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度弯腰从鞋柜取出一双棕色皮鞋,他将一只脚探进鞋里,皱眉端详两秒钟脚退出来,他弯腰重新拿了一**白色的。吕灵走过来站在他身边说,好像有点浮。李广度也觉得白色不太搭,可吕灵说了,他不可能听她的,她的品位他一向嗤之以鼻。
两只脚快速钻进皮鞋,李广度转身拿起搁在一旁的皮包开门出去,吕灵追在后头说了几句什么,李广度惯性地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或“哼”,其实他没听吕灵说什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是以他过往的经验判断吕灵说的是“早点回家”、“少喝酒”类似的话。女人娶回家变成老婆之后就像给自己找了个MORNIGN CALL,全天候的。李广度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艺术家只有保住自由,才能保住创造力,他有幸保住了自由。
有个冷笑话说,小丽温柔但是不漂亮,小云漂亮但是不性感,小兰性感但是不温柔,小灵漂亮、温柔、性感,但——她是我老婆。吕灵是李广度的老婆,结婚八年了。
李广度驱车直奔南国艺术学院,下午艺术学院组织一个摄影讲座,他是主讲人。李广度在本市也算一介名流,他的名声源于拍美女照。摄影师有多种多样,有的拍山水花木,有的拍世事百态,李广度则专拍美女,确切地说,他专拍女人,并把女人拍得很美。在他的镜头之下,女人身上美好的一切如泡在水里的茶叶,悠悠舒展开来,丰富、有层次,动静自若。李广度的功力不在美化,而在于提升,不在修饰,而在于发现。
本市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女企业家,身高不足一米五,肩宽体胖,高颧骨、细眼睛、大嘴巴,年届五十,就这样的粗糙材料,李广度照样将人拍得贵气逼人,神采非凡。女企业家在近百家媒体上用的照片全出自李广度之手。女企业家在公司大厅正墙上挂上一帧与自己真人大小相仿的照片,每个进出公司的人站在照片跟前都会不由自主地赞叹——公司的魂就在这了。这照片当然也出自李广度之手。李广度的作品反过来能让人们对人物本身的精神气质有所发现,引领大家去看见从未看见的那些东西,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了。
女企业家赞助李广度开了一家工作室。广度工作室生意兴隆,上门来拍照的人络绎不绝,一般人都必须像到医院看病那样先拿预约号。女人们一贯痴迷于将自己的容颜身姿物化美化成可以翻阅的影集,可以挂墙上的相片,可以在网上传播的图像。广度工作室走在时尚的前沿,大胆推出各类写真,比如说**写真,据说这类写真满足了女性自我反窥和放纵的心理,前来尝试的顾客小的十来岁,老的六七十岁也有接待。新近推出的孕妇写真,一批孕妇挺胸凸肚进出广度工作室,脸上都挂着美不胜收的表情,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改产科门诊了。
要预约老板李广度亲自举相机,至少得提前三个月。李广度身价日涨,傲气也渐长,比如某天他推掉工作出去和一位美女约会吃饭,花费一千元,他会以居高临下的口气说,“宝贝,今天我可是在你身上花了两万元。”女人小脸如花儿绽放,“两万元,你还有礼物送给我?”李广度说,“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天工作十个小时,每个小时收费两千元吗?我一天都在陪你了,这不比什么礼物都要强?”
