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压力让柳钧天天肝火旺盛,口气臭如霸王龙,害得淡淡虽然喜欢爸爸,却不愿爸爸接近。但麻烦并不会因为柳钧的脾气学口气的样,越来越像霸王龙而减少。才过元旦,一帮操着东北口音普通话的人突袭腾飞,没有预约,没有招呼,一群人直接出现在腾飞公司门口,被门卫拦住。柳钧接通知从腾达火线赶来,见其中有相熟的安总公司员工。通过那位员工的介绍,柳钧得知,陌生面孔的来者乃是临时成立的专门工作小组,人员不仅仅是来自安总公司,更有来自政府部门。
一行专程来腾飞检查东海一号部件的实际研发进程与账务支出。对此柳钧无须作假,拿出来让查便是。他也不相信那些人能拿一清二楚的事情查出什么漏洞来,他本身就是个有账目洁癖的,当然,凭证的每一笔支出都是清清楚楚,有根有据。虽然工作小组的突袭打乱了柳钧的工作日程安排,但时间挤挤总是有的,柳钧还不至于方寸大乱。而且进度与账目也公开透明,绝无玄机,柳钧对此不用有任何担心。
但是,这样一个工作小组的到来,让柳钧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那就是安总那边似乎对事态有点儿失控。工作小组还在的时候,柳钧试图致电安总,可电话不通。无奈找上财务主管,又要问出原因,又不便大嘴透露腾飞发生的事情,很是为难,好在财务主管说安总乃是出国考察,很快回来。柳钧心说,那么不是失控,而是架空。
不等工作小组离开,柳钧约到年终忙碌无比的宋运辉,获得一小时会见时间。柳钧认为他有必要告诉宋运辉有关安总的情况,因为这也涉及东海一号的重要环节。果然,宋运辉听着听着就皱起眉头。
“如果那边出问题,影响到研发经费的到位,你这边的研发会不会受到影响?”
“会,肯定会。经费问题,还有安总那边的生产可能跟不上了。”
“他不行,你接上,顺理成章,我还更放心。”宋运辉说得很是干脆,“问题是经费。”
“问题更可能是……我这几天得随时揣着护照。”
宋运辉一愣,目视柳钧良久,才道:“行贿?你外籍身份恐怕不会太遭罪,不用一惊一乍。”
柳钧想不到宋运辉能说出这么体己的话,他也兜底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更担心的是被叫进去配合调查,节骨眼上还是飞走回避。这么多年做下来……这么多年做下来,多少人眼巴巴看着我进去怎么说话……”
“打住,我知道了。”
“所以请宋总提前做好最坏打算。如果有问题,请你帮我扶一把我太太和罗庆的组合。有你支持,东海一号分段可以在腾飞继续。”
宋运辉点头,但好久才冒出一句话:“你说,你当初接手东海一号分段研发的初衷是什么?”
柳钧欲言又止,唯余长长叹息。虽然宋运辉送走他时,肯定他是有良知的人,可是柳钧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原是堂堂好儿郎,现在却要落得个怀揣护照惶惶若丧家之犬。单纯就东海一号的分段研发,宋运辉一针见血问得好,他接手此事,初衷更多的是对技术的热爱,对赶超国际水平的狂热,其中有关他个人的私心可谓不多。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被动地犯罪了。
柳钧可以承受工作的重担,可有些看不见摸不着属于意识形态方面的东西,却压得他难以喘气。
工作小组走的时候,柳钧当然得亲自送往机场,以免得罪。送走客人,柳钧回头看不远处的国际出发口,心神恍惚地摸摸这几天包里一直揣着的护照,去柜台买了张飞香港的机票。进关后,才想起来,打个电话给妻子汇报方位,又抓着登机前的时间尾巴,给公司同事交代工作。此时他已经见到也是单身一个人,也是只带一只公文包的杨巡,更相同的是,杨巡与他一样,也是黑着个脸。
柳钧一边通电话,一边瞄杨巡的那张脸,满心都是犯罪的念头,心里是真想拔出训练有素的拳头,照着杨巡那张脸来上两拳,真实痛快地犯罪。可直到登机,从杨巡身边木然走过,柳钧还是没有任何行动。只是那种被动的感觉越发压迫着他,让他坐立不安。
澳门,赌博去!柳钧心中终于将含糊的意念化成清晰的目标。对,做坏事去,明目张胆做坏事去!
下了飞机,柳钧免签进入香港,而一帮同胞却得拿着特别通行证进入自己国家的特别行政区。出关后,柳钧抓住一个人询问坐什么车去澳门,可惜那个人不懂普通话,柳钧只好改说英语。想不到身边忽然有人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插进来。
“马考?你去澳门?跟我走就是,去码头。”
柳钧一扭头,见杨巡一脸寻常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杨巡可能也是去赌场,他不愿示弱,就说了声“谢谢”,跟上杨巡。杨巡扫他一眼,没说什么,一直等上车后,才问:“你这样的三好生也去澳门赌博?”
“女人会血拼,我们男人会赌博,没什么了不起。你英语不错。”
“英语?只认识字母。你一说马考,再笨的人也猜得到你在说什么。有什么想不开,你最近不是混得挺好?”
“年关嘛。”柳钧不愿问杨巡此去澳门难道也是想不开,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你能有多大事,真要想不开,半夜三更找个冷僻点的水库,上去跑几圈号几声,什么问题都解决。”
柳钧无奈,只能睁开眼睛看向杨巡:“你跑澳门是因为想不开?什么大事让你去水库跑几圈号几声也解决不了?你在本地还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吗?说来听听嘛。”
“我说出来怕教坏你。凭你做事的套路,你能惹多大事,歇歇吧。我有经验,号几嗓子,包好。号到吐血,事情立刻转折。回家吧,别让你老婆孩子操心,赌博这玩意儿沾上手了就扔不开。”
柳钧目瞪口呆:“你为什么劝我?你真以为我是去赌场撒气?”
杨巡轻蔑地道:“虽然我没比你大几岁,可混社会的日子足足多你两倍有余。混到我这境界,没有跨不过的仇,没有化不开的怨,什么都是此一时彼一时,你以为我跟你怄气?没空。我是认真劝你回家去,你不是块能放能收的料,你这性子进不得赌场。你非要坚持去,我这就给宋总打电话,你想想你敢不敢跟宋总解释?”
柳钧几乎是被杨巡逼下车,站在街上看载着杨巡的出租车消失,还兀自发了半天愣。至此,他去澳门的冲动被杨巡鄙夷得淡了,再也提不起劲再找路线杀奔澳门赌场。天色开始暗下来,冬天的夜晚来得很早,夜色中的香港更加璀璨。柳钧索性两脚走路,走一程吃一程,别的什么都不想,只盯着香港丰富的美食。烧鹅、肠粉、鱼丸……吃撑了,走累了,找家酒店住下,先给崔冰冰报个平安,然后给杨逦打电话。因为他知道做酒店的杨逦不可能早睡。
“我在香港,遇到你大哥,说了不少话,我有点儿想不到。”
“对,他去澳门赌博,改不掉了。大嫂也因为这个更不愿回来。你是不是尝试阻拦了?”
