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仁义盟总舵鼓乐喧天,任忠平与林玉莲大婚。二人一身大红衣袍,拜天地,拜师尊,拜父母……任忠平无父母,就同新娘子给皮东来行大礼,既是义父又是师尊又是盟主,倒也恰当。皮东来喜得呵呵大笑。林玉莲有父无母,就同任忠平向林中虎磕了三个头,林中虎平日不苛言笑的脸上也难得地现出笑容。苏剑身为副盟主,虽年轻,身份却高,自然也受新人一拜,这使他很是尴尬,拜毕,任忠平还恭恭敬敬说了句:“一切还望副盟主成全。”这逼得他只好象别人一样,说出一些言不由衷的“白发偕老”之类的话来。
大婚酒宴上,看着任、林二人喜洋洋地对宾朋施礼敬酒的大红身影,苏剑不由想到自己,想到小凤,啊,如果不发生那些事的话,自己和小凤不也是……
泪水蒙住了他的双眼,他抓起一只酒碗狂饮不已。
他忽然发现了酒是好东西。于是,他很快就喝醉了。
仁义盟竟然喜事连连,任忠平与林平莲结婚刚刚三个月时,又一桩婚礼举行。
出人意料,这对婚姻竟然是林中虎与潘小凰。
原来,自林中虎救了潘小凤之后,二人竟不知不觉产生了难以守割舍之情。潘小凰因自己当时险被尉迟云飞强暴,袒胸露颈,被林中虎所救,加之林中虎手指曾触其肌肤解穴,又在她万分危险之中救助,这一切,使她无法自控芳心。林中虎虽长小凰年龄一倍以上,但也刚刚四十出头,正当盛年,且高深功夫在身,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四五岁,并非不般配。只是他自觉发妻虽已故多年,这是第二次婚娶,有些对不起小凰,担心别人议论。不想,小凰对他一往情深,非他不嫁,而皮东来知此事后,呵呵大笑。“我仁义盟儿女,岂有那些说法,林南使与凰姑娘是英雄美女,天下难寻,乃仁义盟之大喜,一定要好好操办!”
是日,更是一番红火景象。林中虎着上新即衣裳,果然显得英武精干,年轻不少,潘小凰头罩红纱,看不清面目,但亦可想见其美丽人之态,苏剑望着潘小凰,想到她与小凤情同姐妹,又相貌相似,不想今日,一个洞房花烛,一个已魂销波涛,再一次禁不住暗暗泪洒心头。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喝醉,而是早早借口不胜酒力,踉跄离席,回归居室,合衣卧床,泪湿枕被。
长夜绵绵,苏剑无法入睡,听着远远的欢闹之声此起彼伏,知道酒宴正酣。好久好久,才听声音渐弱乃至全无。三埸过去,他仍无一丝困意,又翻身坐起,燃亮蜡烛,打开窗子,遥望夜空,再次吟起秦观的《鹊桥仙》<七夕>: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吟着,吟着,两行清泪悄悄流下。看着大家的幸福场面,遥想自己当年,和小凤那份真情,那一幕幕往事,他怎不动情,而这一切,都已一去不返,人间地下,叫人如何不伤感?
夜深沉,苏剑却仿佛看见,林中虎庭院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看见洞房窗上的大红喜字,看见了窗上二人的身影。此时,一对新人已睡下了吧!
四更时分,苏剑仍然没有一点困意,心绪难平,他合衣上了床,继续想着心事,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远远好似一声惨叫响起。
“啊――”
苏剑从深思中惊醒,觉得叫声似乎来自林三叔住宅方向。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但马上又传来一阵嘶叫声,夜深人静,显得十分瘆人。这次他断定,确实来自林三叔那边,确切无疑。
他正要起来,又听外面一阵骚乱,有脚步声向林三叔新房那边跑过去,叫声却又向这边急急而来,并清楚地喊着:“盟主,副盟主……”
出事了。苏剑对自己说,立刻佩好长剑跑出去,刚出庭院,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却是衣衫不整、手持长剑的新娘潘小凰。她一见苏剑,立刻将他一把抓住,声音气极败坏,口中似哭似笑:
“副盟主,你……你要给我做主啊……原来,林中虎他……竟然是……”
她“呜呜”大哭起来,苏剑却觉一桶冷水淋遍全身。“林三叔怎么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吼起来问:“你快说呀,到底怎么回事?”
