要你的技术。老板原先派别人来,可你看不上,没录用。正好当时我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老板求我出马,说我肯定能被你录用。我很不情愿,这不是偷窃吗。可是我不来也不行,老板太志在必得。我本想来做几天就回去交差,说没办法偷。但几天做下来,我挺喜欢这儿的研究氛围,目前工资虽然不高,可这儿你懂行也重视,研发资金投入大,做事有盼头,我跟隆盛老板坦白我不回去了。这事儿,左右不是人,没脸跟你提起,也没脸再回去见隆盛老板。柳总,你要是怀疑,尽管开除我。别担心,我有地方去,我在业内还有点儿名气。这种事不能光听我一个人说的,我这个当事人说的不能作准。”
柳钧张口结舌。那么,他敢凭孙工一面之词,相信孙工吗?
“我们已经合作了半年多,我们的新产品一直经过你我等人的手研发出来,我们配合得越来越默契。研发时候的思维方式可以与人品画等号,我相信你。听说这个怀疑后,我非常不敢相信,我决定先不做任何外围调查,而是直接问你,希望你不要见怪。今天你的解释虽是一面之词,但我相信我们半年多相处下来的感情,和你半年多来的人品表现。如果说是在留你的问题上赌一把,我相信我赢面很大。这件事我们到此为止,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孙工点头:“这种事只有看来日方长,谢谢柳总信任。柳总,既然这事儿说明白了,我索性跟你提一个疑点。隆盛老板很不满我留在这儿,他觉得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很没面子,他在想办法让我在腾飞待不下去。柳总最好查查消息来源。”
柳钧几乎晕了。告密——反告密,事情看来越来越复杂,这下廖工也有嫌疑了。究竟还要不要信任?
钱宏明听闻详细说明后,也无法做出判断。若是寻常人等,柳钧还可以找个借口不敢用,可廖工与孙工都是公司技术栋梁,柳钧在这两人身上投入巨大,两人也是细水长流地持续产出,岂可对两人轻举妄动。可问题是眼下此事非同小可,腾飞资金紧张得犹如细细的琴弦,再经不起风吹草动,他柳钧敢轻易交付信任吗?
连钱宏明都为柳钧感慨上了,国内制造业想做科研创新,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大环境太恶劣。
柳钧憋闷得不行,还什么都不敢做,唯有再去打拳,找教练对打,打到趴下为止,才连滚带爬地回家,睡一觉恢复正常。谁让他是老板呢?既然做了老板,当然只有全部担着,跟手下哪个员工叫屈都不行。
可是廖工孙工两人怎么办?他该不该再找廖工谈话,让廖工口头保证事情并非如孙工所指责?柳钧即使用中学当班长的经验都能知道这样不行,这么做是唯恐天下不乱。柳钧唯有赌一把了。他赌素来对两位工程师人品的理解没有出错。如果真有出错,他只有认栽,谁让他眼光有问题。他也赌在工业区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占销售额百分之十的科研经费投入能让顽石点头。
可是,不能不敲山震虎,不能坐等亡羊补牢。正好检察院上门,就有关上回事故时期那职工浑水摸鱼偷窃图纸之事调查取证。检察院需要了解的是盗窃的案值,量刑将以案值而定。
一边是偷窃图纸员工家中一屋子老弱病残,一边是公司一只只疑似蠢蠢欲动的手,可昨天与孙工的对话,让柳钧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自己。他告诉检察院的同志,他曾经将那套图纸卖了多少家,合计卖了多少钱,他有发票为证,而这还是价值的部分。连检察院的同志也禁不住说,那偷窃图纸员工的案子大了。
