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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长安 阿莹 3382 2024-10-16 21:27

  

  面对长安眼花缭乱的变化,忽大年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再也顾不上闲言碎语了,直接把黑妞儿叫到长满杨柳的废水池边,既有无奈又有乞求地说:你千万不要当什么工指的头头,你能看清这场运动朝哪儿走吗?黑妞儿听了却很淡定说:俺这是为了小月才干的,俺不把害死小月的凶手揪出来誓不罢休!

  忽大年狠劲挠着头上红疤:可你真看不出人家是拿你当枪使?黑妞儿解嘲道:俺本来就是一杆枪,当年被你使过,现在谁想使就使呗。忽大年气急败坏:

  你也睁开眼睛看看,加入工指的都是些啥人嘛?黑妞儿陡然瞪眼:啥人?俺的人好着呢,没一个忘恩负义的!忽大年咽口唾沫说:我可告诉你,小心秋后算账啊!这话似乎有点分量,黑妞儿闻声一怔,忽大年还以为劝慰起到了效果,转身回办公楼去了。

  可黑妞儿突然想到什么,喊叫:忽大年啊,俺也提醒你,工指和工司都在琢磨咋揭长安的黑盖子,是拿你开刀,还是从黄老虎那儿下手,你也要有个准备啊。忽大年嘿嘿冷笑说:我根红苗正,打过鬼子,轰过老蒋,我怕什么?黑妞儿坦诚相告:反正俺们工指不会拿你开炮,可工司就说不来了。忽大年感激地看着她依然水灵的眼睛,心想自己人掌控工指也许还是个好事呢。

  他心里隐隐有种安慰,闪身进了自己办公室,可没等坐稳,门便开了,黄老虎像偷东西被人追赶似的,掩身进来把门反扣上,视线也不瞄室主人,只是瞅着天花板吊下的日光灯管,似发现那里藏着什么秘密。忽大年冷静地问:什么事把你闹得这么狼狈,像丢了魂似的?黄老虎这才放缓呼吸说:现在上边也没个话,尽着下边瞎折腾,长安一下子冒出了五六十个战斗队,都要领桌椅板凳,光大字报用纸,一天就发出去一百多刀,我让办公室控制一下,谁知道办公室耍滑头推到我这儿,我一下子就成战斗队的对头了。忽大年想想说:问题肯定出在门改户身上,关键时刻没一点点担当。黄老虎摇摇头:人家现在是工司的司令,咋能干这事?

  忽大年猛一拍桌子说:他不能忘了他还是办公室主任!

  黄老虎眯缝着老鹰眼换了口气说:我还是叫你老首长吧,我怎么听说黑妞儿的工指瞄上我了,想拿我开刀呢,说我是长安最大的走资派,这不是拿我开涮吗?我只是副书记,你忽大年才是一把手,可他们非说我在运动中迫害过群众。

  忽大年心里想笑,闹半天为这个上门来,脸上便板平说:你怎么知道瞄上你了?

  自己猜的吧?黄老虎稍一迟疑说:不瞒你说,保卫科在两边都放了内线,你说这黑妞儿平时看着挺贤惠的,现在非要拿我当靶子,想当初真不该澡堂救她了,要搁到现在,骨头怕都黑透了,白眼狼一个啊!

  忽大年想起黑妞儿刚刚的告诫,说:老虎啊,你要好好想想办法,制止事态进一步发展。黄老虎苦笑笑:省委都控制不了,我能控制?老首长,劳驾你出山劝劝黑妞儿吧,不敢这样折腾了,最后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忽大年迎着他半是乞求半是威胁的目光,说:不瞒你老弟说,这些年为了靳子,我都没跟她面对面说过话,尽是设法为你做联络了。黄老虎边摇头边往外走:你快别提那档事了,想想都后怕。忽大年有点不高兴:咋了?我说的是真话。黄老虎边回头边说:你也得当心啊,那个门改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忽大年听到告诫心头微微一紧。是的,工指不寻他的事,那工司可不一定不找他的麻烦,门改户已经有一个礼拜没到他办公室来了,以前可是每天一上班就进来请安的,难道这家伙真把视线聚焦到他身上了?当初把这家伙提拔到办公室主任位置上,尽管是黄老虎的动议,可他要是不点头,怎会有他今天的腾达?

  难道批评几句怀恨在心了?可那又能怨谁呢?火箭弹研制一摊麻烦事,他敢一退六二五,不收拾他收拾谁呀?

