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鸽相斗不久,晴天变成了阴天,天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层叠的乌云仿似龙身上的鳞片,滂沱大雨淹死了农人刚播撒的种子,至于雷电更是吓得小孩哇哇直哭,这种情况,甭管贴多少止哭童谣都不顶事。
一些小孩也顾不得雷雨天不能贴墙而站的忌讳了,纷纷靠在墙上。每当雷雨时节,一些老人不管小孩多恐惧、多害怕,都不让他们倚靠坚实的墙壁,说是墙壁会引雷导电,将立于墙下的人劈成两半。
挨雷劈是一种比喝“乐果”自杀还丢人的死法,因为只有做了坏事的人才会挨雷劈,如果被雷劈了,哪怕你还是小孩,都算一个坏小孩,或者说前世是罪大恶极的坏人。这些靠墙的小孩蹲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以为如此一来,就听不到那些雷声了,但雷声小了,老人的骂声却大了,老人把孩子拽到凳子上,小孩哪敢离开那堵心安之墙,任凭老人使出什么法子,小孩就是一动不动,雷电闪在小孩的背上,吓得老人再也不敢靠近,而是坐到一边,望着天边风雷激**,对今年早到的雷电感到诧异莫名。
河水很快暴涨,贺喜泊船的岸边最先决口,汹涌的河水席卷着枯枝、塑料袋以及各种死鱼往路口灌去,最先遭殃的便是陆家,不过陆家由于地势过高,只淹了三个台阶,河水就往前流去,先后途经贺喜的家、梧桐的家,最后停在了马先风的家门口。
贺喜家只有春姑和凤凰在家,凤凰还没醒,春姑在化妆,化着化着,春姑鞋底就进了水,抬脚一看,发现水已经把桌脚、凳脚和床脚都给淹没了,弯腰脱掉鞋,将鞋里的水倒出来,一手拿着一只去敲凤凰的房门。发现敲不开,春姑索性一脚踢开房门,看到床都漂起来了,凤凰像睡在一艘船上一样,春姑赶忙扯开喉咙大喊:“凤凰,快醒醒。”
叫了几声,凤凰才慢慢睁开双眼,揉着眼睛,从**坐起来,抬头一看,发现天花板上的电灯变矮了,吓了一跳,再看母亲,哪还有平时的样子,口红都涂到了脸上。凤凰嚷嚷着要找鞋穿,却看到地上满是水,她的鞋不知道已经漂哪去了,二话不说卷起睡衣的裤脚跳下去,水顿时没过了她的膝盖骨。
春姑伸手将凤凰拉过去,跑到二楼,打开窗户,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所有的屋顶上都站满了人,所有的屋门前都漂满了桌椅板凳,春姑让凤凰就待在二楼,哪都别去,然后径直跑到屋顶。
站在屋顶上看下去,大半个村庄都泡在了水里,奇怪的是还能看到那个不高的祠堂,祠堂屋顶上的黑瓦还在闪闪发光,水没有进入祠堂,在祠堂外面停留了一会儿,很快灌满了那个莲花池,刚冒出花蕊的莲花被拦腰折断,绿色的莲花叶上蹲了几只不明情况的青蛙,青蛙蹲在叶上,叶子随水漂走,青蛙一头扎进水里,冒出那双鼓眼睛,呱呱叫了几声,顺着河水往梧桐家游去。
梧桐家没人,那棵桑树只能看到树冠,从树冠里徐徐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只褐色尺蠖不小心掉到了水里,漂浮在水面上,以为还是路面,还想用自己的身体丈量路面,没想到水面让它无所依附,只能随波逐流,很快被水淹没,不知往何处去了。梧桐的家比别人的家小一半,此时淹没在水中,就好像被橡皮擦擦掉了,又好像那里从来没有过屋子,一直都是一块吃水的洼地一样。
淹没梧桐的家后,水最后来到了马先风位于村口的家,水能流到这里还不停止,说明村里的每一户人家都未能幸免,马先风已经将未婚妻林双喜接回家住,一方面是林双喜刚生了小孩需要照顾,另一方面是想在结婚前彼此多熟悉熟悉。此时马先风将毛巾塞住每个门缝后,端着早餐来到林双喜面前,林双喜躺在马先风的**,两边额头各贴了一张白色的狗皮膏药,说是能有效缓解坐月子时由卧床引发的关节疼和腰疼,马先风将她的枕头垫高,一口一口喂给她吃,小孩在她怀里也一口一口地嘬奶水,马先风看了看肿大的**,咽了口唾沫。
林双喜笑道:“你也想吃啊?”
