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册 第一章 娘子军
那道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滟秋算是被“救赎”出看守所。
看守所罗所长并没送她到铁门外,只是把她叫到办公室,对她做了短暂的“教育”。罗所长说:“想不到啊,棉球这浑球,还有点能耐,要不然啊,要不然啊……”罗所长呵呵干笑着,不往下说。其实罗所长是一时找不到准确的表达语言,积攒在他脑子里的词汇量真是太少了。
滟秋面无表情地盯着姓罗的。罗所长这天穿着警服,他是很少穿警服的,这个夏天,滟秋看到最多的,是他穿两件颜色和风格迥然不同的“老人头”T恤,裤子么,有时穿宽松的牛仔休闲裤,有时穿那条米色的飘逸西裤。
穿米色飘逸西裤的时候,
多半会跟看守所那个留短发的姓米的女警员在一起。
那个姓米的女警20来岁,长得像根嫩葱,外加棱棱的鼻子,一对漂亮的小眼睛,笑起来分外甜,可她对滟秋一点不甜,训滟秋就跟训土匪流氓一样刻薄无情,滟秋恨这个女人。
罗所长呵呵了半天,终于想到适合的词,笑着道:“网开一面,网开一面啊,要不然,你还得在里面乖乖待下去。”
滟秋皱紧了双眉,罗所长的样子让她很不舒服,她想气一气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家伙。
“你是怕我一走,敛财的路又断了一条吧?”
罗所长怔了一下,猛地板起脸道:“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冷滟秋,我可告诉你,尽管你被无罪释放,但你做过的事你知道,小心你前脚出去,后脚就有人让你进来。”
滟秋鄙夷道:“罗所长的话我记住了,谢谢。”
她不想跟姓罗的啰唆下去,“大仓”里姐妹们还等着她呢。
说来也是奇怪,一听滟秋要走了,“大仓”
里那些姐妹突然就跟她亲热起来,好像她们之前根本没有过仇恨,更没有发生过那些龌龊事。
特别是平胸女人,昨晚她几乎一夜未睡,非要跑滟秋这边唠嗑儿。滟秋进来这么长时间,才第一次听说平胸女人的真名,她叫孙月芬,但里面没人叫她孙月芬。二妹三妹暗中喊她老公,明着呢,跟“大仓”里其他姐妹一样,喊她老板或头,有时也叫“大哥”。
平胸女人喜欢别人叫她“大哥”,一叫,她脸上的雀斑都能兴奋得跳起来。至于罗所长和米小阳她们,则一律喊她孙二娘。
米小阳就是那个长着棱巧鼻子的狱警,孙二娘说米小阳是姓罗的姘头,两人关系腻歪得很,滟秋觉得也像。
回到“大仓”,孙二娘她们正眼巴巴等着她,见她进来,二娘扑过来说:“秋妹子,你真要走啊?”滟秋点头,没想,一向张狂得不把别人放眼里的孙二娘突然就泪如雨下,放开嗓子号叫起来:“走,走,你们全走,留着我二娘一个人,给你们看家!”
孙二娘这一哭,就惹翻了大家的眼泪,看守所每每有人出去,就会让留守者心里生出百态。“大仓”
里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年仅十八岁的三妹呜咽着走过来,抓住滟秋的手,求她不要出去。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还没跟你耍够呢。”三妹说。
曾经的恨,曾经的怨,曾经的仇,这一刻陡然没了,滟秋感觉一种东西正在心里升起,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有冲击力。如果不是棉球在铁门外等着,她可能……孙二娘最后一抹鼻子,豪气冲天说:“走吧妹子,甭听她们乱说,哪个愿意待在这地狱。只是出去了甭把姐妹们忘了,哪天姐出来,第一个就投奔你去。”
“我也去!”十八岁的三妹黄灿生怕把她拉下似的抢着说。
这孩子是为了父亲的姘头进来的,外表娇小柔弱的她下起手来真是狠得让人叫绝,她趁父亲跟姘头也就是那个妖精热乎够了睡酣的时候,将一壶刚烧开的开水狠狠地浇到了姘头裆里。
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啊,据她说,那个骚狐狸再也勾引不了男人了,因为她下面的家什坏了。
她父亲比她还狠,居然为了一个姘头,亲手把她送到了这里!
至于孙二娘,滟秋相信她会很快离开这里,二娘是因为赌博进来的,丈夫一直对她不好,她就把气出在财产上,一年多时间,她把家里财产输了个精光,包括前些年辛辛苦苦赚下的一个铺面。她本来早就可以出去,只是丈夫找不到钱,交不起保释金,她不得不“寄养”在这里。滟秋打算出去后,第一个就把二娘“赎”出去,她知道以后需要这样的人。
滟秋抹掉眼角的热泪,毅然挥手,走出了“大仓”。
外面阳光灿烂。
送滟秋走出铁门的是米小阳。米小阳一副圣女样,她冲滟秋说:“出去后好好做人啊,千万别让我第二次伺候你。”
滟秋心里骂了句很恶毒很下流的脏话,脸上破例闪出一丝迷人的笑,目光楚楚地望住米小阳:“感谢政府,感谢米警官。”她本来还打算拥抱一下米小阳,没有她们,没有看守所这些经历,她怕是永远还在初级阶段,至少内心里强大不起来。可是后面的喇叭声响了,滟秋回过头,就看见棉球站在明亮的太阳下。
滟秋的泪就是那个时候下来的。
棉球倒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走过来狠狠捣了滟秋一拳,做出一个壮烈的姿势:“怎么样,我说你没事吧,你还不信,他们还不是把你乖乖放了出来?”
“棉球,棉球,棉球。”滟秋感慨万千,就像见到自己亲人一样,哽咽着说不出话,眼里的泪在直冒。棉球说哭什么啊,应该高兴。滟秋猛地抓住棉球,死死地就把他抱住了。
警官米小阳看得双眼发直。
棉球先是僵着,好像这一切太突然,很快,他也激动起来,一双手将滟秋牢牢箍在怀里,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滟秋委屈极了,也开心极了,孩子般钻棉球怀里,身子筛糠似的乱抖。两个人拥抱了好一会,棉球才松开她道:“上车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滟秋恋恋不舍地松开棉球,抹了把泪,钻进了车子。
车子发动的一刻,滟秋想回头再看一眼看守所,看一眼这个让她伤心让她留恋的地方。棉球一把掰过她的脖子:“千万别回头,这种地方回不得头的。”
滟秋凄然一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公历八月的一天,东州的夏天已近尾声,秋天很快就要到来。谁能想得到,滟秋在里面一关就是五个月。五个月啊,滟秋长长地叹口气,里面的一幕幕再次闪了出来。
位于宣北区橡树街罗云寺附近的大红袍火锅,在东州已有些历史,这里经常是人满为患。滟秋想吃火锅,棉球一下就想到了这里。滟秋跟着棉球来到火锅店时,已是下午六点二十,棉球老早就订了座,他说这儿的老板跟他很熟。滟秋穿得艳光四射。
棉球带她先是去痛痛快快泡了桑拿,还推了油,做了全身按摩。女技师在她身上柔软地动着手指的时候,滟秋再一次想起洪芳,想起洪芳跟她在这里享受的情景。
五个月,时光改变了一切,她的泪情不自禁就流了下来。
技师以为是服务得不好,连声跟她道歉,滟秋凄凉地笑笑,说:“不管你的事,你继续吧,我想起了一个人。”
技师莫名其妙说:“男人靠不住的。”滟秋盯着她望了好长一会,突然问:“那你说,什么人靠得住?”技师慌忙摇头:“我也不好说的,在我心里,能靠住的还是自己。”
滟秋欣然一笑,她很感谢技师送给她这句话。是的,能靠住的还是自己。离开养生会馆,棉球又带她去购物,将她从头到尾包装了一番,
滟秋就一点也看不出是刚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了,她像一个港商,非常夺目地出现在东州街头。路过那家奢华的眼镜店,滟秋看中了一副墨镜,在里面的时候,她特别想戴一副墨镜,人应该把自己先包裹起来,躲在黑暗后面的才是高手,这是她在里面生出的深刻想法。棉球也不吝啬,花一万二千多,为她买下那副眼镜。滟秋觉得自己立马藏在了黑暗背后。
包房里就他们两个人,棉球说本想叫几个弟兄,为滟秋接风,又怕滟秋认生,索性就一个人为她接风了。
滟秋的心情已好出许多,跟棉球说话,也不那么扭捏了,她道:“你的好我会记一辈子。”棉球哼哼了两声,笑说:“记什么记,应该的。”然后就望着她。
滟秋的身子再次颤动起来,棉球的目光似水,又似火,望得她一悸一悸,既舒服又紧张。她知道,她现在心里已有了这个男人,过去这段日子的奔波,让这个男人从遥远处一步步朝她走近,过去那些蒙眬的影子,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忽然间就变得清晰,变得强烈。
“棉球。”滟秋叫了一声,她的声音接近呢喃。
棉球的身子动了一下,看着滟秋的目光也变得火辣辣的。
“棉球。”滟秋又叫,她真想就这么一直叫下去,一千次一万次地唤他,这样她空落落的心才好受点。
棉球走过来,一双手抚在滟秋身上,这一刻,他的心是激动着的,如果说他对滟秋没想法,那是假话,怎么可能呢,这女人早就钻进了他心里,而且以不可抵挡的方式活跃着。所以要不遗余力救她,就是不忍心她在看守所那种地方受苦,更不想让她有可怕的结果。然而,当她以自由人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时,棉球突然又变得胆怯,变得犹豫。
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是的,他不可能跟她产生感情,更不能跟她有什么结果。
半天,棉球痛苦地拿开已被滟秋握住的手,略带绝情地说:“什么也不要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应该好好庆贺。”
“棉球。”滟秋忽地站起,一把子抱住了棉球,她的身体像火,这一刻,她真想把自己点燃,把怀里这男人也点燃。
门这时候被敲响,进来的是服务员。
滟秋慌乱地理着自己的头发,胸脯怦怦乱跳个不停。
棉球跟服务员说话的时候,她双眼做贼似的往他脸上望。
服务员很快就出去了,滟秋却再也没有勇气扑进棉球怀里。
她觉得此时的棉球有些反常。
滟秋似乎有些失落,失魂地拿起筷子,目光却怎么也落不到菜上。她在想,难道自己自作多情了,或者,他心里早有别人?
