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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省委再次召开常委会,重点就几个市的一二把手做了讨论。
叶广深已完全没有了上次常委会那股气势,对组织部拿出的新名单,他只扫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算是点头同意。在会上,蔡应农提出具体人选时,叶广深一改以前常委会上自己第一个发言定掉子的习惯,不管提及哪个人选,他都一句:“大家谈吧,民主表决。”
没有人懂他的意思,外表看,叶广深有点心灰意冷,甚至垂头丧气。其实不。这次较量,叶广深承认自己是输了,但他不是输给黎汉河,仍然是输给自己。至于怎么输给了他自己,叶广深不会说出来,一切埋在心里,让它发酵。
常委会讨论的并不激烈,一点精彩也没。大家像是刚从某场洗礼中醒过神,都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黎汉河也表现得相当低调,轮到他发言时,也学叶广深一样,非常低姿态地说:“大家都谈谈,,集思广义嘛,人事问题是马虎不得,尤其一、二把手人选。”
没有人敢马虎,大家都十分严谨地通过了组织部提出的方案。曹玉林最终被任命为江中市委委员、副书记,市长候选人。走出会议室,黎汉河长舒一口气,一个人选费这么多周折,对他来说是第一次。这场战役打得太曲折也太熬神,他有些累,也有些许的不安。为一个人选,他算是把不该得罪的也得罪了,到底值与不值,现在还无法下结论,但一个基本的事实是,以后江北的工作,会更趋复杂,更难驾驭,必须慎而又慎。
下了楼,手机响了,王落英打来电话,向他祝贺。黎汉河不明白地问,祝贺他什么?王落英在电话那边笑了笑,说:“祝贺我哥又下了盘好棋,吃掉了对方几个子。”
“谁是你哥?”黎汉河还没有完全从会议中走出来,问的有些古怪。
“你呀,不认帐怎么回事?”
黎汉河正要笑,落英是叫过他哥的,但叫的时候不多。又听王落英说:“妹想给哥庆祝一下,老地方,我等你过来。”
“怎么,你回江北了?”
“是呀,回来三小时了,怎么,不欢迎啊,人家可是专门为你来的。”王落英的声音很兴奋,裹着浓浓的甜味儿,这种声音往往能激发起男人某种兴趣。黎汉河太累了,正需要某种东西减压,王落英来的算是时候。
“来了居然不打招呼,好吧,等着,我马上过来!”
黎汉河真就去见王落英,不久前他还提醒自己,要离这女人远一点,但现在,他又把持不住自己,可见男人的话很多时候是不牢靠的。或者说,男人最容易改变的,就是对女人的态度。越是成功的男人,在女人问题上,往往越容易犯糊涂,这就是有那么多高官最终栽在女人身上的根本原因!
上帝在赐给你超级智慧超级聪明的一半大脑时,同时也偷偷在另一半大脑注了水。
人要是真精明到什么错误都不犯,这个世界将会变得非常可怕!