与检察院同志的交流,柳钧特意放在公司小会议室,参与的有老张、做会议记录的办公室秘书,及配合查账提供一手证据的出纳,可谓人多口杂。因此,消息很快就传了开去。继上回柳钧火速擒拿偷窃图纸员工归案之后,这回柳钧毫不留情重拳配合量刑,又在员工中引起巨大震动。所有的人都看到,眼前有一条触不得的线,触之,连书生柳钧都会杀人。这叫作底线。
申华东不知为何找到柳钧。他约柳钧晚上去慕尼黑酒吧喝啤酒,柳钧正有个技术难题没解决,谢绝不去。申华东最恨柳钧总在他面前领先,似乎总想昭告柳钧是胜者,一气之下开着车子赶来抢人。赶到腾飞见柳钧是真的穿着白大褂钻在实验室忙碌,他才心理平衡,心平气和地等柳钧做完事,也不让柳钧吃点儿东西,载上人就出门去。
柳钧见申华东西装革履,笑道:“我不记得有多少天没穿带扣子的衣服了。看到穿一本正经的人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申华东趴在方向盘上等电动大门徐徐拉开:“跟你谈正事。”他见大门缝隙足够,就一跃冲了出去。不料黑暗中忽然斜刺穿出一个人,拦在申华东车前。申华东连忙刹车,幸好车速还没上去,车头险险地顶着那人的肚子停住,车子里的两个人全吓出一身冷汗。惊魂未定,却见那人退开几步,趴在地上连连跪拜。申华东的车窗紧闭,只见大灯照射下,那是一个女人,女人似乎高声呼喊,车子里的两人却听不出那女人讲的是什么。
柳钧等那女人再次抬头,终于看清女人是盗窃图纸员工的妻子。申华东被吓得一颗心乱跳,不禁骂道:“他妈的,我最恨有些人动不动又跪又拜,一点骨气也没有。柳钧,怎么回事,是不是上了人家不认账,被人找上门来。”
柳钧按住申华东打算降车窗的手,冷冷地道:“绕过去。”他相信,一准有无数目光正看着他对女人的处理。
申华东不出声,前后看看,猛一下后退,又在戛然刹车声中险险地擦着女人而过,冲上直路。听耳边一声“帅”,申华东得意地道:“你做得到吗?”
“根据目测,通道比你车子宽三十厘米,除非新手才绕不过去。”
“问题那女人会动,好,我倒回去,你来。”
“得了得了,我做不到,行了吧。快去吃饭,饿死了。”
“怎么回事?那女人,是不是给开除出厂的?”
柳钧耐心解说,但才说到三句,就被申华东打断,“知道了,这种事全世界都一样,他们能弄得好像是你在犯罪,你偷走他们的家庭幸福,他们最无辜,却从不想最先伸出肮脏的手的是谁。犯事了才想侥幸撞到一个傻总放过他们,犯罪时候倒是想什么去了?”
“你常遇到?”
“三天两头。我那儿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几个厂区加起来近万的人,每天按下葫芦又起瓢,什么事都能发生,你那算得了什么。不信我们晚上说完事找个厂区宿舍悄悄去围墙外守着,准有浓妆艳抹的半夜翻墙回宿舍。她们白天上班,晚上三陪,据说这叫搞三产。偶尔白天突击检查宿舍区,还能抓到做中班的在浴室卖**。眼睛鸽蛋一样了吧,哥们随便露两手就能震死你。我回国原本想扭转公司的不文明局面,先从抓厕所浴室入手,给厕所浴室安上隔断和门,给工人们保留点儿隐私,结果最后只好全拆了,劳民伤财。这事儿害我被人笑话至今。”
柳钧岂止惊得两只眼睛跟鸽蛋儿似的,更是嘴巴犹如塞进一只无形的蛋,张成一个“O”字:“偷核心技术的中层管理员有没有?”
“废话,你看看全市,那么多类似我家的公司,那都是谁开的?设计人员做熟了,单飞自己开设计室去了;销售员把路跑通了,单飞自己开小厂去了。公司有什么他们拿什么,跟自己家一样方便。”
“你那么大方?不追究吗?”
