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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识别器

闻烟 辛酉 13086 2024-10-16 21:27

  

  小说《手拉手》的结尾是这样的:

  ……车尔尼雪夫斯基曾经说过:“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为她的幸福而高兴,为使她能更幸福而去做需要做的一切,并从中得到快乐。”

  小溪,你知道吗,每当我为我们的未来感到悲观绝望时,我总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我知道,分手是早就注定了的结局,但还是希望这一天迟一点到来。现在,这一天还是来了。我只想再对你说一句话:“小溪,我的心永远都属于你,即使有朝一日,你不再爱我了,我也不怪你,我将永远在心里默默地为你祝福。”

  小说《粉红》的开头和《手拉手》差不多,只不过转换了一下视角:

  第一次见到柳文静,是在新生报到时,她有一个眼镜男跟班,全程帮她完成了新生报到的所有手续。后来我知道,那个眼镜男是她的男朋友。这并没有妨碍我对她的亲近,柳文静的英语很棒,不仅发音准而且声音悦耳动听,只要一有机会我就去找她朗读英语课文。从一开始,我对柳文静就有一种微妙的好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好感演变成一种遗憾,我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人呢!

  在心底里,我无数次默默地对柳文静说:“我爱你。”却始终没有勇气当面说出来。还记得那是一个周日的黄昏,我和柳文静坐在北海公园的花草丛间朗读英语课文。柳文静读得很认真,我在一旁侧头专注地听着,她是那么美,恬静、温柔,令人陶醉。

  “该你了,海迪。”

  柳文静读完了,笑着提醒我。

  我却脱口说道:“我可以吻你吗?”

  柳文静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在淡淡一笑的同时微微颔首。于是,我们接吻了,我用双唇猛烈地吮吸着柳文静那肉感十足的舌头,我们的爱情就这样开始了……

  《手拉手》主要描写了朱琳和小溪之间的女同之爱,作者名叫文姝,出版方为A出版社。《粉红》的作者名叫纪琳娜,小说的主线是海迪和柳文静之间的女同之爱,出版方为B出版社。这是我从事司法鉴定工作六年以来遇到的最复杂的一个案子,案件的起因是A出版社以《粉红》剽窃了《手拉手》一书具有独创性的构思、主要线索、故事情节、主要人物特征为由,向法院提起诉讼。B出版社接到起诉后,反诉《手拉手》抄袭《粉红》。

  《手拉手》和《粉红》有超过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内容相同或者相近似,从而造成两本书在整体上构成实质性相似,几乎可以判定两者之间肯定有一方是抄袭者。不过,在实际鉴定过程中,要辨别出真正的抄袭者却并不容易。在出版时间上,《手拉手》出版于2011年5月,《粉红》出版于2013年9月;在网络连载的时间上,《粉红》从2009年2月开始在网上连载,《手拉手》从2009年4月开始在网上连载。虽然在网上《粉红》比《手拉手》早出现两个月,但是这两部小说每次的更新时间和更新字数都不固定。尽管每次更新的内容有时有重叠的情况,却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内容。两部小说相似的情节有些是《手拉手》先更新出来的,有些是《粉红》先更新出来,呈交织状态,鉴定工作的最大难点就在于此。另外,这个案子还有一个特殊之处,两本书的作者都已死亡,是两家出版社在打官司。

  离规定时间还有五天,我的鉴定报告一个字也没写,这不仅仅是因为鉴别难度大,还在于我在通读这两本书时,总是会沉浸其中,进而忘记自己的工作职责。每一次通读前我都会告诫自己,一定要抽身事外,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和班若之间的往事总是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2005年,在某著名音乐选秀活动的海选现场,班若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一头利落的短发,反戴着棒球帽,白T恤黑裤子,脚穿一双运动鞋,有点厚重的嗓音,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很像男孩子却又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深深地吸引着我。作为参赛选手,我和班若一路闯关,历经海选——复赛五十强——晋级赛二十进十——十进七——七进五,最终走到五进三这一关,只要能进入前三名,就可以代表分赛区去参加全国总决赛。但是非常遗憾,我和班若双双倒在三强之外。闯关失利的那天晚上,我和班若都喝醉了,酒精在我们俩的体内肆意沸腾着。第二天一早,我醒酒了,忽然发现音乐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得到了班若。

