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百丽坐在一辆豪华商务车的副驾驶位置上,不时回过头去向坐在后边的人介绍沿途的风物,完全是一个导游的角色。她秀丽的脸上打了厚重的粉,虽然看不出正常的脸色,但眼中如蛛网散开的红丝却是盖不住的,这都是长期熬夜的结果,每天不是忙业务就是忙应酬,这几年来她不但没有休过假,连正常的作息时间都没有保证。别人都说:“包百丽你太拼了”。她想,我一个穷山沟出来的孩子,没有背景,没有资源,不拼能行吗?
这一行人中的主角叫赵圭,是包百丽所在公司近期联系的客户高层,为了一张大单子,包百丽他们跟了几个月,同他们竞争的还有其他几家公司。要说大家的硬件都差不多,最后花落谁家拼的就是软件了。前些日子,包百丽打听到这赵圭有射击的爱好,经常到附近郊区一个靶场去玩,她试着邀请他到银兰村来度假,抛出的主题是深山打鸟,没想到,人家竟然答应了。
这是一件喜忧参半的事,喜的是能够和客户有更多的接触和沟通,忧的是这个过程中如果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反而不美。所以,包百丽昨晚上又是一夜未睡,详详细细把活动方案又过了一遍。这个方案事无具细,包括在车上怎么和赵圭沟通,到了银兰村赵圭住哪吃什么,到山上打鸟是否需要住帐篷等等。做事不怕琐碎,就怕遗漏,包百丽一直是本着这么个原则做事的。赵圭还带了两个随从,一个是周秘书,生活秘书,一个是他的朋友,赵圭称他光头李,包百丽叫他李哥。这些跟随来的人包百丽也得照顾到了。
包百丽把特意准备的几个笑话奉献出来,效果不错,一车人听她抖包袱全笑得乐不可支,大家在轻松的氛围中进入云宵山。
进入山区,那公路像是大石山中间劈出来的,蛇身一样弯来拐去,车子越走越慢。
包百丽招呼司机:“师父,不急,安全第一。”
她又回过头向赵圭抱歉:“这路太难走,辛苦领导了,您就当到农村访贫问苦吧。”
赵圭宽宏大量地摆摆手说:“比这难走的路我走多了,没事,没事。”
“我来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我家银兰村位于云宵山和仙人山的交界,这地方山高林密,原始森林保持得很好,是野生动物的天堂,又号称千年鸟道,是候鸟南飞选择的一条路线,每年九月中旬开始,南迁的鸟儿陆续飞来,多的时候,天空黑鸦鸦一片,像有黑云把天空罩住。”包百丽汇声汇色,声情并茂地做导游。
赵圭感叹:“这鸟是多啊,成群结队的。”
包百丽说:“那都是来迎接贵客的,每个出生在这里的孩子,满月后吃的第一口人间饭,必须是用柴火熬出来的鸟汤。那一天孩子的家长会上山打鸟,把鸟汤熬得稠浓,都说孩子们喝了身子强健,还如鸟儿灵巧,将来飞得高站得远。”
赵圭说:“好风俗,这才是真正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呢。”
“每年这时候进山捕鸟打鸟的人不少,带赵总您来,就是听说您枪法很准,到那儿可以现场演示,我们都要看看您的好枪法。”包百丽冲赵圭做了一个仰慕的表情。
赵圭说:“光头李,我们两个可以好好比试一下了,这可跟那打靶场不一样,我们打的是活物,这才是显示本事的地方呢。”
光头李人长得胖,满面红光的。他说:“那行,看看你是不是真比我强。”
包百丽说:“你俩比赛前最好有个什么赌注,我来当裁判。”
赵圭说:“这个主意好,光头,我看中你那块碧海生潮了,你输了给我。”
光头李说:“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这次叫我出来不会就图我那块石头吧,比就比,我还看中你那块泪萃了呢。”
赵圭从脖子上取下来一块小挂件,那东西碧绿碧绿的,看样子像是翡翠。他把那东西拿在手里把玩说:“行,赢了,你拿去。”
估计还有十来分钟到达银兰村,包百丽给阿爸打了电话。车子直接开到包家小院跟前,包家人早早候在院门外了。阿公破例地戴了一顶毡帽子,包宽道穿着去年过年包百丽给他寄回来的羊绒外套,头发新染过,没有一根白发。森林妈也换了一身色彩鲜艳的呢子套装。包森林身上穿的一身是姐姐给买的时尚衣装,但头发没修理,先前磨豆子衣服上还沾了好些白浆,看到姐姐从车上那么明艳动人地走下来,包森林觉得自己给姐姐丢人了。