棉球察觉到滟秋那份失落,安慰道:“先痛痛快快解掉你的馋,好不?”
滟秋这次笑了,乖乖女一样点点头,冲棉球顽皮地笑了笑,藏起心里那些不安分的想法,欢快地吃起来。
大红袍的火锅不是辣,而是辣得出奇,滟秋却分外钟情这份辣,不多时,她头上就冒汗了。
棉球看着她一边抹汗一边装英雄的样子,笑道:“吃不下去就换一锅,别逞能啊。”
“这有什么,我要让它辣到底。”说着又往碗里加了点辣椒。
两人正吸溜吸溜吃着,滟秋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周火雷打来的,滟秋接通,周火雷问她在哪?滟秋没说实话,怕周火雷多想。周火雷自从把二号区拱手让给皮天磊后,对东州几股黑势力,就都有了新看法,他劝滟秋少跟他们来往,更不要钻进这帮人的套子。滟秋说我在吃饭,过一会就回去。周火雷哎呀一声道:“我今天去接你了,他们说你被别人接走了,本来要给你接风的。”
滟秋在电话里感谢了周火雷,并答应明天一定跟他见面。
第二天上午十点,周火雷来到滟秋住的宾馆。
她以前住的那套房子,之前也被警察搜过,警察虽然没像洪芳那套房子一样封掉,但里面弄得乱七八糟,得重新收拾一番。滟秋跟棉球说,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小区了,更不想看到被乱翻过的场面,她不想看到一切伤心的东西。
她托棉球把那套房卖了,替她重新找一套。
周火雷四下打量一阵,道:“小秋你不能住这儿,跟我回去吧,房子我已替你收拾好了。”
滟秋说:“不能的,哥哥,我已欠了你很多,再欠,我就真的担负不起了。”
“还跟我说这个?小秋,你是不是觉得哥哥不值得你信赖?”
“哪,哪。”滟秋急忙摇头,给周火雷递上一杯开水,坐在了他对面。
周火雷问她,是不是那个叫棉球的接她出来的?滟秋点头,心里再次浮上棉球的影子。周火雷沉下脸说:“对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滟秋茫然地盯住周火雷,不明白雷哥哥为什么问这个?
周火雷叹了一声,道:“小秋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个棉球,背景复杂着呢。”
“有多复杂?”
“他真名叫杨进泉,以前是宣北分局的警察,至于怎么犯的事,又怎么进去的,外面说法不一。我怀疑……”说到这儿,周火雷顿住了,先前明亮的目光也暗下去。
“怀疑什么?”滟秋紧追着问。
“当然,也不只是我一个人怀疑,外面有股传言,说他是公安局派到张朋那边的卧底。”
“不可能吧?”滟秋的心猛然一悸,颓然就倒在了沙发上。卧底,怎么可能呢,这可太恐怖了!半天,她冉冉抬起目光:“雷哥哥,他是好人啊。”
“我没说他是坏人,可我担心,他对你动机不纯。”
滟秋低住头,不说话了。周火雷不会乱说,他是真心为她着想,这点滟秋很清楚,问题是……半天,滟秋艰难地抬起头:“放心吧,雷哥哥,我不是小孩子,跟人接触,我有分寸。”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担心,你被别人利用了,现在的人,不大容易看清颜色啊。”
滟秋不想就这个话题谈下去,或者说,她不想怀疑棉球。
怀疑一个自己已经爱上的人,是很痛苦的,她现在不想找痛苦。她问:“你公司还好吧,一区竣工没?”
周火雷说,一区已竣了工,房子卖得很快,该卖的都卖了出去,他自己留了几套。“对了,有一套我给你留着,已经装修好了,跟我搬那边去吧,怎么着你也得有个住所。”
滟秋慌忙摇头,说这哪行,行不得的,真是行不得。
周火雷说怎么不行,我又不是白送你,暂时借给你住,将来你投资做公司,就算我入的股吧。
滟秋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了,没想到,她冷滟秋运气会这么好,什么时候都能遇到帮她的人。但是,周火雷这份礼物,她断断不能收。因为她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不能把这么好的雷哥哥牵扯进去。
绝不能!
当天晚上,滟秋跟三和财务部经理谢子玫坐在了一起。
跟之前比起来,谢子玫憔悴了不少,原本青春四溢的脸已显出苍白,嘴上也挂了几个火泡。
刚刚过去的那场公安和卫生防疫部门对三和的打击战中,谢子玫被收审半个多月,
最后公安实在找不出她具体参与的证据,把她放了,但谢子玫说,公安把三和的账查封了,里面五百多万块钱全被封冻,拿不出来。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他们的目的一是冲着人,二是冲着钱。”
“我们是被冤枉的,洪姐死得那么惨,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
”谢子玫哽咽着说。
滟秋心里打出一个冷战,她听不得别人提洪芳,一提,心就**,往一起揪,好像洪芳是她杀的。她沉思了一会儿,道:“子玫,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得合起劲来,替洪姐报仇。”
“怎么报?”谢子玫可怜巴巴望住滟秋,那对好看的眼睛里全露着哀伤。
“具体怎么报我还没想好,但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替洪姐报仇的。”
谢子玫重重点头,现在公司就剩她跟滟秋,不相信滟秋她还能相信谁?
“你把账单整理一下,看外面欠我们多少,我们先把这些钱追回来。”
“账单我都整理好了,外面现在还欠二百多万。”谢子玫说。
“行,有这二百多万,我们就能东山再起。”
滟秋恨恨地说了一声。
“真的啊?”谢子玫忽然就兴奋,眼里跳出几串火苗来。
“我想应该是真的,准备一下吧,下午我们就去找姓孔的。”
为了能把这笔钱讨回来,
滟秋给开源县摆地摊的孙月芳打了个电话,约她到东州见面。
孙月芳是平胸女人孙月芬的妹妹,孙月芬出事前,孙月芳还在开源县信访办上班,是政府公务人员,后来跟着姐姐赌博,不但把家底输光,还把自己的丈夫也赌到了别的女人怀里。
孙月芬出事进了看守所,孙月芳因为长期赌博不上班,还私自挪用单位公款五万元用作赌资,被单位开除。
平胸女人让滟秋出来找她妹妹:“别的忙帮不上,让她给你壮壮胆示示威,准行。”
等见了,滟秋才惊讶地发现,一娘生的两姐妹,竟是天壤之别,压根看不出她们有血缘。孙月芬长得像根麻杆,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女人味,孙月芳却恰恰相反,一对大眼,长长的睫毛,棱而又棱的鼻子,活脱脱一个美人,特别是她那胸,大得出奇,也挺得出奇。滟秋好不惊讶,感觉她衣服里裹着的不是女人的两个宝贝,而是两个滚圆的西瓜。这样的胸要是让男人见着了,不馋死才怪。等孙月芳一开口,滟秋就知道她们是一娘生的了。
“嘛大点事,还用我亲自跑一趟,说吧,是活缠还是死打?”