潘小凰嚎啕大哭:“副盟主,你……自己去看看吧……”
苏剑飞一般直扑林中虎和潘小凰的新房,只见大纸灯笼照旧亮着,院门却已加了四个守卫,外围还有一些人游**,不许他人靠近。苏剑当然例外,他箭一般射进院中,只见窗上人影晃动,即扑向屋门,却又与里面匆匆退出的乔凤相撞。他急问:“五,。林三叔他怎么了?”
或许是灯光辉映缘故,乔凤脸色通红,见苏剑发问,竟一言不答,一跺脚,站到门外,不进不出。
苏剑大感诧异,疾步跨入室内,见罗子瑞,江风、唐生已在室中。林中虎则躺在**,身罩大红绸被,一动不动,脸呈死灰之色,眼睛直直瞅着屋顶,一言不发。罗、江显得手足无措,唐生却手持利剑,直指林中虎,目不转睛。
外面一阵吵嚷:“爹――爹――你怎么了……”
是林玉莲的声音,但,她未能闯进来,被乔凤强留在外,只有任忠平喘吁吁地进了屋。
苏剑注意到,**的林三叔一听林玉莲的声音,紧闭的眼睛溢出了两缕泪水,从眼角悄悄流下。
苏剑:“罗四叔,林三叔他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罗子瑞脸如寒铁,所答非所问:“一会儿盟主就到。”
一阵风声,皮东来出现在室内,他的身后紧随着吴明。皮东来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罗子瑞忙迎上去,叫声:“盟主,你别太……”皮东来推开罗子瑞,大步上前,揭开林中虎身盖的绸被。
只见林中虎赤身露体仰面躺在**,一动不动,显然被点了穴道,室内的目光全落在他肌肉发达的**上,从上至下一点点细细观察,到脐部都停住目光。
林中虎的肚脐下部,隐隐现出淡色的花纹,仔细视之,与梅花相似。
苏剑的心“咚咚“狂跳起来。一时间,他觉得天地都静止了,自己的思维也停止了。一切,好象是在梦境之中。
嚎啕大哭之声进了院子,进了房间,潘小凰“扑通”一声,跪在皮东来面前。
“盟主,小凰要给爹爹仇,盟主,你要给我做主啊……”
屋子里,谁也说不出一句话,皮东来石像般站在床前,一瞬间好象老了许多。好一会儿,他才无力地一抬右臂,解开林中虎的穴道,回身对众人一扬手道:“你们都出去!”
唐生急道:“盟主,你不该解他的穴道……”
皮东来摇头制止了唐生的话,再次让众人退出。苏剑却屹立不动,皮东来只好用商量的口气对他道:“剑儿,你先出去,让大伯和林三叔单独说几句话,行吗?
“不行!”
苏剑突然用不是自己的怒叫了一声,接着声音就颤抖起来:“他不是我林三叔,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我要报仇,我……我要亲自……”
他说着,跨前一步要抓林中虎,皮东来急忙阻拦,同时落下泪来:“剑儿啊,这里边一定有什么隐情,你林三叔他是我们仁义盟的大功臣啊,他怎能干出如此之事啊,如真是他杀的你爹爹,不但他难逃罪责,大伯也要引咎自裁呀!剑儿,你还不信大伯吗?在伯一定要还你一个公道啊!”
唐生也走过来道:“副盟主,咱们先出去吧!”