像到南国艺术学院搞讲座这样的事情李广度倒是不在意推掉工作的,他认定这是一种潜在的投资和广告方式,何况路燕亲自上门求他。
路燕原先也只是一名上门来拍照的顾客,人长得很漂亮,对摄影略知一二,第一次上门来在工作室里指手画脚,言语霸道,搞得一干工作人员手足无措。老板李广度亲自接待她也不满意,说工作室里气氛不好,人根本没办法放松自然表现。
李广度吊膀斜眼,“小姐,看来要达到你的要求,我只有上门服务了。”路燕说,“上门服务,你们还可以上门服务?”李广度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扫描,“别人不可能享受这个待遇,只有你,因为你在自己的地盘才能放松下来和我赤诚相见呀!”路燕的脸骤然血红,李广度的眼神像猫舔,自下而上不留余地,她刚想发作,李广度又说,“你不满意我不收钱,你想好了联系我。”说完不再甩她,打个响指潇洒而去。
遭遇人生第一次来自异性的轻视,路燕干瞪眼,怒火没目标发泄,憋着,后来一点点消散了,再后来她经常想起他说的话,有一次就主动打电话联系,没提上门拍照的事,专门探讨艺术摄影各方面的问题,聊着突然有了共同语言。
路燕在艺术学院学生处工作,刚留校,工作积极,和学生打成一片,听学生会要搞摄影讲座请缨邀了李广度。
讲座在一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李广度不需要太好的口才,他只要把自己的作品摆上,把经验说出来,学生们已是获益非浅。路燕坐在学生中间,像其他学生一样认真听讲,她觉得上面这个男人确实有才,还很英俊潇洒,心里便以世俗的判断标准整合出一个结论,这样的男人最靠不住。讲座结束,她上台去做总结,最后说,“让我们用更热烈的掌声感谢李广度先生。”小礼堂里掌声像鞭炮响。
路燕把李广度送出门,将一只信封塞到他手里说,“学校经费有限,就是一杯茶水钱,请别见笑啊。”李广度把信封塞进包里朗声说“谢谢”,然后声音突然低如蚊吟,“我在学校大门口对面等你。”路燕眼睛瞪着,分明是在问,“你意欲何为?”李广度说,“我带器材了,今天帮你拍一组好的。”路燕左右晃眼扫描周围学生,做出跟李广度热情握手告别的样子。
李广度在学校大门口对面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看到路燕袅袅娜娜地出来,目不斜视,经过他的车子也不停步,刚想出声叫唤,路燕突然飞快折回打开车门跳上来,动作敏捷一气呵成。李广度说,“反跟踪能力超强嘛,有人跟踪你?”路燕说,“那些学生的眼睛贼得很,要让他们看见,以后我说话还有谁听?”李广度说,“你是未婚青年,怕什么?”路燕说,“可你是已婚青年了。”
李广度将车子驶到路燕家楼下,路燕先上楼,隔了七八分钟李广度扛着照相器材敲开路燕的房门。李广度在客厅做好准备工作,路燕呆在卧室里半天不出来。李广度过去敲门说,在自己家里还这么别扭呀,赶紧了。路燕披着大毛巾来开门,犹抱琵琶半遮面,羞涩扭泥地说,我找不到感觉。李广度说,亏你还是学艺术的,行了,我来帮你放松放松。一边说着放松放松,李广度一把扯下路燕身上的大毛巾,把惊叫的女人抱**去,抽空还从包里取了作案工具。路燕一开始是要反抗的,后来也配合了。两人做了半小时的放松运动,女方彻底放松下来了,面色绯红、玉体舒展、眉眼如水,李广度不顾身体劳累,很敬业地抄起相机,将眼前风情万种的画面拍下,嘴里不断指挥路燕变换姿势,还有就是“OKOK”地赞美。
路燕看李广度赤身**在她面前晃悠,操起手边的手机也给李广度拍了几张。李广度说,“想敲诈我呀?”路燕说,“能敲得到吗?”李广度说,“难,类似的照片我工作室里到处都是,我经常给手下当模特。”路燕说,“你是不是经常和你的顾客上床呀?”李广度说,“你当我是鸭呀,我卖艺不卖身。”路燕说,“你拍人体,有没有拍的时候突然冲动起来?”李广度一脸坦然,当然有了,没有冲动怎么可能出好作品。路燕来了气,恨恨地说,“别哪天弄出病来。”李广度说,“你放心,我很小心的,刚才我不就用了套了嘛,这东西我随身带的。”路燕气得从**跃起,**飞起踢向李广度。
打情骂俏间,李广度搁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吕灵说,“广度,你怎么还没有去接柔柔,幼儿园来电话了。”李广度说,“我哪有时间,你怎么不接?”吕灵说,“咦,你下午出门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腰痛到黄医师这来按摩,赶不回去接柔柔了。”李广度暗暗咒骂几声,把撂到地上的衣服,按与原来脱下来相反的顺序一件件穿回去,一边穿一边对路燕说,“宝贝,过两天我再找时间帮你拍,今天拍的效果很好,下次一定比这次还要好。”路燕抱住李广度的腰说,“别走嘛,我刚有感觉,你就不拍了?”李广度说,“我要去接女儿,幼儿园要关门了。”路燕嗯嗯啊啊地赖着,李广度把她的手扯掉说,“别闹了,真是要赶时间!”路燕黑下脸说,“你这样的人还有女儿?滚吧。”李广度捧起她的脸啃了一口说,“宝贝,快穿衣服,别着凉了,我先滚了。”