未等滟秋把要说的话说完,孙月芳就不耐烦地问。
“活缠怎讲,死打又怎么说?”
“这都不懂啊,还老大呢。活缠嘛,就是做做样子,给龟儿子一点难堪,让他知道,老娘不是好惹的。死打呢,就是一缠到底,撒泼劲儿用足力,龟儿子不投降,咱就不回来。”
滟秋想了想:“请你来,就是死打。”
“早说嘛,死打我可收费高哦,甭到时候赖账。”
“多高?”滟秋被孙月芳的样子逗笑了,她实在想不出,眼前这个满嘴黑话的女人,以前怎么就能给政府当公务员,还在信访办那种机构?
“我姐没跟你说啊,我的收费标准她知道的,管吃管喝,完了还要请我洗澡,做这种事最脏人了,泡一下才舒服。
另外嘛,一天这个数。”孙月芳竖起一个巴掌。
“五千?”
“怎么说话呢,我是那种漫天要价的人吗,少一个零,你多给我也会拿的,到时你最好别吝啬。”
“哪里,哪里,行,我答应,完事后好好请你洗澡,我亲自给你搓背。”滟秋兴奋地说,她一下就喜欢上了孙月芳这脾气。
“你先别高兴,我可不是一个人去,得带着我姐妹。”
“你姐妹?”
“是啊,干这事,人少了咋成?妹子,甭看你是老大,这事得听我的,谁让我比你有经验呢。”说着,孙月芳一招手,从马路牙子上过来一帮女人,稀里哗啦就把滟秋给围住了。
滟秋数了数,一共八个,一个班的兵力。
“我可说好,我啥价,我姐妹就是啥价,你要嫌贵,趁早说,甭到时候又让我死打你。”
“不会的,不会的,一个价,我绝不少你们一分。”
滟秋兴奋得花枝乱颤了,她正缺人手,孙月芳就给她带来了人,看来是天意啊。
“先吃饭?”滟秋问。
“吃嘛饭啊,开工!”
一行人浩浩****朝师范大学开去,滟秋怕门卫阻拦,进门时她们分成了几拨,滟秋跟谢子玫走在最前,孙月芳和她的姐妹们则瞅准时机鱼贯而入,等到办公楼前会合时,她们的力量就很庞大了。
滟秋之前跟食堂一名管理员送了钱,让他充当内线,打听孔副校长行踪。她们到了不久,一辆黑色的尼桑停在了办公楼前,人模人样的孔副校长从车里走下来,捋了捋被风吹下来的头发,往他的不毛之地拨拉了下,
然后冲不远处两位年轻的女学生望了会,才意犹未尽往楼上去。
孙月芳一个箭步跃上去,堵在孔副校长前面:“你姓孔吧?”
孔副校长受了惊吓似的往后一躲,瞪住孙月芳:“你是哪个,我不认识你的。”
“可我认识你,你叫孔什么来着,对了,孔……孔……”
“我叫孔逸夫,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认识啊,怎么着,提了裤子就不认人了,还姓孔呢,你咋不叫孔老二?”孙月芳摆出一副母夜叉的架势,一双眼睛瞪成个“八”字,逼视着孔副校长。
“你乱说什么,你是谁,我不认得的,赶快走开!”
孔副校长面色骤变,两条腿下意识地乱抖起来,那几根好不容易扶上去的头发一紧张又掉了下来,露出荒丘一般的脑门来。
“你让我走开我就走开啊,你是警察还是什么的,告诉你孔……孔屁夫,今天不把钱给我,我让你这幢楼里炸开锅。”
“对,不把钱拿出来,今天就让你在这里丢死人!”
孙月芳的几个姐妹蜂拥上来,围住了孔副校长。
孔副校长莫名其妙地望住她们:“你们……你们是哪来的?”
“三和,三和公司,你不会忘记吧?”孙月芳又往前跨一步,眼看就要顶在孔副校长身上了。
“三和?你们是三和的?”孔副校长脸上的肌肉都扭在了一起,一边擦汗一边左右看,他想找救援,没想,就给看到了滟秋。
“你们是她雇来的?”
“什么她雇来的,她是我们老板,我们是她员工,今天找你是要钱的。痛快给还是不痛快给?”孙月芳声音很洪亮,唾液乱飞,喷了孔副校长一脸。
“你们这家没良心的公司,害死我们两名学生,还敢来要钱。
马上离开,要不然我报警!”孔副校长一听这样,镇定下来。
刚才孙月芳一阵吼,还真把他吓住了,前些日子院里有个系主任,就让一女生出其不意堵校园里,说要带他去见孩子。系主任睡了人家,早就给忘了,哪料想人家会把那么一个活证据生下来,眼下正在闹离婚呢。
他怕孙月芳也是他不小心睡了的。既然是三和的,他胆子就正,说话的口气立刻变得威严而又正义凛然。
“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要叫保安了。”说着,孔副校长掏出手机,打给了保卫科,不多时,三名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来到楼下,孔副校长命令:“把这帮人渣轰出去!”
不说人渣还好,一说这两个字,孙月芳就跳了起来:“人渣?
姓孔的,今天你给我讲明白,我们怎么就是人渣了?
我们是劳动阶级,是靠劳动吃饭的,怎么成了人渣,说啊,你!”
两个保安上前,想阻拦孙月芳,被孙月芳一把推过去:“给我滚远点,哪个敢碰我,小心今天跟你们闹出人命。”
她那帮姐妹也不是吃素的,一看保安装腔作势要跟她们动粗,立刻扑过去,唾沫横飞,唇枪舌剑,三个保安被镇住了,看了眼孔副校长,不知所措地退到了一边。
滟秋站在一边,像欣赏一场滑稽剧一样看着孙月芳她们,看来,孙月芳也不是信口开出每天五百块的价码,她做这行的确有经验,指不定,她在县里现在就靠这个为生呢,你看那几位女人,演得一个比一个精彩。
孔副校长招架不住了,想溜,孙月芳堵在前面:“你还想溜,告诉你孔屁夫,今天不把欠下的钱一次付清,我们把你拉到人肉市场去卖!”
她的姐妹们立刻起哄:“就这头猪,能值屁个钱,上去,带他找他们校长,就不信堂堂大学,没人讲理。”
“找就找,以为我怕啊。”孔副校长挣扎着伸了下腰,扶了扶眼镜,刚才推推搡搡中,他的金边眼镜几次掉下来。
这中间楼前已围了不少人,有教师,有后勤人员,更多的则是学生。滟秋起初还以为,学生们看到此情景,会帮他们的校长,哪知现在的大学生觉悟高得很,一听学校欠钱不给,立刻就声援起孙月芳她们来。
孙月芳像捞到稻草似的,越发兴奋了,几乎要扯住孔副校长衣领,把他往校长室拽。
孔副校长急了,大叫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孙月芳哈哈大笑:“君子,就你这种败类,也敢称君子,信不信,当着这么多学生面,我把你那些丑事全讲出来,还有你吞我们公司的钱。”
“我啥时吞你们公司钱了,这话你可得慎重!”
孔副校长的眼镜又掉了,一青年学生走过来,帮他捡起:“不急,校长,慢慢跟她们讲,我们在边上给你老人家助威。”
“好,既然你不承认,那我就讲,去年十一月十二日晚,你在万豪大酒楼,是不是拿过一个五万的红包?”
“血口喷人,血口喷人,我要控告你们!”
