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两人之间唯一一次比赛,没有旁观者全程目击。
规则很简单,谁先到达学校东南方向两公里处的老江湾机场,莫尚桑的车子谁拿走。比赛的路径不限制,可以无视交通规则。骆必达以前骑车去过老机场,几条路线和路上每个路口的情况都在他脑海里萦绕了一遍,很快就选好了路线。
就像“自古华山一条路”一样,去老机场的必经之路,是那座当初他追回陈镇跑车的立交桥。这次桥的下坡处不再有那排卖光碟的外地妇女,因为上午刚刚飘过一场小雨。上桥时于世和骆必达的前后距离拉得不算很开,于世的车子是山地车,可以调速,但上坡时并没有很大优势。理论上讲,只有下坡时可以借助重力加速度和高速齿轮,才能跟骆必达不能调速的城市车拉开距离。
但是骆必达算错了,于世并没有在下桥时利用重力加速度使高速齿轮拼命加速,而是把前后齿轮调到了和骆必达的车子差不多的大小比例。微微落后的马贼意识到,于世是不想胜之不武,嘴角一抿,脚下使力,从右侧慢慢超过了于世一点点。
此时已经快完全下桥,正前方就是丁字路口,往左便是通往老机场的马路,无车无人。而骆必达出发前摸过雨后快干的地面,潮湿度和光滑度应该正好。
他要用外侧漂移。
但骆必达没看到就在自己身体开始向左倾斜的同时,侧后方的于世也将屁股微微抬离车坐垫。
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声响彻空中,仔细一听,居然有两个不同的声源。
骆必达有些不可置信的微微向左扭头,看到于世紧贴着自己不足一米也在作漂移,两辆车宛如被几根无形的钢管焊接在一起,动作整齐划一的从下坡口转进那条小马路。但骆必达因为分神,平地加速比对方晚了一秒,于世以一个半车身的距离领先。
又往前骑了三百米,便是正在修路的工地,挖起的泥土在工地边上堆砌成几座小山,横亘在二人面前。骆必达毫不犹豫的往右拐弯,凭借记忆中的路线绕过泥山土沟。他知道自己的老车绝对受不了那样的地形,若硬走的话极有可能会在腾跃的半空中散架,只能绕了个小远路。
于世却直接骑上了小土山,他的车子装有避震系统,在这种地型极有优势,有几次甚至半跃在空中,落地后屁股只是一颤一麻,接着就继续赶路。
但他的领先优势终于在距离终点还有一公里不到的地方**然无存。
当时骆必达已经和他在一个路口这里汇合,马贼落后于世足足四个半车身,按理不必说反超,连追平都已经没有可能,除非于世的车子出状况。
但是路上永远有无法预料的突**况,当他们骑进一条小马路时,绵延近一百米的各色路边摊和散漫的逛街者让这条路看不到尽头,一些三轮车和助动车愤怒的抿着喇叭或者喊着嗓子,都不能加快速度,更不要提几辆陷在人群当中步履维艰的汽车,甚至还有一辆从郊区开来卖农产品的卡车把本不宽阔的路面占掉一半。
领先者只是眉毛微皱,立刻调头往左骑去,没有显出一丝犹豫。骑了几秒后他微微扭头,却没看到跟在后面的骆必达。他知道除去那条热闹过人的马路,只有自己现在这条路可以通往老机场。唯一的可能不是骆必达的车子出了故障,就是他选择了那条泥沼般的路线——对于这场比赛来说,那无异于自杀。
想到这里于世猛地眨下眼睛,摒弃杂念,继续奋力骑车。然而等到他从远路回到正途上来时,骆必达的前轮已经“咬”上了他的后轮。
诧异归诧异,于世并没有放松脚上的动作。距离终点还有五百米,路上的景物越来越荒凉,他们已经开始远离城郊结合部的中心地带,而距离被废弃的老机场则越来越近。此时于世可以听到身后骆必达同样气喘吁吁的声音,是那样清晰,那样真切,那样逼近。
他猛地心一横,车把上的前齿轮调速器被调到最大档,脚每蹬一下都格外吃力,但和后车的差距开始渐渐拉开,而前方的铁路道口也已经清晰可见。
过了道口再走一百米,便是老机场。
胜利在望。
那个道口来往的都是货运列车,按计划,每天下午三点四十二分左右,都会有一班北面来的货车经过这里。
于世将调速器开到最大加速档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四十一分。
所以当道口警铃大响、那根斜指苍穹的红白色隔离杆缓缓放下时,他已经到了距离道口只有五米远的地方,然后下意识的开始减速,与此同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和骆必达会在呼啸而过的列车前打个平手,也许这就是天意。
但他错了。
紧跟在后的骑手并没有减速,相反速度却越来越快。在超越于世的一瞬间,车上的人忽然臀部离座,腰身拉长,俯身前卧,屁股快速移到了车后座上,同时双手紧握车把,两脚停止蹬踏,让车子自由滑行。骑手肚子顶着坐垫,整个上半身平贴车身,头埋在车把后面,像只飞翔的燕子般冲向道口。
在这一刹那,于世看到骆必达的后脑勺几乎擦着缓缓落下的隔离杆穿越过去。
道口的管理员一阵叫骂,却无法挽回骆必达安然穿越封锁的事实。
呼啸的火车经过之后,隔离杆升起,道口对面的骆必达已经把车停好,坐在后座上等他。
于世推着车子走到马贼跟前:你赢了。
骆必达说你下桥时能和我一起漂移,我过道口的动作对你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只是你的避震山地没有后车座,所以是我取巧了。
于世却摇摇头。之前过土山还有最后加速,他都用了对方车子所没有的避震和调速优势,所以严格来说,他还是输的。
骆必达起身踢开撑脚架,道:我答应你,那辆车现在被我拿走,总有一天我会替你用更好的办法报复他,算是功过相抵,而你则相当于报你朋友的仇。
于世:那你最好快一点,我不会永远都是个偷车贼。
他心里清楚,贼的消失永远只有两种方式:要么主动退出,要么被动发现——聪明人总是知道这主动和被动之间的时间差大约是多少。于世希望自己是个聪明人,当然,他希望刚才战胜自己的那个人也是。
不过到现在他还有个疑惑——在那条路况糟糕的小马路上,骆必达是怎么顺利通过的。
答案是:花坛。
那条马路两边各有一条废弃了的花坛,花坛的水泥边缘基本平整,而且没被任何人占据,骆必达就是在这上面一路骑过来。于世听罢点点头。那花坛边缘他其实也看到,宽度仅两掌宽,能在这上面骑车骑得飞快,已不是常人能做到。
你骑车多少年了?他不禁问。
这次马贼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对方身后绵延无际的铁轨,在冬季最后一丝尚显温暖的夕阳照耀下泛出一抹血色,感觉便是那样的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