  班若没有放弃自己的音乐梦想,她凭借过人的音乐创作才华一步一步成了著名歌手。让我欣慰的是,无论成就多高,班若对我始终如初。在外人眼里,我们俩是好闺密,甚至连班若的经纪人和助理都不知道我和班若的真正关系。我们的爱并不为世俗所包容,在班若成为名人之后,我们爱得更加小心翼翼,不过,这都没关系,为了班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在《手拉手》和《粉红》这两本书里,有太多相似的情感让我感同身受,使我无法站在完全客观的立场上去辨别一些东西。

  接手这个案子一个多星期了,我始终被一种压抑的情绪笼罩着,坐在回公寓的地铁上,我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着和案子有关的事情,却得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结论。于是,我把耳机插进耳朵里,用音乐来清空大脑。耳朵里的歌曲是班若的成名作《静候年华》,我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轻声哼唱起来:

  风雪掠过眼角朱砂,

  她眉目如画,

  一袭薄衫执笔天下。

  绿芽嫩柳只待晴夏,

  杯酒围炉夜话,

  浅尝心底清茶,

  耳畔一曲清吟,

  谁在梦里寻她。

  离别的感伤,

  相遇的欢喜,

  那些安静的语言,

  也不过信手拈来,

  随心而已。

  任流年破碎支离,

  若不能相守,

  便相忘于江湖,

  各自安好,

  静候年华。

  班若的歌词写得很美,曲子谱得更是精妙绝伦,我崇拜她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班若常常鼓励我也尝试一下词曲创作,她不止一次对我说:“千万不要小看你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不知道的潜能。”

  提到创作潜能,我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点,但凡班若新创作的歌,我第一次听只要听个开头就能自动哼出整首曲子,而且一个音符都不差,就好像我之前听过一样。这种神奇效果被班若定义为身魂合一之后的心有灵犀,我深以为然。的确是这样的,对于其他人的歌曲,我完全没有这样的音乐敏感。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没错,我的创作潜能只有班若的歌曲才能激发出来,《手拉手》和《粉红》的创作也许就是这种状态,两位作者一定看过彼此的作品,互相启发着进行小说创作。如果说我的创作灵感是一种单向激发的话,文姝和纪琳娜之间就是一种双向的创作灵感激发。我为自己的这个新发现激动不已,旋即又意识到新的问题。如果我的判断成立的话,就意味着文姝和纪琳娜在创作中都存在抄袭问题,这样的鉴定结论对两位亡者真的公平吗?

  吃晚饭时,我把对这个案子的猜测讲给班若听,她有些心不在焉,听完后没发表任何评论。我知道班若有心事,这几天她一直闷闷不乐,她是一个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的人,在我面前更是如此。我一直没问她原因,这是我的习惯,班若愿意告诉我自然会对我说的,不愿说也肯定有别的原因。我能感觉到影响班若的那件事很严重,以前无论她情绪多差都不会影响到我俩的**,但这一次她似乎连和我亲热的心情都没有了。

  临睡觉前,我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放到茶几上,这是我们之间的一种性暗示。班若喜欢在亲热之前,让我陪她一起喝啤酒,我不胜酒力,往往一罐啤酒下肚后就醉得不省人事,任由班若为所欲为。换作别人,我会觉得这是一种非常变态的行为,但对班若,我心甘情愿,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班若把那几罐啤酒又放回到冰箱后,就躺到**睡觉去了,我见状只好悻悻地也钻进被窝里。

  为了给抄袭案件一个公正、客观的鉴定结论,隔天上班时,我把全部时间都用来了解案件的其他背景信息,又了解到一个重要信息:文姝,女,1984年出生于北京,已婚,2015年8月9日在家中以跳楼的方式自杀身亡。纪琳娜,女,1985年出生于湖北武汉,未婚,2014年5月19日在去海南旅游时跳海身亡。