“有些能追究,要不动用执法机关抓进去坐牢罚款,要不私刑,天涯海角都不放过,无非是杀鸡儆猴。可不少是无法追究的,更有日久生情下不了手的。你以后慢慢会明白。”
柳钧好久无语:“以前老是指责我爸管理不足,真自己动手才知道不足的是自己。”
见柳钧收起趾高气扬,申华东也开始实心实意:“差不多的,我学MBA回来,一套套理论能把我爸驳得哑口无言,结果只要一个月,厕所浴室隔断造了立刻拆,我就意识到我脱离实际了。你不会回国一年多还没意识到吧?”
“意识到了,可意识跟行动很有一段距离。你晚上找我谈什么?”
“跟一个农民合作,被一个农民使劲拖后腿,你说是什么滋味。”
“杨巡……你指他是农民?”
“小农意识。”申华东不屑地说,“眼里只有钱钱钱,只要能挣到钱,让趴地上学狗叫都会干,这种人怎么合作?不瞒你说,你只能看到市一机目前很堕落,我们还有窝火合作的房地产项目。彼此理念不合,我们想做成一个样板工程,在本地房地产界竖起一座丰碑,让市民说起好品质的房地产公司,首先想到我们。他不考虑未来,竟想每幢楼下都设商铺卖更多钱,不管是不是临街,不管小区从此无法封闭。单是为一个预案,我们就相持不下拖两个月,我们考虑索性买下他的股份,可担心他狮子大开口。所以今天我是想找你合作一起拖垮市一机。”
“搞垮市一机让杨巡巴不得尽早脱手?好办,银行利息,借给我一千万,我准保一个月内将市一机主要利润业务全拿下,让市一机一口都吃不到。”
“你趁火打劫。”
“不是趁火打劫,是互惠互利。我分析给你听,你不晓得我眼下资金有多紧张,只好每天在心里幻想天上掉下个一千万,我就可以怎样怎样对付市一机。”
“呃,会不会我们合作结束,你因此强大了,从此每天压市一机一头,市一机再无出头日子?”
“以市一机的底子,我想压市一机一头,是不可能的。可如果市一机找死做我的产品作为主要利润源泉,那么,只要我有资金,我不会让它有活路。我只要稍降价,客户都奔我来,毕竟我的产品性能更好质量更优,客户都会算综合账。”
“可是,我凭什么信任你,拨出一千万巨款给你?你能拿出什么样的实际保证?”
“我的人品。”柳钧拍胸。
“我要看你的财务报表。给你自己看的那套报表。”
“不给看。我还担心合作结束,你调转枪口开始对付我呢。你家大业大,我怎么吃得消?”
“你有点魄力好不好,我把那么机密的事跟你说了,你还不信任我?”
“过河拆桥的多了,何况你我是情敌。嗯,我会保守秘密。”
“那么你换个角度考虑,为了一千万流动资金,你如果问银行贷款,你给银行多少资料,你也得给我多少资料。”
“不要偷换概念。我和银行不构成竞争,我和你,只在杨巡一件事上站同一阵线。”
“死结!行,我另想办法。”
柳钧想不到申华东迅速结束话题,一点不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急得想放弃意气,找个借口抓回话题,可是又开不了口,两人之间还斗着气呢,不能让申华东太得意。于是,两人找地方AA制吃了一顿晚饭,又去酒吧各买各的啤酒,就是不再议论此事,只谈汽车的改装。
正好钱宏明与朋友也来慕尼黑酒吧,干脆两队人马凑在一起。申华东上回与钱宏明一起去上海买车,跟钱宏明这种小商人不对脾胃,懒得敷衍,趁钱宏明上洗手间的当儿,与柳钧耳语:“他难道不是你小时候的忠实跟班?”