“没,是你大哥把我拦在香港,不让我去赌。我非常意外……但他自己去了澳门。”
“唉,你有没有办法拦住他下赌场?如果有,我下辈子也谢你。我大哥很复杂,我头脑简单有时候无法理解他,现在依然无法全面理解他,他的思维方式与我们读书出身的有点儿不一样,但他是条汉子,这点毫无疑问。”
“回头,请你帮我谢谢他。最近你们很多麻烦事?千万想开点儿,年关总是千头万绪。”
“可能是矿上的事吧,大哥不会冲我喊累。不过你可以想象煤矿那个复杂,大哥说比煤还黑,煤好歹还有点儿亮光呢。那一行,赚得大,压力也大,一言难尽。你最近碰到什么事儿了?”
“年关,混得跟杨白劳似的,出逃了。不过看来再逃也还得回去,总是逃不掉的。哪天能退休啊!”
“呵呵,我每次烦得想退休的时候,就想,哇,世上没有花钱摆不平的事。这一想,立刻就抖擞精神投入到赚钱的斗争中去了。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劝劝大哥别赌?他现在一边赌,一边求神拜佛,两个地方都花钱如流水。”
“我境界不如他,劝不了。你也不行。如果可以,推荐你们的老乡,宋总。”
“宋总有意疏远我们,已经好几年了,他那算洁身自好吧,跟我们接近没一点儿好处。他心肠很硬,我打动不了他。柳钧,你今天说话够大方,我真高兴,谢谢你。”
“呃,该谢的不是我。”
“虽然我也有点儿意外我大哥会拦下你,但这也说明你有一些品德让人很容易信任你支持你。放到经济社会,这就是无形资产,赊账、贷款,全靠它。”
“杨逦,你真是越来越美丽。”
电话两头的人都是愉快地结束通话。柳钧奇怪,其实什么问题都没解决,为什么忽然心情开朗了起来。安总那边的事儿吧,他见机行事。只要最后不是给驱逐出境,总有办法可想。即使坐几天牢……世上没有花钱摆不平的事。什么叫意难平?没有,正如杨巡所说,都是此一时彼一时,想那么多干吗?
回家后,柳钧从申华东等朋友那儿了解了一下杨巡,得知杨巡通过一次招商活动,与一地方政府签订协议,他投资帮助整合那边的小矿,最终他可以占多少股份,前景当然是不错,但是小矿的利益错综复杂,整合谈何容易?柳钧光是替杨巡想一想,就想得头皮发麻,难怪杨巡需要大赌以发泄。
安总回国后就来电,问柳钧找他有什么事。柳钧将工作小组过来的事儿跟安总透露了一下。安总详细询问那些工作小组究竟查了些什么,有没有透露出其他的只言片语,柳钧都如实相告。安总最后请柳钧守口如瓶。柳钧进一步感觉到安总那边有危险,而且危险已经敲响大门,近在眼前。
春节,本是个全民休假的日子,柳钧与外包工程队商量,可否加点儿钱,春节加班加点赶工。他不知道安总那边事情会如何发展,他只能想方设法加快进度,起码……他若真的出事,腾达一摊子千万别不上不下还无法开工,那会烂掉。可是春节这个时候,即使加钱人们也不愿干活,工地上的外来务工人员一个个就像回游的鲑鱼,此时眼里唯有老家,为此不惜辛苦排队三天三夜谋一张回程车票,再奔波煎熬也得回家回家回家。
柳钧无奈,只好将工地暂时停工,而且看起来春节后还不一定能很快复工,那些好不容易才杀回老家的人哪可能休息到初七就回来?唯有研发中心的工程师们,初四过后便陆续主动回来做事,看到他们的忙碌,柳钧心中满是充实。
可柳钧春节走亲访友经过钱家姐弟开的宏盛房产中介,却发现除了初一到初三休息,其余时间照常营业。房屋中介,又不是卖家常用品的超市,居然春节无休,着实令人揣测门面背后如火如荼的生意。有不少制造公司的生意也相当火爆,他们没有腾飞规矩,一向游走于劳动法边缘,过了初三也立即恢复开工,而且,哪来的节假日双倍工资?他们的工资一向计件。
才到初五,就有生意主动敲响腾飞的门。有一位老板通过业内朋友介绍,找到罗庆,要求腾飞帮助赶工一批电机转轴。罗庆一看,没有图纸,只有几点要求,说明这个老板还希望腾飞提供设计。再一看要求的参数,他拿出手机大致计算一下,就笑了。显然是块难啃的骨头,要不然也不会大年初五就急吼吼主动找上门来。
但罗庆对自家能不能做这个,也不是很有把握,他赶紧打电话给柳钧。柳钧一听也笑,研发中心花大力气建设起来的数据库有料,调出来套上去就行,不用再做各项测试,理论上明天就可以交出设计图纸。但柳钧在电话里告诉罗庆:“工厂春节后工期全部排满,没空档给他们。我们可以单纯提供图纸,标明材料,让他自己找加工厂。其实一两天可以做出来,不过你告诉他,设计需要一个月。要不然他还以为我们有多容易呢,卖不出高价。”
崔冰冰在一边儿看老公一脸顽皮,奇道:“你这好像是跟机关学的,明明一个章就是,他就要研究研究,你只好送烟酒上门。你不怕吓走人家?”
“不怕。他给我们出的题目偏难。就像这个饼干盒子,规定必须放足一百块饼干。可是你平时做的饼干硬塞也只能放进去七十块,那么你必须动脑筋了,用什么工艺,换什么面粉和黄油,什么配比,做成什么形状,才能将饼干做薄到塞得进去一百块,还得不容易碎,又要好吃。我这边数据库正好有这种面粉黄油配比和工艺可以调用。如果没有呢,那么就得一次次地做实验,一次次地计算,花掉许多面粉黄油和时间才能做出设计。但是国人一般不承认脑力劳动,如果我一两天出活,他给三千也会觉得我是暴利。他看不见我获取数据、建立数据库、维护数据库、甚至保密工作投入的那些资本和劳动,也不会看到我们技术人员脑袋里技术知识积累的价值,他们只觉得你一两天就拿出来的东西只能值不到三千。跟他们解释还不如取巧一些。呵呵,我一组高工,专门给你做一个月设计,你说你得花多少钱啊。”
崔冰冰笑骂奸商,不过也没怎么当回事儿,商场上面斗智斗勇多了,她见多识广。她见柳钧又笑嘻嘻地接罗庆的两个电话,最后一个电话是拖了好久才来,那时候他们已经在路上,准备去给城投副总拜年。柳钧将车子停在路边接听,听完四肢摊在车椅上哈哈大笑:“二十万!罗庆的刀子比我的还锋利。他装作我们是勉为其难答应提前一星期交设计,春节后加班加点多不容易啊,呵呵,当然加钱才做。对方还特感激特满意。你看,人就是这样,我若是说明天就给,三千,对方还嫌我刀子快呢。现在皆大欢喜。”
崔冰冰笑道:“牛啊,你们小哥俩配合得越来越顺了。这笔钱赚得漂亮。那为什么加工不一起做了?”
