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晚上到今天凌晨，包森林游走在那些猎鸟的阵营中，他拍视频、照相，尽可能地收集资料，直到那些人困倦了，放下了枪，关闭了射灯，山谷趋于平静。

　　那些收割小生灵的人在沉睡，他们的梦中可能会有无数的景相，对应他们心中所想，但那样的梦中不会有一只鸟儿飞过。

　　疲倦如潮水一般袭向包森林，昨晚上没得吃晚饭，人一放松下来人顿时感到又冷又饥，他本想就地找个地方睡了，但他知道这样在野地里睡下去没有遮档极容易生病，而且他的手机已经没有电了，他咬咬牙决定直接返程。

　　虽然四下里还是灰蒙蒙的，难以辨别方向，但对包森里来说，这就是小事一桩。眼下接近阴历月初，天上的月亮细细的，比眉毛还淡，却凸显了那北极星的光亮。银兰村就在正北方向上，包森林朝着北极星的方向走。走了半个多小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喊，听不清楚喊的是什么。包森林回过头，看到五六个人扛着大包小包的，这是带着胜利成果下山呢。

　　包森林停下脚，一个中年汉子走过来说：“小弟，帮我们扛一只麻袋，下到山脚，给你20块。”

　　包森林看那些麻袋，里头装的不是鸟又能是什么。他盯着这个中年汉子看。那中年汉子说：“你别看这些麻包大只，分量轻得很。”

　　包森林还是看着他不说话。后面有几个人跟上来，其中一个说：“大哥，我看这是个傻子，哪有一大早在这林子里逛的，还不会说话。”

　　中年汉子说：“傻子更好，干活不晓得累。”

　　那汉子拉着包森林说：“来，扛个包，下去后给你好吃的。”

　　包森林靠近那麻袋，突然从兜里掏出随身带的匕首，匕首插进麻袋，从上至下划了一条大大的口子，麻袋里的鸟儿滚落出来。包森林哈哈大笑，还要继续扎其他的麻袋。那些人人赶紧把他拉开。

　　中年汉子扬起手要抽他巴掌，他大喊大叫“救命，救命！”

　　旁人说：“我们赶紧走我们的，这小子说不定还有大人跟着，等会儿找我们麻烦。”

　　一行子匆匆走了，那只被划破的麻袋也被抱走了，地上遗留了好些只鸟儿。包森林用树枝在树丛中刨了一层浅土，把鸟儿埋起来了。

　　林子渐渐亮了。清晨一如既往地清新、静谧。大山一如既往地包容、庄严。

　　昨夜树上掉落了许多枯黄的树叶，还掉落了如树叶一样多的鸟儿。

　　包森林在中午前回到了家中，家里人见他独自一人回来，都问他为什么没有跟着他阿姐。包森林钻进厨房，就着剩菜吃了两碗饭，自始自终没有回答大家的问题。吃完饭只说自己困死了，要马上睡觉。阿妈看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脸上还有许多被蚊虫叮咬的包，心痛得让他赶紧睡去了。

　　包百丽那边是继续昨天的行程，余大龙带他们换到另一座山头，是回头路的方向。赵圭昨天尽了兴，也因为累着了，今天打鸟的兴致就没有昨天高，反而是光头李哥和周秘书，摸索出点门道，竟然也打落了不少鸟。

　　包百丽记挂着包森林，在这山里信号不是特别好，好半天打通一个电话，又没有人接。

　　下午包百丽带着赵圭他们回到包家小院，听阿公说包森林中午就到家了，她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舒教授他们是天刚黑的时候回到的，一行人也很疲惫。

　　包百丽很多年前见过舒教授，当时舒教授在她眼中是一个帅气的中年人，现在则是一个小老头，瘦、黑，一脸皱纹，背着一只大背包，胸前挂着相机，脸上有几分倔强的表情。

　　舒教授一群人手上都捧着一两只奄奄一息的鸟儿。

　　包宽道凑上来看说，哪来的鸟？

　　一个学生说：“舒教授从那些打鸟人手里高价买来的，全是受伤的。”

　　包宽道摇摇说：“看样子挺不了多久。”

　　舒教授说：“我们会尽力去救治，不能看着它们死。”