孔副校长急得就想打人了,这些事真要当着学生面讲出来,那他可就斯文扫地,再也甭想人模人样地抖了。
事情并没就此为止,就在孙月芳她们跟孔副校长撕扯的空,闻讯过来的保卫科长打电话报了警,没过十分钟,一辆警车呼啸着进入校园,车里跳下几个警察,滟秋一眼认出,坐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大榆路派出所所长祝勇。
真是冤家路窄啊,滟秋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祝勇,不等祝勇他们动手,滟秋走过去:“是祝所长啊,想不到你还这么威风。”
“你是?”祝勇看着滟秋,一时想不起这女人在哪见过。
“冷滟秋,洪芳的妹妹,三和公司总经理。
祝所长还穿着这身警服啊,我还想,你早就去了该去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我不认识你的,乱说什么?”
“乱说?祝所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会也给我打一针,把我送疯人院吧?”
祝勇吓得面色全无,退了几步道:“我是顺道来办事的,没工夫跟你瞎扯。”说着,溜出了人群。
同来的警察一看所长溜了,简单问了下情况,一看也没闹出啥事,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走了。
孙月芳这才摆开架势,跟姓孔的正式理论起来。
滟秋她们大获全胜,这世界就是这样,当你豁出命来做一件事,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成了。她们在师范大学折腾了五个小时,最后愣是把校长折腾了出来,孔副校长在别人面前牛气十足,但到了校长面前,立马就矮下半截。
东州师范大学校长是位中年女性,大约同是女人的缘故吧,她认真听了滟秋的陈述,滟秋说,毒饺子事件已经过去,公安该罚的罚了,该抓的抓了,公司还得正常运转,希望女校长看在她们一帮落魄女人的份上,把学校欠公司的五十万付了。
女校长沉吟一会道:“五十万我一次付不了你,这样吧,今天先付二十万,余下的,我得跟有关方面碰碰头,毕竟刚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孙月芳要闹,滟秋制止住她说:“行,感谢校长,以后怕是我们也不能跟你合作了,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尽管个中原委很复杂,但主要责任还在三和。”
“你能这么想,当然更好。”女校长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该裁决的,法律会做出裁决,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吸取教训,认认真真把企业做好。”
“我记着您的话,我会把企业做好的,谢谢校长。”
从师范大学出来,孙月芳提出要庆贺一下,滟秋却突然失去了兴趣,落落寡欢的样子让孙月芳不满:“舍不得钱是吧,走,我请客。”孙月芳手一挥,那几个女人便前呼后拥围着她去。滟秋却像受了伤害,孤独地回到住处,脑子里始终是女校长的影子。
滟秋她们如法炮制,又从几家院校收到欠款五十多万,有了这笔钱,滟秋心里踏实了许多。她跟谢子玫商量,先把孙月芳她们打发回去,有事再叫她们来。
她们两个则需要从长计议,到底从哪入手,怎么才能把三和这块被砸倒的牌子再树起来。
谢子玫对孙月芳缺少好感,担忧地说:“能打发走么,我怎么觉得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哪有那么严重,她们都是好人。”滟秋自信地说。
滟秋说这话是有根据的,这段日子,她跟孙月芳朝夕相处,对这个女人,滟秋算是有了新的了解,她绝不是胸大脑残,她有大智慧呢。甭看孙月芳一副马大哈的样子,但她心细着呢。特别是如何跟这些牛逼哄哄的单位讨债,孙月芳真是有办法。
“不是姐姐吹,姐姐最擅长的,就是跟这帮狼打交道。妹妹呀,你可要听姐姐的话,对付这帮狼,你还嫩了点。”
孙月芳告诉滟秋,自己原来也是狼,而且蹲在虎口上,虎口就是信访办。“那可是专门接待百姓的,政府最难的部门,就属它了。”孙月芳自吹道。孙月芳后来厌倦了。
“这么说吧,妹子,我也是良心发现,有些上访者实在太可怜,为了上访,他们把家产都卖尽了,夜里露宿街头,饿了就跟人乞讨,就为了讨个公道,但是,公道不是那种讨法。妹子啊,我在信访办十年,啥都经了,你这些冤,不算冤,比你冤十倍百倍的都有。我是看穿了,你想讨公道,就得自己强大,指望别人那是笑话。姐,所以离开了那里,姐现在多自由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跟谁作对就跟谁作对,谁能把姐奈何?”
孙月芳略带茫然的语气里,滟秋看到一颗心在跳动,是一颗还未完全染黑的心,一颗还知道羞耻和不平的心,孙月芳的良知还未完全泯灭,她跟滟秋一样,选择了另一条道。
这是条不归路。不过没关系,孙月芳说:“不管哪种活法,只要活得精彩就行。不瞒你说,我那个店,纯粹是蒙人的,挣不挣钱姐从来不操心,姐为的是她们,就是那些上访者。
姐给她们提供帮助,让她们能把冤喊出来,能把公道讨回来。”
滟秋后来才知道,跟孙月芳一起来的八个女人,四个是老上访户,以前都被孙月芳蒙过的,孙月芳离开信访办后,她们找孙月芳出气,孙月芳用行动感化了她们。眼下她们的公道已讨了回来,就是依靠了孙月芳。孙月芳开了一个店,专门替这些弱者讨公道,她们的办法土得掉牙,一哭二闹三上吊,实在不行,就把人家堵在街上,或者直接冲进家里,逼迫人家就范。这招很灵,到现在她们还没一次失败。另四个,本人虽不是上访户,但她们的家是上访户,两个是父亲含冤,两个是家里房子被拆迁办扒了,
一家人在地窖一般又潮又湿的库房里过了一年,无可奈何时,才找到孙月芳这里碰运气。她们碰对了,孙月芳带着她们,找政府,找区长,一一把这些人拿下。
孙月芳目前在开源一带名气大得很,人称女包工呢。
“甭看这些王八蛋一个个衣冠楚楚,人模人样,肚子里却全是坏水,你跟他来文的不行,来武的咱又不会,只能来邪的,怕啥给他来啥。他养女人,咱们就找他老婆,闹得他家里鸡犬不宁。他贪污腐败,咱就到他单位放风,天天放,放风不行,就给他检举,反正咱有的是时间,不怕他王八羔子不怕。”
“你们就不怕被抓起来?”滟秋担心地问。
“怕,咋个不怕呢?姐姐就被抓过。抓进去,就让其他姐妹闹,闹到他放人为止。咱又不做特违法的事,他们顶多也就关上十天半月,出来咱闹得更凶。”
各行有各行的道道,滟秋算是长了见识。同时,心里也对孙月芳多了份敬重,她倒是真心希望,孙月芳能留下来帮她。但是人家能留下来帮她么,怎么说人家也有一份“事业”啊,干得还有声有色。
滟秋把想法说给孙月芳,孙月芳笑眯眯地问:“怎么,用不着姐了,想赶姐走?”
滟秋赶忙摇头,红赤着脸道:“姐千万别这么说,我是怕耽误姐的正事,所以……”
“姐有啥正事,姐连个正形都没。说吧,是不是嫌我拿得多,心疼钱了?”孙月芳刚冲完澡,一头乌黑漂亮的长发垂着,那对结实而又坚挺的奶子半掩在浴巾里,显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怎么能嫌你拿得多呢,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还想着怎么感谢你呢。”滟秋如实道。
孙月芳擦干身子,扔了浴巾,边往身上套衣服边说:“感谢就不必了,如果嫌我烦,你就直说,如果不是这原因,走这个字你先别说出口。”滟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窘着脸站那儿,目光下意识地在孙月芳身上窜来窜去。
孙月芳打扮好,冲滟秋笑笑:“我说妹子啊,我这人你不用赶,该走时我自然会走,我答应过我姐,要帮你,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不会吧?”滟秋甚是吃惊,她不相信平胸女人会这么讲义气。
“啥叫会啥叫不会,你咋也婆婆妈妈?这么跟你说吧,我跟我姐一个脾气,认准你呢,就拿你当自己人,要是不高兴呢,就拿你当仇人,现在我把你当自家人了。”
“谢谢芳姐,也谢谢月芬姐。”
“你烦不烦啊,谢来谢去的,你也不嫌累。这么着吧,让她们几个走,我留下,工钱呢,你看着给,不给也行,反正我孙月芳不缺钱,这总行了吧?”