“那套东西的加工很麻烦,却叫不上价,别人家也能做。如果腾达上马了,可以给腾达做。腾飞做这个不合算。”
“段位越来越高了,就是太不严肃了。”
“比起杨巡,差多了,我跟杨巡没差几岁吧,最多三四年,可在他面前,我好像是透明的,我脾胃如何他全看得清楚。那人才是段位高,能屈能伸,关键是这个。”
“出身低的人,身段肯定比我们这种人更能曲。没办法,工作中早有领教了,我还算是个能屈能伸的呢,比起有些客户的忍辱负重,简直是不值一提。比如东东,比你更不能曲,城中好多人嫌他张狂。”
崔冰冰说着,帮柳钧接起刚刚叫响的手机。柳钧有了孩子后开车变得谨慎,车速高的时候不敢接电话,怕驾驶分心,伤到车上的淡淡,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宏明来的电话,像是有什么烦心的事,让你有空回电。”
“宏明现在都不爱跟我谈事业,说我脑袋呈混凝土状,没资本意识。难道家里有什么烦心的?”
“我很奇怪,宏明没其他朋友吗?他好像有事儿都找你说,找不到别人。有时候你那么忙,他还拖住你研究买什么车喝什么红酒,真想在旁边损他几句。”
“他性格如此,不爱对别人交心,不像跟我是从小一起玩大的,知根知底,他对我也不需要有保留。”
崔冰冰想了想,道:“也是,他保留的东西太多了,连嘉丽都不清楚,我看他维持一副精英形象很辛苦,人前做戏,我都替他吃力。”
柳钧听了摇头:“越放不开越不敢放。性格如此。”他送崔冰冰到城投副总楼下,打个电话给钱宏明,本想调转车头赶去钱家,不料钱宏明却让他原地等候。
柳钧没等多久,钱宏明便开着含蓄的宝马M5匆匆赶来。坐进柳钧的车子,钱宏明便长长伸了个懒腰,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快被家里两个女人烦死了。我姐不知道从哪儿听来我……和女朋友的事,抓住我拷问一夜。见我一夜没回家,嘉丽却没来一个电话,她疑心问题出在嘉丽身上,这几天一个劲儿劝嘉丽出来工作,吸点儿人气。”
“难怪不肯在电话里跟阿三说。”
“你家阿三那女权主义,跟她说了,以后我还想见你吗?我姐找的借口很巧妙,说中介公司现在越做越大,现金大进大出得她都怕,很担心出纳那儿出问题,希望有家里人去公司财务把关。活儿不重,但责任很重,这种事儿舍嘉丽其谁。嘉丽哪懂财务,她脑筋挺好,可没金钱观念,可是被我姐的困境打动了,觉得应该替我姐分忧解难。我怎么劝阻都不行,一起矛头对我说我没良心。”
“其实嘉丽去你们自家公司做也蛮好嘛,干吗阻止?上面有你们罩着,谁也不会让她受委屈,她也可以照样顾及家里。也或者你断了那边女朋友,你姐图的不就是这个。”
“嘉丽无论如何不能去工作,中介公司一帮都是靠嘴皮子吃饭的猢狲,比你那儿复杂得多,嘉丽心思单纯,受欺负也不知道,我姐管不过来。而且,我不想让嘉丽去那儿学坏,你知道,嘉丽是净土,难得的净土。你帮我去劝,嘉丽信任你。你要不答应,我就把嘉丽扔你研发中心去做总务,你替我罩着,反正无论如何不能去中介公司,那儿人太杂。”
“断了那边的女朋友不行了?你又不是只有一个,断掉一个,给你姐看个样子也行。家里一个外面一个,还满足不了你?”
“同志,事关征服欲,我不由自主。明白了吗?吸毒一样,吸上了就断不掉,每天蠢蠢欲动。”
“克制嘛,你看我结婚后对阿三忠心不二,还得在阿三面前装作对美女没兴趣,你也可以,只要多想想小碎花就行。这件事的解决我看你还是得斩草除根,从源头解决问题。”
“不帮?不帮我初八就把嘉丽拉你研发中心上班去。”
“把老婆交给兄弟照看,你荒唐不荒唐?赶紧遣散女朋友,好好做人,别提什么征服欲。”
“跟你说了,没办法,我看见美女就自动孔雀开屏,美女看见我主动求欢,你说怎么办?求你,柳钧。要能解决我也不会求你帮忙了。嘉丽心软,这几天就要上班帮忙去,时间不等人啊。”
“嗳,嘉丽去上班,怎么就不净土了?阿三每天……”柳钧说到这儿,却见到钱宏明一个久违的动作,左手微蜷放到嘴角。他忽然明白了,钱宏明要的就是嘉丽不复杂,不会像崔冰冰一样能一眼看透到人心里,也不会像崔冰冰一样抓住一句话里的纰漏就追根究底,那样,钱宏明回家才不用太掩饰过去的种种,家才是最舒适最宽松的港湾。对了,钱宏明以前曾提过,嘉丽是他唯一的港湾。这是个苦命人。柳钧心下一软,答应做嘉丽思想工作。
在钱宏明的注视下,柳钧有点儿违心地拨通嘉丽电话:“嘉丽,宏明大过年的找我哭诉,你说怎么办才好?”
但是任凭柳钧怎么劝说,只要嘉丽那边传来女声的窃窃私语,柳钧所有的劝说全都失效。柳钧明白了,问题出在钱宏英身上。钱宏明认真地看着柳钧打电话,恨不得出声指点柳钧几句,一转眼,却见到崔冰冰惊讶地站在车外看着他们。他忙捅捅柳钧,提醒太座驾临。柳钧不知哪儿来的心虚,连忙结束通话,满脸堆笑给崔冰冰开门。看得崔冰冰一脸疑惑,坐下就问两兄弟干什么坏事。钱宏明只得笑笑告辞,将烂摊子留给柳钧。
崔冰冰等钱宏明一走,又紧着追问:“他鬼鬼祟祟来做什么?唔,我们得赶紧去我妈家,我涨了。”
“才坐半个小时就完了?看起来不大顺。”
“那当然,城投啊,又不是你们私企,都是我们求他,他看不上我们这种中等规模银行。但春节总得在他们面前露个脸,万一他们什么时候不小心漏一个项目的贷款给我们。钱宏明来干吗?”
“他不希望嘉丽上班,嘉丽却想上班帮他姐姐的忙,做他家房产中介公司出纳。他请我出面劝阻。”
“开玩笑,嘉丽做那种中介公司出纳?不到一天准鸡飞狗跳。她在家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娇滴滴的,任性得不行。出纳这活儿是什么,又要把门,又要随时听候差遣,她受得了吗?几次差遣下来准爆。”
“嘉丽不任性吧,她脾气一向很好,很柔顺。”
崔冰冰“嘿嘿”一笑:“在家关久了的人,都有一种社会适应不良症,不懂能屈能伸。碰上钱宏明心里有鬼,更是在家处处顺着嘉丽,嘉丽内心不知多娇纵。没表现给你看而已。我知道,你反正相信我的判断就行。”
柳钧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嘉丽若是居委会大妈性格,倒能良好适应社会了。嘉丽确实非常有礼节,可是遇到需要排队,需要争抢的琐事,她是掉头就走,宁可放弃。日常工作可不能要仙女,只能要大妈性格的人。柳钧又打一个电话给嘉丽,直言不讳提醒她不适合那份工作,去了反而添乱。果然,这回嘉丽顺利答应放弃。
“果然女人了解女人。”柳钧自言自语,“阿三,有什么办法让宏明别出轨?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结婚后我明白一件事,男人有外遇,老婆肯定感觉得到。身边人有细微变化,除非是对夫妻关系早已麻木的,正常夫妻感觉不到的才是活见鬼。你以为嘉丽是真傻真单纯被钱宏明蒙在鼓里吗?一家子的事,关上门谁知道呢?或许这是他们夫妻的相处之道,你外人插手反而坏事。”
“呃,难道我妈早对我爸麻木了?”柳钧想到傅阿姨说他妈是为了调回城里才与他爸结婚,而似乎他爸外遇好几年才被他妈探知,“可若是早麻木了,又为什么会自杀?”