　　阿公拿了一只大簸箕，让舒教授他们把手中的鸟儿都放上去。他说：“我来救它们，这个我有经验。”

　　包宽道没再说什么，继续回厨房协助森林妈做菜去了。

　　包百丽主动上前去说：“舒教授，还记得我吗？”

　　舒教授点点头说：“当然有印象，是包百丽吧，越来越漂亮了，我到这里来很少能见到你，上一次见应该是十年前了吧？那时还是个小姑娘。”

　　包百丽说：“现在是老姑娘了。”

　　舒教授说：“在我这个糟老头子跟前，你就是小姑娘。”

　　包百丽说：“舒教授，你这次来收集到什么资料？”

　　舒教授说：“太多了，都是有用的，我们会呼吁全社会关注这里生态破坏的情况，捕鸟打鸟的人太多了，一定要狠治。”

　　包百丽面上有点过不去，虽然舒教授不知道他们这一行是刚刚打完鸟下山的，但就像是当面批评她。她貌似很认真地听着，其实，她哪里有心情管这门闲事啊。她说：“好，很好，早就应该有人做这样的事了。”

　　包百丽看着包森林进舒教授的房间去了，一群人弄得还挺神秘的。等包百丽带着赵圭他们去余大龙家吃完饭回来，舒教授的房门还是紧闭的，听阿妈说，他们一直就呆在里头，晚饭都没顾得上吃。联想到昨天包森林不正常的行为，包百丽怀疑包森林是不是在和舒教授他们做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包百丽如今手下管理着十几号人，是个有谋划有想法，也敢做敢当的利落人。她当即跟去敲舒教授的门。门里有人问是谁，问清楚了才把门开了。

　　包百丽进门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摆了好几台电脑，不过在她进来之前，大家已经把之前在干的工作停下来了，她看不出什么异样。她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如果这么好应付她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就做到部门经理的位置。包百丽看到她给包森林买的新手机，正和一台电脑连着线呢。她上前查看，手机正在往电脑传输文件。包森林想阻止阿姐，手被阿姐打开。

　　包百丽点开相册，粗粗扫看，发现包森林昨晚拍下来不少的猎鸟视频。包百丽前后一联系，什么都明白了，舒教授那台摆在桌上的摄相机里肯定也拍了不少这样的视频，昨晚上她发现有一群人在他们打鸟的那一带拍摄，十有八九就是舒教授他们了。包百丽担忧起来，那些专门上山猎鸟的，都做成产业了，没几个是好惹的，舒教授他们拍这些照片和视频时如果让人当场捉到，后果难以预料。包百丽更担忧的是自己的弟弟圈到这件事情当中。

　　包百丽头转向包森林说：“包森林，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包森林极不情愿地离开房间，跟着阿姐走到后院。看四周无人，包百丽推了他一把说：“你这傻仔，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对外人比对你姐还亲啊？”

　　包森林说：“哪有？”

　　包百丽说：“昨天你跟我甩了一头的脸子，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阿姐，你不应该带人上山打鸟。”

　　“你脑子进水了，我们打几只鸟怎么了，难道你也加入什么保护鸟的协会了？”

　　“不是协会里的人就不应该保护鸟了？人家舒教授是外边的人还替我们银兰村着想，几乎年年来，我们自己反倒不会想了。”

　　包百丽一下被噎住，差点没说出话来，她用手点着弟弟的脑门说：“我看你是被那个舒教授洗脑了，你一个农村仔，录那些东西干什么？把那些亡命之徒得罪了，人家的枪可不光打鸟。”

　　包森林不耐烦地说：“我不怕，个个都像你这样想，我们山里的鸟早晚要被打光了，你最好带那几个人明天离开银兰村，我们这山里的鸟少死几只。”

　　“你赶我走？”包百丽抬起手想给弟弟一巴掌，可没打得下去，她从来都没打过这小弟的。

　　包森林剜了姐姐一眼，转身从后院旁边的小路走了。他不想再回舒教授的房间，刚才阿姐一脸怒气地把他叫出去，他怕回去后舒教授问他什么。要说那些视频里录的就有阿姐带的那几个人打鸟的情形，要是这个片子播出来阿姐不会好过。

　　他在村子里转了一圈，碰到好些熟人，其中有一个是余鹏程的大姐余青枝。余青枝好像是才从外边回来，手上还提着行李。

　　包森林打招呼说：“大姐回来了？”

