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春季音乐会完美落幕,观众如潮水般的退去,却始终不见劳凯和他的人马出现,莫尚桑他们也没再出现过。
骆必达独自坐在二楼观众席的最后一排,这是他在音乐会中间休息的时候悄悄跑下来找到的空位子。从他这里往下看去,六百个空白的紫红色座位宛如鱼鳞状排列,有着一种奇异的美感。他忽然有种不由自主地幻像,好似看到简若宁从后台跑出来,她纤细雪白的手臂提着略显累赘的两侧裙摆,几乎是飞奔着穿过整个剧场的观众席,黑色礼服在红色沙发座的海洋中如同玄色蝴蝶在轻快飞舞。
那是属于寻找神秘尽头和开始美丽结局的舞蹈么……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他的遐想。是菲慢慢踱到马贼的位子边上,语气幽幽道:我这人做事向来喜欢利益互惠,把你带进后台是我唯一一次没有遵循这个原则,结果事实证明我这么做很不值。
骆必达:何以见得?
是菲:我刚刚才得到消息,风纪监察部和劳凯因为在大礼堂的地下车库打群架被请去了学校武保处。
据可靠官方消息,当时莫尚桑接到举报说好几个音乐会观众的自行车被人拔了气门芯,而有目击者称是一个劳凯的小弟作的,就找劳凯他们去问清楚,结果真的在一辆新大洲的储物箱里发现三十多个气门芯。劳凯他们死不承认,一言不合双方便拳脚相向,监察部的干事很快报了警,校警和保安将他们一起抓到保卫处。
蹊跷的是,校警还在劳凯他们几个人携带的书包里发现了不少足球喇叭、荧光棒和小型炮仗——这些可不大像是去看交响音乐会的装备,但因为劳凯他们终究没进到音乐会现场,所以也只能不了了之。但是菲知道重点不是这些,而在于气门芯——劳凯的人不会犯傻去弄这些东西,生性耿直的莫尚桑就算想阻止劳凯进来,也不会率先想到这种甚至有点下流阴损的特别手段,只有可能是有人让他顺水推舟。
这个人现在很有可能就坐在这里。
是菲:因为这件事,学生会监察部现在彻底和劳凯闹崩了,你满意了吧?
骆必达耸耸肩,讲,我的想法和你的一样,只是想这场音乐会太太平平的举办,我估计莫部长也是这么想的,但你说的事,我的确不清楚。
是菲:那你能解释下刚开始为什么迟到么?
男生没直接回答,而是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对莫尚桑的部门这么关心么?
女孩的眼角忽然第一次变得如此平整,不再带着媚人的勾,而是凝重的裂痕,怔了片刻后如实相告道:他是我暗恋的人。
坐在椅子上的人这才抬起头来仔细审视她的脸,找不到开玩笑或者危言耸听的痕迹,便讲:你的眼光很独到。说完就起身朝二楼观众席的出口走去。是菲看着他的背影,咬咬牙道:这事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马贼没有理会她。
是菲说得没错,这件事情的确没有结束,不过她的预言被另一起突如其来的事故夺去了很多注意力。
学校交响音乐会结束后的凌晨两点十七分,一声巨响从东区传来,气势震天,音传十里。原来是偌大的八百人礼堂内一片狼藉,整整三百平方米的天花板连带着顶灯和空调器管道从天而降,将一楼六百个座位砸得稀里哗啦,宛如被野牛糟蹋的农田。幸而这天花乱坠的一幕发生在凌晨两点,假如它提早六个小时掉下来,很难想象当时正在聆听音乐的几百名学生有多少不会脑袋开花。学校赶紧封锁这座造了才两年不到的大礼堂进行返工修理,所有那晚参加音乐会的人无不为自己的福大命大而感激上苍,没有去的人则将其作为谈资,同时考虑以后上课是不是要戴顶安全帽。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莫尚桑遭遇的小小车祸便很少有人关注。
莫尚桑的车祸,是陈镇和骆必达一起上课时说的,不过也是学生会官方的说法:莫尚桑骑车时因为车速太快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右手手臂骨裂,脸部和膝盖软组织擦伤,已经在医院打了石膏,这几天都不能来学校,风纪监察部的工作由副手负责。
骆必达却不太相信这个事故原因。一般来说车子越新速度才会越快,出事故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莫尚桑那车破旧得很,按理只有他摔车子的份,绝没有车子摔他的可能——而且就算摔,也不会摔成这样。陈镇说问题还在于,音乐会那天他和黑车贩子劳凯他们大打出手,事情闹得很僵,学生会头头脑脑正为这两件事情忙得臭要死,当然最后的替罪羊还是莫尚桑,谁叫劳凯这家伙底子牢呢?所以学生会里现在也有个传闻,说老莫受伤是假,逃避这几天的风头是真。