“我没见过你妈,不好说。”崔冰冰想想钱宏英那张脸,但不便明讲,“你看你做人光明磊落,跟我开诚布公,就不用像钱宏明在家也得鬼鬼祟祟。所以人的路怎么走,全是自己决定,别人真插不上手。”
柳钧一笑收手,不再钻牛角尖。在崔家吃一顿晚饭,又拎了满满一包吃的,其中有崔父以动手术的手腌制的咸鸭蛋,和崔母做的很多菜,就是担心两个年轻的在保姆回家过春节的时候可能饿死。第二天早上两人喝粥,崔冰冰又烙了葱油饼,炒一盘青菜,切一只咸鸭蛋,再切一块风鸡腿。崔冰冰刀工了得,将咸鸭蛋一分为二,大小相同,可是里面的蛋黄分布就难掌握了,崔冰冰上桌就主动挑了蛋黄少的那一半来吃。
柳钧盛来两碗粥,见此就道:“干吗切开呢,一人一只多好,公平合理。”
“我就是要跟你分着吃。”
“那你挖点儿蛋黄过去,别你爸腌的蛋,精华全进我肚子里。”
“你这大少爷不肯吃蛋白,少给你点儿蛋白,省得又剩下一半蛋白不吃,浪费可惜知不知道?”
柳钧不禁笑道:“一家子的事,关上门还真是外人难以猜测。有谁想得到你阿三这么彪悍的人,回到家里是这么三从四德呢。原来你阿三的三,是三从四德的三。”
“你心里对我是不是还生出三贞九烈的幻想?不,其实我可能是三教九流,更可能是你的三皇五帝。”
可桌面扩音器传来上面淡淡的哭泣,两个人当即扔下粥碗飞奔上楼,一个放下三皇五帝的架子,一个放弃做老婆三从四德的沙文猪的幻想。
钱宏英眼看着自己的计划被柳钧破坏,心头非常来气。对柳钧,她没措施,不免将所有的气转移到弟弟和弟妹身上。钱宏英心说,一样的有手有脚,一样的平民出身,嘉丽还有重点大学文凭,凭什么吃不消一个自家公司的出纳职位。钱宏英愤而告辞,出来正好遇见回家的弟弟,兜胸一把扯住,拉到一角:“我今天才想起来,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在家替你摆平你老婆,你们一家子够瞧啊。”
“我每天那么多事,哪有时间花天酒地,也不会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姐又不是看不到我工作量。”
“你春节前三天,在新开的那家商务会所,不叫小姐去什么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以后你家有事别找我,没空,我也不是三头六臂。”
“姐,嘉丽不是不会开车嘛,你就……”
“谁天生是会的?不会就学,怕什么,我难道就是女超人,管了自己还得管你们一家。哦,对了,你们要学梵文,学澳大利亚红酒与智利红酒的区别,学咖啡哪儿产的怎么烘焙,敢情我是打粗工的老妈子。”
“姐,不是这么回事。”钱宏明拖住怒气冲冲的姐姐,想拉进附近一家春节照常开业的咖啡店慢慢谈,但被钱宏英猛一甩手,又是一瞪眼。钱宏明在他姐姐面前不敢造次,只得看着姐姐开他用过的宝马三系车离去。他认定姐姐气的是他,可是又从来不舍得骂他,只能拿嘉丽出气。姐姐气头上的话他又不好对嘉丽讲,免得两人心生龃龉。
可是家里总有那么一些事情,不仅嘉丽无法解决,他才刚退休的岳父母因为人生地不熟,也行事不便,需要有人帮忙。再说,他刚通过姐姐买下一幢双联排别墅,装修的事儿本来可以委托姐姐监管,现在可怎么办,难道大包大揽地交给装修公司?那不知得多花多少钱,而且还质量有问题。可是,再回头去找柳钧帮忙,他此时已经说不出口,柳钧现在也有了家小,而且是个超级大忙人,帮一两次可以,多帮……柳钧刚才不已经说了,总跟兄弟老婆凑一起不是回事。这事儿,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嘉丽说。
偏偏钱宏明春节去上海后没几天,家里中央空调不制热了。嘉丽不知情,打电话到钱宏英的手机。不料这回钱宏英的手机由办公室秘书接听,嘉丽只好留个电话,请姐姐打来。结果姐姐一直没打。嘉丽再去电话,依然是秘书接听。她与父母商量,大家都觉得应该找物业,物业一听,建议他们找品牌维修站的专业人士来看。嘉丽记得当初装空调是柳钧一手帮办,家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到空调维修单,尽管丈夫曾叮嘱她柳钧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尽量别去打搅,可是家里冻得冰窟窿一样,嘉丽只能打电话找柳钧。
柳钧却刚好被安总请去给调查小组做说明,他也不记得当初的空调说明有没有给钱家,就让在家的崔冰冰帮忙找一下。崔冰冰哪有这个空?干脆一个电话打给嘉丽,让嘉丽抱小碎花到她家住几天,等柳钧回家再解决。嘉丽哪好意思,此时一圈儿赔笑下来心头也恼了,发个短信把事情扔给无所不能的钱宏明。钱宏明当然清楚他姐姐不接电话的原因,现在电话都是来电显示,只要一看是嘉丽打来的,她转手让秘书挡驾就行。他只能给外贸公司的员工打电话,让解决老板家的小问题。其实问题很简单,找到室外机看看是什么牌子的空调,上网查一下公司网站,再顺藤摸瓜摸到本地维修点,即使手头没有安装说明书和保修单,可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宏明的员工不会替老板省钱,多花点儿钱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无非就是一个方法问题。
钱宏明忙碌之余,不断打电话询问事情办得如何,得知手下员工很是尽心尽力,嘉丽也与之相处和谐,索性叫嘉丽以后有事直接找那员工,不要找那些大忙人了。
柳钧不知道事情原来牵涉那么多前因后果,他在安总的安排下协助审查,本就满心如履薄冰,压根儿无暇考虑嘉丽这边的事情解决与否,再说他也相信崔冰冰的能力,一个连银行都管得了的人,怎么可能管不好一桩小事?