马先风回道:“先紧着儿子吃。”
林双喜问道:“一直忘了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惦记上我的?”
马先风回道:“那天你坐在祠堂门外的池塘边,看上去格外美,从那天起我就惦记上你了,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林双喜脸红了。
马先风没再说话,端着饭碗出去了,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大水,眉头和心头同时打了个结,雨要照这样的下法,不出两天,整个村子都会被毁,届时所有没淹死的人都只能逃亡他乡寻求活路,再也无法魂归故里。按理说马先风没有那种落叶归根的心态,起码早年没有,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即将会出现的局面感到十分不安,可能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而是有了老婆孩子,人一旦有了羁绊,就哪都不想去了,只想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将日子一天一天过完,直到过完平淡的一生。
马先风隐隐觉得这场豪雨是龙引起的,都说龙能呼风唤雨,现在风雨太大了,遮风挡雨又成了道难题。若能将龙屠了,说不定一切又会恢复原样,但他连只鸡都不敢杀,谈何屠龙,又拿什么去屠?刚才还是燕子鸽子满天飞,现在却连一只都见不到了,除了水面漂流的那些黑色燕羽和白色鸽羽,没有人相信刚才燕子和鸽子在这里打得你死我活。
争斗休了,风云又起,而且更甚燕鸽之战,看样子不淹死个把人誓不罢休,不把这个村子给平了,雨水不会止。马先风的眉头越皱越紧,内心也愈发紧张,如果不是还能通过电话与贺喜他们联系,他甚至都会觉得在这滔天洪水之下,只有他与老婆孩子幸存,听电话那头的意思,贺喜他们那儿没进水,这多亏了地势较高的陆家宅子。
“放心,水很快会退去的。”贺喜在电话里说,“我们还想吃你的双喜酒呢。”
“双喜酒?”马先风问,“怎么把我说糊涂了?”
“笨,”贺喜说,“就是说给你儿子办满月酒的时候顺便把你的婚礼也给办了。”
“哦哦,”马先风激动了,“还是你想得周到。”
说了几句,无话了,照目前的情况,能活下去都是奢望,哪还敢想喝喜酒的事。这是安慰话,贺喜知道,马先风也知道。马先风尤其明白在这种时刻,人的决心是活下去的前提,要是决心泄了,就等于一只脚提前迈入了火葬场。
挂掉电话后,他又跟冯琴打电话,他们虽是同事,不过平时不常走动,尤其马先风还兼着校长一职,更觉得与冯琴之间好像隔着什么似的,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教书,但见了面只能微笑点点头,一句话也不会多说。马先风是很羡慕冯琴的,羡慕他那种不羁和洒脱的生活方式,虽然这种生活方式屡遭人诟病,但却是马先风苦苦追寻而不可得的,每次见到冯琴在抚琴而歌,马先风就会在一边安静地聆听,但校长身份又逼得他不得不打断这种歌声,因为会影响学生上课,而且还让冯琴严格按照音乐课本教学,冯琴没办法,在校长在的时候,只好教学生们唱红歌,只要马先风一走,冯琴又马上教自己喜欢的歌,比如蓝采和常唱的那首《踏歌》:踏歌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朝骑鸾凤到碧落,暮见桑田生白波。长景明晖在空际,金银宫阙高嵯峨。
他们的关系一直很紧张,起码在冯琴看来,这个马先风一直针对他,动不动就给他穿小鞋。在这种时刻,冯琴接到马先风的电话是有点吃惊的,他以为这个校长咸吃萝卜淡操心,放寒假唱歌也要管,于是就把话筒放在钢琴上,好像故意要让对方听见似的。
马先风在电话里听了一会儿琴声,要不是有要紧事,他一定会听冯琴弹完。马先风在电话里“喂”了一声,这是说重点之前的铺垫,因为是铺垫,所以常被人忽略,马先风是一个不喜欢被忽略的人,他写下的任何一个字,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迫切想得到几倍或数十倍的反响,也就是说他说出的这声“喂”,起码要得到冯琴最少五个字的回复,最省事的可以是“校长,过年好”,如果再贪心一点,那就是“校长,祝你新的一年事事顺利,新婚快乐”。
但电话那头却一个字都没说,甚至连呼吸都没变,听琴声还是这么平稳,还是这么悦耳,冯琴居然将马先风打来的电话不当回事。其实冯琴是在等马先风说正事,只有对方说了正事,冯琴才能附和几句或者回答几句,现在打电话的人什么话都没说,就想让接电话的人先竹筒倒豆子说上一大堆,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雨这么大,”马先风到底先开口了,“学校会不会有事?”
