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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草湖一共分了六个区,相比之下,二号区的矛盾简单,纠纷也少。林雅雯跟毛岩松在几个老板的陪同下,四处看了看,跟上次来时相比,二号区的情况令人高兴。
地是按县上的要求统一平整的,湖里零零星星的树,也完好地保护了下来。唯一的遗憾,就是草没了,让推土机给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地已经卖给了人家,不平整等于是荒地,一平整,就得付出代价。
平地的一共五位老板,当初二号区买地的有十多人,纠纷发生后,县上给其余几位退了钱,这五位本来也要退,但他们打了井,地也平整了一半,要想解除合同,就得赔偿他们的损失,县上真是拿不出钱。经过协商,他们愿意按县上的规划和要求重新平地。林雅雯当时的想法是,先鼓励他们把地平好,至于将来怎么开发,等大方案出来后再定。实在不行,就咬着牙付钱,从他们手里再把平整好的地买回来。现在大方案已在她脑子里,林雅雯需要跟他们进一步沟通。
看完现场,林雅雯将他们请到乡政府,简单寒暄后,林雅雯切入正题。她跟二号区买地最多的田发良说:“县上有个想法,想对北湖进行一次大改造。
你们几位能不能带个头,以股份制的形式,把大家手里的土地集中起来,别再各自为政,弄得谁也形不成气候。”
田发良笑笑:“难啊,林县长,情况你也清楚,这地,真不是说集中就能集中起来的。”
“不难我找你田老板做什么,你田老板是县上有威望的企业家,又是政协委员,该给政府帮忙的时候,还得帮忙是不?”
“林县长这样说,我田某就不好意思了。”田发良也是性情中人,当初县上一窝蜂吵着卖地,他也提过不少意见,可惜没人理会。北湖折腾成这样,他心里也很愤怒,两次政协会上,他都递交了关于保护生态,合理开发北湖的提案。林雅雯从政协要来了他的提案,认真研究一番,确信在如何有效保护北湖土地资源,防止恶意哄抬地价方面,田发良跟她观点相同。
今天把焦点对准田发良,
也是想让他在下一步的整治中起个好头,充分发挥他优秀企业家和政协委员的作用,为县政府排忧解难。
“这么着吧,田老板,你们几个好好合计合计,北湖肯定要整治,而且这一次县上决心很大,不管遇到什么阻力,县上都不会动摇。大方向已在方案里了,围绕这个方案,你们拿出自己的意见,合理,县上就采纳,不合理,就依法解除合同,该赔多少,县上赔给你们。一个原则,土地是农民集体所有,掠夺和盘剥农民,他们不答应,县上也不能答应。县上犯的错误,县上纠正,哪怕代价再大,也不能一错再错。”
说完,林雅雯拿出方案,递到田发良手中。田发良捧着方案,忽然就意识到,今天林雅雯找他们,真实用意,是想把已经卖出的土地收回!
打发走田发良他们,林雅雯让毛岩松关上门,两个人继续先前的话题。
“一号区和三号区搞清楚没,纠纷地到底占多少?”
“接近三分之一。”毛岩松说。
林雅雯略一思忖,问:“让湖湾村的农民出钱收回纠纷地,你估计难度有多大?”
“难度当然有。”话虽这么说,毛岩松心里还是没底。
这事几天前林雅雯电话里跟他安排过,他以前也有这想法,但真要落实起来,怕是……
“主要是啥问题?”
“关键还是资金,那些纠纷地,都是倒了几手的,地价比正常地高出一倍还多。单是一区跟三区,要想把纠纷地都收回,至少也得二百万。
这钱摊在湖湾村二千口人头上,每人就是一千元。”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本想靠卖地发财,结果却让地把一个村害了,这个教训,得让他们牢牢记住。”
林雅雯说。
“怕是他们现在还意识不到这点,你没见杨泥漫那态度,到现在他还想靠土地发财呢。”毛岩松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恨。
“杨泥漫的问题等一会再谈,我想知道,如果按原来县上规定的价格,再加上同期银行利息,收回这些地难度大不?”
“这……”毛岩松不吭气了,过了好长一会,他才道,“这笔帐我也算过,如果按最初卖地的价格收回,难度不是太大。这些年乡财政也有些积累,再让村上拿一部分,摊到个人头上的,也就二百来块,这些钱村民们还是愿意掏的。问题是按原价收回,买地人不干。”
“这你不用管,谁炒起来的地价,让他们跟谁要去,县上没理由负担这些。”林雅雯愤愤道。
“林县长,这措施不行,这样一来,矛盾又要激化了。”
毛岩松赶忙说。
“这也怕那也怕,工作还干不干了?实话跟你说吧,这一次,我就想把矛盾挑起来,越激化越好。
北湖的问题想在没有矛盾的前提下解决掉,等于是痴人说梦。”
说到这儿,林雅雯顿住了。内心里,她又何尝不想平平稳稳把矛盾解决掉,但这可能么?还有,凭什么要让那些恶意哄抬地价者从中牟利?