滟秋往前跨了一步,乐得脸上都开花了:“工钱的事一分也不少你,将来公司正常了,你就算股东,能拿到分红的。”
“少跟我提钱,如果为了钱,我就去卖了,就凭咱这脸,咱这身段,还愁男人不掏钱?”一句话说得,滟秋立刻垂下头去,她对这种话敏感。
孙月芳扑哧一笑:“你也太脆弱了点吧,不就做过小姐么,有啥丢人的,这年头,能做小姐是本事,能当小三那就更了不起,捷径啊,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呢。
姐可从来没小看你。好了,这话不说了,说正经的,知道姐为啥不离开么,是放心不下你。
就冲你和那个黄毛丫头谢子玫,能把公司整起来?笑话吧你,听姐的没错,让她几个回去,等你公司开张了,姐自然会离开。”
“……”
滟秋还能说什么,什么也不用说了,她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孙月芳,抱得孙月芳好不自在:“快松开,我可不像我姐,她好那个,我不!”
滟秋的脸红到了极致。
忙过这一阵,滟秋忽然就又想起那幢大楼来,这是她心里一个结,怎么也解不开。这天晚上,滟秋再次驱车来到三和那幢大楼前。
这是她从看守所出来后第六次来到这里,远远的,她把车子停下,步行到大楼近处。
那幢大楼依旧被公安和卫生部门联手封着。
楼的四周洒了一层厚厚的白灰,像是里面还存在瘟疫,三道红绳拦在楼的四周,周围竖着几块木牌,上面写着警告的话,意思就是不能让别人接近。
滟秋在一乱木丛前停下脚,长久地注视着这幢楼,现在她才明白,她的新生活是从这幢楼开始的,她的很多思想很多抱负也是这幢楼里诞生的。
当然还有她的感情,是跟三姐洪芳的感情。
滟秋在看守所的时候,曾无数地想起过洪芳,想起她的眼神,她的微笑,还有给予她的一声声呵护,包括凶起来发狠的样子。真是怪得很,以前微不足道见惯不惊的事,到了那里面,竟变得弥足珍贵。滟秋这一生,还从没这么想过一个人,包括对她的父母。等到洪芳的死讯传来,她就不是想了,是彻底地坠入到悲伤和愤怒中了。
这阵愤怒又在滟秋胸中燃起,看着那孤零零有点可怜的楼,还有楼上贴满的封条,滟秋恨不得扑过去,撕开那些张牙舞爪的东西,将楼搂进怀里。
“姐姐。”滟秋心里喃喃叫了一声,泪就下来了,这泪她流了几个月,将来还会流下去,一日不为三姐报仇,她冷滟秋的心,就一日不甘!
“姐姐,等着吧,我会把楼里的机器设备还有一应物件全赎回来,你的事业妹妹会坚持下去,不在别处,就在你边上。姐姐,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妹妹啊,妹妹势单力薄,斗不过他们的,但妹妹要斗,妹妹就是豁上一切,也要替你讨回公道!”
滟秋跪下去,点燃一堆纸钱,冥纸燃起的火花里,她的脸上笑了几笑,那是笑给洪芳姐姐的,她相信洪芳能看到。笑完,她匍匐在地上,给洪芳磕了三个响头。
滟秋决计去见哈得定哈局长了!
滟秋瞒着孙月芳,先后三次来到宣北区公安局,但一次也没见着哈局。不是被告知去开会,就说是外出办案了。滟秋打他电话,总是关机。滟秋怀疑哈局长换了号,问他办公室的人,对方摇头,一副高深莫测样。滟秋无奈,找不到哈局,下一步就无法展开。滟秋不是来找哈局算账的,那笔账是要算,但不是现在,现在她是想让哈局为她出力,尽快将那幢楼的封条撕了,让她和谢子玫进去。
一个宏大的计划已经在滟秋心里产生,滟秋这次是要铁下心来大干一场。
等着瞧吧,我会让你们一个个匍匐在脚下的!
这天滟秋去卫生局讨说法,让人家轰了出来,卫生局非但不答应启封,反把滟秋臭骂一顿,说她是人渣、垃圾,三和全是垃圾,这个公司早该死掉。
那个鼻子上长几颗碎痣的女人骂起这种话来特别在行,滟秋在她面前几乎还不了嘴。直等那女人骂够了骂得气喘了,端起杯子喝水,滟秋才还了一句:“你没离婚吧?”那女人一愣:“什么意思?”滟秋抱着同情的笑说了一句:“也没什么,能理解你,让老公踹了是不好受,发发火应该的。”
那女人立刻尖叫起来:“你才让老公踹了呢,人家还是处女!”
“哦,怪不得呢,连开处的都还没找到,更该发火,你发着吧,我得走了,这种事我帮不了你。”
“你……你……”那女的气得猛一下摔了杯子,要扑上来揍滟秋,滟秋呵呵一笑:“就你这样,我看还得处下去,小心点,那东西长牢了不好,男人女人都不喜欢。”说完,扬长出来。
可等离开那幢象征着权力的大楼,滟秋心中立马就涌上一层悲,我这算什么啊,嘴上讨点便宜就逞英雄了?
滟秋正在街上灰头灰脸走,孙月芳突然打来电话,问她在哪?
滟秋抬了抬头,看到一幢高高大大的楼,她给孙月芳报了楼名。孙月芳说你跑那鬼地方做什么,快到文星阁饭店门口来。
滟秋说我不去,我没心思吃饭。孙月芳在电话里骂,谁请你吃饭,想吃饭想疯了吧,我把姓哈的堵住了。
“哈局?”滟秋精神一振。
“是啊,你不是天天在找他么,他就在我手上。”
孙月芳兴奋得在电话里大叫,滟秋听到边上的喝骂声,说话者好像是哈得定。
滟秋飞也似的跑进停车场,月芳堵住了哈局,这可是没想到的事啊。她一边兴奋着,一边又疑惑,孙月芳怎么能把哈得定堵在那地方?
这就是孙月芳的过人之处,打发走那几个姐妹,孙月芳开始认真琢磨这事,她这人心眼多,办法也多,她要是想帮滟秋做什么,一定能做到。
孙月芳得知滟秋在找哈得定,心中偷偷一笑,就你那找法,一年也找不到姓哈的。她通过宣北区公安局内部一位人员,打听到这一天哈局要到市局开会,于是一大早就等到了临江路,哈得定气宇轩昂走进市局大门时,孙月芳并没惊动他,她怕打草惊蛇。她冲一同来的孕妇小乔说:“瞅准了啊,那个肚子里灌满肥油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就是哈得定。”
小乔似乎有些害怕,往中年妇女刘嫂怀里挪了挪,孙月芳一把拉过她:“你躲什么躲,不想挣钱是不是,想挣钱就得豁出来。”然后又警告小乔:“你要是坏了我好事,一分钱拿不到,还得跟你索赔。”小乔让她这一吓,更是没了主意,不停地问刘嫂:“这法子行不行啊,他可是警察啊,我怕……”
“怕个鬼,有月芳在,你就胆子正点,警察咋,警察弄大人家肚子就不管了?”
小乔一阵脸红,嘴巴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看一看孙月芳的脸,没敢说,低下头给自己鼓劲去了。
她们一直等到上午十一点四十,会议终于开完,一大群警察迈着热闹的步子往外走,哈得定正跟庞龙说着什么,两人笑呵呵走出了大门。孙月芳没动,也示意小乔她们别动。公安局大门正对着文星阁饭店,这是公安局定点吃喝的地方,孙月芳看见前边的警察朝饭店走去,就知道这帮人开完会还不算,还要吃一顿。
后来果真见哈得定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跟着庞龙走进了文星阁饭店。
“吃饭!”她冲小乔和刘嫂下了命令。街上站了一上午,肚子早饿了,尤其小乔,她可是孕妇,饿的比别人快。
孙月芳带她们二人到文星阁对面的小菜馆,点了几个菜,一边吃一边警惕地望着饭店。终于,两个小时后,庞龙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吴江华,孙月芳没看见哈得定,又等了一会,大约一半人走了后,才看见哈得定跟两个女警官说笑着走了出来。
孙月芳冲二位喊了一声:“行动!”自个先奔过去,刚等哈得定穿过大街,孙月芳就堵在了前面。
“哈局长,别来无恙啊。”
哈得定打个酒嗝,摇了摇头:“你谁啊,干嘛挡住我的路?”