苏剑只好慢慢退出。出屋前他又往**的林中虎看了一眼,见他穴道虽解,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只不过眼角泪水仍在汨汨流淌。
这能是真的吗?不,一定是梦……
可是,这分明不是梦,外面,林玉莲也似乎明白了咋回事,低低地哭叫起来:“不,爹爹是个英雄好汉,是仁义盟的第一功臣,他不会干这事,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任忠平则呆若木鸡地站在林玉莲身边,一言不发。
潘小凰还在哀哀而泣,边哭边喃喃自语:“爹爹,你死的好惨哪,你死得冤哪……”
林玉莲哭着哭着突然骂将起来:“我爹爹是让人诬陷了,都是你这个小妖女的好事,我要杀了你!”说着,拔剑奔潘小凰而来。
潘小凰怒叫:“你爹爹是最大的奸贼,你想杀了我,封住我的口,休想……”
“我杀了你――”林玉莲叫着上前要动手。潘小凰却既不还手,也不躲闪,嘴里道:“好,你来杀吧,杀了我,仁义盟干的这事就没人知道了,给你杀吧!”
林下莲真要动手,却被苏剑一招“无中生有”,剑就到了人家手上。
好一会儿,一直守候在屋门口的唐生闪开身子,低叫一声:“盟主!”皮东来和林中虎并肩走出来。
灯光下,可见林中虎已换上了平常的衣服,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上些,而皮东来的脸上则毫无表情。二人并肩向院外走去。潘小凰一见大叫:“林中虎,你哪里走!”想冲过来格杀,却被林玉莲拦住。
苏剑手按剑柄,虎身迎到二人前面,一言不发拦住去路。
皮东来好象病了似的,用非常微小的声音道:“剑儿,到议事厅去,大伯还你公道!”
苏剑想了想,闪开身子。他看出,林中虎并没有被点穴道,他知道他武功高强,怕他逃跑或突然出手伤人,紧傍在他身边。林中虎扭头瞥了他一眼,苦笑一声:“副盟主,天数已定,林某不会逃的。”
几人向外走去,潘小凰一见追过来,林玉莲亦随后赶来,罗子瑞好不容易将她俩分开。
路上,苏剑、潘小凰和唐生紧紧傍着林中虎,苏剑按剑柄,潘小凰与唐生则长剑出鞘,直指林中虎身躯要害之处。
到了议事厅,皮东来让别人留在外面,只同苏剑、罗子瑞、江风、乔凤、林中虎、潘小凰、任忠平和林玉莲走进去。唐生和吴明分别守在门外。可这时,明空和尚竟然也乐呵呵地来了,唐生和吴明拦住不放他进入,他就又哭又闹起来,还是皮东来发话,让他进厅。他又呵呵乐了。
厅内,臂粗的蜡烛早已点燃,灯光通亮,几人分头坐下,但林中虎却未能坐到往次议会的位置上,而是当厅而立,在众人视线中间,受审一般。林玉莲一见心如刀割,叫一声:“爹爹”,傍立于他的身旁,林中虎木然的将她的手抓在自己掌中。而潘小凰却气势汹汹地手握长剑在旁,唯恐他逃走。
傻乎乎的明空和尚却发现了问题,指着空着的林中虎座位,笑嘻嘻道:
“嘿嘿……这儿,林南使,坐……坐……”
林中虎一见,眼中忽然又见泪水,那时明空和尚不知发了啥疯,竟然也晃晃地走到林中虎身旁,与他并肩而立,还不时傻呵呵地看林中虎一眼,笑嘻嘻道:
“好,呵呵……好,好……”
众人见了,皆百感交集,苏剑见林中虎父女相依之情景,亦心为之动,但想起自己爹娘被害之惨景,又不由硬起心肠,告诫自己:“苏剑,他是你不共戴天之仇敌,你切不可再妄生慈念,今日才是你真正复仇之时!”
厅内一片肃静,厅外远远传来鸡啼,天,就要亮了。
林中虎自己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异乎寻常平静:“盟主,我把一切都说出来吧,不然,天亮之后,盟中兄弟尽皆知道,传入江湖,对仁义盟的祸害就更大了!”
