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日，城市的夜晚通常是车水马龙，灯火璀璨的，尤其是在周末晚上七八点后，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吃过晚饭都会选择出门溜达溜达，没吃晚饭的人们也会选择三三两两去附近的饭店用餐。所以，夏天的城市夜晚总是格外热闹、格外富有烟火气息。

　　滨海市古城区工农路，这是一条在各大城市都常见的那种街道，它不宽也不窄，不新也不旧，它不处于特别中心的地段，但也不属于特别偏僻的郊区或乡下，它的人流量不是特别多，但也不会特别少，它不是特别拥堵，但也不会特别通畅，它不是特别热闹，但也不会特别安静……总之，它的一切都是刚刚好。

　　它的存在对于生活在这周边的人们来说很重要，没了它，估计这附近的居民都会觉得缺少太多，生活会特别不方便。街道两旁皆是各种小商店、小吃店、饭店、花店、礼品店、水果店、干洗店、五金店、南杂北货店、理发店、特产店等等，不一而足。总之，但凡生活中必要的东西，你都能在这条街上找到，花费适中，一切确实都是刚刚好，所以它颇受人们的欢迎。

　　在这条街上从事各个行当的人们有相当一部分是外来人口。除了拥有固定店面的，还有很大一部分属于流动小商贩。

　　白天拥有固定店面的人们开张，到了晚上他们就回家歇息去了，这街上便成了流动商贩们的天堂，所以这里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挺热闹，以至于经常有电视台或者摄影爱好者来这里取景，大概在他们看来这里的烟火气较之于其他地方都更浓、更接地气吧。

　　最近住在这里的人们打街上走过，都会发现这里多了一个羊肉串临时摊位，它就支在这条街最中间的位置，那个铁皮烤箱看上去还很新呢。卖羊肉串的小伙子看上去挺精神，三七分头，嘴唇上方有点小胡子，单眼皮，皮肤有点黑，身形有点胖，天天穿着一件蓝色T 恤衫，一条破了洞的深蓝色牛仔裤，一条钥匙挂在腰间皮带上一晃一晃的，手机插在屁股兜里。他总是被烤羊肉串时铁皮槽里的炭火给烤得满脸通红，不时冒汗，前额头发也油腻腻的，他一边用一把破蒲扇呼呼扇风，一边不时用搭在脖颈上的一条有些脏脏的毛巾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嘴里不时吆喝“羊肉串，羊肉串，热乎的羊肉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本城最好吃的羊肉串呃……”

　　他摊位的两旁也摆满了各式小摊，有卖臭豆腐的，有卖糖水菠萝的，有卖新鲜椰子的，有卖烤鱿鱼串的，有卖麻花米花的……各种吆喝声四起，比赛似的，争相招徕顾客。因为小摊贩比较多，把不宽的道路占去了一大半，双行道变成了单行道，汽车被堵得直按喇叭。烟雾飘散在整条街道，把好闻的羊肉串、鱿鱼串、臭豆腐等的味道散播到四面八方，人们走过都会被这令人垂涎的味道吸引。

　　余远航这会儿拿起刀子切了几块羊肉，用铁签子麻溜地一串。然后放到铁皮槽上翻烤着，蒲扇扇着火，嘴里不停吆喝着。

　　今天还没开张呢，他有点着急，眼看着再过半个月就要交房租了呢。就在他有点火急火燎地扇着风时，两个穿着吊带裙子、戴着大钢圈耳环、化着浓妆的女孩手挽着手来到了他的摊贩前，问他多少钱一串，他见生意来了，殷勤地笑着说五块钱一串，那俩女孩说来四串吧，余远航满脸堆笑不断点头说好的，好的。

　　于是他接过其中一个女孩给的20 块钱后，就麻利地选了四串卖相最好的羊肉串，然后把放在旁边的几瓶调料像天女撒花一般，在羊肉串上撒了一通，用纸巾包住竹签子一端，递给了俩女孩。那俩女孩早已咽了无数回口水，接过后马上边走边大快朵颐，直嚷着说：“这家的羊肉串真好吃！”

　　开张了这一单生意后，马上就来了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顾客，余远航都有点忙不过来了，恨不能化身千手观音才好。不一会儿，他的小摊前就挤满了一堆翘首以盼的顾客，余远航一方面高兴得心里乐开了花，另一方面又因为实在忙不过来而急得嗓子冒火。

　　正当他恨不能像孙悟空那样变出几十个分身来时，两旁的小摊贩开始**起来，他面前还围着好几个顾客在等羊肉串呢，顾客们也开始朝两边张望，他赶紧从烟雾缭绕里睁大眼睛使劲看了看，发现两边的小摊贩都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并速速离开。

　　他心里“咯噔”一下，脑袋嗡的一声响，便急忙停下手里的活，赶紧把刚收到的钞票塞给面前的这几位顾客，边手忙脚乱收拾东西，边急急地说：“不卖了，今天不卖了！”

　　那几个顾客满脸不悦，但见这情景也只得各自拿了钱离开，嘴里嘟嘟囔囔地发泄着不满。余远航手脚算快，他把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儿塞进了旁边的小三轮车上，然后把烤箱也装了上去，正准备踩着三轮速速离开这儿，却发现怎么骑都骑不动。

　　他惊讶地回头一看，发现一个年轻男人正死命往后拉着他的三轮车。他急得满头是汗，愤怒也惊诧地吼道：“搞什么啊？

　　赶紧给我放开！”

　　那年轻男人却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将20 块钱扔到他的小三轮车上，油里油气地说：“嘿，我说你别急着走啊，我买20 元钱羊肉串……”

