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区附近,皮乐山肚子咕咕叫唤,是吃早餐的时间了。他想起先前背母亲到家叫张和的男人,注意搜看路边买面食的小吃摊。张和果然站在一排蒸笼后,皱着眉头给热汽腾腾的蒸锅加水,一个姑娘在旁边炸油条,拿着一双超长的大竹筷将金灿灿的油条捞出锅。摊前摆了几张桌子,几个人坐着啃包子,喝豆浆吃油条。
皮乐山想这个张和挺有意思,别人是笑脸迎客,他有事没事皱着眉,苦着脸,碰着心情不好的谁来吃他的早点。皮乐山把车子停靠路边。
张和看到皮乐山走过来,总算挤出一个哭一样的笑容说,“皮大哥,大妈没事吧?”皮乐山说,“没事,都是皮外伤。”张和说,“没吃早餐吧,要不要来几个包子?”皮乐山说,“来几个豆沙馅的,我爱吃甜食。”姑娘抢过话头,“甜点的除了豆沙包、水晶包,我们还有艾粑粑,你要不要尝尝?”皮乐山说,“你们还有艾粑粑?拿两个给我尝尝,好多年没吃过了。”姑娘说,“艾粑粑送油茶最好。”皮乐山说,“张和,你老婆挺会做生意的,好的,再来一碗油茶。”张和说,“她是我女朋友,叫金小菊。”金小菊手脚麻利地将艾粑粑和油茶给皮乐山打出来说,“老板,张和最拿手的活就是做艾粑粑,你有口福了。”
皮乐山拿起绿油油的艾粑,咬一口稠稠的芝麻糖溢出,有黄皮和桂皮的味道。皮乐山说,“你是南安人?”张和的眉头彻底拧到一块了,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不是。”皮乐山没注意张和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你做的艾粑和我小时候在老家吃的一模一样,在我们南安艾粑粑里面的芝麻一定要搁桂皮和黄皮。”张和的脸上浮出狐疑,“你是南安人?”皮乐山说,“是啊,读书以后才出来的。”张和说,“我母亲是南安人,我也算半个南安人吧,做艾粑粑的手艺是她教的。”
张和这摊面摆在一家饭馆跟前,皮乐山问,“这家饭馆让你们在它跟前摆摊?”张和说,“给老板交了租金,早上他不做生意。”皮乐山指了指不远处几家空着的店面说,“你可以租下其中一个店面,一整天都可以做生意,这一带有好几个区民小区,饭馆不少,可卖早点和夜宵的摊子不多,除了早晚的生意,如果还忙得过来,白天你们可以做快餐生意,送送外卖。”金小菊叹了一口,“那些店面的租金一个月要两三千,我们哪租得起?现在这个摊面的租金我们都有些吃力呢。”张和一脸欠意地看着金小菊说,“是啊,本钱太大了,我们先做点小本生意慢慢来,辛苦是辛苦,能挣钱就是好事。”
皮乐山说,“你,张和,去打听一下那店面多少租金,连同开店的本钱我一起借给你,把生意做大,我看你能行。”皮乐山对谁都没有这般爽快过,他事前没有细想,自自然然将这番话说了出来,说出来了心情很是愉悦,他是慷慨的,是能对人好的,这好像把早上与母亲的不快消解了,张和又开始搓动两只白乎乎的手说,“不行,这不合适,我们刚刚认识,你怎么好借钱给我们,如果我们跑了怎么办,还不起怎么办?”金小菊欲言又止,紧张地盯着皮乐山,生怕张和这么一说皮乐山就改变了主意。
皮乐山说,“能把一个受伤的老人家背着送回家的人会是坏人吗?光凭这一点我认定你了。”皮乐山找出纸笔,刷刷写下一个电话号码放在桌上,“打听好店面记得给我电话。”金小菊赶紧把电话拿在手上说,“皮大哥,碰到你算我们运气。”皮乐山笑着说,“不客气,你们的艾粑真是好味道,给我再打包十个,我带回去吃。”张和说,“一下买这么多,吃不了放着就不新鲜了。”“放心,吃得了,隔夜油煎一煎更好吃”,皮乐山说。张和说,“这是地道南安人的吃法,我给你装上。”
话是放出去了,张和并没有打电话给皮乐山。过了个把星期皮乐山基本上把这事给忘了的时候却接到一个电话说,“皮大哥你好,我是金小菊,就是你家小区外边卖艾粑粑的,还记得吗?”皮乐山说,“哦,记得记得。”金小菊说,“你前次说愿意给我们借钱——”皮乐山说,“是啊,你们找到门面了?”