  两位作者都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自杀身亡的,这里面会不会存在某种必然的联系呢?其他同事都已经到点下班走人了,剩我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思考这个问题,两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起身去开门,只见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前,男人额头上的抬头纹很深,加上一头杂草似的卷发,显得老气横秋的。一对小眼睛躲在两片酒瓶底似的眼镜片后面,呆呆地望着我。

  “你是段云子女士吧?”卷发男问。

  “我是,你是哪位?”我反问。

  “我是文姝的丈夫,我叫郑卫平,你好。”

  郑卫平边说边把右手伸了过来,我抬手轻握了一下就松开了。

  “你有什么事吗,郑先生?”

  “有些情况想和你说一下……”

  郑卫平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郑先生,按照相关规定,在司法鉴定工作没正式结束之前,我不能与案件有关的其他人员接触,实在抱歉。”

  说完之后,我正要关门,郑卫平却一闪身抢先一步挤了进来。

  “给我五分钟就好,我要告诉你的事,会帮助你做出正确的鉴定结论,真的,请相信我,五分钟就行。”

  郑卫平一脸的诚恳,用急切的语气央求我。

  我迟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墙角摆放的长条沙发示意郑卫平坐下,郑卫平露出欣喜的神色,忙不迭地走到沙发前坐下来。

  “你想要说什么就快点说吧。”我坐到郑卫平身旁后直接催促道。

  “好的,关于《粉红》这本书和纪琳娜这个人,我曾经问过文姝,看没看过《粉红》?认不认识纪琳娜?文姝的回答是没看过,也不认识纪琳娜。”

  “你是想说,纪琳娜是抄袭者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话还没说完,后来我辗转找到了纪琳娜,同样问了她这两个问题,纪琳娜的回答和文姝一样。”

  “还有这样的咄咄怪事?难不成她们俩是不谋而合?这在逻辑上讲不通吧?”我不相信郑卫平说的话,用质疑的口气反驳他。

  郑卫平却反问我道:“可以讲通的,你应该知道文姝和纪琳娜生前都坚决反对打这场官司吧?”

  我点头道:“是的,听两家出版社说过。”

  郑卫平又反问我:“你不觉得她们俩的反应很反常吗?”

  郑卫平的连续反问让我很不舒服,但我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别总来反问我。”我有些不耐烦。

  “好,其实文姝和纪琳娜都是抄袭者,她们共同抄袭了另外一个人的作品。”

  听郑卫平这么说我心里犹如平地起惊雷一样不平静起来,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追问道:“她们抄了谁的作品,作品叫什么名字?”

  “这我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文姝告诉你的吗?”

  “不,是我自己猜的。”

  郑卫平的回答让我身体里刚刚兴奋起来的神经又瞬间冷却下来,见我不信,郑卫平又进一步说道:“你仔细想一想,我的猜测是很有道理的。一定有一部这样的作品被文姝和纪琳娜共同看到,不同的是,她们俩一个是按原文照抄,另一个转换了一下文中的叙事视角。一定是这样的,只有这样所有的一切才都解释得通。”

  我在脑海里简单梳理了一下这个案件,发现郑卫平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但又很快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你说你问过文姝和纪琳娜,她们都说不认识对方,也没看过对方的小说,怎么能保证她们俩说的是实话呢?”

  “我能保证的!”郑卫平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让我不得不仰视他,他的这个举动让我很意外。

  “我能保证的,她们说的一定是实话。”郑卫平再一次强调并且提高了声调。

  “人都不在了,你拿什么保证?”