  然而,忽大年还是步出了办公楼,去了食堂科外的小板房,想看看门改户在盘算什么。刚走近那一溜板房,就见臂戴红袖章的职工来来往往,工人纠察司令部的黄字很是鲜艳,很多人捧了一摞袖章有说有笑朝外走。

  忽大年透过窗口看见板房里坐了一屋人,门大眼像在训斥:你们想过没有,工厂为什么要制定生产定额?为什么迟到要扣夜餐费?他们就是想把我们工人绑在机器上,任由他们随意摆布!门改户说到这儿,似乎看见忽大年站在窗外,却依然继续说:大家回去以后,要把红袖章戴起来,以展示我们工司的实力,不能让工指压了我们的风头,最好各个战斗队上班打出旗帜,就更有力量了。这时人堆里有人喊:不行不行,我们车间有工司的,也有工指的,两头叫驴拉不到一个槽里。大家哗的一声笑了。

  忽大年当然感觉到被怠慢,故意干咳了两声,会场人发现厂长光临纷纷朝讲话者示意,但他只将手朝厂长一扬,示意我知道你来了,却坚持把话说完:我再说一遍,红袖章一人一只,大家要珍惜这个红色标志,丢了一定要报告,不能让敌人捡去搞破坏。看到这家伙如此狂妄,忽大年扭身想走,这时候狗东西才拉开门一溜小跑拦住说: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没看见厂长来。

  听说你们开列了一批长安走资派名单?忽大年拔刀试问。

  没……没有啊,你听谁胡说的?门改户眼仁乱转。

  你们凭啥定人家是走资派?谁给的权力?忽大年愤慨至极。

  群众运动……不批走资派,搞啥运动呀?门改户语气还硬了。

  忽大年朝地上狠吐了一口唾沫。这是一个尴尬的时刻,一股突然冒起来的势力已经不顾及他的尊严了,甚至表现出明显的轻蔑,难道自己这个抗战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身边人摇身一变就可以罗织罪名了?

  忽大年心里烦躁,却深知不能乱了阵脚,转身汹汹地走进了灰色小楼。

  近来他愈发感到气恼了,兵器情报中心已经成立两年了,可送来的情报缺少章法,今天一上班他就发现,一份发表在《简氏防务周刊》上的美军火箭弹资料,翻译了半年才送上来。现在,五花八门的战斗队眼花缭乱,收集兵器动态可不能受到影响。这些年,长安光顾闷头钻研苏联人的弹药了,却没想着美国佬的兵器进展神速,这可不是百密一疏,而是千疏万疏了!

  忽大年毅然进了小楼,楼里顿时忙碌起来,楼上楼下尽是咚咚的脚步声,他挨门搜寻着科长办公室……突然,有个细高个姑娘冲到面前,却没等他开口,就哇的一声哭了,接着双膝一屈跪下了,忽大年慌忙上前扶住,只见尖尖的小脸,尖尖的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刹那间就把人心搅乱了……

  这时,一个泉水般的声音悠然响起:你下什么跪呀?我跳烟囱,可跟你没关系。忽大年闻声抬头,只见忽小月悠悠地站在刘娜身后,一双眸子乌亮亮地睁着,一对小酒窝不知高兴还是生气地浮上来,这么熟悉的脸蛋,这么熟悉的蓝衣裙,这么熟悉的泉水叮咚……

  月月?真的是你吗?

  你别管我,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小板房了啊。

  那地方挺热闹吧?

  门大眼成立了一个工司……

  你害怕了?想去套近乎?

  是有人提醒我……

  所以,你就怕了,心就坍塌了……哼!忽小月陡然声高了,你的坍塌,让我感到羞耻,也让我的奋不顾身变得毫无意义!

  月月,这跟你有啥关系呢?

  似乎满楼道都站满了人,人们都不言声,惊愕地看着一对兄妹在争执……

  后来,好像刘娜回过神来,把忽小月搀进了翻译室,只听门哐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这时候宫玉华靠近他说:你愣啥神呀?你想要的资料,都发表在英文刊物上,可是中心没配英文审校员。忽大年似还沉浸在迷惘里,嘴里一个劲儿呢喃:

  我咋会碰上月月了呢?科长胳膊肘撞他一下说:你咋跟我们小刘翻译一样了?动不动就说碰见忽小月了?

  晚饭时靳子痴痴地说:科里人都乱套了,不知道该参加哪个战斗队,正吵得不可开交,你咋跑来凑热闹?忽大年苦苦一笑没吭声,靳子唉了一声:人这一辈子不能干亏心事,那个刘娜顶了月月的角儿,心里就一直愧疚,整天哭哭啼啼的,连对象都不要她了。忽大年也叹口气:你说我咋一去你们科,就会做梦一样遇到月月呢?靳子眼圈潮了:下午我只听见刘娜在哭……说着,靳子心疼地给他递上一碗南瓜粥,又把鸡蛋炒黄瓜和凉拌土豆丝一一推到丈夫面前,眼泪也吧嗒吧嗒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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