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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点,郑岩一行和耿勇一行都来到了滨海市中级人民法院正门前的停车场。
两路人马分别从检察院的警车和公安的警车上下来后,郑岩和耿勇迎面站定,都微微笑了笑,但彼此眼神里的内容都挺复杂而耐人寻味。
耿勇先打破了沉默,说:“我们为丁一楠找到了证据。”
郑岩笑笑,抬头望着法院审判大楼前挂着的那熠熠闪光的硕大国徽,它正沐浴着清晨的阳光,显得格外气势庄严。郑岩突然鼻子一酸,望着那国徽,心里涌起一股感动和感慨,那是法律人对法律的信仰和坚持!
郑岩的眼眶湿润了,他又望着耿勇,深情地说:“丁一楠因此会胜了这场诉讼。不过,这是法律的胜利!”
说完两人拾级而上,边走边聊,后面跟着叶文婕、慕容曦、王学阳等人。
郑岩说:“耿支队,无论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耿勇微微笑了一下,看着郑岩。
郑岩接着说:“我们把姜志斌这伙黑恶势力抓获归案,给滨海市古城区人民除了祸害,也算对得起这头上的国徽了!”
耿勇点了点头,瞬间他又皱了皱眉:“可是,我们怎么向城市管理局的张局长交代?他可是等待着这场判决呢?”
郑岩说:“我已经把检察院的司法建议书送给了张局长。”
耿勇急切地追问道:“张局长怎么说?”
郑岩回答说:“我们认为,滨海市城市管理局城管支队田宏图大队在执法中存在着执法行为不规范,工作作风粗暴的缺陷。最主要的是,通过‘6·19 专案’可以看到城管队伍规范化建设也迫在眉睫。”
耿勇点点头,望着审判大厅里墙壁上雕刻的“法”字的繁体,感慨说:“古城区是个老城区,市政府已经列入拆迁改造计划,但一直没有实施。而工农路夜市形成已久,尽管有商贩占道经营,也是经济繁荣中出现的小问题,没有必要那样粗暴地执法。从案子的情况看,如果没有田宏图和姜志斌的黑恶势力活动相互呼应,也不会出现这个悲剧了!”
郑岩也感慨万分地回头对身后的一众年轻人说:“是呀!
大家都接受教训吧!尤其是那个余远航,年轻冲动,必然要为这次悲剧付出代价!”
耿勇像是突然想起啥来似的,说:“对了,老郑,据我所知,这个余远航和你们家有点渊源?城市管理局方面会不会因此向市政府领导提出看法?”
郑岩背着手站在窗边,透过落地窗望着远处那一轮灿烂的红日,说:“心底无私天地宽,我们只要实事求是地办案,任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问心无愧!”
上午九点半,所有该出现在滨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上的人员都到齐了。审判席上,秃了顶、身材有些发福的主审法官把法槌重重地敲在了法庭案桌上,然后庄严宣布:“现在我宣布,滨海市人民检察院诉余远航故意伤害一案继续开庭审理!请辩护人继续为被告人辩护。”
身着律师袍的丁一楠从辩护席站了起来,她环顾了一圈法庭内所有人,然后声音洪亮地说:“辩护人提请法庭同意证人姜志斌出庭。”
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姜志斌从法庭的侧门走了进来,在证人席站定。
法官问:“请证人向法庭介绍个人自然情况。”
姜志斌焉头搭脑的,但依然保持着一个大哥大应有的那最后的桀骜,他眼神里充满了敌意,脸上写满了不满和气愤,大概是恨命运不优待自己吧。他低着头说:“我叫姜志斌,男,30 岁,黑龙江省鸡西市人,捕前系滨海一中保卫科员工……”
丁一楠从辩护席走到证人席前:“姜志斌,请你如实向法庭供述敲诈勒索余远航的过程。”
姜志斌抬起头来,望了望丁一楠,又看看郑岩和主审法官,说:“6 月15 日那天,刘小海找我,说我们的地盘上来了个烤羊肉串的,要我和他一块去收保护费。”
丁一楠说:“请你向法庭说明你的地盘在什么地方?”