他原以为面对质询的时候,他很难理直气壮。他本来就认定安总行为有鬼,而他与安总也存在猫腻,调查小组问起来,他怀疑自己很难对付,这也是他当初想到如果安总公司出事,他避去国外免得配合调查的原因之一。可他竟然意外顺利地应付了质询,而且还赢得工作小组的好感,进而影响到小组对安总的调查。这么大笔而且很容易台下起猫腻的资金的运作既然能经得起调查,而且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大家就有了抓大放小的心。再加上安总回国后便加紧扭转乾坤,调查工作竟然无声无息地无限拖延下去,渐渐上面没人提起了。
柳钧应付调查小组的质询之后,又顺便到安总公司向生产技术部门汇报研发进程,拿人钱财,总得让人花钱花个明白。他在电脑上向大伙儿展示一段录像,是初步搭起来的东海一号分段部件框架,以及试验加工全程。人们可以清楚看到全自动的喂料,全自动的加工。如果最终参数能达到某一数值,那么这台设备可以说是大功告成了,而且,类似精度的设备在市面上也应该有一定市场。可是东海一号的要求不同,东海一号要求的现代国际中等偏上的加工水平,那么腾飞研发中心的工程师们还将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对于线性输出问题的进一步解决,业内技术人员都清楚,非一朝一夕可以达到。而目前的进度,已经让在场诸内行人无可挑剔。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提问的时候,柳钧意味深长地回答:“整个研究工作,大家都是内行人,说白了就是烧钱。目前第二批资金已经烧完,已经在动用我公司的资金。可是看贵公司的现状,我真是开不了口。我很犯愁,接下来怎么办。青黄不接,停止就意味前功尽弃,而继续往前走,则是面临一个资金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柳钧。公司生存堪虞,哪儿拿得出资金继续让腾飞搞研发?生存摆在第一位的时候,其他什么都可以往后靠。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研发,只是公司的奢侈品。
“看起来,我们研发中心得自谋出路了。”柳钧点到为止。他也知道眼前这帮人解决不了资金问题,但他必须说,免得安总公司的这帮人总是以为他们是金主,有十足理由对他指手画脚,把腾飞几乎当作殖民地,想来就来,想调查就调查,把他柳钧使唤得经常飞来飞去。现在,好吧,你们可以闭嘴了。果然,大家难堪的沉默之后,便不再理直气壮地提出问题。会议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柳钧下午的飞机离开,会后便去安总办公室告辞。安总办公室有五六个人在,柳钧不认识这些都是谁,而安总也不打算回避这些人,握住柳钧的手道:“你是个大忙人,这回又让你来回折腾两天,很过意不去。不过说明问题还是有必要的,算是帮我的忙,人情记在我账上。”
“安总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我们公司自行研发的新产品多,向税务局申报的退税也多,税务局见我们新产品退税申请数目超行业平均水平,对我们非常警惕,经常下来查账。我们也因此被培养出每个产品每个项目单独建账的习惯,税务下来检查的时候一目了然,非常清晰。这回我们合作的研发项目也不例外,不麻烦,只是我们公司的正常管理程序,再说查账也是出资方的权利,呵呵。”
安总感慨:“跟你们这种管理先进的公司合作,不仅我们省心,也让我们学到不少好的管理理念。你好好干,相信我们公司的困难也是暂时的,上至省市领导对我们都很重视,我们的合作项目应该前途无量。”
柳钧直说:“安总,三期资金我先垫付。希望贵公司尽快落实,要不然我那边真是无米开炊了。到目前设备实际调试阶段,那真是开动一下机器,烧一刀子的钱。我真担心撑不住。”
“先克服克服,克服克服。”
柳钧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功而返。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估计安总第三笔款子肯定不会爽快地付。若是改制成功,钱成了安总自家的钱,一般很少有人舍得为研发实实在在地掏腰包,那么安总可能会跟他软硬兼施讨论一个方案,尽可能将第三笔款子打个折扣支付,或者换种形式支付。若是改制不成功,他们公司还哪来的钱?但是,合同上面有个约定,若是不按期支付,超过多少时间,那么可以从这个时间起中止合同。离约定时间还有三个月,柳钧唯有拭目以待。
好在腾达的建设已经进入设备安装期。目前的公司已不同以往,有身为股东的高管们积极主动地工作,有各方面技术过硬的人手,现阶段的工作对于柳钧而言,困难只有一个字:钱。于是,饱暖而思……当然,首先要犒劳辛苦一年的太太。
“阿三,淡淡一断奶,你可以部分解放了。这一年你还没出去旅行,我们去德国如何,我做导游。让你体验体验我的极速飞车不是吹的,德国的公路真是驾驶者的天堂啊。”
崔冰冰却是回眸“嘿嘿”一笑:“想你的纽博格林北环赛道24小时耐力赛吧,连梦话都三句不离纽博格林。”
柳钧哈哈大笑,司马昭之心逃不开崔冰冰法眼。他一笑,吃奶吃得不痛快的淡淡也手舞足蹈地笑啊闹啊,一家其乐融融。柳钧见缝插针向妻子宣传耐力赛有多么疯狂,其中可以看到什么什么什么,其实柳钧不用多鼓吹,崔冰冰本身就是个爱热闹好起哄的,这种背一顶帐篷类似狂欢的活动,她怎舍得落下?只好跟淡淡说对不起了。
既然崔冰冰答应,柳钧立刻打电话给申华东,推掉五月份车版的活动。光棍很自由的申华东正陷身酒吧,听得柳钧的理由,立即要求第三者插足当灯泡。申华东的理由很强大,他是美国籍,去一趟德国很方便。他甚至提议,不如多凑几个人自驾欧洲,玩他十天半个月的才回来。为了方便,尽量找有外国护照的人。柳钧当即想到梁思申,那人似乎也是个疯狂爱车的,索性也叫上。他发了一个邮件给宋运辉,想不到半个小时后就接到宋运辉来电,去,三口人,小可可可以逃课。再过会儿,申华东接二连三来电,总共又拉来三个同行者,都与柳钧相熟。此时已经凑足九个人。
“大哥,导游费几钿一人,吃饭住宿拿多少回扣?恭喜发财哈。”崔冰冰一边儿看着笑,她比柳钧爱热闹。
“宏明一年换一次车,应该也喜欢车,他经常进出国门,签证不会难。”柳钧赶紧给钱宏明去电。
“五月底……要是五月一日该多好,正好长假。五月底我需要凑一下行程,如果需要一周以上时间……究竟准备哪些项目?”
“我跟东东商量的是去领略德国的汽车文化,两天耐力赛,一天斯图加特参观保时捷和奔驰博物馆,据说奔驰博物馆正好五月重新开放,再一天慕尼黑啤酒朝圣兼参观宝马博物馆,还有一天是新天鹅堡,搭上路上时间,七天最起码。一般你去德国最恨遇到语言问题,是吧,你看,正好有我这个全程导游做翻译。去吧去吧。”
钱宏明听着只会笑:“兄弟,你是机械工程师,你当然喜欢这样的行程,可是对我而言,进宝马博物馆与奔驰博物馆有什么区别,连跑三家汽车博物馆简直是谋杀我的脑细胞嘛,拒绝。我打算夏天与嘉丽一起逛遍法国博物馆,你有没有兴趣?”