“校长你就放心吧,”冯琴答道,“再说有那两棵桂花树挡雨呢。”
“话是这么说,”马先风说,“但是开学后桂花树不是要被卖了吗?”
冯琴一听愣了,他差点忘了这件事,由于最近几年入学的新生逐渐增多,而小学已经容纳不了这么多学生了,所以马先风就向县里申请拨款重建一座小学,但县里只能拨一半的钱,另一半需要他们自己想办法,由于村民们刚捐了款修祠堂,再让他们垫盖学校的另一半钱,实在开不了口,因此马先风又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但还是凑不够,好在有个在省城开公司的大老板拍胸脯保证,余下的钱他负责,这才让重建校园提上了日程。
这个大老板年纪轻轻,身家过亿,是村里唯一一个有了大出息的人。每年回家过年时,停在门口那辆价值百万的凯迪拉克就是一张最亮眼的名片,所有人都站在他家门口不敢进去,倒是老板本人见到乡亲,会热情地请他们进去坐。
马先风一落座,就觉得芒刺在背,哪都不自在,因为他不像那些单纯看热闹的乡亲,他是有事相求,所以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马校长有事吗?”到底是大老板,一眼就看出了马先风的心思。
“是,是这样的,盖小学还差十几万块。”马先风不敢说下去了。
“这样啊,没问题,我出了。”大老板很豪爽,“不过,小学的那两棵桂花树能否卖给我呢?”
“啊,老板要桂花树干吗呢?”马先风问。
“放心,马校长,我没那么俗气,不是用桂花树做家具,”大老板说道,“我是想移植到省城,好闻闻家乡的桂花香。”
马先风坐不住了,他发现这个老板太精明了,用十几万就想买两棵百年桂花树,这算盘打得真好。他没说好还是不好,只说跟其他老师回去商量商量,然后就回去了,面前的茶是一口没喝。
回去商量的结果是大家都同意卖,毕竟十年树木,树人却要百年。而且也不是砍伐,而是移植,就像小学培养的人才始终要到外面闯**,现在就当是这两棵桂花树毕业了,要出去见世面了,桂花树确实不像真正的学生,每年过年还会回家一趟,但要是想它们了,可以自己去省城看它们,大家都知道那个大老板很热情,老乡远道而来,一定会好好招待一番,等见到了桂花树,闻到了桂花香,再回村里教书也会更加卖力。
马先风被说动了,与那个老板签署了卖树合约,就等元宵一过,大老板请人将桂花树连根拔起,用大卡车拉到省城了。而且为了感谢大老板回报桑梓的热心肠,马先风早早就安排冯琴让学生排练唱颂歌,领唱的正是肺活量最好、声音最嘹亮的陆禄,到时一边是工人们挖树,另一边是大老板站在学生面前听合唱,想想就是一件名扬十里八乡的大喜事,等马校长接到对方打来的款项,不出几个月,一座气派宽敞的小学就会在原址上拔地而起,到时每周一对着旗杆升旗的学生个个脸上都会与有荣焉。
“我有些后悔了,”马先风说,“我觉得卖桂花树不妥。”
“为什么?”冯琴问,“两棵树而已。”
“你想想,自从决定卖树以来,发生了多少怪事。”马先风说,“又是龙,又是暴雨的,会不会是上天给我们发出的警示?”