  郑卫平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白色长方形的、像U盘一样的东西递到我眼前,像煞有介事道:“我拿这个保证。”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一个可以识别谎言的机器。”

  郑卫平话一出口,我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和他再继续说下去了,他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

  “郑先生,我要下班了,实在没有时间听你的天方夜谭。”

  说完后我不再理会郑卫平,起身到自己座位上去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相信,但是这个谎言识别器真的很灵的,我可以把它留给你,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耳边持续回**着郑卫平的声音,我的心情被他搞得很烦躁。

  “就按你说的,把它留下来我试一下,你现在可以走了吧?”我一心想把眼前这个神经病赶紧打发走,直接下了逐客令。

  “好,我再最后说一句,你耐心听完,我马上就走。”

  郑卫平把那个所谓的谎言识别器送到我眼前,似乎生怕我不认真听或者听不清楚,用非常慢的语速几乎一字一顿地告诉我谎言识别器的使用方法。

  “说话的时候,把它拿出来,只要说话者说的话和实际情况不相符,在说话过程中,谎言识别器尾端的指示灯就会不停闪烁。但要记住一个前提条件,谎言识别器只能检验说话者本人亲身经历过的或者将要经历的事情的真实度。”

  我耐着性子听完谎言识别器的使用方法后,郑卫平终于走了。临行前他给我留了一个联系电话,还郑重其事地把那个谎言识别器交到我手里。我感到可笑至极,郑卫平前脚走出门,我后脚就不屑地把那个谎言识别器随手扔到桌子上。

  我正要离开座位,有一个人从外面推开办公室那虚掩着的半扇门,我抬头一看,站在门口的正是我们司法鉴定中心的张主任。

  “还没下班啊,小段。”

  “这就要走了。”

  “快走吧,晚了又该堵车了。”

  “好的,主任。”

  “噢,对了,那个抄袭案的鉴定报告出来了吗?”

  我略微停顿了几秒钟才回答道:“哦……写得差不多了。”

  说完后,我感觉到脸上一阵发热,因为我说了谎,鉴定报告上还是一个字也没写。不过,在说话的过程中,我意外地通过余光发现,桌子上那个谎言识别器的指示灯在不停地闪着绿光。

  张主任又催促了几句要加快工作进度的话就离开了,我忍不住上前拿起谎言识别器仔细翻看了一番后,把它装进包里。

  莫非它真是一个神奇的能识别谎言的机器?

  坐在地铁上,我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同时又仔细回味了一下郑卫平的那个猜测,越细想越觉得其实他说得非常有道理,文姝和纪琳娜很可能共同抄袭了同一部小说,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班若是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公寓的,她一进门我就兴冲冲地拿着那个谎言识别器迎了上去。

  我本想让她也看一看谎言识别器,可是一脸心事的班若没容我说一句话就抢先说道:“我回来拿个东西就走。”

  班若急匆匆地走进卧室,我紧随其后。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啊?”我问。

  “去见一下刘总,商量一下下周新专辑发布会的事。”

  我注意到谎言识别器的绿光在手中一闪一闪的,眼前的一幕让我有些走神儿,没看清班若在床头柜翻出了什么东西。

  班若把找出来的东西揣到上衣口袋后就径直往门口走,这次我没有跟上去,只是大声问她吃过晚饭没有,她没回答我就出门了。

  班若在撒谎吗?我不愿相信,为了证实这个问题,也为了进一步检验谎言识别器的真伪,思量片刻,我决定跟踪班若。

  班若的驾驶技术是我手把手教的,她在这方面的天分不高,学会开车四五年了,车技一直没有什么质的变化,即使是在晚上相对空旷的马路上,也不太敢开快车,这让我的跟踪并没有什么难度。跟了差不多一刻钟,班若开的大路虎在后海附近的一家酒吧门前停下,我乘坐的出租车也随即在不远处停下,不知道为什么,我已预感到班若向我说了谎,她要见的人并不是什么刘总。这家酒吧我并不陌生,班若没成名之前,我们租住的房子就在酒吧附近,以前班若经常来这里喝酒。

  班若把车停好后却并没有下车,过了一会儿,一个人从班若车子经过时直接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坐了进去。这一切,被出租车里的我看得真真切切,我仔细辨认了一下那个人的容貌:一对高颧骨,一口大龅牙暴露在空气里,塌鼻梁下挂着一个如蒜头般大小的鼻头。我太熟悉这张面孔了,此人正是我和班若以前的房东,因为酷爱唱歌成天在家引吭高歌,人送外号“帕瓦罗蒂”。

  帕瓦罗蒂今年五十多岁,没结过婚,一直一个人生活,也没个正经工作,常年靠出租老辈留下来的几间房子维持生活。自从搬走后,我们和帕瓦罗蒂就没再有联系,班若见他干什么呢?又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呢?