柳钧只能放弃钱宏明,回头对崔冰冰说钱宏明爱车原来是叶公好龙。再一想,这么多年来替钱宏明挑车,其实钱宏明好的不是车子本身,而是附加在车子身上的其他东西,诸如身份、财富等。柳钧见崔冰冰对叶公好龙一说没有提出反对,便悻悻地将想法吞进肚子里。
五月,春意盎然的季节,腾达的春天也终于来到。腾达的安装接近尾声,有些设备已经开始运作。正因为同事们超强的主动性,他们不等设备安装完全收工,便已将设备安装一台,创造运行环境一处,试运行一台。产能顿时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以几何级数增长。两个最大问题摆在柳钧面前,那就是流动资金的筹集和新市场的开拓。原本柳钧做了预算,对腾达开工后的流动资金很有规划,可是半路跳出安总公司那么件事,他的资金不得不流向无法中断的东海一号分段研制,于是腾达的流动资金便出现严重缺口。
这一刻,柳钧真是无比地想钱啊。他跟崔冰冰说,那真是让他卖身都愿意了。可崔冰冰此时有点儿爱莫能助,她的运作能力到此达到瓶颈,总不能以身试法来突破瓶颈限制吧?只好挫伤腾达的积极性,按部就班缓缓地扩大产能。另一方面,罗庆对销售人员的培养也跟不上设备的忽然全线上马,市场需求无法储存,不可能存着合同等腾达不知什么时候产能出现。当然也很难跃进式起步,功夫非一朝一夕。
这段时间,整个公司最尴尬的是两个人,柳钧与罗庆。大伙儿齐心协力将万事俱备了,结果一个拿不出钱,一个拿不出合同。罗庆赶紧跑出去出差了,柳钧几乎将财务室当作行宫,每天不知将“钱真是好东西”复述多少遍。
可设备不等人。车间递来一份采购清单,光是日本产的一种钢材就得两百吨。
换作半年前,柳钧对这个数字不会眨眼,可是现在对着这份清单只会眨巴眼睛。怎么办,君不见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柳钧岂止壮士无颜色,而是脸色异常白皙,他为慰劳太太艰苦生育养育淡淡一周年提起的车游德国活动,还须太太崔冰冰掏出私房钱支付全程开销。崔冰冰倒是不觉得什么,可是柳钧无脸见人啊,他白活了,都成小白脸了。
柳钧甚至失态到抓住申华东猛问,你为什么能筹到超资产无数倍的钱,为什么,为什么!
申华东的答案不言而喻,谁让你做的是传统机械行业,这个烂大街的行业;谁让腾飞即使加上腾达也只是中小企业;谁让你们是私企。这就是原罪。
不过申华东见不得柳钧急得跳蚤一般上蹿下跳,私人借给柳钧两百万应急。钱宏明得知此事,也不声不响电汇两百万给柳钧应急。柳钧总算度过小小一劫,手头忽然小富。但是钱宏明对此好生奇怪,怎么可能两百吨钢材难倒一家工厂,他做铜材,对其他金属原料价格也有认识,不知道柳钧采购的钢材价格何以如此之高。
柳钧告知:“没办法,这批材料用到一批高档模具上,国产钢有这标号但用不上,我也想支持国货啊,但国企的品质不靠谱,私企的做不来这个,都在不同层面上做粗钢,奶奶的,都大而无当。”
“你这死不开窍的,客户如果没明确要求,你干吗给自己找罪受?或许人家客户也不需要你提供那种精度,这叫作精密过度,也是一种浪费。”
“没,这是加工中需要承受冲击力的模具,对模具材料很有要求,否则做不到几件产品就精度直线下降。近年国内企业对品质有讲究的开始多起来,不少是做OEM[12]做出来的好习惯,已经比较能接受好品质高价钱。指定要我们做高档模具的客户就是我们长年累月培养出来的长客户,要求高,价格好,我愿意做他家的。现在定位腾飞中、高,腾达中等,他们再要高级的只好进口了。想想还是气馁。”
“可能社会照此发展下去,你的用武之地会越来越多。”钱宏明异常真诚,“我想到一个案例,商业案例,呵呵,我一个客户从我这儿进铜材,他也是正好遇到周转不灵,索性把整仓库的原材料都押给银行,换来流动资金贷款维持日常开销。你倒是可以让阿三帮你试试。”
“具体怎么操作?”
“我替你再问问,我只是刚听说,也听傻了。我们常见有银行委托码头铁路监管货物,可直接进入公司仓库监管货物还是第一次听说。现在银行贷款市场竞争大,不再是四大行独霸,估计这种灵活措施会越来越多,你这种有巨大固定资产的应该多往灵活贷款上动脑筋。”
“没错,阿三每天就是研究怎么打擦边球,你说的这种办法阿三跟我提起过,这办法有特殊性,主要针对那些资金密集企业,大批量比较单一品种进货的那种,不像我这儿进的原材料五花八门,银行即使估价也很难,何况是监管?这回一次性进两百吨算是比较难得的。”
钱宏明笑道:“也是,你身边现放着一个内奸,还能不把银行的底子摸透了?可真想不到你们这种企业贷款会这么难。如果需要,我可以介绍几个比较可靠的私人借贷给你。”
“你……不也是吗?一般现在利率多少?”
“利率随行就市,短期借贷高一点儿,长期大笔的稍低一点儿,但都无法跟银行的比。你谈的时候再打电话给我。但现在人们更愿意贷给做房地产相关的个人或者企业,不大喜欢贷给油水不大的工厂。我就不跟你做这个了,否则亲兄弟没得做。你刚开业时候借过,应该领教,差不多,不过现在社会上钱更多,借贷方式也更多。”
“你会不会碰到那种借了不还的?你得小心啊。”
“放心,我只接触有口碑的,宁可少赚点儿。我们这儿都是熟人介绍熟人,与银行操作方式不同。”
不过柳钧有点儿替钱宏明担心,钱宏明那行业虽然实际填补国内银行大爷发展缺失的空白,可毕竟游走法律边缘,如果有个万一呢。但他相信钱宏明的能力,只要认对人,便意味着风险降低。就像银行也有坏账率,钱宏明只要把坏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应该不成问题。
区区四百万,解了柳钧燃眉之急,甚至钱宏明意外之喜的那两百万让腾达的日子稍微滋润,要不然他连德国都不敢去了。很快,柳钧又进账一笔小钱。宋运辉一直忙于工作,无暇参与行前讨论,表示全权支持柳钧的安排,只要把行程表交给他就行,他会在出发时与大伙儿在机场会合。不料梁思申正好这几天稍微有空,就趁下班时间赶来研发中心,将机票钱等柳钧已经代为预支的费用交给他。
正好崔冰冰有应酬,柳钧也不急着回家,在实验室与同事一起做事。等迎出去一看梁思申的车子,他不禁痛苦地将脸扭向一边。梁思申换车了,换成他心心念念的保时捷GT[13]:“梁姐你应该把车子运到德国去,到纽北赛道上好好跑几圈。”
“现在终于有上海天马可以遛马。你去过天马没有?我跟东东约过一次。”
“没有,我现在规规矩矩开奥迪A6,公司资金比较紧张。梁姐看看我们的实验室,还是去我家喝杯茶?”