“亏你还是作家,怎么如此迷信?”冯琴笑了,“这是一件好事,马校长就别多想了。”
那边冯琴刚把电话挂断,这边就突然雨过天晴了。马先风看到窗外,雷停雨歇,便将大门打开,发现一架彩虹高挂穹顶,更让他惊奇的是,天边的那两道云像极了龙,等云慢慢靠近,马先风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发现真是两条龙往这边飞来。
梧桐与陆禄此时乘着龙在天上遨游,在最开始的紧张过去后,陆禄已经在享受飞翔了,只见他紧握龙角,像驾驶着飞机那样俯冲过来,而梧桐因为双龙刚刚止群鸟干戈,便想让龙休息一会儿。
当龙从大顶峰飞来时,燕子与鸽子差不多要啄破陆家的门窗,躲在里面的贺喜、陆母、奶奶等人眼看就要葬身鸟腹了,眼尖的奶奶吃惊地发现孙女正乘龙而来,而陆母也发现儿子乘龙而来。
这两条龙还没到跟前,就发出震天撼地的龙吟,然后从龙嘴里喷洒出巨型水柱,这水柱倒在了那些燕鸽身上,让它们立时变得像落汤鸡一样,再也不敢如此嚣张了,见到有龙,瞬间恢复了原样,该回鸽子房的回鸽子房,该回燕巢的回燕巢,地上除了留下许多黑白羽毛,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众人松了一口气,刚把大门打开,就看到那两条龙在天上不断盘旋,龙身边不一会儿就聚满了乌云,龙一吟叫,乌云就添厚一层,很快就从乌云里降下大雨,从天边打响雷。雨越下越大,雷越打越响,那条无忧河的河水很快暴涨起来,但骑在龙背上的梧桐和陆禄却一滴雨都没沾到,一声雷都没听到,看到龙在盘旋起舞,还从嘴里发出笑声。
梧桐下意识地去看地面,这一看就让她差点从天上摔下来,她发现地面不是自己熟悉的家乡了,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只有几个像蚂蚁一样小的人站在屋顶上不断地挥手,要不是看到那个在水里安然无恙的祠堂,梧桐说不定以为自己飞到了别处。陆禄也看到了在大水中的家,他的家没进水,那只站在院墙上的公鸡此时正扯着嗓子喔喔直叫,原来才刚刚天亮不久。
梧桐让龙停下,龙摆了摆尾,回头看了一眼梧桐,然后笔直往无忧河边飞去,当龙飞往河边时,漫出来的水也往河边倒流,当龙一跃冲入河底后,淹没村庄的洪水全部回到了河里,回到了河中心那两个被两条龙撞出的大窟窿里。两个巨大的漩涡急速转动,很快将洪水卷入其下,村庄旋即恢复了平静,除了树上的雨水、地面的积水、屋檐的滴水,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双龙在河里畅游了一圈,梧桐也第一次见识到了河底世界,河底长满了水生植物,铺在河底的鹅卵石像电视上佛陀头上的肉髻,梧桐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但双龙很快回到了天上,一身龙鳞被河水洗濯过后,发出耀眼的光芒,蹲在陆家院墙上的那只大公鸡,以为见到了两只大虫子,张开翅膀飞了过去。
所有人都惊奇不会飞的鸡竟像鸟一样飞了起来。
飞在空中的大公鸡一直去追那两条龙,陆禄乘坐的那条小白龙猛一回头,就吓得大公鸡喔喔叫唤,但还是紧追不舍,小白龙张开龙嘴,往鸡身上喷火,鸡立刻掩翅下降,但那个火红的鸡冠还是被烧着了,让这只雄鸡看上去更加威武凶猛了,几根鸡毛在大公鸡落地后,还飘在空中。
大公鸡的鸡冠被烧掉了,依旧高昂着骄傲的头颅盯着天上,天上那两条龙往祠堂飞去,最后降落到祠堂边。贺喜他们争着抢着跑过去。
梧桐从青龙背上下来后,发现龙立时跃上了祠堂的屋顶,成了一个眺望东方的镇宅神兽,而那条白龙将陆禄放回到地面后,呼啸着盘在了祠堂的其中一根柱子上,那根平常的柱子就这样成了龙柱,陆禄还在上面看到了闪闪发光的龙鳞。
这两个小孩还没从刚才的事中回过神,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当贺喜他们赶到后,梧桐才在人们的口中得知发生的乩童招魂之事。
梧桐的奶奶看到孙女平安无事后,那张老脸终于舒展开来,而陆母则一把抱住陆禄的脑袋,久久不愿松开。
那个没什么本事的老乩童厚脸皮地说是他召唤出了龙,把大家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了出来。
贺喜道:“你再说一遍是你召唤出来的。”
乩童嘟囔道:“是我和这个小姑娘一起召唤出来的。”
然后急急跑到梧桐身边,讨好似的看了一眼这个小女孩,迫切希望得到她点头同意,但梧桐没理他,而是牵起陆禄的手,说:“困死了,我们回去睡觉。”
这话引出了陆禄体内的瞌睡虫,使他哈欠连天。陆母叫住了梧桐,她的意思是梧桐家刚遭水淹了,现在回去不仅无法落脚,也没什么吃的,说到这,梧桐的奶奶羞愧地低下了头,听着陆母继续说道:“这样吧,来我家,我把早饭都做好了,吃完后,你就睡在小禄的**,我让他睡我房间。”