姜志斌面露犹疑之色,见丁一楠和郑岩、法官都紧紧盯着他,这种威严的架势吓到了他,他从来没怕过什么,这回却是真的怕了。他低声喃喃道:“我的地盘在工农路。”
丁一楠又问:“余远航交给你们保护费了吗?”
姜志斌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瞬间就把害怕、紧张和犹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恢复了往日大哥大雄风,说:“没有。我们找余远航收保护费时,余远航不交,还要拿刀子捅我。我就非常生气。你们知道吗?工农路这块地盘,不算大,但也是靠我和别人拼刀子赢来的。余远航不交保护费,别人都会跟着不交,你说,我能和他算完吗?”
丁一楠望望郑岩,想看看他听到姜志斌这段话后,会是什么感觉。哪知道郑岩拿着笔在写写画画,根本没抬头看她。她只得继续发问道:“你是怎么不算完的?”
姜志斌这会儿全然忘记了这是在法庭里,他只想着要一吐为快。他说:“余远航不交保护费,我就得想办法整他。我去找城管大队的田宏图大队长,请他帮忙收拾余远航……”
姜志斌在法庭上说,那天田宏图是开着一辆很普通的白色马自达来的。
田宏图从轿车上下来时,站在酒店门前的姜志斌赶忙带着刘小海迎了过去。
姜志斌无比热情地打招呼所:“您好呀,田队,可把您给盼来了!”
田宏图不屑地看了姜志斌一眼,只顾着背着手、挺着肚子问:“找我有什么事呀?”
姜志斌谄媚地笑着说:“没事,没事,只是我想哥哥您了!”
田宏图不理会姜志斌和刘小海,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滨海大酒店。
在一个装饰豪华的酒店包间,田宏图走到包间上首,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问姜志斌:“说吧,有什么事?”
姜志斌捅了一下身后的刘小海,刘小海明白过来,从包间摆放餐具的桌子上拿过来一个包裹递了上去。
姜志斌把这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上,笑着说道:“这是弟兄们从古玩市场上淘的小玩意,孝敬大哥的!”
田宏图接过包裹,慢慢打开,包裹中是一只精美的包装盒,他把包装盒打开,发现盒子内是一只精巧的鼻烟壶……田宏图把鼻烟壶拿在手中,对着包间里的日光灯仔细观看,嘴里不停地赞叹着:“好!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姜志斌谄媚地笑笑,很是恭敬谦虚地说:“田队长,昨天去夜市,见市场上有个新来的摆摊卖这个东西。想着你喜欢收藏鼻烟壶,就让他送给了咱哥们。”
田宏图听了后眉头紧皱,还白了姜志斌一眼:“什么送的?
又是敲诈人家的吧?”
姜志斌痞痞地笑了:“田队长你说得真对,这鼻烟壶确实是拿来的。不过……我们可是给他钱了,不信,您可以问一问海子。”
刘小海赶紧朝姜志斌跟前挪了挪,以便更靠近田宏图。他说:“是,田队长,无论怎么着,咱也不能坏了您的名声是不是?
田宏图喝了一口茶水,再次把鼻烟壶拿在手中小心珍爱地把玩,一边把玩一边问姜志斌:“多少钱?”
姜志斌伸出三个手指在田宏图面前晃了晃:“这个数!”
田宏图在烟雾迷蒙里斜着眼睛戏谑地问姜志斌:“三千?”
姜志斌哈哈大笑:“三千……三千块钱谁要它?三块钱,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田宏图“噗”地一下笑出了声,伸手拍拍姜志斌的腿:“你他妈的这哪是买呀!分明是他妈的抢差不多!”
说到这里,田宏图竖起了五根手指开心地在姜志斌面前晃了晃,神神秘秘地说:“最少值这个数!”
姜志斌瞪大眼,问:“五块钱?”