正赶上下班高峰期,李广度闯了几个红灯,接上女儿。
女儿柔柔说,“爸,我等快一个小时了。”李广度说,“对不起,是爸爸不好,出来晚了,路上堵车。”柔柔说,“哪爸爸要不要柔柔原谅呢?”李广度说,“当然要了,柔柔可以原谅爸爸吗?”柔柔说,“爸爸如果能实现我一个愿望,我就原谅爸爸了。”李广度说,“哦,说说看,你有什么愿望。”柔柔说,“你今年去银沙岛的时候带上我,我想去看美人鱼。”李广度摸摸柔柔的脑袋说,“你乖乖听妈妈的话,爸爸一定带你去。”柔柔说,“妈妈每天都夸我乖的,爸,银沙岛真的有美人鱼吗?”李广度说,“有。柔柔说,哪你为什么没拍到过呢?李广度说,这次带你去一定能拍到。”柔柔说,“为什么呀?因为你是个小美人呀,美人鱼看到有比她美的是要出来比比的。”柔柔开心地拍手笑了。
李广度的手机唔唔响,一张张照片传过来。紧接着有电话进来,路燕说,“给你发几张艳照,好好欣赏啊。”李广度说,“有没有你的?”路燕说,“都是你自己的,看看你身材有多恶心!”李广度哈哈大笑说,“我对自己的身材自信得很,恶意攻击没用。”路燕说,“你什么时候再来帮我拍?”李广度说,“我今晚上就去,我最喜欢趁热打铁……”
路灯由绿悄悄转为红色,李广度前面的车子在交通灯转换的一瞬间拼命加大油门,冲了出去。李广度无意识地尾随着,一辆公共汽车疾驰而过,等李广度的注意力从交谈中转过来,他心脏收缩,猛踩刹车,打转方向盘,车子在地上翻滚。他的头重重地撞在方向盘上,耳边传来柔柔的尖叫声……
李广度睁开眼睛,他的头钝痛,还有点恶心。他转动眼珠子,看到惨白的天花板还有同样惨白的吕灵的脸。他用半分钟想起前因后果,猛地坐起来说,“柔柔!?”窄小的病床吱吱呀呀响。吕灵盯着他一言不发。
李广度说,“女儿呢,有没有受伤?”吕灵两片干裂的嘴唇阴森森吐字,“李广度,你为什么会撞车?”李广度捂着脑袋说,“难道你以为我愿意撞车?这是意外。”吕灵掏出一只手机在李广度的眼前晃了晃说,“刚才有很多个电话打进来找你,我接了,我还看了一些照片。”
手机是李广度的,他明白过来,刚才他和路燕正在通话中发生车祸,事后路燕一定是担心了打电话过来询问,他不怕吕灵知道什么,他从来不怕。他说,“我都这样了你还吃醋?”吕灵一巴掌打到李广度的脸上,凄怆地哭喊,“你这个流氓,为什么你没死?我巴不得你死了,我可怜的女儿呀,你这么走了,让妈怎么活呀……”
一名护士上前来扶住吕灵。李广度脑袋又一阵刺痛,吕灵说的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差点晕过去了,他摇晃着跳下床,掐住护士的肩膀,“带我去看我女儿。”护士说,“你女儿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医生尽力了。”李广度的心像被谁狠狠剜了一刀,人扑咚跪到地上,声嘶力竭叫喊——“柔柔,柔柔,爸爸对不起你……”
吕灵将写好的离婚协议放到桌子上说,“李广度,签字吧。”李广度说,“我不会签的,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总得给我改正错误的机会。”吕灵说,“我给你的机会还少吗,这么多年来,你在外面有过多少女人?我一直把眼睛闭着,装痴扮傻,只盼有一天你玩够了回头,我真后悔呀,把我女儿的命都搭上了。现在我一看到你就想为女儿报仇,说不定哪天晚上刀子就架你脖子上了,你说我们还能共同生活下去?”李广度说,“我是不会签的。”吕灵桀然一笑,“你不签也没关系,反正家已经破了,作恶的一个也逃不掉。”
三天后,李广度接到110电话,吕灵行凶杀人未遂,事后自杀却顺顺当当,她翻过路燕家的阳台往下跳,九层楼的高度,将美丽的小脑袋摔破了。路燕命还在,却口口声声喊着还不如死了,因为吕灵的刀子把她的脸划了个X形,以鼻梁为轴。
李广度听到消息,第一个念头是吕灵真傻,要开刀也应该是拿他第一个来开刀啊,在一个房子里住着,下手的机会太多了,要论该死,该死的人是他呀。他的第二个念头很快覆盖了第一个念头,吕灵真聪明啊,她把他一个人孤伶伶留在世上,是慢刀割肉,让他生不如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