梧桐摸着脑袋看着奶奶,但低着头的奶奶不敢去看孙女,陆禄在旁央求道:“来吧,来吧。”然后牵起梧桐的手就往家里走去,后面跟了很多人,这些人见到这两个小孩能驭龙,瞬间对他们高看起来,不停地在交头接耳,所谈之事都是关于那两条龙的,他们在担心龙的出现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贺喜之前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看到双龙一条成了镇宅神兽,一条成了盘柱龙,觉得龙的出现是一件大喜事,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他给马先风打电话,想问问他在历史上或者其他地方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马先风在电话那头将看过的书在脑海里翻了一遍,最后答道:“翻遍史书,千古难见。”贺喜说:“你还待在家干吗?
快点过来啊,还没结婚呢,就腻歪上了。”马先风回道:“你想哪去了,我愁桂花树的事呢。”
这件事贺喜也知道,以为马先风担心那个大老板变卦,便安慰道:“人家这么大的老板,不会骗你的。”
“我不是担心他反悔,是我想变卦。”马先风道。
“怎么回事?”贺喜问道。
跟着马先风就把他对冯琴说过的那些话也对贺喜说了,贺喜听完,沉默不语,良久过后才说道:“你说得确实有些道理。”
贺喜让马先风来自己家,好好商量一番,最好把冯琴也叫上,把所有相关的人全叫上,一定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看看怎么补救。最好是拿出一个既不得罪大老板,也能保住桂花树的法子。
梧桐与陆禄走了几步就闭上了眼睛,他们一夜未眠,太困了,要不是陆母提醒,差点撞树上了。梧桐的奶奶想背起孙女,但孙女已经长大了,再也背不动她了,而陆母也抱不起儿子陆禄了,最后只好一人牵一个往家里走去。
来到陆家,陆母让这两个孩子先坐一会儿,她把早饭放锅里热一热,梧桐的奶奶也进厨房帮忙,把早饭热好后,一人端着一碗来到客厅,刚想让这两个小孩过来吃,就发现他们已经头挨着头睡着了,陆母放下碗筷,从房间拿出一床被子,轻轻地盖在两个小孩身上,然后将陆禄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梧桐的奶奶也将孙女的头靠在自己身上。一个母亲、一个祖母就这样站着,只为让孩子睡个安稳觉。
马先风到贺喜家后,发现冯琴早到了。本来冯琴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经贺喜这么一说,也觉得把桂花树卖了太可惜了,等看到马先风后,站起来冲他说道:“不能卖,确实不能卖。”
但又一时拿不出不能卖的理由,起码现在想的这个理由不太充分,连普通人都打发不了,更不用说在商场浸**多年的大老板。
“不能说价钱太少了,”冯琴说,“也不能说跟桂花树太有感情了,舍不得卖。”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说?”马先风问,“刚才大老板给我来了电话,准备今天就把树拔了。”
“这么急?”贺喜说,“那就把实话告诉他,说桂花树是神树,卖了会坏事。”
但冯琴和马先风都不同意这个理由,虽然今天发生了这么多怪事,但大老板没亲眼看见,一定会认为大伙在拿他当小孩耍。有其他人做证也不行,大老板会认为他们串通一气,借机抬价,这对把契约精神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他来说,一定不会接受。
打感情牌更不行,大老板这些年只有过年才回一次,其他时间都在省城,说实话他跟大家没那么深的感情,总不能拿小时候抱过他,或者逗过他说事,这更加行不通,每个成功人士,最忌讳的就是成功之前的丑事被人翻出来,这会让他失了面子,不行,不行。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之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进来,那个大老板来了,贺喜将私藏的好茶叶拿出来,大老板人还没到,咚咚的皮鞋声先到了。冯琴他们起身分开坐,紧张地盯着门边,门边阴了一块,出现一个有些发福的脸,一身笔挺的蓝色西装搭配一条红色的领带,虽然怪异,却震慑住了屋里的所有人。
“哟,原来马校长在这啊。”大老板笑道,“害我好找。”
贺喜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然后哆嗦着手给他倒茶。
“马校长今天有空吗?”大老板点了一根烟,“我叫的车已经到校门口了。”
“这么急吗?”马先风问道,“就不能缓两天?”