“哈局长好记性啊,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说着,孙月芳有意往哈局长身边凑了凑,她的这个动作引起边上两位女警的警觉,两位女警以为她是哈局的那种人,对笑了一下,捂嘴走了。
孙月芳帮哈局整了整衣服领子:“看看,看看哟,哪还有个局长样,也不怕人家笑话。”
“你是谁嘛,你到底谁嘛,你往后站,我不认得的。”
哈局一边往后退一边盯着孙月芳,实在记不起跟这女人有啥过节。
但是面前突然出现这么一位美丽少妇,还是让他心动。
他四下瞅了瞅,还有不少同事没走远,警觉道:“有话到别处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就在这里说嘛,干嘛跑别处。”
正说着,小乔和刘嫂到了,按事先合计好的,小乔一到跟前,就抓住了哈局:“你赔我青春,赔我损失,今天不讲清楚,我不活了。”
“干什么干什么?”哈局刚还兴致勃勃看着孙月芳,小乔一抓他,醒了:“你们要干什么,这可是公安局!”
“说的不错,这就是公安局,哈局长,看见了吧,她肚子大了,找你讨个说法。”孙月芳说。
“肚子大管我嘛事,肚子大管我嘛事么,你们快走,快走开,要不然我不客气了。”哈局说着做出个很雷人的样子,他那被酒精醺红的鼻子越发红了。
“你个不要脸的,还敢吓唬我,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老娘跟你没完!”刘嫂猛地扑上来,状若一头母狮,一头扎进哈局怀里,两只手连撕带抓,哈局推也不是,挡也不是,嘴里喊着:“你干嘛,你干嘛?”人却节节往后退。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孙月芳见时机成熟,立刻放开嗓子:“快来看啊,公安局长搞大女孩肚子,还死不承认,人家母女追上门来了。快来看啊,多好的女娃,让这个哈局长搞成这样了。快来看啊,警察局长抛弃小三了,好新闻啊。”
叫喊声吸引了一大批人,围观者指手画脚,评头论足,谴责哈局长的不是,有人甚至指着哈局长的鼻子,骂他是披着人皮的狼。哈局长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刘嫂,扑向孙月芳:“你乱说什么,谁个搞大她肚子了,拿出证据来!
”
“证据,你想要证据,好啊,带她去医院,让医生告诉你!”
孙月芳大声说着话,同时示意小乔和刘嫂再加把温。
刘嫂卖力极了,她是孙月芳专程从开源请来的,丈夫残疾,家里穷得早就揭不开锅,她在街上摆小摊,卖麻辣烫,可三天两头,就让戴着假大盖帽的城管给抢了。
她现在是见着穿制服的就来气,早就想痛痛快快发泄一次。
孙月芳让她冒充小乔妈妈,还给她一千块钱,她感动得要死。
多好的人呐,不卖劲实在对不住这闺女。
“你把我闺女毁了啊,你个不得好死的,当初你咋骗她的,说要离了你那黄脸婆,跟她结婚,现在呢?
弄大肚子你就不管了,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跟你拼了。”
说着一头撞向哈局,这次哈局有所防范,用力一把就把刘嫂推倒了。推倒也好,刘嫂趁机装死,身子抽搐了几下,嘴里白沫就吐了出来。
“打死人了,警察打死人了,快来人啊,警察打死人了!”
孙月芳的戏演得逼真极了,声音又急又响,惹得周围店里的人全都围了过来。
起先还在帮哈局的同事们见状不妙,一个个溜走,周围群众见状,义愤填膺就将哈局给围了起来。
滟秋赶到时,哈得定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头上直冒汗,有个男人更绝,一看哈得定喝了酒,马上上纲上线,不是颁布禁酒令了么,怎么这个局长还喝得如此酒气冲天?
有人打电话叫来了记者,三个记者扛着摄像机,哈局顾了刘嫂顾不了记者,急得团团转。
滟秋挤进人群,孙月芳看到了她,挤过来道:“人我是给你抓到了,剩下交给你,我们该撤了,露了馅可不是好玩的。”
滟秋会意道:“马上撤,如果让他们逮进去,可不是好玩的。”
趁着那个爱讲理的男人质问哈得定为什么喝得如此烂醉时,孙月芳悄悄扯着小乔和刘嫂的衣服,退出了人群。
滟秋迎上前去:“哈局长,你好福气啊,总有妹妹为你怀孕。”
“你……你……”哈局正要骂,定睛一看,认出了滟秋。
他惊讶极了,“怎么是你?”
“是啊,都说冤家路窄,不该碰的却偏偏就给碰上了。”
“她们……她们跟你一伙的?”
“她们?”滟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抬头扫了扫,“她们是谁,你一个大局长,怎么老惹是生非呢?”
哈局气愤地剜了滟秋一眼,想溜,滟秋一把拽住他:“别急着走啊,车在那边,上车,有事跟你谈。”
“没谈的!”
“不谈是不?不谈我就去纪委,你怕不怕?”
“乱说什么,车在哪,上车!”
滟秋跟哈局长做了一笔交易,她可以把过去的事先忘掉,包括洪芳的死,但哈局必须把她引荐给法院执行局局长张海。
这是她提出的条件之一,
因为目前三和那幢楼包括楼里的设施到了执行局手里,说是要公开拍卖,拿拍卖的钱做中毒学生的赔偿金。之二,哈局要帮她把孙百发那套设备弄出来。第一条哈局答应了,说可以试试,第二条他坚决不答应,振振有词说:“你还想要那套设备,做梦去吧,赔偿金还没着落呢,你以为法院是你家,想要就要?”
滟秋平静地道:“法院不是我的家,但是你哈局的家,你要是帮我,一切都好说,要是不帮……”
“不帮你能咋?”哈局眼睛珠子都要崩出来了,让一个负罪在身的女人要挟,怎么想怎么来气。
“哈大局长,明人不说暗话,你以为你干净啊,三姐的死暂且搁一边,单你从三姐和我这儿拿的钱,够摘掉你这顶大盖帽了吧。”
“钱?你唬谁啊,拿出证据来,有种你拿出证据来啊。”
哈局气急败坏地叫嚣。
“证据不是在这里拿的,你要是不配合,我自然会把证据送到该送的地方。”
“你—”
哈局想了半天,还是吞吞吐吐答应了滟秋。
他怕真把滟秋逼急了,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最近公安系统班子考核,哈局有望官升一步,这个时候出来一个搅局的,不是要命么。
“行,就这两条,多一条我也不能答应。”
“还有一条。”滟秋硬梆梆说。
“还有一条?”
“是,你得帮我把丘白华放出来。”
“放他?冷滟秋,你是不是疯了,丘白华这种人,你也想放?”
“他是哪种人?他是让你们诬陷的!”
哈局结巴半天,终还是妥协了,道:“这个,这个你得给我时间,我不敢打包票。”完了,又不甘心地说:“冷滟秋啊,我咋就遇上你了呢?”
滟秋心里暗暗笑笑,好戏还在后头呢,我要是不把你这身虎皮扒了,我就不姓冷!嘴上却温和道:“行,我给你时间。”
滟秋在执行局长张海那儿碰了钉子。
哈局长给张海打过电话后,滟秋跟孙月芳结伴去了法院执行局,滟秋没敢一个人去,她早就耳闻,张海是个有头脑的人,不像哈得定这么好对付,再说,
她手里一点对付张海的证据都没。张海是东州市优秀共产党员,十佳法律工作者,滟秋在不少报纸上看到宣传他的文章,这人被记者描绘成一身正气,刚直不阿。还有,他是华喜功在政法界树起的一面旗帜,旗帜的力量往往是巨大的。
孙月芳也有点心虚,不停地问滟秋,我行么,我跟你去合适吗?一向把事不当事的孙月芳第一次显出害怕来,可见,跟张海叫板,她们真是信心不足。
第一次钉子碰得既好笑又可气,两个女人精心打扮一番,装成淑女样,互相打着气,就往法院去了。
张海办公室在十三楼,办公室那位女秘书倒是和蔼可亲,问她们找谁,滟秋说找张局长,女秘书就进去通报了。
滟秋跟孙月芳站在那里,互相能听得到对方的心跳,特别是孙月芳,也不知她怕什么,以前那股劲全不见了,滟秋甚至看见她的腿在发抖。过了一会儿,女秘书回来了,笑容可掬地说:“二位请,张局长正好有空。”
滟秋是第一次见张海,说实话,就冲第一印象,她认为张海是个好官,这人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两道眉毛很冷峻,刀锋一样横在那里,鼻子楞得很有力度,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滟秋心里想,天下还真有这样帅气的男人啊。再加上他办公室里那份威严,越发让滟秋对他刮目相看了。滟秋局促不安地站在那,等着张海问话。张海一开始并没理她们,他的头深埋在一大堆文件里,手里握着一支笔,不时在文件上画拉着什么。
女秘书把滟秋她们带进去都差不多十分钟了,他才把头抬起来,不过没看滟秋,而是盯在女秘书脸上。
“这两人是哪个单位的?”
