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爱也是需要能力的
与曾媛蕙一确定恋爱关系,袁自辛的生命列车就装上了高能机头、拐上了快速轨道,“嗖嗖”地往前奔驶。在一起不到三个月,曾媛蕙就提议两人同居,至于理由她自是振振有词:第一,住在一起她可以更好地照顾他;第二,可以少租一套房子,节省许多开支。袁自辛虽然暗中感觉进展节奏快了一点、对自由生活还隐隐留恋,但这三个月跟她在一起,他生活得健康而安定,并且她的理由又无可辩驳。于是,他便挥手告别了独居生涯。
同居是让两个人互相厌恶的捷径,但在初期彼此之间还有新鲜劲头,都隐抑脾性,相互谦让,因此这一段时光还算甜蜜温馨。人类的心理就是如此怪诞,有的活动,例如**、打球、聊天,的确是必须要人合作才能进行;但还有许多活动,比如吃饭、睡觉、散步、看电影,明明完全可以独自完成,却也要有人为伴方有兴味。袁自辛以前总是感觉孤寂无聊、空虚漫漫,如今吃饭的时候,他可以有个人说说话,哪怕谈天内容不过是些市井见闻;看电影的时候,他可以随时握到一只手,尽管眼睛还是在看着屏幕;睡觉的时候,他能拥抱到另一个身体,虽然一旦睡着便即刻分开。总之,他的寂寞冰消雪融,生活平静安稳,他喜欢这种感觉。
曾媛蕙谈恋爱就像在搞IT,创新频出,同居三个月后,她又有了升级换代的新动向。闲聊的时候,她经常有意无意地提起甲同学或乙同事结婚的消息;她细细翻阅杂志上婚戒广告的彩页,询问袁自辛这枚戒指的款式好不好看;路过婚纱摄影店会在橱窗前呆望好久,甚至向店员打听价格。这些“暗示”彰显得犹如“明示”,袁自辛虽然对于揣摩人意反应迟钝,也居然都明白了其中的隐义:她在提醒他,该结婚了。他虽然心知肚明,却仍装聋作哑,暂做缓兵之计,心里却像哈姆雷特一样反复追问:结婚还是不结婚,这是个问题。
袁自辛很理解曾媛蕙的恨嫁之心。大龄男女对于成婚速度的追求有霄壤之别:男人是闲庭信步,犹如散漫文人作诗,静待灵光乍现;而女人则恨不能以光速前进,好比考试时间将尽才开始写命题作文。因为男人的魅力与资产像是雪球,越滚越大;而女人的青春容颜则像是冰棍,越等越少。曾媛蕙就要年届三十,所以,她着急地盼望按指盖戳也是情有可原。
但真的要和她结婚吗?经过这半年多的“恋爱考察”,她确实符合“好老婆”的大众定义。家务琐事她大都独自承担,家长里短几乎不需要自己操心;她对自己关心体贴,衣食住行都照顾得细致周到;她的职业前景也颇为光明,前不久刚刚升职做上了小主管,薪水还算丰厚,日后不会有经济之忧……要说缺点嘛,就是不够靓丽,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让人放心省心,不是有统计数据表明,漂亮女人的老公通常都很短命……袁自辛想着想着,心里像下楼梯踏空般地猛然一惊:这完全就是一个恶俗市侩的思想啊!自己什么时候堕落到了跟市井大妈一样的思维?为什么没有想过最重要的问题——爱不爱她?
答案再也清楚不过——他不爱她。她只是个生活搭档,而不是灵魂伴侣。可是,自己还能再爱吗?他自然想起了黎瑷曦,虽然不再心痛如透,却仍是哀伤弥漫。爱,又能如何?当初爱黎瑷曦爱得死去活来,最后不过是一身累累的伤。初恋幻灭,便再无心动。他不禁怀疑,也许问题不在于没有女人能唤醒他爱的**,而是他本身丧失了爱的能力。是的,众人往往只知道性需要能力,却忽略了爱也是需要能力的,而他自谓看穿爱情、鄙视婚姻,挥刀自宫了爱的功能。——既然不可能再爱,又考虑这个问题做什么呢?