“不能缓啊,马校长,我得尽快搞定这件事,”大老板说,“公司还有一堆事呢。”
大老板让马校长去小学开校门,好让那两辆大卡车能直接开进去。马先风看了一眼贺喜和冯琴,贺喜咳嗽了一声,说:“其实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觉得不能卖桂花树。”
这话一出,大老板倒很镇定,反而让马先风和冯琴慌了,因为他们以为贺喜总要绕一大圈才会直入主题,没想到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着实让人招架不住。得亏是大老板,什么场面没遇过?所以听到这话,非但面不改色,说出的话就更耐人寻味了:“怎么?是价钱方面的事吗?”
“如果是钱的事,”大老板继续说,“那就不算事。”
“不是钱的事,”冯琴说,“是考虑再三,真不想卖了。”
“这位是?”大老板看着贺喜和马先风问道,“桂花树也有你一份?”
冯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笑了笑,从大老板的话里,冯琴才知道对方也是人,听到不好的话也会动怒,只不过他没在贺喜和马先风身上发作,而是冲自己来了。
“这是学校的音乐老师,”马先风介绍道,“叫冯琴。”
“哦,原来是冯疯子啊,”大老板笑道,“别介意,开个玩笑。”
冯琴的脸立马拉下了,马先风用眼神暗示他沉住气,冯琴将眼前的茶一饮而尽。
“你们要知道。”大老板慢悠悠地说,“没有我的那十几万,你们就盖不了新学校,新学校盖不了,你们的孩子将来读高年级就要去镇里念,你们希望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快就成为寄宿生?”
陆家的客厅传来几声鸡啼,吵醒了正在睡觉的梧桐和陆禄,梧桐抬头一看,看到一张慈祥的面容,奶奶让她多睡一会儿,而陆禄也醒了,嘴边流着哈喇子,他的母亲正用围裙给他擦嘴,陆禄不好意思地笑了。
“妈,我饿了。”陆禄说。
“奶奶,我也饿了。”梧桐说。
陆母走进厨房,揭开锅盖,将锅里温着的早餐端出来。陆禄一直往梧桐的碗里夹菜,梧桐也让他多吃点,两个大人看到后,都笑了,说:“还有很多,你们都多吃点。”
话还未说完,院子里又传来一声鸡啼,原来是去县里卖鸽子的陆海空回来了,陆海空一见到那只鸡冠烧没了的公鸡,感到很奇怪,就踢了那只鸡一脚,那只鸡想跃上墙头,但由于没了火红的鸡冠,就没好意思再站在高处引颈高歌,害怕其他母鸡见了把它来取笑。
陆海空一进村就发现不对劲,四周像被水泼过,看到天上的日头,又不像刚下过雨的样子,走到家里看到陆禄这小兔崽子还在喝粥,就不满了:“现在什么时候了,才起来吃早餐?太阳都晒屁股啦。”
陆母插话道:“你的鸽子卖得怎么样了?”