车子很快到达目的地,这是一家叫水云天的五星级酒店,的确建在水上。省城江州是一座水城,三江之水将江州分割成三大块,如今演变成三个区。王落英每次到江州,都住在水云天,她说喜欢水上漂的感觉,尤其夜晚,打开窗户,看水面上灯光闪闪,扑朔迷离,就有一种步入云天的幻觉。
女人是幻想动物,她们脑子里总存在跟现实沾不上边的想法,那些想法一半是爱,另一半是恨。
水云天是香港老板投的资,所说当初建这座水上五星花了将近三十个亿。那时候的三十个亿,可不是小数目。客人一到江边,就有专门的轮渡送你去酒店。这里可谓花花世界,这么说吧,凡是这个世界上有的,水云天都有。它即是一个享受的乐园,更是一个令人开眼界长见识的地方。当然,你得有钱。王落英是这家酒店的尊豪级VIP会员,她在水云天有固定包房。
到江边,黎汉河打发走车子,已经有酒店的小轮渡候在那里。迎接他的是酒店总经理,一位妖冶妩媚的女人,嘴巴十分会说,典型的能把死人说活那种。不过黎汉河有点烦这种人,尤其烦他们的贫嘴。
多的时候,自以为是的卖弄不是什么智慧,顶多算点小聪明,只是当事人明白不过这个理,还沾沾自喜呢。
这也是黎汉河不爱到水云天来的原因之一,省里其它官员都爱跑这里凑热闹,有些甚至每周都来。这里的生意有多火爆,你就能判断出来了。黎汉河听说,叶广深就在酒店养着一香港妹,是个混血儿,以前混演艺圈,不知怎么让叶广深看中,弄到江州金屋藏娇。有段时间,叶广深不在省里,黎汉河见省委姚锡如还有另一位副秘书长老往水云天跑,以为来了什么重要客人,后来一问,才知是替老板招待小妹呢。
小船在江上晃悠了半小时,一股奇特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这也是水云天一大特色,酒店管理方在酒店四周开出一圈空地,运来最好的土,专门种奇花异草。据说有些花从生长地运到这,再养活,成本极其昂贵。但酒店方持之以恒,让水云天终年弥漫在花香中。如果不是江上风大,怕是整个江州,都能被花香浸透。船还未到酒店码头,黎汉河便看见落英,一袭长裙,黑色的,围一条长长的米色围巾,江风掠起她头发,似在飞扬,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在动来。黎汉河看着她,心中竟有了些许诗意,如果不是最近事多心烦,很可能就要为她吟诗了。
轮渡刚停,王落英便像小兔一般奔过来,欢快地扶黎汉河上岸。
“这里有什么好,来一次这么费劲。”黎汉河边说边拿目光瞅酒店经理。
酒店经理轻笑一声道:“落英女士不只是我们的贵客,更是我们的福星,能把省长请来,不容易啊。”一伙人簇拥过来,忙着为黎汉河服务,一看脚下有红地毯,黎汉河犹豫一下,脚步一拐,从地毯外走了过去。
黎汉河没去王落英房间,两人径直来到餐厅。王落英订的是二楼法国餐厅,梦巴黎,她知道黎汉河喜欢浪漫的进餐方式,越是外表狠的人,内心情感越是丰富。跟黎汉河最早认识,就是在北京一家法式餐厅里,当时是一位退休官员过七十大寿,前去祝寿的人很多,沈若浠想让她见见世面,就邀她一同去。那时候王落英还是只灰鸽子,不论见识还是到过的场面,都没法提。那次她认识了不少要员富贾,京城贵族还有传说中的公子、格格们,这些都成了她后来的财富。当然,记忆最深的还是黎汉河。
第一次见面,就觉黎汉河特别帅,特别阳刚,男人味十足。高高大大的身材,不卑不亢的气质,优雅的谈吐,还有迷人的笑。都说女人是不分神的,心中有了一个,全天下的男人便都入不了眼。可那天她真分了神,明知黎汉河是好友的老公,但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偷窥他。天呀,他的帅气还有阳刚真是无人能敌,一个眼神,一个笑都能醉她半天。王落英还奇怪,怎么优秀男人有的东西,黎汉河身上全有?时间过去了好多年,如今的王落英跟黎汉河已成非同一般的朋友,两家关系更是密切。靠着黎汉河和沈若浠的提携,王落英做成不少事,在生意场还有投资界,也成了非同寻常的人物。王落英三个字,更是有了份量。但内心,王落英总有一种缺憾。什么缺憾呢,她说不出,有时觉得这缺憾很明确,就明明白白放在那,不用想也知道。可有时又很模糊,模糊得她都搞不清自己是谁,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这次出去,王落英思考了许多,她曾想离黎汉河远点,离沈若浠也远点。女人之间,再亲密也是有裂隙的,更是有提防的。况且女人最大的恶习就是喜欢比较,什么也跟他人比,尤其跟最亲近的人比。这一比,王落英本来优势的心,一点优势也没了。凭什么啊,她会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然后,内心就对沈若浠有意见了,意见很大。