田宏图冷笑一声,说:“你那五块钱是金元宝呀?告诉你,这,最少价值五千!”
姜志斌和刘小海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田宏图速速收起鼻烟壶,好似怕那宝贝飞走,说:“好了,好了!别废话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说吧,今儿找我什么事儿?”
姜志斌赔陪着笑脸,试探性地说:“田队,是这样,我那地盘上……”
还没说完,田宏图便“噗”地朝窗外吐了一口痰,嘲笑道:“放你娘的狗屁,什么叫你的地盘?!”
姜志斌连连点头哈腰,赔着小心说:“对,对,不是我的地盘……我是说工农路那一段,来了个卖烤羊肉串的小子,软硬不吃,还要和我动刀子。”
田宏图一听就吹胡子瞪眼,继而又皱眉挤眼的,问:“哦,有这回事?胆儿够肥的呀!说,这小子叫啥名?”
姜志斌一见田宏图这生气的样儿,心底里便得意欢喜起来,心想这只鼻烟壶还真管用。他赶紧回答:“这小子叫余远航!”
田宏图把厚实的手掌在饭桌上使劲一拍,大声说道:“好!
这事儿交给我了!”
姜志斌忙端起一杯酒敬了过来,满脸堆笑地说:“田队您可真是爽快人!来,咱哥们干了这杯!”
刘小海愣了半秒才回过神来,得知姜志斌搞定了田宏图,他也乐得高兴,屁颠屁颠地赶紧端起酒杯也凑了过去。
姜志斌继续向法庭讲述着事情发生的经过:“……田队收了我们的鼻烟壶后,就带人去了工农路夜市……我让刘小海用手机录像,将来可以作为震慑别人的武器。我去了余远航的烤羊肉串摊位,以买羊肉串为名,借故拖住了余远航,让余远航没有逃离的时间……”
他把自己如何掏20 元钱要买余远航的羊肉串,以及田宏图威胁说要抬走余远航的烤箱等细节一一向法庭说了。在长时间的讲述最后,他说:“田队长要把余远航的烤箱拉走,余远航这小子却狗胆包天,竟然拿刀捅了田队长!”
他一说完,旁听席上发出一片惊诧声。
丁一楠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望望姜志斌,又看了看郑岩,然后转向审判席侃侃而谈:“尊敬的法官,各位人民陪审员,通过这两次庭审可以看到,‘6·19 专案’是黑恶势力的一套连环计。他们利用余远航非法经营的缺陷,从而实现敲诈勒索余远航的目的。令人感到惋惜的是,被害人田宏图因为贪图钱财,被姜志斌一步步推向前台,成了黑恶势力的帮凶,丢掉了性命!”
说到这里,丁一楠转过身来,面对参与法庭旁听的听众们:“我在结束辩护前想向大家说明的是,在企业,余远航是一名好的员工;在家里,余远航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可是,就是因为贫穷,他才来到滨海卖烤羊肉串谋生。但是,这种谋生并没有取得法律的完全许可,因为,他不仅没有办理营业执照,并且也没有租赁门面进行经营,采取了一种不合法的方式。也就是这种方式,让犯罪分子有机可乘,对他进行了敲诈勒索。他在忍无可忍之下,愤然而起,却犯下了弥天大罪。痛定思痛,我们滨海是不是应该给像余远航一样的这些外来务工人员一方净土?是不是张开我们温暖的双臂给予他们关怀与呵护?”
说到这里,丁一楠又转过身来面对审判席说:“尊敬的法官,各位人民陪审员,鉴于余远航过失伤害田宏图事出有因,并且事发后能主动认罪,有自首情节,因此,我请求法庭依法从轻减轻余远航的刑罚,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丁一楠流畅的表达和有理有节的辩护,让旁听席上的观众们纷纷点头称是。郑岩看到,旁听席上的人们眼里流露出对这位滨海鼎鼎大名的刑辩女律师的赞赏和倾慕。
郑岩也忍不住对丁一楠报以欣赏的眼光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