“怎么可能。他成绩一向数一数二。”
“跟班和成绩无关,我的跟班常给我写作业。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抓爬墙三陪?可好玩了,我每遇郁闷时候就干这事儿。”
“走。”柳钧少年心性,与申华东一拍即合,他最近总做矛盾而违心的事儿,正烦闷着呢。钱宏明想不出这事儿有什么好玩的,不肯跟去,但大包大揽地帮两人结了酒账。申华东斜睨钱宏明,觉得此人傻到透顶,放着他申华东这样的金猪不杀,居然杀自己。
听得柳钧会拳脚,申华东大喜,决定去一处更隐蔽的地方埋伏。两人将车子停在半路,将手机设为震动,徒步从大路拐进厂房外面一条有点儿荒废的机耕路,穿过高速公路下面的涵洞,眼看公司围墙在望。忽然,有两束雪亮手电光射来,照得两人睁不开眼睛。两人左闪右躲,光束也跟着他们晃动,闪躲中,两人见到暗处似乎有不少人头晃动,心中意识到不妙,开始一步步往回退出。
却听得对方忽然有人喊了声:“是阿东,没事儿,是阿东。阿东你怎么会来?”
“搞什么鬼。”申华东这才敢放下遮在额头的手,开口说话。最先敌我不明,他怕被亡命之徒认出,在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被杀金猪了。等手电光移开,申华东的眼睛适应好久,才看清站的人是他早年的玩伴,现在不大在一起了,也有个有钱爸爸。见老友一双眼睛一直狐疑地扫柳钧,申华东道:“我朋友柳钧,我们来看看我公司外围。你们忙你们的。”
那人看看柳钧穿着,伸长脖子与申华东耳语:“梭哈,玩一把吗?玩大的。”
申华东摇头,拉柳钧沿原路返回。柳钧一边儿闲着的时候却见到草丛后面晃动的脑袋中似乎有杨巡的。等两人退出机耕路,回到车上,柳钧才问:“一帮人在做什么?这么神秘,还有专职把风的,看着像打手。”
“赌博,大赌。近期风声紧,市区宾馆不敢收容他们,赌瘾熬不住的只有来这种地方赌。”
柳钧恍然大悟:“我仿佛见到杨巡。”
申华东则是一脸鄙夷:“看样子你是全市屈指可数有点钱却不赌的白兔。”
“远有拉斯维加斯,近有澳门,来这儿偷偷摸摸多没意思。你也玩?”
申华东这才收起鄙夷:“那帮人赌瘾犯了呗,澳门再近,到底也不能当天来回。嗯,看起来我联手你的计划可以死心报废了,杨巡一定看到我们。”
柳钧闻此,心里有点儿失落,可也只能认了。
天越来越冷,不过腾飞公司的生意越来越火,柳钧将所有利润全部投入再生产,不舍得自己消费。他太缺资金,因此他只好每天与采购抢皮卡开。
圣诞期间,开发区外商投资企业协会组织座谈会,区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悉数出场,以示对外资企业的重视。柳钧原以为这种会不过是露露脸拍拍手,什么用处都没有只是白浪费时间,本不想去,但柳石堂提醒儿子,这种场合贵在认识人。柳钧进场找僻静地方坐下听几句后才知,这种会议有用,会上领导们讲话比较切合实际,而且是很有针对性地跟在座外企主管们宣讲政策变动,未来发展等等。会上还有几个外商现身说法,讲他们在本地发展的体会。当然是粉饰太平的多,可也能听到不少合用的。当场也有外商跟在座政府机关人员提出不满。
柳钧基本上还是个管理新人,坐一边只有听的份儿。座谈会开到四点半,大家休息会儿,等待稍后聚餐的时候,柳钧才有空回开会期间进来的电话。
老张在电话里心急火燎地告诉他,那位偷图纸员工的妻子得知丈夫肯定判刑,而且判得不轻后,竟然抱起宝贝儿子跑了,不见了。扔下两个还小的女儿,与病残在**的婆婆。那婆婆想不开,爬出门去跳河自杀。等人发现时候已经晚了。现在河边说什么的人都有,怎么办。