前段日子,丈夫杰瑞跟沈若浠一道去澳大利亚还有韩国,谈几项生意,王落英内心竟生出十分邪恶的想法,急切地盼望着他们俩人出点什么事。这想法让她激动,半夜难眠,而且很兴奋。后来她骂自己,天啊,我咋成了这样一个女人,简直不要脸,简直……骂过之后,脑子里突然冒出黎汉河,强烈地折磨着她,怎么也赶不走。好几次,她拿起电话,想打给他,听他的声音,听他的问候,但又不敢。不是怕黎汉河怪她,真不是,她是怕自己。
掉进去就不好玩。
这次回国,她是给自己设了防的,一开始并不想着见黎汉河,避而不见,不给自己任何犯错犯傻的机会。生意上的事,她会通过其它关系解决,实在不行,就打打他的旗号,借用一下的他的名。反正这招很灵,不管是江北还是北京,没人敢拿黎汉河三个字不当回事,没人敢不给她王落英面子。可计划不如变化,刚到北京,她便听说一件事,这事跟她有关,跟黎汉河同样有关系,怕是跟江北这几位大员包括叶广深,也有很大关系。王落英不敢大意,左思右想,还是奔黎汉河来了。到了江北又犹豫,到底跟黎汉河在哪见面?办公室她是去不得的,太显眼,家里更不能去,有沈若浠的味道,她才不愿总当别人的影子呢。再者,最近沈若浠几件事伤了她,只是碍着多年的交情,她才忍,才没翻脸。要是换别人,早崩盘了。不过对黎汉河,她不能,真不能。
王落英最后选择了这儿,一来她非常喜欢这家酒店,不但干净漂亮,而且总给人一种成功的感觉。王落英喜欢这种感觉,凡是豪华奢靡的东西,她都喜欢,因为这些东西说穿了就代表成功二字。二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条,她知道黎汉河不喜欢这里,很少来。如果能把他召唤到这家酒店,不正证明自己的魅力吗?
想到这层,王落英噗哧笑了。笑的有几分可爱,几分傻气,但也笑出了十足的女人味。奇怪,商场打拼数年,竟把身上的女人味打拼得越来越少,有时那股爷们劲,连她自己都恨。
“笑什么,看来很开心啊。”黎汉河说。
“不告诉你!”王落英赫然红脸,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楚楚可人。
一种奇特的味儿生出,很快便弥漫开。
包房不大,但很考究,里面一应物品都是法国弄来的,包括进餐的餐具、纸巾等,服务员也是法国留学生。黎汉河虽不常来,但对这里的环境也算熟悉,再者像他这级别的官员,啥样的环境没见过。等服务员摆好东西,他用英语说了一句,意思是让她回避一下。黎汉河的英语也很流畅,这在高官中,实不多见。好几次他在大学演讲,能跟大学生们英语直接对话。还有涉外商务谈判,他能避开翻译,直接把核心问题问出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服务员很礼貌地退了出去,充满异国情调的包房里,就剩了他俩。黎汉河咳嗽一声,看得出,对这种方式的见面,他还是不大习惯,尽管对方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说吧,怎么突然回来了?”默了片刻,黎汉河问。
“不回来咋办,还能一直漂外面不成?”王落英在黎汉河面前,是有多重面孔的,有时候很拘谨,比下属还怕,不管说话还是做事,都十分小心。生怕一句不合适,惹得黎汉河不开心。有时候又很闹,什么过分她偏做什么,黎汉河拿她也没办法。还有的时候,她会故意“骚”一下、“萌”一下,来点恶作剧,但绝不是试探。
黎汉河这种人是不用试探的。男人分好几种,有种男人见女人就犯贱,天生的色鬼。有种男人看着居高临下,对女人视而不见,但内心一直等机会,一旦有机会,比狼还恶。还有若干种,王落英不想说出来。黎汉河属于哪一种,王落英不敢乱下结论,但她知道,不是哪个女人都配得上跟黎汉河谈情的,黎汉河对女人的要求,岂只一个高字。能攀上他这座大山的,绝非简单女人。
但今天,王落英突然想撒娇。女人撒娇是一门学问,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面对什么人撒,撒怎样的娇,很有讲究呢。好在王落英也是女人中的精品,加上内心某种隐秘的欲望,这娇撒得就有点诗意,有点招人喜欢。
黎汉河察觉到了,怪怪地看住王落英:“中六合彩了还是撞了啥大运,怎么忽然间不像了?”