梁思申拿出手机一看:“当然看实验室,听说你的科研实力很强。我可以看半小时,已跟先生约好七点吃饭。”
“等下让我开你车送你去好不好?我打车回来。”
“行。你这么喜欢,为什么不买一辆?而且你又开得很好。”
“钱紧,从做工厂起,我好像一直处于资金紧张状态,想到一台保时捷911的价格可以换一台梦寐以求的加工中心,就死心塌地开奥迪。我同事们还在自觉加班。请走这边,给你看看我们的仪器。”
梁思申笑道:“你可真能精打细算。”梁思申心想,放着这么豪华的研发中心说钱紧,还口口声声不舍得换掉奥迪,这话听着怎么像葛朗台,“你投资研究所的手笔很大啊。”
“那是。你要是业内人士的话,还该去看看我们工厂,内行人进去就不想走。”
“许多人舍得投资工厂,可是这么投资研究所的人不多,这规模都不亚于东海集团了吧?”
“那还差点儿,但我们小而精,专攻一个方向,还算是有点儿成就的。不过我是技术人员做管理,以前没什么市场意识,我们的研发没能好好折换成效益。我一个朋友来辅助我市场营销后,我们才从形成拳头产品、打响品牌入手,眼下每一项研究所产生的经济效益已经突飞猛进,研究方向也不再很随性,呵呵。你看这台,全国只此一家,我母校要做试验还得来找我。只此一家的原因是我们选择不受欧美日出口管制名单约束中最顶级的,然后我们的工程师们好好把它改造了一番,基本上达到欧美日出口管制级别了。这台只要喂料口放好料,它自己会把所有需要的数据测出来,做记录,将记录发送到我们的资料中心存档。最要命的是精确,国内独一无二的精确,误差值可以缩小到小数点后好几位,这是什么概念呢?”柳钧说到这儿忽然停顿,发现自己跟外行人讲这些有些无聊,“我会不会很无聊?”
梁思申笑道:“我大概有些明白,就像东海有套设备的镜面可以让国内加工,但是另一套加工等级更高设备的镜面得拿到意大利去定制了。这就是你们实验误差值缩小到无穷小所能带来的好处。”
“呵呵,跟宋总近朱者赤了。是这个意思,像国内能加工大面积镜面已经是很不错的进步了。高精度先进机床对零件的要求极其苛刻,我要它走刀[14]一微米,它就不能走一点一微米,如果零件公差大,我们的走刀要求就不能满足。这其中牵涉到许多科技难题,这台仪器仅能解决掉小小一部分。我们还有许多问题需要面对,像东海一号分段研发中的伺服电机[15]我们还不能很好搞定,已经请我母校的数学教授协助做了天量运算,看来还得继续一步步耐心地走,已经很接近目标了。”
“东海一号。某人已经念叨了不知多少年,现在我都俩孩子的妈了……做你们制造业还真需要耐心,一个目标需要为之奋斗那么多年。某人说你这儿是最省心的,他只要打个电话问个进度就行,进度还比预期理想。有些的,他恨不得越俎代庖。”
“我这儿事情也多,不过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原本合作的另一方忽然出事,中途掐断资金投入,我这儿的自有资金立刻顶不上了。唉……”
梁思申跟着柳钧参观,忽然打断柳钧的话:“咦,你们需要用到这些计算?找数学系教授合作的就是这个?”她指着白板上一大堆乱糟糟的计算惊讶不已。
“是,我们下午刚为计算方法争执了一场,忘了清扫战场。我们团队本身也有数学硕士,这些是自己算的。”
“非常高深啊,原来这样啊。”梁思申是数学高才生出身,对于柳钧原本给她介绍的那些独一无二的技术,她感受不深。但是白板上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一团糟的计算,她却从中体会到东海一号分段研究的高超水平,对眼前的研发中心终于有了切肤的了解。她站在白板前面看了好半天,还是柳钧提醒她半个小时已到,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数学,原本的大爱,此地忽然狭路相逢,竟是牵动心底深处的颤音。
上车一直到饭店,柳钧深入体会保时捷GT的操控性,梁思申则是一直回味刚才白板上乱麻似的计算,竟是一路无话。等见到丈夫,梁思申先打听柳钧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运辉了然地笑道:“柳钧是技术型的。许多起点比他低的工厂,这么几年下来,规模都超过腾飞,柳钧算是混得差的。不过在业内名声很好,除了说他不会经营,对他的产品都没话说。”
“看他工厂规模,真想不到他的研发中心有这等水准。他那企业,倒是让我想起欧洲那些规模虽然不大,可手中捏着顶尖绝活的中小公司。嗯,有件事,他公司的资金给你的东海一号吸干了,据说。”
“哎哟,忘了这件事,他那试制品开动一次就要好几万,隔三差五开一次,还不把他榨干?”
宋运辉当即给秘书打电话,让立刻弄清楚安总的情况。放下电话,他解释道:“这件事最大的为难是当中夹着个安总,偏偏安总那边还很不让人省心,我想做什么还得看看安总的处境和态度。可惜柳钧规模实在太小,要不当初直接交给柳钧做就没那么多波折,稍微不足的部分我可以通过银行指定贷给他一笔,很容易解决,可他的实力实在差太远。”
很快,宋运辉的秘书来电通报,安总这两天没上班,但公司有传闻说安总可能被双规了。宋运辉不由自主地道:“呃,前两个月不是说摆平了吗?要死了。”他当即打电话让柳钧过来,有事相商。这时候还谈什么指定贷,他这会儿要是指定贷给柳钧一笔钱,弄不好过几天柳钧进去配合调查,他也被连累怀疑上有猫腻。
柳钧刚打车到丈母娘家打算接淡淡回家,不晓得宋运辉叫他去有什么事,只能立刻折返饭店。见到宋运辉,却是当头一棒。“反正后天启程去德国玩,我多收拾一些行李。”柳钧闷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么句话。
“抓紧时间安排好工作。不过我的建议是你不用去避风,那样反而给人不正常的感觉。”
“我……考虑。”柳钧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东海一号分段研究工作,宋总请不用担心。这现在是研发中心全体的**,没人催他们也会做下去……”
宋运辉干咳一声,只能直说:“你不用东躲西藏,你只要保证给我如期拿出合格产品,我会保你。”
柳钧愣愣地看了宋运辉一会儿,懂了:“非常感谢宋总,我这次去德国的旅行取消。”
“不去也好,去了也没心情玩,以后有的是机会。”可宋运辉还是不敢放心,“会不会影响你的资金链?”