  我看到班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状的东西递给帕瓦罗蒂,帕瓦罗蒂笑嘻嘻地接过后不住地点着头,两人嘴上一直不停地说着什么,我完全听不到。很快,帕瓦罗蒂下车走了,班若也启动了车子,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我赶紧让出租车师傅先行一步,赶在班若之前回到公寓里。等班若回到公寓时,我半躺在**双手捧着一本杂志佯装正在看杂志。

  班若洗漱完毕后也上了床。

  “亲爱的,看什么呢?”

  我合上杂志把封面递到班若面前。

  “哎呀,别看了,咱俩说会儿话吧。”

  能看得出来,班若心情很好,似乎这段时间一直笼罩在她周围的阴霾已经散开了。尽管我有诸多疑问藏在心里,但还是放下杂志不动声色地和班若聊了起来。

  “和刘总都谈什么了?”我问。

  “也没什么,随便聊了聊。”班若回答得轻描淡写。

  我现在已经基本相信了谎言识别器的神奇,此刻,如果从包里把它拿出来的话,它一定闪烁着绿光。

  “你手上那个案子怎么样了,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见我没再吱声,班若主动开口转移了话题,我把实际情况照实讲给班若听,但故意隐瞒了谎言识别器的事儿。班若对这个案子也很感兴趣,听完我的讲述后用她那本就十分强大的发散思维,继续做着推理。

  “这样看来,文姝和纪琳娜的死绝不是自杀那么简单,很可能是那个真正的作者躲藏在幕后搞的鬼,这一切都是人为造成的。”

  我:“你的推理不无道理,但前提是先要找到那个真正的作者和那部文姝和纪琳娜共同抄袭的小说。”

  班若:“你未必能找得到。”

  我:“为什么?”

  班若:“我认识好几位网络文学大咖,据他们说,网络文学这个圈子非常乱,经常是抄袭者抄成名了,被抄袭者反倒是默默无闻,这时候很多抄袭者会通过各种方式让被抄袭者的文字在网络上消失,达到为自己洗白的目的。”

  我:“所以你才推断是那个真正的作者在暗中报复抄袭者,对吗?”

  班若笃定地点了点头。

  事实果然如班若所料,第二天上班时,我动用了一切能用到的资源却在网上一无所获,找不到那个关键证物,一切只能是猜测,是不能写在鉴定报告上的。鉴定工作卡在这里,我不得不重新整理了一遍现有的资料,以期能从中发现一些新的线索。就在这个过程中,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纪琳娜的自杀时间是2014年5月19日,文姝举行婚礼的时间也是2014年5月19日,这难道是巧合吗?

  慢慢地,我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假设,我找来一张白纸,先在纸的正上方写上“人物关系对应图”七个大字,然后换行写:朱琳=柳文静,再换行写:小溪=海迪。《手拉手》和《粉红》的主人公其实是相同的,只是人物名字不同,视角调换了一下,这早就是公认的事实。接下来我在这两个等式的后面又分别填上了一个名字,使之变成这个样子:朱琳=柳文静=文姝,小溪=海迪=纪琳娜。这个假设如果成立的话,这个案子里一切不合常理的地方同样都解释得通,而且比郑卫平的猜测更具说服力。没错儿,文姝和纪琳娜都不是抄袭者,她们只不过是以她俩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情为蓝本,用自己的视角分别写出了《手拉手》和《粉红》这两部小说。