众人不语,皮东来低哼一声,慢慢从座位上站起,也走到林中虎身旁,垂头站好:“不,还是我先说吧!”
林中虎又惊又急:“盟主,这一切,罪责全在属下一人,和盟主何干,盟主因何自揽其罪?快请盟主归座!”
皮东来不为所动:“不,中虎,事虽系你为之,但我为首领,岂能一推了之?论起罪责,我为先,你为后,今日我与你一起,甘受苏副盟主以盟法制裁!”
这个情况大出在座人意外,苏剑脑海中千回百转:莫非,大伯竟也与此有牵连?他一时间思绪纷乱,难以驾驯。明空和尚却大感有趣,抱着葫芦猛灌一口酒,笑嘻嘻地看看皮东来,再看看林中虎,又看看在座的每一个人,笑嘻嘻道:“好,好……呵呵……”
罗子瑞和江风、乔凤、任忠平皆离座,要搀扶皮东来。皮东来独臂坚决的一挥,一股风使众人一滞,他大声道:“不要如此,你等快快落落座,听我言明!”
林中虎急叫:“不,大伙听我说……”他突然转跪倒于地,:“盟主,你这样,属下死不明目啊!”
皮东来无奈之下,被众人搀回座位,头侧目闭,不忍目视林中虎。
林中虎终于开口说起话来。
“一切,全系中虎一念之差,几年来,中虎心中为此无一日安宁,尤如重石在胸,时至今日,一朝事发,也是天数,中虎不怨不艾,正好释负而去。”
他转向潘小凰:“小凰姑娘,你我已拜了天地,又有了夫妻之实,今中虎坦然相告,你父潘辉确为我所杀,等中虎将一切言明,任你杀剐,以释胸中仇恨!”
潘小凰脸色煞白,目中怒火与烛光交映,一语不发。林中虎又转向苏剑。“苏副盟主,你父苏浩然当年亦被我所杀,此事使我多年心头难得轻松,现属下将一切从头讲起。”
“当年,我仁义会与苍生教势同水火,但,苍生教根深蒂固,势力强大,武林中小门派在其**威之下,委曲求全,还有一些为苍生教表面义礼所感,难识真伪,为虎作伥,而一些江湖侠士,武林英雄,又洁身自好,谨守中立。这些人,多各行其事,游剑江湖,一旦集中起来,其力不可估量之。为此,是苍生教和我方全力争取的重要力量。”
这些事,苏剑都曾知道,但,此刻听来,另有一番感慨,他控制着感情,注意地听下去。
林中虎继续道:“当时,一代大侠苏浩然名震四海,声誉极高,自然而然成了三山五岳一些武林门派和江湖侠士的心中领袖,因此,他的向背直接关系到武林向背,他也就成了我仁义会和苍生教瞩目的重要人物。
“然而,正值江湖多事之秋,苏大侠却神秘失踪,我会和苍生教皆急如火焚,全力寻找,可三年过去,却杳无音讯。
“当时,我受会主所派,秘密潜入苍生教势力范围。打探敌方信息,正好闻听苍生教已知苏大侠隐身之地,并派左护教潘辉前往长白山,欲先揽其于麾下。事情紧急,我一边派人飞报会主,一边独身前往长白山,并很快找到了苏大侠所居之地。”
说到这里,林中虎停下来,眼望厅中烛火,陷入深思,可以想象,他一定又回到了当年的际遇中,好一会儿,他才猛醒过来似的继续说下去。
“那天夜里,我到达苏大侠所住的小屯儿。那个地方很小,才二十多户人家,苏大侠家就住在小屯的东头儿。真想不到,一代名侠竟想在这个小屯儿、这个小屋中了却此生。林某当时见之,感慨甚多,苏大侠真非常人哪!