“或多或少总是会的,不过只要人在,总能解决。”
柳钧后来没兴趣说话,坐了会儿就告辞。走出饭店大门,沮丧地沿街步行很久。原以为安总春节那会儿折腾一阵后已经脱厄,想不到还是没摆平,就冲那阵子调查安总,就有人立刻找上他折腾他,他估计自己没几天又得被人找了。人说罪有应得,怎么就他倒霉,所有差池全被抓包。
柳钧走后,梁思申却惊讶丈夫的表现。这个号称大陆不粘锅的人,竟然一口答应保柳钧,可见东海一号项目在宋运辉心中地位之重。不过宋运辉却解释他了解柳钧行贿那事儿,那种被迫行贿的事儿,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团乱麻。好在他一向信誉很好,又与腾飞无金钱来往,出不了什么事。可是他担心柳钧雪上加霜的资金链,那必然影响研发工作的进度。
对于宋梁两人而言,柳钧的那点儿小事,真如蜻蜓掠过水面,点起一阵涟漪。他们除了去德国的时候少了个很好的地陪,其余都没太大影响。而且即使这点儿最小的影响也不算影响,宋运辉只要打个电话,自有德国本土人士在机场等候。
可是对于柳钧这个当事人而言,情况则是完全不同。他心情非常低落,一边忐忑地等待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另一只靴子,一边还得担心因为他被拘而伤害信誉,可能产生的对公司的打击。
但是崔冰冰见到进门脸色墨黑的丈夫,却坚决地道:“有宋总这句话,只要不坐牢不留案底,就什么事都没有。你只要管住嘴巴,进去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知道,出来你就是传说中的英雄。这年头不进去几次配合调查的不算企业家,而进去不说的,出来只会更受尊重和信赖。社会就是这样,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你不要想当然。我们以后还得接触银行、国营大公司、大小行政审批单位,我留下这么个‘好’名声,以后他们看见我有心理障碍。你不知道有些事情他们只要端起脸公事公办,就一定坏事。”
“嘿嘿,只要你是个坚强的战士,他们只会愈加青睐你。不信咱走着瞧。你眼下除了不能去德国玩,其他都没变,想吃吃,想睡睡,放宽心。别自乱阵脚。总之一问三不知。”
“万一安总自己招了呢?”
“那也是安总张冠李戴,记错,总之与你无关,你两袖清风,清白如初生幼儿。我明天安排你见个朋友,业内有名的好汉,听听他的经验。你现在手头有两大优势:一是外籍;二是未完成的东海一号。东海一号这么大的工程,宋总肯定背着天大的责任,不仅要对上面交代,还要对香港股民交代,要是坏在你这个环节,接手的人都没有,他能不死命保你?他那是保自己。所以你放心,放一百个心。”
柳钧摇头:“你就别给我宽心了,大妹,这是犯罪,犯罪啊,社会还不至于宽容到纵容犯罪的地步。”
“没见过世面的人才傻不啦叽认为你是犯罪。这世道谁不知道你做的是什么,谁也没指望你这种企业家是白兔宝宝。那种拎不清的你才不用管他们怎么想,他们想什么永远与你无关。不会……你自己想不开吧。可是做都已经做了。”
柳钧继续摇头:“我没那么白兔。可我不知道心里烦什么。阿三,如果我进去,你抱淡淡去娘家住几天。按宋总的说法,他不会让我进去时间太久,你们娘俩需要有人照顾。”
崔冰冰飞老公一个白眼:“你以为我是嘉丽。你进去几天,我请假几天,专门替你去腾飞坐镇。哼,从来没有摆过老板娘的款,这回一定要好好过把瘾。弄不好索性把你老板位置篡了。得,先给你煮个糖水压压惊。”
柳钧追着崔冰冰进厨房:“我不是害怕,我是心烦。”
“正常,正常,你若不心烦你就是刘备了,你知道我最讨厌刘备那种动不动双目含泪的猥琐男。但这儿不是有很神圣的妈样的宽阔胸怀吗?你有什么心烦尽管说出来。”
柳钧哭笑不得:“阿三,你可以陪我长吁短叹两声吗?你这么镇定弄得我感觉很弱智啊。”
“是真的,我出道以来已经给好几个这样那样进去的前辈接过风,第一次还跟着心惊肉跳的,对他们也挺鄙夷的,后来就道德观念淡薄了,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在混,或多或少擦个边,连妈妈们都要几百几百地行贿幼儿园老师,何况我们?谁给捉出来肯定是站队没站好,没给捉出来的也未必清白。嗳,我不是镇定,我是麻木,你这下舒坦了吧?”
“老婆,你是我的精神栋梁。”柳钧抱住妻子真真假假地赞叹了几句,到底是心头放下了许多。有些不知名的烦闷,似乎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些。
可总还是担心的,最担心的是有可能的失控,或许宋运辉也有鞭长莫及的盲区。第二天在崔冰冰安排下,柳钧与一个几进几出的前辈见面,请教了许多问题。而且有不少问题他还没想到,前辈主动提点了他。于是,柳钧接下来首要大事,乃是弄清安总的失蹄,究竟是有谁从上而下地搞安总,还是安总民愤太大不捉不足以平民愤。据前辈说,弄清这个本质的区别,才能让自己有效应对,保证立于不败之地。
但没等柳钧将安总失蹄原因弄清楚,一辆公检法的车子早上过来腾飞,将柳钧接走,同时还将柳钧的办公室贴了封条,抱走里面的电脑主机和笔记本电脑。柳钧心中了然,在众目睽睽下跟便衣人员下楼上车。幸好来人并未用强,若非来的是一辆标志太明显的公检法车子,别人会误以为柳钧来了朋友。而柳钧听到有个来人是本地口音。但是下面车子的车牌是来自东北那地儿。老张一见那阵仗,就分别给柳石堂和崔冰冰打电话。
柳钧唯一的担心是会不会被拉去东北,而且眼下宋运辉一行还在德国,他落在本地还好,落到外地,等宋运辉回来还能管得住吗?好在车上三个来人都态度挺好,除了声明坦白如何抗拒如何之外,其他话都听着很家常。车子经过一处路口,柳钧一看没向左拐上那条通往高速的公路,心里先宽了一点。于是他开口提醒来人,他是科学家,那台笔记本电脑里面有很多研究资料,不少是独一无二需要保密的,希望大家检查时候不要销毁那些资料,因为没有备份。
然后,一行停在本市一幢政府大楼下面。柳钧开始管住嘴巴,根据前辈的提示开动脑袋里的逻辑机器。
崔冰冰一接到报讯电话,就跟在大户室里泡着的公公柳石堂简短谈两句,说一下情况,便请假出来与公公在附近咖啡馆面谈。讨论结果是,柳石堂去公司坐镇,她在市区跑关系,看发展。期间给柳钧打一个电话,接通但没人接。崔冰冰干脆发一个短信过去,问要不要送换洗衣物。过了好一会儿,几乎在两人决定结账离开时,才有短信过来,说暂时不用。崔冰冰也不知道这个短信是不是柳钧发的,因为这么特殊的时刻,这么难得的短信居然没有一个让人宽心的字,显然不符合柳钧的风格。
柳石堂见儿媳言语镇定,可脸色大变,就劝崔冰冰不用太担心,这年头公检法对行贿者客气得很,何况是宋运辉有过明确表态的。崔冰冰不禁摸摸自己的脸,还以为她能冷静应对的呢,虽说她也知道事情不大,即使柳钧在里面全部招认了,问题也大不到哪儿去,可想到亲人这会儿正失去自由,说不慌是不可能的,就像柳钧所形容的,说不出地心烦。虽然公公劝她镇定,可是公公脸皮僵硬,又能比她好到哪儿去?都是关心则乱。
只是打听一下柳钧的现状,而不干扰司法,这等小事崔冰冰只要给父母打个电话就行。这年头高职高位高薪的人有不少同时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本市第一号的三高专家为女婿的事情求上门去,岂有不给面子的?很快崔冰冰便得知,宋运辉早已在里面打好招呼,柳钧不可能北上。该“三高”还说,既然是崔医生的女婿,他们自然另眼相待。至此,崔冰冰完全放心,他妈的,只要人在本市,即使柳钧全被逼供出来,也出不了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