又一条人命!柳钧一口气不上不下噎在胸口,只会瞪着身边的大圆柱子发愣。
老张继续道:“那边村里打电话来要我们公司去收尸,去领养两个小姑娘,我跟他们说,与我们无关。”
“对。”柳钧一口无名火上来,掐了电话。这都什么事儿,他不管,那些人就闹到他头上来,他一管,那些人就家破人亡。那工亡员工的妈妈还在病着呢,现在又添两个孤零零没人照顾的小女孩。柳钧不敢想,进去餐厅赴宴,可是坐下又觉得这简直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最好写照,烦闷之下先行告辞了。
柳钧又去了跆拳道馆,被打得屁滚尿流地出来。回家拖着腿走进电梯的时候,发现很巧,电梯里有从地库上来的杨逦。杨逦见柳钧这个样子,以为他在外面打架吃亏,连忙问要不要去医院治疗。柳钧想到杨逦是明白人,就将心里的郁闷冲杨逦倒出来。说到后头,柳钧心里实在放不下那两个被母亲抛弃的小女孩,杨逦陪柳钧去租屋看看。
开着杨逦的车子,柳钧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很倒霉,公司才成立一年多点儿,就发生那么多事情。”
“很正常。只是你心软,有些事情被你放大了。”
“可是死人啊。”
“人家自作孽,你也兜着?我倒是想看看你以后怎样收养这两个小姑娘。别说我没警告你,有些事情最好别沾手。”
“谢谢。我可以派人将两个小姑娘送回老家去。”
“我还得提醒你一件事,你那个等待判刑的员工……人吧,一般很少会自我反省,得知他家破人亡,你说他会不会怪罪到你头上,出狱后先找你报仇?”
“有这先例吗?”
“不排除有人反社会。”
柳钧无言以对。正好余珊珊电话进来闲聊,柳钧才想起今天说好要利用他好不容易进城的机会,两人见个面的。他被公司的事情搅浑了,连忙道歉,说正赶去公司处理前员工母亲自杀的事情。偏生这个时候杨逦插了一句嘴:“小心,红灯,别光顾打电话。”
余珊珊疑窦顿生,她心直口快地问:“咦,你车上是谁,你不是说你那儿是和尚公司吗?什么时候招秘书了?”
“不是秘书,是市一机的杨逦小姐。我回头跟你说,这件事让我很心烦……”
“可是你公司的事与杨逦有什么搭界的,她为什么跟你在一起?你说地址,我也要去。”
“对不起,我已经很心烦,你别闹我了。”
“你心烦可以找我,为什么找她,你们不是死对头吗?为什么,为什么?”
柳钧不愿被杨逦看好戏,说声“对不起”,挂了电话。余珊珊这下更生气怀疑,不断打柳钧电话,柳钧索性关了手机。杨逦在黑暗中背过脸去微笑。柳钧心说这什么跟什么啊,都还没跟余珊珊说个“爱”字呢,就被管上了。这人怎么这么一根筋。
终于在黑咕隆咚的农村小道上摸到那家租屋的门,柳钧见到门上铁将军把门,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是杨逦挂着笑脸问左邻右舍,得知有亲戚过来将两个小女孩领走,柳钧才终于放心。
回来路上两人一路闲聊,话题不绝,两人至今已有不少共同朋友和经历,聊起来比较轻松。柳钧将杨逦送到家,想了想,也懒得去找余珊珊解释,拖着被教练打得浑身是痛的身子赶紧睡觉。
于是,元旦,小年夜,柳钧约余珊珊,不得。柳钧也无所谓,不得就不得,他再约别人,说实话,他挺不愿与玩不起又假装很会玩的女孩子接触。却不知余珊珊与他憋着一股气,一直牵挂着他。可柳钧一直不给电话,美女到底是生气了,再也不肯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