那么,曾媛蕙爱我吗?袁自辛又开动起逆向思维。她对自己肯定是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那样费尽心思,但这是不是“爱”呢?他却难以确定。也许有那么一点爱吧,但无论如何,却也绝对不是纯粹之爱——如果是那种爱,他一定可以感觉得到。也许人到三十,就燃尽了热情、灰灭了梦想,一心只望成家安定,又有几个人还会思考爱或不爱这么虚无缥缈的问题呢?袁自辛并不了解曾媛蕙的过去,但也猜想得到,她一定也有过怀春少女的爱情梦想,可现在呢?现在只剩下一个脚踏实地的念头——“年纪大了,该结婚了”。如是而已。
人生是一场理想和现实的拳击赛,而理想总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屈服投降。曾媛蕙如此,自己也何尝不是如此。虽然以前把爱情与婚姻弃之如敝屣,但后来生活狠狠地教训了他:没有这双鞋日子并不好过。婚姻就像工作,庸俗、无聊,人们会厌恶它、诅咒它,却不能没有它。
既然不可能再爱,一个人漂**又寂寞孤苦,那就结婚算了吧。反正,结了婚既可以享有家庭的温暖安定,也可以偶尔艳遇尝鲜,这种不走极端的中庸之道,才是两全其美的生活法则。
袁自辛回想起上次生病时曾媛蕙的细心照料,心中温暖而歉疚,在一起这么久,他几乎什么也没有给过她,不如,主动跟她求婚,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袁自辛设计了一套浪漫的求婚方案,誓要让曾媛蕙惊喜感动得痛哭流涕。首先,要偷偷购买一枚精美钻戒——不对,“精”字容易让人联想到细小,应该说“华美”才显得大气。接下来,两人同去一个风光旖旎的热带岛屿度假——最浪漫的求婚地点当然是南太平洋上的塔希堤岛,那是画家高更的流浪之地,他心中的艺术圣岛。可惜虽然愿望上向往这样的浪漫,荷包却不允许如此的浪费,那就还是实际点,不妨改为价廉物美的普吉岛。然后选择一个日朗风清的黄昏,两人在海边的咖啡馆闲坐,袁自辛突然站起身来,说看到海里有件珍宝,他要去打捞起来。曾媛蕙大惑不解,苦劝阻拦,但他置若罔闻,飞跑到海边,连衣服也不脱便径直跳进海里,佯装潜水寻宝。潜入水中之后,却掏出藏在身上的钻戒盒,然后再浮出水面——为了加强戏剧效果,还可以反复下潜上浮换气几次,到最后方才出水为安。然后,他一边向曾媛蕙舞动手中的盒子,一边向沙滩上走来。曾媛蕙刚才还在诧异他的反常、担心他的安危,此刻见他安然无恙,忧虑尽释,朝他轻快奔跑而来。他拉住她的手,单膝半跪在沙滩上,打开钻戒盒,深情款款:“我竟然在海底打捞到一枚戒指,看来上帝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那么,你愿意嫁给我吗?”曾媛蕙一下子笑着哭起来:“我愿意!”他便为她戴上戒指,然后温柔地吻她。海浪涨上来,泛过两人的脚背,夕阳残照耀红海天,在沙滩上画下一对长长的拥吻身影……
但稍一思考,袁自辛就否定了这套中看不中用的求婚方案。中国“无商不奸”,买卖就是一场尔虞我诈、斗智斗勇的较量,而他不擅砍价、不懂鉴别,2000元的钻戒他通常要花5000元——而且还买到的是玻璃戒。所以,如果没有曾媛蕙来担任物价员兼质检员,购买钻戒这项任务他恐怕难以独自完成。并且,他娶这个老婆图的就是省事省心,又何苦大动干戈去示爱求婚?再说了,曾媛蕙也不是那种醉心浪漫的女人,完全没有必要操这份闲心、花这个冤枉钱。
于是,某天晚餐的时候,袁自辛一边咀嚼着一只鸡的尸体,一边平静地问曾媛蕙:“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结婚了?”
曾媛蕙愣了一愣:“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什么时候结呢?”
“嗯……”袁自辛没有想过这么细节的问题,一时语塞。
“现在是七月底,要不,我们就国庆结吧。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来准备,差不多了。”
“准备?要准备什么?”
“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呢。”曾媛蕙如数家珍,“首先,我们得通知双方父母,不管怎样,也要礼节性地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第二,要去办结婚证,不过好在现在取消单位证明、体检证明这些麻烦的材料了。第三,我们要去拍婚纱照,我有一个朋友就在影楼,可以给我们最低的价格、安排最好的摄影师。第四,办不办婚礼?如果要办的话,事情就很多了——什么时候办、在哪里办、怎么办等等。对了,还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得买房子啊——当然,不一定非要在结婚之前就买好,但我们得有这个计划。”
袁自辛头晕目眩,半是羞惭半是庆幸,羞惭的是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在幻想着好莱坞电影式的求婚,殊不知结婚不是满屋玫瑰而是一地鸡毛;庆幸的是没有把那套求婚方案付诸实施,当然,更庆幸的是,看来曾媛蕙已经考虑得相当周全,他不用再为这些琐事躬亲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