  想到这儿,我兴奋不已,这个案子总算有点透亮的感觉了。想证明这个假设成立并不难,毕竟两部小说几乎等同于作者的自传,和现实的契合度一定非常高。我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深入调查下去,发现自己终于找对了方向。比如在两部小说里,朱琳和小溪、海迪和柳文静都是在大四时,因为恋情意外曝光被学校开除。而在两本书的作者简介上只字未提两位作者的教育经历,我通过调查后发现,文姝和纪琳娜曾共同就读于北京某高校,而且是同班同学,大四时因为同性恋的事情被学校劝退,她们俩还有很多经历和小说里描写的一模一样。这个案子的鉴定报告,我终于知道该怎么写了。

  兴奋之余,我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郑卫平这个《手拉手》和《粉红》里都曾出现过的眼镜男为什么要故意对我说谎呢?在小说里眼镜男就知道真相,在现实中郑卫平不可能不清楚真实情况。不过,我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郑卫平一直深深地爱着文姝,文姝是女同这个事实是郑卫平人生中最大的痛苦,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多么希望文姝不是一个女同,甚至自欺欺人地宁愿让文姝背上抄袭者的恶名,也不愿意面对文姝是女同这个残酷的现实。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找郑卫平聊一聊。我拨通了郑卫平留给我的电话号码,约他下班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晚上六点,郑卫平如约前来,我们俩还是坐在那个长条沙发上开始了我们之间的第二次谈话。

  “怎么样,谎言识别器很灵吧?”郑卫平自信满满地问。

  我面无表情道:“的确很灵,你从哪里弄到的?”

  “2013年夏天去天津出差时,在火车上捡到的。”

  “怎么发现它有测谎功能的?”

  “也是偶然发现的。”

  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谎言识别器放到沙发上,然后对郑卫平说:“上次咱俩见面时,你说你曾经问过文姝和纪琳娜一些问题,你现在就把那些话再重复说一遍。”

  郑卫平一愣,嗫嚅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和郑卫平绕圈子,直接开宗明义地说道:“你很聪明,先说了一堆谎话,再抛出一个表面上看似非常合理的猜测,最后才拿出这个能测谎的机器,这个先后顺序简直太完美了。其实整件事情的真相是:文姝和纪琳娜就是两部小说主人公的人物原型,她们后来被迫分手。文姝迫于家庭压力和你结婚,纪琳娜在你们举行婚礼的当天自杀,文姝一直活得很痛苦,一年后也自杀了。”

  郑卫平听得很平静,也可能早就做好了会露馅的思想准备,在知道我的鉴定结论将严格忠实于事实之后,他心情郁郁地离开了。我本打算把谎言识别器还给他,却被他拒绝了。郑卫平告诉我,自从捡到谎言识别器之后他就失去了快乐,倒不如把机器留给我,对司法鉴定工作也会有一定的帮助。

  班若的新专辑发布会如期举行,我的出席是理所当然的。发布会开始后气氛一直十分热烈,到了记者提问环节,班若坐在台上神采奕奕地回答着台下记者们的各种提问,我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认真聆听着。

  ……

  “班若小姐,像前几张专辑一样,您这一次又是一个人包揽了新专辑中所有歌曲的词曲创作工作,请问您巨大的创作力来源于何处?”

  “我想还是要感谢生活吧,每当我找不到创作灵感时……”

  班若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我不经意间低了一下头,发现身上穿着的白色真丝上衣口袋里有绿光透出,我知道口袋里的谎言识别器又一次发出了谎言提示。这让我陷入困惑之中,难道班若的创作能力有问题?不,这不可能,也许她只是没把真正刺激她创作灵感的东西说出来而已。这是很私密的东西,是不能对外说的。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但是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的假设有一个可悲的地方,班若即便有这样的创作隐私,对我这个“内人”应该不会隐瞒的。

  我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台上班若那一张一合的嘴巴上,只不过,她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一个字也没传进我的耳朵里。