北湖的土地不是在增值,而是贬值,按市场经济,目前手持土地者都该赔钱,能按最初的价格收回,县上等于是在照顾这些人了,如果再让步,她这个县长等于就是拿农民的血汗钱在为政府的错误埋单。
这种事,她林雅雯绝不会做。
“林县长,这太冒险了。”
“这个险值得冒,也应该冒。”林雅雯的态度非常果决,看来这一次,她真是要来狠的了。
“就怕……”毛岩松话说一半,打住了。
“我清楚你指什么。”林雅雯喝口水,换一种口吻道,“岩松啊,有些人你不想碰,可他硬让你碰,怎么办?躲,不是我林雅雯的作风,你毛岩松怕也不想躲,那就只有一个办法,碰!”
毛岩松心里腾一声!他从林雅雯脸上看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镇定,这镇定本来是很鼓舞他的,可,他的心却比刚才更沉。
一想林雅雯要碰的这股力量,他就不能不担心!
林雅雯跟毛岩松关起门来苦苦想办法的时候,湖湾村支书杨泥漫家,一屋子人正在高谈阔论。乡里人谈政策,那是另一个景致,天上地下,啥都敢谈。
什么北湖的地价要飞涨了,涨破天了,什么林雅雯要当书记了,想拿北湖搞示范区。还有的说得更玄,北湖下面有油田,这油田要是开发出来,湖湾人就躺着吃吧,还用得着动弹?
杨泥漫一直点着烟抽,今天的杨泥漫心事重重,别人跟他说话,他不理,老婆问他话,他当没听见。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把他的脸色说不过来,就是一片子阴,阴得很。吃黑饭的时候,还不见林雅雯找上门来,杨泥漫就觉事态严重了。
杨泥漫不是无缘无故地阴脸,也不是毫无缘由地发愁,杨泥漫自己做下的事,自己清楚。当初卖地,他是村委会主任,负责写合同、收钱、给人家指地儿。这些事,一开始做得很规范,头是头,尾是尾,一点也不乱。
忽然有一天,乱了,再后来,就乱得他也不清楚了。
这乱跟一个人有关,杨泥漫跟这人,多少有些瓜葛。
杨泥漫发愁的,就是这事。
杨泥漫最近听到很多消息,都跟这人有关,有消息说这人要出事了,惹了大麻烦。也有消息说,他的合伙人出了事,有可能要殃及到他。总之,都是些让杨泥漫听了心冷的消息。
杨泥漫并不是怕这人会连带到他,没啥可连带的,他杨泥漫一个平头老百姓,还没活到让人家连带的份上。
他是怕,这人一旦出事,北湖的盖子就捂不住,迟早让别人揭开,一揭开,他这个村支书就当到头了!
“泥漫,你倒是说句话呀,把我们叫来,又不说话。”
他的堂叔杨老三坐不住了。杨老三本来要跟徐大嗓子去,念及泥漫是他侄,跟来了。这阵他有些后悔,心想与其这么干坐着,不如去徐大嗓子家,至少,徐大嗓子家还能蹭一顿酒喝。
“说啥,能说啥?”杨泥漫恨了一声,又点了一支烟。
这天的林雅雯并没到他家,村民们白等了一下午。走时,一个个脸上灰灰的,好像上了多大的当。
第二天,乡党委突然下发文件,免去杨泥漫村支书职务,由杨泥漫的侄子杨树槐接任。乡党委此举,让湖湾村人哑巴了。
杨树槐二十八岁,年轻有为,十八岁当兵,二十二岁复员回乡,在部队上学下一门技术,是远近有名的电焊工。
让杨树槐接任村支书,是林雅雯早就有的打算,只是时机一直不成熟,没跟乡党委建议。现在不能再拖了,要想彻底解决北湖的问题,就得先把湖湾村基层组织建设好,没一个强有力的村级班子,村民的思想就无法统一,行动更是统一不起来。
林雅雯瞅准杨树槐,有多层缘由。杨树槐是杨泥漫侄子,让他取代杨泥漫,杨泥漫虽是心中不快,但也不至于闹得很僵,毕竟,新班子还要靠老班子扶持,这点上,林雅雯看得远,也想得周到。还有,杨树槐的老丈人是湖湾村的首富,人称陈百万的陈大包工头。开始几年,陈百万搞建筑,事业干得风风火火,杨树槐刚复员时,就在他手下干。
后来建筑市场竞争激烈,翁婿俩逐渐退了出来,陈百万目前搞长途贩运,养着十几辆车;杨树槐小两口开家电焊铺,生意也做得红火。北湖最初搞开发,买地最多的还是陈百万。眼下一号和三号区,他们翁婿俩持有的地最多,如果能把他们翁婿调动起来,一号和三号区的问题就能解决掉一大半。
这是林雅雯的私心,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不能不动私心。当然,最重要的,是杨树槐干事的魄力。
让一些能干事的年轻人担当村级班子的主角,是林雅雯刚到县上就提出的一个建议,可惜祁茂林太保守,老是强调稳定,以致沙湖县村级班子老化问题越来越突出。
发现杨树槐,还是许灵的功劳。林雅雯让许灵摸底,许灵像发现宝贝一样向她推荐了杨树槐。
宣布当天,林雅雯找杨树槐谈话,向他提出一个问题:“县上想把一号和三号两个区先启动起来,搞苗圃基地,你有没有信心?”