金小菊的声音顿时兴奋起来,“我去问过了,那些店面一个月两千六的租金,一次交半年的。”皮乐山说,“这价钱也还算公道,加上你们装修置家具什么的我看有五六万块够了。”
金小菊说,“不用这么多,我们手上还有一些钱,我算了,还差三万。现在的问题在张和身上,他不让跟你借钱,我劝了好几次也不管用。皮大哥你能不能找个时间过来吃艾粑粑再说说他,他是个死脑筋。”皮乐山说,“没问题,我又想吃艾粑粑了。”金小菊说,“真不好意思,借你的钱还要麻烦你。”
第二天早上皮乐山直接带了三沓厚厚的的票子去吃早点。到那小摊跟前,张和在和面,金小菊还是在炸油条,见了皮乐山抿着嘴会心一笑。皮乐山照样要了艾粑粑和油茶,吃完东西,将一只大牛皮纸信封扔张和面板上说,“什么都别说了,把生意做好。”
张和皱着眉头拾起牛皮信封,看明白是什么内容,脸皮子立即涨红,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抓起信封说,“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皮乐山不听他说,转身走了。张和在后边追着嚷嚷,“大哥,你等等,我给你写借条。皮乐山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说,“装修的时候给我说一声,这方面我认识的人多。”
皮乐山果然找人帮张和装修小店,他随便和一个包工头打声招呼就把这事办了。人家只是象征性地收了成本费。张和对皮乐山感激得五体投地,不知道用什么才能表达感激之情,于是等店面装修好了专门请皮乐山过来给店铺取名。皮乐山想了想说,“你和金小菊的名字各取一字,叫“金和食庄”怎么样?”张和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好好,太好了,皮大哥,你干脆把字提了。”皮乐山毫不谦虚地说,“我书法是专门练过的,给你题上。”
店面开张,张和请皮乐山夫妇到店里吃开张饭。皮乐山上上下下打量店面招牌,心情舒畅。招牌是暗红底色,“金和食庄”四个字镀了金,看上去有模有样,倒像是题给书斋和博物馆的。门边立着“供应早茶、午茶、晚市、夜宵”的广告牌。皮乐山笑着说,“你们从早到晚一路通吃啊。”张和点头说,“多做多赚点。”皮乐山拍拍张和的肩膀说,“张和,做生意你要改掉这爱皱眉头的怪习惯,会阻财路的。”张和在自己的眉心搓了搓说,“我经常皱眉头吗,我怎么不知道?小菊,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金小菊捂了嘴笑着说,“我觉得你皱眉的样子很酷,怎么会提醒你?”
许菡认真研究广告用词,冷不丁冒了一句,“为什么不叫早中晚餐,非得叫早茶、午茶、晚市?听起来怪怪的。”张和赶紧解释,“许姐,这是我们随便写的,过两天我让人改过来。”皮乐山白了许菡一眼,“现在就时兴这种叫法,带港味,人家来这里吃饭感觉档次也不一样了。今天是开张的日子,你老说这些不上路的话,长没长脑子?”许菡难以接受皮乐山的当众批评,脸拉长了。
张和没请其他人,和金小菊两人专门招待皮乐山夫妇,做了满满的两桌菜,每一道色香味俱全。皮乐山说,“这么多菜,你们不会是从昨天做到今天吧?太浪费了。”金小菊说,“有些菜一个星期前就准备了,招待皮大哥和许姐我们当然要拿出最好的手艺。”张和说,“我主要是想让你们把我店里的招牌菜都尝一遍,提提意见。”他给皮乐山许菡面前的杯子倒了酒,举起杯子说,“小菊,来,我们一起敬皮大哥和许姐。皮乐山和许菡举起杯子和他俩碰了碰说,“祝你们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张和背往下弯,鞠了一躬说,感谢皮大哥和许姐,没有你们我这家店开不起来,我争取早日将借你们的钱还上。”皮乐山说,“这些话过了今天就不要再提了,好好把生意做起来就好,记住了,别再皱眉头。”张和手在眉心狠搓了两把说,“你们得经常提醒我,我刚才对着镜子看,这中间已经皱出皱纹来了。”
许菡一直不知道皮乐山借钱的事,早先看张和他们对皮乐山感激不尽的样子还懵里懵懂地认为是因为皮乐山帮他们题了一块门面招牌,听了张和的话如梦初醒,她瞪着皮乐山,嘴里喉咙里都有菜,总算是把惊呼声堵在里头了。金小菊聪明伶俐,看许菡的神情就知道是张和的刺激到了,手肘顶了一把张和,举起杯子说,“张和,我们再来敬皮大哥和许姐,感谢的话我们以后不说了,希望皮大哥许姐有什么事用得上我们的,说一声,我们随叫随到。”张和赶紧举起杯,两人又与皮乐山夫妇碰了杯。
皮乐山说,“你们的生意不难做,像我住的小区,大部分人在机关企业工作,收入不错,缺的做家务的时间。对了,你可以进小区打广告,制些名片,到处发发。我和我们的物业说一声,你直接进去发放广告。”张和和金小菊又是一阵谢声。
皮乐山这餐饭吃得痛快,回家路上一直夸赞说,“凭张和的厨艺他们的生意一定能做起来,做什么事都要有天赋,许菡你做菜的手艺我看是难提高了,学也没用,以后干脆叫外卖,不用辛苦,吃得也开心,对了,你没事也帮张和他们的食庄宣传一下。”
许菡冷冷地哼了一声,“一顿值三万块的饭当然是好吃了,你这么上心,你不如自己开一家饭馆算了,要开也开起来了。那个金小菊,嘴上像涂蜜,小狐狸样的,你对他们这么情深义长,不会是看她的面子吧?”
皮乐山挥起手掌,恨铁不成钢地落到自己脑袋上,“许菡,这么跟你说吧,像你这样的人能舒舒服服地活在这世上全凭运气,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需要拉一把,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不比你差半分。有个题目,你仔细听了,当你生命垂危的时候,你要把你的所有财产托付给一个朋友,让他交给你的家人并好好照顾他们,托付之事没有第三个证人,请问你能找出多少个这样的人来?你想一想,你有哪个朋友是可以托付的,是不是那几个成天跟你打麻将的。”许菡说,“瞎扯吧,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完全不可能。”皮乐山说,“我看你是找不出来这样的朋友吧。”“那你有吗?”“当然有,你哪能和我比。”“哼,我差点忘了杨信和梁东顺和你同穿一条裤子,你至少有这两个狗肉之交。”皮乐山笑着说,“朋友是不怕多的,我愿意交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张和是个不错的不伙子,人诚实厚道,帮他一把谁能说将来不是帮自己?”“能指望他什么,一个开小餐馆的”,许菡说。“不说别的,那天让你去背妈,你背得动吗?说得难听一些,哪天我皮乐山摔一跤走不动,估计你最先能叫上帮忙的人就是张和,你别小看了人家”,皮乐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