  班若对我来说,似乎陌生了起来,这不免让我那颗小心脏隐隐作痛。

  晚上临睡前,班若去浴室洗澡了,我一个人躺在**发呆,我在考虑等一会儿要不要和班若好好谈一谈。就在我犹豫不决时,班若放在床头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让我暂时停止了思忖。我伸手抓过她的手机,很随意地看了一下,是一条短信,发信人竟然是帕瓦罗蒂,点开后看到的内容更是让我错愕不已。上面写着:我琢磨了一下,八十万对你来说太小意思了。这样吧,你再给我五十万,这事就了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留了后手的,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不好办了,你也了解我的为人。只要我拿到钱,我保证这次会彻底销毁所有证据,不会再有下一次。信不信由你,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后天下午一点,你带着钱来我这里吧。大歌星,我这是在通知你,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这时,浴室里的流水声停止了,我知道班若快洗完了。我该怎么办?我的大脑在高速运转着。最后,我回复帕瓦罗蒂五个字:好的,后天见。回复发送成功后,我又用最快的速度抢在班若走进卧室之前,删除了这两条短信。

  那一夜,我失眠了,用自己所有的脑细胞把班若和帕瓦罗蒂之间的事拼接出一个笼统的轮廓。班若唱的一些歌曲,真正的创作者是帕瓦罗蒂,帕瓦罗蒂以此来威胁班若,不给钱就公布真相。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印象中,班若所有的歌曲,我第一次听都是只听开头就能自动哼出全曲,这种默契只有和班若之间才有。如果有一些歌曲是帕瓦罗蒂创作的话,我第一次听应该哼不出全曲的,我始终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不过,我还是很庆幸自己在慌乱中对帕瓦罗蒂的短信处理方式是正确的,我要自己一个人替班若处理好这件事。

  我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帕瓦罗蒂的住处,眼前这栋筒子楼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我和班若曾经在这里住了整整五年。帕瓦罗蒂自己住在二楼最靠近楼梯口的一间房里,二楼还有四间房的产权属于帕瓦罗蒂,被他用于长期出租。我连敲几次帕瓦罗蒂家的房门,里面始终没有回应。我信手推了一下房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于是,我走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有烟味,也有汗臭味和脚臭味,再具体的我也说不太清楚,总之是各种不好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屋里的陈设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唯一的不同是电脑换成新的了,显示屏很大,看样子差不多有三十英寸。我漫不经心地踱步到显示屏前,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显示屏上出现的是四格画面,镜头竟然分别对准了另外四间租房的床。我在一瞬间推翻了自己之前的那个猜测,原来帕瓦罗蒂偷拍了我和班若**时的画面,他是用这个来勒索班若的,这个无耻、龌龊的老家伙。

  “怎么是你来了?”

  就在我愣神儿的当口,帕瓦罗蒂从外边回来了,脚上趿拉着一双破布鞋站在门口问我。

  我怒目圆睁,没作声。

  帕瓦罗蒂倒是一脸坦然地走到我跟前。

  “班若让你来的吧,钱带了吗?”

  从帕瓦罗蒂那张龅牙嘴里发出的臭气令人作呕,我不禁掩鼻后退了两步。

  “班若不知道我来这里,但钱我会给你的。”

  我强压着怒火说道,顺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谎言识别器拿在手里。

  帕瓦罗蒂的眼神停留在我的脸上呈静止不动的状态,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看到最后他猥琐地笑了笑,又重新开了口。

  “你可能还不完全知道这里面的真实情况,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来告诉你,你给我一百万。”

  “什么真实情况?”我随口问道。

  “你先说你同不同意我的建议。”帕瓦罗蒂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不假思索道:“行,成交。”