女秘书回过脸来,问滟秋:“局长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没单位。”孙月芳不知是紧张,还是想急于逃开,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没单位?”张海微微转了下目光,盯住孙月芳。滟秋赶忙说:“不,有,我们是三和公司的。”
“哦。”张海长长哦了一声,放下手中那支拿捏了很久的笔:“你们是来问拍卖情况的吧,不好意思,这事还没形成定论。”
滟秋赶忙摇头:“不是,我们不是问拍卖情况的,我们想……”
张海目光对住了滟秋,不说话,就那么望着滟秋。
滟秋被他望得不知所措,狠着劲儿说了句:“我们想把楼里的设备要回来。”
“要回来,你们有合法手续吗?”
“我们不知道需要什么手续。”滟秋如实道。
“需要你们合法经营的手续,合法经营懂不懂,就是不掺假,不卖瘟猪肉,不毒死学生。”
“张局长,我们是被冤枉的。”
“是吗,是被法院冤枉还是被公安局冤枉?”
“这个……”滟秋垂下了头,半天她才明白,张海看似温和,实则老辣得很,他这么一句句的,不是在问她们,而是在戏耍她们。他被张海张庭长的气势震住了,公务人员身上就是有一股气势,没办法,权力添加给他们的,他们坐在那儿就是比别人牛。滟秋狠狠掐了把自己,振作起来。
“张局长,我们今天来一不是闹二不是求,我们就是想问问,那楼里的设备怎么办,我们还有没有权力讨回?”
“这问题问得好,小夏。”张海叫了一声,小夏就是那位女秘书,滟秋后来得知,夏秘书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夏歌。
夏歌应了一声,声音很甜,机关里的女性有两种声音,冲滟秋她们说话时,声音泛着苦,冲上司说话,全声道都灌了蜜。
“局长我在。”
“你带她们去宣传处,让胡处长给她们讲讲,认真给她们讲讲,我看她们还缺少最起码的法律常识。”
火是在胡处长那儿发起来的,胡处长四十多岁,也可能五十多岁,他长得很白,白得让人容易把他想成女人,他还爱翘兰花指,这点滟秋跟孙月芳一进去就发现了,当时胡处长正端着杯子喝水,吸溜吸溜的声音很响,那根兰花指很有滋味地翘着。孙月芳捅了捅滟秋,用眼神让她看,滟秋看了眼,避开目光。
胡处长听完夏歌的吩咐,说了声:“坐吧,今天我就给你们讲一讲。”
于是就讲,足足一个小时,胡处长从东扯到西,从西扯到东,实在扯不回来时,就问滟秋:“我讲哪儿了?”滟秋只好提醒他:“你讲到强制执行了。”
“哦,强制执行,对,强制执行,这个强制执行呢,法律是这样规定的。”
于是又讲了一通规定。滟秋就有些瞌睡了,也怀疑哈得定做了手脚,让张海借机收拾她们。
孙月芳这边就更难受,胡处长这一套,她在做信访办干部时,就用烂用腻了,目的就是把上访者困死,她们内部叫洗脑,就是拿政策洗你的脑,洗得让你不敢再折腾。
没想今天胡处长又把这套用到了她身上。
“你有完没完啊,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孙月芳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怎么讲话呢,你这同志怎么讲话呢,这是法院,你放明白点。”
“放不明白咋了?!”孙月芳突地站起身,滟秋还未来及阻拦,她的恶话就出了口:“告诉你,这套姑奶奶用得多了,不就是想把我们弄得筋疲力尽吗?”
“聪明,你真聪明,告诉我,以前你是做什么的?”
两个人谁也没想到,胡处长会给他们来上这么一句,怔然间,孙月芳的怒气就上来了,她原是有怒气的,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她有点怯张海,现在张海不在场,单是这个胡处长,她那股蛮劲就上来了。
“杀人的,放火的,强奸抢劫的,怎么着,法院了不起啊,执行局牛逼啊,德性,我看着都倒胃口。我们走,听这个疯子说疯话,还不把人疯死!”
胡处长站起身,指着孙月芳,你,你,你了几声,孙月芳已拉着滟秋出了宣传处的门。
她们二次找到张海那里,张海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先是怒瞪住滟秋和孙月芳,足足瞪了五分钟,然后手一指:“出去,你们马上给我出去,我还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人!”
“你有素质,你有什么素质,假装正经,你这种人我见过的多了,狗屎!”
那个叫夏歌的女秘书吓坏了,还从没哪个人敢骂他们局长,一边往外推孙月芳,一边冲滟秋叫:“你们还想不想办事了,快点离开,再闹,我就报警了!”
孙月芳挣扎开身子,拍拍夏歌的肩:“听着,小丫头,事我要办,办定了,这套设备要是讨不回来,我天天来!”
嘴上这么说,心里底气却不是很足,连着又遭两次冷拒后,孙月芳的信心就彻底没了。
“干嘛非要讨回那设备啊,那套设备能值几个钱,不如重新进一套得了。”她劝滟秋。
“这你不懂,我实在是把那幢楼买不下来,要是能买下来,我他妈……”滟秋咬着牙说。
“我懂,我懂,你不就是想争一口气吗?妹子,听姐一句劝,有些气该争,有些呢,不该。这个张海啊,我是没本事,看来,我在你这儿闲饭也吃不下去了,还是回我的大本营吧。”
一听孙月芳要走,滟秋忽然就急了:“你不能离开我,这个时候撇下我,你狠不狠啊。”
孙月芳讪讪笑笑:“忙又帮不了,我也就那把斧头,砍着不顶用,就没招了,你甭把我当救世主。”
“我没拿你当救世主,我是拿你当姐姐,月芳姐,我们是不是用错招了?”
“对错就那么几招,张海不像姓哈的,他见过世面,不吃咱这一套。更要紧的,咱没他把柄,如果能学姓哈的那样,逮到他一两样,可能就峰回路转了。”
“是啊,我们对他一不知底,二不交心,就这么横冲直撞,不顶用的。”滟秋发起了愁。
孙月芳想了想道:“这种人不管外表多正经,肚子里都是坏水,我就不信他有报上说的那么干净。对了,我有一个朋友,是律师,要不我通过她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太难了。”滟秋摇头,从打算找张海那天起,她就一直在暗中打听,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他是一个清官,一个铁面无私的好官,她什么也没打听到。
孙月芳不甘心地说:“只有这一个办法,此路要是不通,你我就真没辙了。”
“那就试试吧,但愿老天助我。”滟秋最后说。
滟秋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对方一再问她是不是冷滟秋,滟秋说了几遍,对方还是不信。滟秋生气了:“你什么意思啊,没事干一边待着去,少骚扰我。”对方这才扑哧一笑:“看来你真是冷滟秋了。”
滟秋问对方是谁,对方说我是电话局的,是有人找你。
滟秋心一动,很快,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秋姐么,我是亮子,曾明亮啊。”
“亮子?亮子你在哪,亮子你还好么,亮子你快说,你在哪啊?