“哪不像了,说说。”王落英俏皮地扮个鬼脸。黎汉河没理,他觉得王落英不是为撒娇而来,这女人也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这么悠闲地请他过来,肯定藏着大事。
见黎汉河不说话,王落英道:“赔了,但开心。”
“赔了还开心,行啊,咱们落英小姐现在也是乐天派了。说说,怎么赔的,不至于倾家**产吧?”
“我把那笔钱还了。”
“还钱?”黎汉河纳闷,忽又明白,王落英说的钱,肯定是那笔借走的款子。一下给怔住,这点他还真没想到。一层阴霾般的东西从黎汉河脸上滑过,明显这句话触动了他,勾起了他对许多事的思考。
王落英有些不安,刚才调皮的神情不见,取而代之的,也是怔然,还有不自觉间浮上脸的对眼前这男人的深深担忧。
王落英开始替黎汉河担忧了,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以前的黎汉河在她心里,就是神,不,比神还厉害。她从没想过黎汉河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有什么过不去的河。仿佛整个世界都把玩在他手里,要风便是风,要雨绝不会是雪。一个能操纵太阳的人!这是王落英曾经给黎汉河的评价。
女人一旦把男人放大,那是能放到到无限程度的。可是这次,不,今天,王落英突然间生出了悲悯。这个男人也有过不去的河,更有挡住他的山。这是王落英这次回国后生出的感悟,原因就在于她在北京停留的两天,听到了许多事,接触到了几个人,从他们谈说间,她内心的神话破灭,神像倒塌,原来高大无比能托起太阳的黎汉河,掉到了地上。
他也有难处啊,有想象不到的困境与阻障。一个充满光明的人,身边却涌着暗流,脚下更是暗礁连连。意识到这些,王落英似乎猛地长大了。别见笑,王落英虽然年龄不小,比沈若浠只年轻三岁,可她真的没长大过,尤其黎汉河面前,老是小妹妹的心态。现在,王落英不是以前那个王落英了,她的内心复杂起来,甚至多了种母亲担忧儿子的酸痛或不安。看黎汉河的目光也跟以前大不一样,以前全是仰视,是敬仰或膜拜。现在不,敢于平视了,敢于把女人怜爱的目光搁他脸上了。
好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王落英搞不清自己。
不过这种感觉很幸福,令人陶醉。这么想着,王落英的目光越发痴迷越发地水雾茫茫了。
女人总是比男人容易着迷,上帝赐给女人无数小聪明的同时,也断掉了她们脑袋中最该清醒的那根神经。都说女人是为情生的,其实女人是为错乱生的。
黎汉河也在纠结,但他的纠结显然不在迷情里。过了一会,他从乱想中回过神,语气有点复杂地说:“谢谢你啊落英,能为我真心着想的,看来就一个你。”
“哥,别这么说。”
王落英被感动,内心开始动**,很快便汪洋成一片。闷一会声,扬起粉红色的脸,呢喃道:“谁让你是我哥呢,我不能害我哥被人暗算。”
就这几句,两人距离一下近了。黎汉河身上的某种壳被软软的几句话打破,不再坚硬,不再强大,一个柔软的男人走出来,让这个寻常的夜晚变得不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