　　余远航又气又急，他眼睛瞪老大，脖子上青筋鼓起，感觉血要直冲脑门了，可那男子就是不肯放开他的车。他气得一把抓起那张20 块钞票丢给男子，说：“你快放开！我不卖，今儿就是不卖了……”

　　钞票飘落在地上，男子油滑地笑着说：“你……你怎么能这样呢？卖给别人不卖给我，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余远航眼见着发火不好使，只得转头哀求道：“大哥，我今儿真的有事，不能卖了！”

　　那男子这时却怒目圆睁，威胁恐吓吼叫着：“不卖？今儿还真就不行！”

　　正在两人拉扯不下时，两辆昌河面包车开到了余远航的羊肉串摊位前，从上面跳下几位城管队员。为首的是城管大队队长田宏图。他看了一眼余远航，把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搭在余远航的三轮车上拍了几拍，讪笑着说：“嘿，我说你，你还真牛！

　　整条大街就你一人占道经营。”

　　余远航忙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发现整条大街上此时已经只剩下自己这一个摊位了，他赶紧跳下三轮车驾驶座位，脸憋得通红地向田宏图辩解：“他们……他们都跑了。”

　　田宏图冷笑一声，道：“他们跑了？你为什么不跑？你头顶着圣旨呢？竟敢和城管对抗，我看你是不想要吃饭的家伙了！”

　　说完，田宏图向着后面的几个城管挥了挥手，大声命令道：“上，把他吃饭的家伙装上，拉走！”

　　几个城管赶忙跑上前来，从三轮车里抬起烤箱就准备往面包车上装。

　　余远航在一旁看得愣了，他眼睛瞪得更大了，额上冒出了冷汗，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这吃饭的家伙马上就要不归自己了，他急得赶紧给田宏图鞠躬：“我求求你了，我刚干还没十天，还没赚到钱。这烤箱还是我借钱买的。你们把我的烤箱拉走，我就没法干活了！”

　　田宏图把戴着白手套的两只手往身后一背，转过上半身来鄙夷地看了余远航一眼，厉声喝道：“你少给我装孙子，这事儿我见得多了！”

　　说完，他又对在发呆的几个年轻城管队员大声命令道：“别理他，给我装！”

　　在距离余远航摊点不远处的一辆昌河面包车内，一个年轻男人坐在驾驶员位置上，他举着手机偷偷地把刚才这一切录了像。

　　几个年轻城管得了田宏图的命令后，赶紧抬起烤箱往面包车上装。余远航急得赶紧上前去拉扯，想要把自己的东西拽回来。这一拉扯，烤箱里突然掉出来一个东西，发出哐啷一声响，众人发现那是一把切肉刀，它此刻正躺在几堆脏纸巾旁，发出骇人的光。

　　余远航原本被那几个城管推搡着跌倒在地，此刻他看到那把刀便脑子一热，他速速抓过刀来，并紧紧抓在手里。他迅速站了起来，举起手里的刀朝田宏图逼近，田宏图望着那刀发出的寒光，眼神里闪过几丝惊恐，他后退了一步，恐惧地望着余远航：“你……你想干什么？”

　　余远航挥舞了几下手中的刀子，怒吼着：“把烤箱还我！”

　　田宏图吓得步步后退，他两手伸出来，挡在前面，惊恐地说：“把刀放下，不然，我告你妨碍执法！”

　　余远航感觉自己脑门上此刻正腾腾地冒着热气呢，哪里听得进田宏图任何话？他又挥舞了几下刀子，更大声地吼道：“把烤箱还我！”

　　田宏图虽然害怕，但想着身旁还有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城管小伙子呢，谅这小子也不敢动真格！于是他命令道：“你，把刀子放下！”

　　余远航急得气得眼睛都红了，他怒气冲天地吼道：“把烤箱还我！”

　　田宏图也急红了眼，被一个小摊贩这样当众怒吼命令，对他来说可还是第一次！平时都只有他训别人的份，哪个小摊贩遇见他不得毕恭毕敬，哪会遇到这种敢光明正大对着干的主？！

　　于是他既恐惧又怒不可遏地对余远航说：“把刀子给我放下！”

　　余远航这时眼里似乎都气急得要冒出血来，他手中挥舞着刀子，冲着两个抬烤箱的年轻城管队员一把扑去……说时迟那时快，田宏图马上上前阻挡，余远航的刀子刺进了田宏图的腹部……

　　余远航吓得一下松了手，手上全是血，他一脸惊恐地望着田宏图，又望望田宏图的肚子，又望望自己血淋淋的手掌。

　　田宏图此刻惊恐、痛苦地盯着自己的腹部，那里迅速被血浸湿了，血从刀口不断流出，田宏图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几个年轻城管队员此刻才回过神来，他们赶紧松开抬烤箱的手，那烤箱当啷一声跌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这几个城管队员赶紧围拢到田宏图的身旁，大声呼叫着：“田队长，田队长……”

　　紧接着，满街都是恐惧的叫喊：“杀人了，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余远航此刻懵懂茫然地跌坐在地上，他的脑海里已经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了，他的后背都湿透了，全都是冷汗。

　　城管队员们眼睛死死盯着跌坐在路边的余远航，他的脚旁有鲜血不断滴落，那是他手上沾染的田宏图的血。城管队员们不敢靠近他，他们紧紧地抱住田宏图，田宏图已说不出话，喉咙里咕噜有声，但听不明白他想说啥，不一会儿，他嘴里也开始冒出血泡来……

　　余远航傻愣了几十秒钟后，突然从牛仔屁股兜里掏出手机，用无比惊慌的声音颤抖着说：“110 吗？我杀人了……”

　　没过几分钟，街上另一端便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急救灯不停闪烁着。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几个城管和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把田宏图抬上了车，警笛声长啸着朝医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