包百丽先下了车,再替赵圭他们打开车门。包百丽向阿公和父母一一介绍贵客,爸爸妈妈脸上浮出欢喜的笑容。
包宽道说:“领导们辛苦了,我们这穷山沟,路太难走了。”
森林妈说:“阿丽说有贵客来,这两天我们忙着收拾房间,床单用具都是出去买新的。”
赵圭像领导接见下属一样与老人们握手说:“谢谢老人家了。”
家里给赵圭和随从安排的是四楼的贵宾房,包森林大包小包拎着,把行李送到楼上。
包百丽把贵客安顿好,让他们先自行休息,到吃饭的点再来叫他们。一切安排妥当她再下楼来与亲人们相聚。
包森林早把热乎乎的豆腐和甜酒煮蛋端出来,“姐,妈都给你把这些吃的准备好了,你叫上客人一块吃。”
包百丽说:“我让客人们先休息一会儿,你们在下边别整什么大的动静。”
包森林说:“行,我们说话都放小声。”
包百丽拿起勺子吃了一口豆腐,夸奖道:“味道真好,这就是妈妈的味道。”
一家人都围在旁边看,包百丽只吃了两口就放下勺子说:“我先去余大龙家看看,他们家把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阿公说:“不急这几分钟,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吃完这碗豆腐再去。”
包百丽说:“阿公,我真瘦啊?”
阿公说:“真瘦,就一付骨头架子。”
包百丽笑嘻嘻地搂着阿公的脖子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现在流行瘦,还有,阿公,你戴这顶帽子很帅。”说完包百丽飞快地窜出门去。
阿公说:“这丫头,调皮捣蛋。”
包森林还想和姐姐多呆一下,听阿姐口气晚饭不在家里吃,他问阿妈是怎么回事。阿妈说:“昨天你阿姐打电话回来就说只在家里住,吃饭由余大龙家安排。”
包森林想起了中午余鹏程打过电话来邀请他晚上到他家表演,提过阿姐带的客人要他们家招待,原来是真有其事啊!余大龙是余鹏程的父亲,这吃饭为什么要跑到余家去吃呢?他家掌勺的大厨是余大龙的老婆,余鹏程的妈,也姓包,包森林叫她三姑。三姑人泼辣,炒菜也喜欢搁辣子,从没听人说她烧的菜就比包宽道烧的菜好吃。包宽道以前在外边打工,有见识,东西南北的菜式都能弄,这在村里还是人尽皆知的。
包森林说:“阿姐怎么让鹏程家安排客人吃饭呢?难道是怕阿爸阿妈做菜辛苦?”
森林妈没听见一样,进厨房去了。包宽道好像也没听见,到院子里烧烟去了。
阿爸阿妈当然知道女儿为什么不把饭安排在家里,这不都是因为家里不提供那些鸟肉鸟汤什么的吗?家里不提供,余家能安排,这种时候是心照不宣了。
包宽道心情很是复杂,女儿很少回家,这次又是带了贵客来,他不好把这事挑明了,女儿在外面打拼不容易,真影响了工作怎么办?
阿公是刚刚知道孙女把客人安排在别家吃饭。老人家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不高兴却没有揭破。阿公大声说:“我看百丽是在外头学坏了,把客人带回家却到别家吃饭去,这是待客之道吗?”
森林妈赶紧从厨房跑出来说:“百丽一定有她的难处,有些事还不得按照领导的意思来安排嘛!”
阿公冲着站在院子里烟的包宽道嚷:“包支书,你就等着看别人怎么评论你这个村支书吧,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连女儿都教育不了。”
包宽道听阿公这一嗓门,烟也不敢抽了,尴尬地走进屋来。他说:“阿丽做事跟谁商量过呀,从小惯的。”
包森林从阿公与父母的对话中终于听出什么点来了,大家说的话都只说一半,敢情阿姐带人上余大龙家吃饭不是怕阿爸阿妈辛苦啊?阿公这么生气,难道是有其他原因的?包森林坐不住了,他拐到后院,从后门往余鹏程家走。走了一段路,就看到阿姐在前头急急地走着,他慢下来了,不想让阿姐看到。
从包家到余家,走路得十分钟,基本上是一家靠近村口,一家靠近村尾。这几年余家也翻起了新楼,小三层,白墙青瓦,依着山边,老远就能看到。
包百丽一脚踏进余鹏程家,嘴上喊着“大伯,大伯”。
余大龙从厨房跑出来说:“是百丽吧?快了,快了,汤都炖好了,再炒两个菜就行了。”
包百丽说:“饭不急,到六点再开桌,我是想问你那些东西都借到没有?”