陆海空回道:“都卖完了,个头大的每只卖了五十块,个头小的每只卖了三十五。”
“你卖贱了,”陆母不满地说,“个头大的应该五十五一只,个头小的应该四十一只,最近鸽价涨了。”
“我这是第一次卖嘛,”陆海空不正经了,“下次就有经验了。”
“下次还是我去,”陆母说,“我看你是为了早点回来打牌,才迫不及待贱卖了。”
“学校那边是怎么回事?”陆海空岔开了话题,“看那阵仗好像要砍桂花树。”
陆母还没答话,就看到梧桐把饭碗一撂,嘴边饭粒都没擦就跑出去了,陆禄一见梧桐不吃了,也放下碗筷从陆海空身边跑了出去。
等陆禄跑到院子里的时候,哪还见得到梧桐的身影,倒是那只公鸡一直站在院门口,注视着路面的动静,陆禄发现这只公鸡有点不对劲,只见它使劲伸长着脖子,试图发出叫声,但嘴里发出的不是“喔喔喔”的公鸡打鸣声,而是“咯咯咯”的母鸡下蛋声。
他没多管,踢了公鸡一脚,往学校飞奔而去。当陆禄跑到学校的时候,看到校门口开进了两辆大卡车,一下子将整个操场都给占据了,几个工人拿着铁锹在给桂花树松土,一根粗绳绑在桂花树上,就等把土松得差不多后,几个人一起合力将桂花树给推翻,毕竟是百年老树,没有那么容易推倒,几个人越挖越深,都快见到树根了,还是无法将树连根拔起。
站在一旁的大老板拿出手机,准备多叫人,梧桐一直去拽那些工人,不让他们拔树,但没有人听她的,大老板还命人将这个小女孩抱走。梧桐挣脱一个工人的束缚,直接往祠堂跑去,陆禄也跟在她身后。
“你去哪?”陆禄追上了她。
“我去叫龙帮忙。”梧桐说。
大老板见这么多人连两棵树都搞不定,就有些生气了,骂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实在不行就用锯子锯了。”
“这可不行,”马先风急道,“说好是拔,不是锯,白纸黑字可是写在合同上的。”
大老板见马先风拿出了合同,不耐烦了:“反正已经卖给我了,你管我怎么运走。”
“大老板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马先风道,“要这样的话,我不卖了。”
“这可由不得你,单方面毁约你就不怕吃官司?”大老板威胁道。
直到此时,马先风才知道合同被动了手脚,或者说被玩了一个文字花招,合同上并没有直接写明两棵树的用途,只写了买树所出的费用,也就是说,只要付了钱,这两棵桂花树可以用来做家具,可以移植他处,甚至可以劈柴烧了,一生都与文字打交道的马先风就像玩鹰的最后被鹰给叼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工人真拿出了锯子,此时已经在锯树了,刹那间天空暗了下来,两条龙飞离祠堂,盘在了两棵桂花树上,再看工人的锯子,发现锯齿都断了,便用斧头劈,却将斧头给劈卷了,几个工人不敢再劈,惊骇地望着大老板。
大老板愤怒地接过斧头,狠狠地劈在树上,没想到把斧子给劈飞了,差点削掉他的脑袋。
工头惊恐地跑过去:“老,老板,好像有龙?”大老板定睛一看,两棵桂花树上果真各自缠了一条龙,那龙须还好奇地左右探探,大老板捡起斧头,骂道:“有鳞的泥鳅,长角的蚯蚓,怕它作甚?”说完就过去砍其角,拔其须,没想到身子突然动不了了,梧桐一看,原来大老板被龙须捆绑了起来,就像蚕茧里的蛹,刚想发笑,龙就用角一顶,把对方顶到了十米开外,大老板被摔得鼻青脸肿,工人赶过去将他扶起来后,大老板吓得钻进那辆凯迪拉克,飞也似的跑了,几个工人也爬上大卡车,横冲直撞地离开了学校。
马先风给大老板打电话,表示很快会把钱打还给他。
梧桐与陆禄跟到门口看着狼狈逃离的车辆,相视而笑,再看不远处的那间祠堂,青龙好像还在屋顶上,白龙也还盘在柱子上。梧桐看到凤凰站在她家二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就用手指给陆禄看,但陆禄什么都没看到,凤凰下楼了,马先风拿起扫把在清扫落叶,梧桐与陆禄跑进去帮忙。
元宵节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