年轻的杨树槐还不大习惯跟县长面对面说话,他扣了扣头,憨笑着说:“信心当然有,就是怕政策变。”
“政策你放心,一旦方案确定,我代表政府跟你签字,五十年不变,怎么样?”
“都说五十年不变,有时你们早上说的事,下午就变。”
杨树槐看着憨,说出的话却一点不憨。
林雅雯让他的话说得没了词。是啊,哪项政策出台前,都是做了保证的,结果呢?农民们真是让政策变怕了,变得对政府越来越不敢有信心。
林雅雯没在这事上跟杨树槐多说,杨树槐能当着她的面提出这问题,说明他还是一个有思想的年轻人。
林雅雯开始跟杨树槐交底,
她想把自己心中描绘的那副蓝图完整地呈现在这位年轻的村支书面前。
一号区和三号区连着,靠近湖湾村,当初划区,是由近到远划的,离村子近的两个区,划给了湖湾村,远的,划给了乡上和县上。林雅雯想,
先想办法把一三两个区统一到一起,平整后集中种树苗,树苗她已跟林业厅联系好,由林业厅无偿提供。种植技术,由县上聘请专家,进村指导。这是一项远期工程,不能指望一两年就见效益。林雅雯的想法是,县上设立一项基金,专门用来扶持种树的农民。
除一三两个区外,还可以向农民提供优质树苗,让农民在自己的庄稼地里种。但凡退耕种树的,由县上按当年最高亩产,对农民进行补偿,种树所得,归农民自己所有。三年后,树苗成材,由县上统一收回,每棵树的价格按市场价定,收益归农民所有。但必须保证,要把树继续种在沙漠里。这项政策要是真能到位,农民的积极性就会调动起来,那么,不用县上再发动,周边农民也会行动起来。这样就会形成以湖湾村为中心,苏武乡及周边乡村互动的一个大的防护林体系。
落实这一方案,关键因素有两个,一是水土保持技术,不能因为种树加大对地下水的开采,要采取有效措施,减少用水量,方案她已交给孙悦她们去做了。另一项就是资金。资金难度确实不小,林雅雯想分三步走,第一步,县上先挤出二百万,专款专用,用来做前期投资。第二步,就是向市上、省里争取扶持性资金,重点解决农民退地补偿。
第三步,林雅雯想通过新闻媒体,向全社会争取支持。
胡杨河流域的生存与消亡,牵动的绝不只是流域内百姓的心,但凡有点社会责任感的,都在关注这一流域的未来。
去北湖之前,林雅雯在跟强光景交代这一任务时,怀着无比神圣的心情说:“这是一项百年大业,我们一定要本着对子孙后代负责的精神,尽自己所能,把这项光彩事业做好,做大。”到北湖那一天,强光景已带着资料去省城找媒体了。她相信,有了全社会的互动,北湖的绿色屏障一定能建设起来!
大方向她已确定,现在就是一个骨头接一个骨头往下啃。
一三号区的难题,交给年轻的杨树槐去啃。二号区的难题,交给田发良。其他几个区,林雅雯还不想动。
只要这三个区行动起来,另外三个,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当然,另外三个区的背后,还隐着别的矛盾。林雅雯想,必要的时候,她就去找朱天成,看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