　　余青枝说：“你好闲呢，这时间到处逛，听说你阿姐也回来了？”

　　包森林说：“回来两天了，上家里坐坐吗？”

　　余青枝说：“我从县里一路赶回来，还没吃晚饭呢，等我吃好了就过去。”

　　这说起吃饭，包森林想起自己也没有吃，可他现在不想回家，看远处一片黑暗，大山里头要是这么安静就好了，他想起昨晚上那射灯亮起，鸟儿纷纷坠下的情景，今晚上不知道又有多少鸟儿要遭罪了。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一个人跑这来喝西北风呢？”

　　包森林听声音是朱白因的，这两天一直在外边跑，没有和朱白因照过面。他回过身说：“朱老师好！”

　　朱白因说：“我满世界找你吃饭呢，我特地跟你阿妈学做了一道酸汤鱼，说是你平时最爱吃的，走，吃饭去。”

　　包森林一听说酸汤鱼，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朱白因拉着他的手说：“我再跟你说件好事，保证你听了，一条鱼都能吃光。”

　　包森林随朱白因往回走，走进院子，看到阿妈阿爸正在招呼舒教授他们吃饭。舒教授看到他说：“还是朱老师厉害，能把你找到了。”

　　朱白因说：“今晚这顿饭，我单独和小八哥吃，舒教授你们吃你们的，我陪包森林在炕上吃。”

　　舒教授说：“小森林真招人待见，人人爱。”

　　朱白因说：“我两天没见到他，想了，早就说要认做干儿了，可惜人家不肯。”

　　舒教授说：“一回生，二回熟，等你再多来几次，他就认了。”

　　朱白因笑着说：“这话说得好，我肯定多来。”

　　朱白因把那条自己亲手做的酸汤鱼从厨房端到炕上，包森林赶紧去盛了两碗饭来。

　　朱白因说：“现在都九点了，要不是为了陪你我不可能这时间吃饭的，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一不小心就胖了，胖了想要瘦回去难于上青天，我要胖了，就变成一只胖天鹅了。”

　　包森林听朱白因这么说，忍不住想笑。他给朱白因夹了一块鱼肉说：“我就想看胖天鹅跳舞。”

　　朱白因大口地吃着饭，她说：“好吧，我就变成一只胖天鹅让你瞧瞧。”

　　包森林说：“你刚才说有好事情要告诉我呢，难道就是要变成胖天鹅？”

　　朱白因说：“比这个消息还要令人惊喜。这两天我和你阿爸商量妥当了，我准备做银兰村的旅游大使，还准备专门拍摄我在云宵山跳百鸟舞，把银兰村宣传出去。”

　　包森林说：“真的？你是著名的舞蹈家，这个影响力会很大的！”

　　朱白因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是当然，我们把银兰村的旅游业做正规来，让大家都知道来银兰村是看鸟来的，看大森林来的。”

　　包森林说：“一定要把你的画像挂在银兰村的村口。”

　　朱白因突然皱起了眉头：“就不知道胖天鹅挂上去好不好看？”

　　包森林赶紧把朱白因的饭碗拿在手上说：“不让你再吃了，做了银兰村的形像大使，你要为银兰村负责。”

　　朱白因说：“你这孩子，如果不做银兰村的形像大使，你就让我胖？我还需要你的合作，你也是旅游大使，真正代表银兰村的应该是你。”

　　包森林说：“我能做什么呀？你不会也让我去跳舞吧？”

　　朱白因说：“你要录一段“百鸟鸣”，把你所知道的鸟叫声录下来，再录你的口哨歌，你这才是真正原生态的呢，也没有第二个人学得来的。”

　　包森林说：“这会有人喜欢听吗？”

　　朱白因说：“怎么没有，我就很喜欢听，这是宣传银兰村再好不过的节目了，等我回去就着手办这事，到时候我要带一个队伍过来这里录制，录音最好要在录音棚里进行，所以，你先练习，以后上录音棚去录。”

　　包森林说：“好，我一定做好练习。”

　　朱白因说：“这下高兴了吧？”

　　包森林点点头。

　　朱白因说：“高兴就把这条鱼全都吃了。”

　　包森林说：“SO EA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