  随后,我和帕瓦罗蒂在交易时间及具体细节上达成一致,帕瓦罗蒂要先告诉我实情,待三天后我带一百万现金过来时,他再当着我的面销毁那些视频。帕瓦罗蒂信誓旦旦地再三保证,这次一定是最后一次,他保证把视频及其备份全部彻底销毁,也不会把知道的一切说出去。可是,谎言识别器反复闪烁的绿光告诉我他的话不足信,不过这并不重要,我自有我的办法对付他。我现在迫切地希望,帕瓦罗蒂赶紧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现在这个社会,明星搞同性恋还算个事儿吗?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出台’,不对,叫‘出柜’,不就是公开自己是同性恋的意思吗?当然了,我手里有你们干那事的视频,视频如果公开的话对班若肯定不好。不过话说回来了,丫头,如果你以为班若真正怕的是视频公开那就错了,视频里还藏着她另外一个秘密。”

  说到这儿,帕瓦罗蒂颇为神秘地笑了一下,故意停顿了几秒钟才继续说道:“其实,班若是一个小偷,她唱的那些歌全是从你那里偷的。”

  帕瓦罗蒂的话让我有一种云山雾罩的感觉,我茫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帕瓦罗蒂把我引到电脑显示屏前,他从电脑里调出一段视频给我看,画面里出现我和班若的镜头,帕瓦罗蒂快进了一段后停下,然后闪开身子把位置让给我。画面中的我明显呈醉酒状态,坐在**自言自语,仔细观察后才发现不是自言自语,好像是在哼唱着什么,班若坐在我身旁一边专注地倾听着,一边拿笔在本子上做着记录。帕瓦罗蒂将电脑的音量调到最大,让画面里的声音无比清晰地跳进我的耳朵里,原来画面里的我哼唱的是《静候年华》的曲子。

  帕瓦罗蒂在一旁提醒道:“你注意看一下视频右上角的拍摄时间,再回忆一下班若写这首歌的时间,应该知道真相了吧!”

  视频的拍摄时间是2007年9月12日晚上九点多钟,班若曾经在各种不同的场合都说过,《静候年华》的曲子是她在2008年1月5日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偶然的灵感迸发。

  我被此情此景深深地震撼到了,渐渐地,《静候年华》的旋律从我耳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班若常对我说的那句话:“千万不要小看你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不知道的潜能。”

  我发现自己和郑卫平一样,得到谎言识别器之后就不再拥有快乐,有些谎言不知道远比知道好。我恨郑卫平把谎言识别器带进我的生活里,这个看起来像U盘一样的东西彻底毁了我的人生,它最终被我用尽全身力气扔进大海里。

  当我再一次面对班若的时候,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不对,严谨的说法应该是就像什么事都不知道一样。在我心里,班若永远都是原来那个班若。

  三天后的早晨,我做了金枪鱼三明治放在餐桌上,那是班若最爱吃的早餐。她还没有睡醒,我穿戴整齐后伫立在卧室门口静静地凝望了她很久才出门。

  小区的地下车库里,有一辆长年穿着车衣的本田CRV,它是当年班若送给我的礼物,今天我要开着它去替班若彻底解决那个大麻烦。

  我驱车疾驰在马路上,两旁的景物一掠而过。七点五十一分,我把车停在离帕瓦罗蒂家不远的一个胡同口,然后步行来到帕瓦罗蒂家门前。我确定他此时一定不在家,每天早上七点半到八点半,帕瓦罗蒂都会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去吊嗓子。他还有一个习惯是在门旁墙上的奶箱后面藏一把备用的大门钥匙,为保险起见,我上次临走时又重新确认了一下。

  轻松打开门后,我拿着一桶事先准备好的汽油走了进去。旋即,帕瓦罗蒂家就成了一片火海。我想,不管帕瓦罗蒂留了几份视频备份都会藏在这间房子里的,这是彻底销毁视频以及备份的唯一方法。我心里清楚,仅仅烧毁帕瓦罗蒂的房子还远远不够,只有让他永远闭嘴才能真正解决问题。为了班若,我做什么牺牲都在所不惜,正如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的那样:“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为她的幸福而高兴,为使她能更幸福而去做需要做的一切,并从中得到快乐。”

  我坐在启动好的车子里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儿,就从后视镜里看到帕瓦罗蒂慌里慌张地从远处跑来,当他经过车前的那一刻,我狠踩了一脚油门加速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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