”滟秋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上了,出来到现在,她一直打听亮子的下落,可亮子到底关在哪,谁也说不清。
天麻他们又不知去向,该死的于干头,也没了踪影,整个世界把她撇在了这里。
“姐,我好,我出来有些日子了,只是不敢跟你通电话。”
“亮子你快说,你现在在哪,姐马上去接你。”
滟秋恨不得立刻扑到亮子跟前。
亮子说了一个地方,滟秋刚说记下了,亮子又说这地方不行:“姐,你等我电话,我到新的地方再给你打过去。”
滟秋心急如焚,亮子那张干净的脸浮上来,那么生动,那么让人疼爱。还好,亮子很快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说在七星岗往东的天桥下,滟秋让他等在那里,千万别走开。
说完,疯也似的跑出去,开上车就往七星岗奔。
亮子是一周前被释放的,他的遭遇跟滟秋差不多,只是他被关在第三看守所,那里多一半是男犯。
亮子以为他把事犯大了,一进看守所,就开始等死,警察问过他两次,
他大包大揽把刺死范梆子的事揽在了自个身上,再三强调跟滟秋无关,都是他干的,要杀要剐冲他来。
但是他没死,他原以为自己死定了,在里面摆出一副死定的架势,弄得牢头狱霸拿他没办法。
“是我叔救的我,他前后去过十多次,上周他总算把上面打通了,上面才答应放我出来。”
“你叔?”滟秋有些惊讶,跟亮子一起的时候,从没听亮子提起他还有个叔。
“是我妈现在的男人,我管他叫叔。”亮子红脸道。
滟秋哦了一声,心疼地望着他。亮子瘦了,比以前瘦许多,脸也黑了,甚至有了一层黑碴碴的胡子。滟秋真想伸出手,摸摸亮子的脸。
亮子腼腆地一笑:“我叔还行,知道救我出来,原来还不想认他呢。知道不,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把我妈拐跑了。”
“不许那么说,大人的事,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什么道理啊,不就是我妈长得漂亮,他有钱,就撬了我爸的杠子。”
“你爸呢?”滟秋想多知道一些亮子的情况。
“死了,喝酒喝死的。”亮子脸一暗,眼里划过一层忧伤。又道:“我爸那个人啊,窝囊,老婆被人抢了,他不找别人算账,自个跟自个过不去。借酒消愁,结果喝醉了没人管,死在了大街上。”
滟秋长长地叹了一声,道:“对不起,姐不是故意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痛,也有每个人的不幸。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道理揭别人伤疤的。
滟秋脑子里也浮出爸爸的身影,她爸也爱喝酒,每次喝醉,她妈总要唠叨,滟秋是听不惯妈妈唠叨的,但也看不惯爸沉溺在酒精中的样子。
男人为什么总要拿酒消愁呢?“这有什么啊,我早就习惯了,对了秋姐,我妈找的那个男人开一家车行,我听我妈说,那个男人其实是帮别人销脏。”
“销脏?”滟秋有点纳闷,车行怎么能销脏呢?
“这你不懂了吧,名着是车行,暗中,却帮别人销黑车,黑车有偷来的,也有顶来的,多的,则是别人送的。”
亮子滔滔不绝,一讲起他妈,他就兴奋。
这孩子看来对他妈并没太深的仇恨,唯一不满的,就是他妈对那个偷她的男人太好了。“你没见过,她那个贱啊,看得我都脸红。”
滟秋劝道:“大人的事,孩子甭管,管好你自己就是。”
亮子不服,道:“秋姐,我都十九岁了,怎么着也不是孩子了,我妈说,让我回去帮她做生意,还要张罗着给我成亲呢。”
“是吗,你怎么想的?”
“我才不愿意跟她回去呢,我要跟着秋姐。”亮子调皮地笑了下,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看着滟秋。滟秋暗暗一喜,她还真怕亮子扔下她走了呢。
“好了,亮子,不说这些了,你能出来,姐都高兴得要疯了。
要是天麻他们也能学你一样,那该多好啊,姐就再也不孤单了。”
“怎么,天麻不在公司啊?”亮子很吃惊的样子,霍地起身,甚是意外地望住滟秋。
滟秋摇头,脸上滑过一道黯然。天麻,于干头,过去三和的一帮干将一个也找不到,滟秋心里那个急哟,对谁也说不得。
“臭天麻,死天麻,我去坐牢,他倒好,撇下公司躲起来,他还有点江湖义气没。不行,我得把他找回来!”亮子一边发火,一边就要往外走。滟秋拉住他说:“你上哪儿去找,我找了一个月,都没一点音信。”
亮子说:“他准是又赌去了,秋姐你甭拦我,我知道他们躲在哪儿。”
亮子说到做到,不出三天,
他果真就把于干头和天麻几个找了回来。
亮子找到天麻他们的时候,
天麻跟于干头正爬在北陵郊区一家旅馆里赌博哩,据天麻说,中毒事件发生后,他们找不到三姐,也不敢在东州待下去,就跟于干头跑到了北陵。他们遇到了一个叫强叔的男人,强叔叫张兴强,五十多岁,在北陵一带很有势力,算是北陵区的老大。强叔不仅在北陵开赌场,还通过一个名叫苏洋的派出所所长在北陵开了一家建材厂,厂子是以苏洋妹妹的名义注册的,经营权却在强叔手中。
强叔想让天麻跟于干头留下,帮他打理生意。
“你们答应了,那不是洗黑钱吗?”天亮虽然年小,但对洗黑钱这档子事,还是有点耳闻。
“啥黑钱白钱,只要是钱就行。”天麻无所谓地说。
天麻的态度激怒了亮子,他道:“你们弃下秋姐,跑来给别人当马仔,还口口声声说义气,你们这就叫义气?”
亮子在道上混的虽然没天麻时间长,但他自认为混得明白,他看不起那些朝三暮四的人,
更看不起藏在旮旯里苟且偷生的人。
“谁说给别人当马仔啦,我们是找不到滟秋,又不敢回东州。”
天麻为自己辩白。于干头自知理亏,插话道:“甭吵了,既然亮子来了,证明那边就没事,我们赶快回去吧,让秋妹子一个人撑着,真是不放心。”
“什么秋妹子,她是老板!”亮子怒声说。
“好,好,老板。”于干头边笑边收拾东西,听到滟秋出来的消息,于干头好不激动,他是那种爱凑热闹的人,做梦都想大干一场,可惜就是自己势力太单薄。现在好,滟秋出来了,他又有地方可去。
离开北陵时,于干头又叫了几个人,说是跟他以前混的,到了东州,都归滟秋老板。
“这些人都敢豁命,他们是好兄弟。”于干头又说。
滟秋又惊又喜,没想到亮子会带来这么多人,阴沉着的心一下见晴,喜得不知说啥是好了。当天下午,滟秋在酒店摆了一桌,庆贺大家团聚。久别重逢,于干头显得特兴奋,尤其喝了几杯酒后,话就更管不住了,他说以前太保守了,早知道会被别人欺负,不如一开始就把别人做了。滟秋让他少说点,多吃菜,于干头说不。“我说秋老板啊,我们再也不能走以前的路,这次,一定要整出点名堂来。”
“对,整出点名堂来。”天麻他们跟着起哄。
滟秋说这事先不急,今天大家只管喝酒,我要代表洪姐,代表华哥,好好敬大家一杯。一提洪姐,气氛压抑起来,天麻抓起酒瓶:“狗日的哈得定,我不会饶过他。”
“对,要给三姐报仇,这仇不报,江湖上真是没脸混了。”
于干头也道。滟秋左劝右劝,才把大家劝住。
安静了没一会,于干头又提起那个强叔,说他从强叔身上悟到一真理,要想发财,把势力坐大,就得跟公安通起来,不通是万万不行的。滟秋问怎么通,总不能拿着刀子硬逼人家跟自己合伙吧?于干头哈哈大笑:“这帮人还用得着你逼,你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于干头又说起那个叫苏洋的派出所长,问滟秋:“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牛,能帮着强叔洗黑钱?”滟秋摇头,于干头摆出一副老江湖的样,猛灌下一口酒道:“这小子有后台,听说他舅舅在市里做大官,是法院执行局局长。”
“你是说张海?”
“对,就叫个张什么海,苏洋跟我提过,说他舅舅,那才叫玩得大。”
滟秋忽然就不说话了。
也就在同一天,喝完酒后,滟秋回到住处,孙月芳来了,满脸喜悦。滟秋问她:“是不是有好消息啊,看你满脸开花。”
孙月芳激动地说:“当然是好消息啦,我说过嘛,姓张的绝不是什么好鸟,这不,我朋友打听到,他在东州有个相好,俩人腻歪得不是一般,那女人叫胡燕敏,是东州智达律师事务所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