话题说到这里,陈镇忽然又转到了那晚的天花板事件,比如这礼堂一翻新,又有多少银子要进了部分高层的腰包云云。骆必达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无兴趣,便听起他的MP3。
和学校正南门一条大马路之隔的那片学生宿舍区被称为南区,主要住着一些大三大四学生,比如莫尚桑他们法学院的高年级男生就住在南区4号楼。骆必达趁着天黑的时候来,因为大三大四不少学生的课已经不多,平时不见得都在学校,加上4号楼的位置最靠里,所以晚上这里外面的人很少。
马贼轻易找到了莫尚桑的坐骑,还是和以前一样旧,大概因为是车祸后被莫尚桑的手下推回来的,所以很马虎的一锁之后就被放在楼后面的角落里。
启用不久的南区很多设施还不完备,不但路灯少,各栋楼下面的停车场也没有遮雨棚,学生也就没机会把车子锁在遮雨棚的柱子上,骆必达索性将莫尚桑的车子整个搬出来放到南区最僻静的角落里,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块折叠着的黑色塑料布和一支小手电。塑料布展开后大得惊人,足够把整辆车和蹲在一边的骆必达遮个严实——这一遮就是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马贼关掉手电钻出遮雨布,深吸一口夜晚清新的空气,然后发现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已经很久。骆必达举起小手电,看到一道漂亮而诡异的黑色眼线出现在光圈里,便关掉手电:我还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是菲急速收缩的瞳孔在一片昏暗中适应过来,却没有生气,只是问他查出什么来没有。
马贼扭过头看看那车,道:前后轮的刹车橡皮被人用利器切割后变薄,还被抹上机油,导致刹车不灵。
办法很简单,也很毒辣。他此刻心里有两个嫌疑人——于世和劳凯。骆必达更倾向怀疑后者,因为他答应过于世自己会教育一下莫尚桑,对方也答应了,他觉得于世在这一点上不会骗他,而且就算骗他,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动手。
那么就只剩一个嫌疑人。
马贼:多点线索,就能查出是谁干的。
是菲扬扬眉毛,说如果这是种变相赎罪的话,不必了。就在几小时前学生会风纪部的人找过劳凯,可惜他们只是帮愣头愣脑的人,没有莫尚桑的指挥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最后双方一言不合又打起来了。
是菲说其实风纪监察部设立以来从没遇到过大挫折,那些干事都或多或少有些骄傲甚至自满,停电和音乐会这两次出的事情倒也好,可以让他们反省一下。
马贼点点头:至少他们是在用他们的方式。
是菲问那你的方式是什么?借刀杀人?还是调虎离山?你家里肯定有不止一本孙子兵法吧?
他没有被激怒,淡淡道:什么方法最好用,我就用什么。
骆必达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马贼,只能偷学校里没人要的旧自行车。真要论体力,论人数,论财富,论人际关系,论背景,没有一样可以和劳凯相比。他只有靠在别人看来阴险毒辣的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只能利用仅有的那一点关系来实现自己的计划。严格来说,如果莫尚桑是差,而骆必达是个贼的话,那么劳凯就是个匪,他们三个人并不平等,所以骆必达根本就不能指望用平等的方法来和他们抗衡。
是菲没有再反驳。她也明白自己和骆必达不过是互相利用关系,每次交往,都充满利益的互换,而她早已习惯。只是这种利用关系,将不再久远,因为那台交响音乐会是她在学生会最后一次参加的活动,今晚也是她在学校为数不多的最后几个夜晚之一——刚进大学时她就知道自己一家三口迟早要移民去加拿大,只是手续什么的一个月前才刚下来,再过半个月就走。
骆必达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微怔一下,便动手收拾塑料布将它折好放进书包,过了七八秒钟才终于开口:那你的莫尚桑怎么办?
是菲:我只是暗恋,其实跟他毫无缘分,就算不出国,也不可能。
骆必达:那你以后不回来了?
女孩:未必。
马贼:那还是别回来了,省得见了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