余大龙说:“你一百个放心了,管制归管制,有钱总能借得到的,你没看这满山走的谁手上不拎一杆子?”
包百丽听余大龙这么说心就放下了,她就怕这事有差池。余大龙把包百丽拉进厨房向她介绍今晚准备的菜,初来乍到的第一顿饭是重头戏,这里特色菜是全鸟宴。蒸的炸的,香的椒的灶上摆满了。一口大鼎罐盛满了汤,咕咕地沸,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气。包百丽凑过去,用大勺翻看了一下,里面大大小小几十只鸟儿都差不多炖烂了。
三姑正在灶前翻炒,热油满面地说:“阿丽,我们是把看家的本事全使上了,就不知道你那领导满不满意?!”
包百丽满意地说:“三姑辛苦你了。”
三姑说:“不辛苦,等客人来了,我再炒两个野菜,现在炒了放了容易黄。”
包百丽说:“好,你们准备着,等会儿六点钟我就把人带过来。”
厨房里头还有个隔间,在那里头包百丽看到了老鹰、凤鸟、野鸭等硬梆梆地吊挂着,地上好几只盆,有一只盆里还搁了好些已经褪掉毛的鸟儿。
余大龙指着那些鸟说:“你说是贵客来,让我们好好准备,我们专挑好的跟人买,价可不便宜。”
“钱不用省,你们给我把人招待好。”说完包百丽从包里掏出一沓钱递到余大龙的手里,“这些钱你先用着,不够的后面我再补你。”
余大龙捏一捏就知道手里这一沓钱的大致的数量。他说:“够了,够了。”
余家这边事事妥当,包百丽心情轻松了许多。回到家里,看阿爸在厨房里炒菜,有鸡有鸭,非常丰盛。她拾起一块阿爸做的醋血鸭放进嘴里,醋酸姜辣全入味,肉又香又嫩,她忍不住感叹:“阿爸的手艺走的是土味重口味的路线,可我怎么就这么喜欢呢?”
包宽道说:“你喜欢,喜欢还上别人家吃去?”
包百丽没接阿爸抛来的刺,换了话头说:“做这么多菜,家里有什么贵客来呀?”
包宽道说:“舒教授等下就到了,这舒教授到银兰村只住包家,只吃我做的菜。”
包百丽拉着阿爸的手,把阿爸从厨房拉出来说:“舒教授人都还没到,这天气,菜一放就凉了,你们坐着,我给你们看好东西。”
包百丽把阿爸拉到堂屋,又把阿妈,阿公都叫到堂屋来,只有包森林喊了半天没见人应。包百丽先前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在堂屋了,她打开行李箱,掏出给阿公买的保暖鞋羽绒衣,给阿爸买的新手表新皮鞋,给阿妈买的金项链花绸袄,给包森林买的新手机。每个人手上都堆满了礼物。
家里虽然对包百丽把人带到别家吃饭有些意见,但这姑娘有两三年没回家,心里总是心疼的。
“不要浪费钱买这些了,家里什么都不缺”,森林妈一边说一边抽空试着穿戴。
包百丽帮阿公把鞋子衣服穿上,夸阿公显年轻,阿爸帅气洋气,夸阿妈皮肤好和她像姐妹,家里一团和气,那些不愉快好像被故意遗忘了。
包百丽拿起给包森林送的手机说:“阿弟见这手机保准高兴得不了,最新流行的款式,想买还要预定呢。”
森林妈说:“森林不爱跟人攀比,你给他买的鞋他还舍不得穿呢,今天是见你回来了,所你买的衣服全穿身上了。那个余鹏程比他小半个月,理发都要上县城去理,说只有县城的理发师才能给他做发型,你们看他那发型,两边削得跟山壁一样,中间留一撮像树一样,那是什么发型?”
包百丽呵呵笑了说:“鹏程是个小骚包,还是阿弟好,不过,他也要慢慢学会收拾自己才行,我刚才看他的头发可以当鸟窝了。”
阿公说:“等下他回来,我就给他剪平去,从小到大都是我给他剪的头发,要说手艺也不比外边的差。”
包百丽说:“阿公厉害,我记得我小时候的头发也是你给剪的,剪得跟个男孩似的,反正剪一次我哭一次。”
阿公哈哈大笑说:“你阿妈可是夸奖我剪短好,不用天天帮你梳头。”
包百丽甩一甩一头长发说:“就因为你们小时候不让我留长发,我现在死都不剪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