“其实,我白天就已暗中观察明白,一直隐身在山林中不露面,待夜深人静,苏大侠家熄灯好一会后,才悄然逼近他家窗前,想唤醒苏大侠密谈,免得让别人知觉。谁知我到窗下刚蹲下,一口长气还未呼出,忽觉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我大吃一惊,猛地向前飞出一丈开外,回身出剑,却不见人影,而这时,右膀却被人在后面又拍了一下。
“不用多说,在座的一定能猜出,这人就是苏大侠。我自觉武功已不凡,江湖罕逢对手,可一见苏大侠之身手,顿知何为‘大侠’。苏大侠武功,实在已达不可思议之地步。他如何出室,如何发现我,到我后身的,我一点也没查觉。”
听到林中虎称赞爹爹,苏剑胸中不由升起一股自豪之情,他似乎看到爹爹那高大的身影,那出神入化的武功,然而,又骤想到他的被害,永远离去,又一股悲怆之情充满胸膛。林中虎现在说的这一节,他并不知道,但他听出他说的大约是真话。
林中虎继续讲下去。
“那天夜里,我和苏大侠在村外秘密谈了很久,谈了江湖上的形势,谈了苍生教的恶迹,谈了会主对他的思慕。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而且,言语间现出明显的不敬。虽口口声声称我‘林南使’,但神色之间,那种居高临下之气,实在让人受不了。我林中虎走南闯北,闯**江湖二十作年,哪个不对我敬重有加,唯有在他苏大侠面前,才如此卑躬屈膝。可是尽管如此,他仍然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会之邀,并声称,不希望再见到咱仁义会的人。”
“这使我感到深受侮辱,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这也是我杀他的一个原因。中虎闯**江湖,啥苦都能吃,啥怨都能忍,唯有被人轻视,实在是忍不了。我明知不是他的对手,可在火气之下,也不顾一切地向他挑战。他竟哈哈大笑道:‘林中虎,我知你是个好手,可在江湖中,已经有十年没人敢和苏某挑战了,我佩服你的胆量,好,只要你能与我走上十招,我二话不说,立即跟你上仁义会,如不能,你马上给我远远走开,并保证仁义传会永远不再来打扰我。’我别无选择,只好答应。我俩就在村外动起手来。结果,十招过去,他已在我身上拍了三七二十一掌。当然,都未用真力,否则我早死于塞外。最后,他轻轻一掌,将我送出去两丈开外,还冷笑一声:‘林南使,你的使命在南方,你还是去南方练上十年再来找我吧!’当时,要不是四周无人,我非自尽不可。实在太丢人了。就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心杀了他!”
议事厅里一片沉寂。
林中虎的话停了一会儿,似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才又慢慢道:“我知道,我公开和他对阵一点取胜的希望也没有,于是决定暗中下手,可又怕事情不成,传出江湖,无处容身。怎么办?我离开靠山屯后,边走边想,忽然想到,苍生教的说客马上就要来到,何不将罪名推到他们身上呢?这对我们仁义会也有好处。于是,我想来想去,终于心一横,想出了这条下策。我想凭苏大侠在江湖的声望,谁要杀了他,必然成为武林公敌,本事再大也要死于天下英雄的讨伐之下,就让苍生教去承受这个结果吧。于是,几天后,我用金银结交了当地的一些混混无赖,换了苍生教人爱穿的黄衣衫,又暗中潜往靠山屯。因我知道潘辉要来,就特意做了他的假面,还同时做了一张我自己的人皮面罩,准备嫁祸于他。我们隐在山林之中,密切注视靠山屯的一举一动,潘辉进出苏大侠家的情况,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到了晚上,我做好充分准备,就潜进靠山屯……后来的一切,大伙都知道,就不用我说了。”
林中虎住了口,大厅里仍是一片寂静。好一会儿,罗子瑞沉沉开口了。“原来,你是罩了两层假面,故意让我撕下第一层,以便让我和苏副盟主认定苏大侠是潘辉所害。而且,正因你戴了一层自己的假面,造成别人假冒你的印象,这样,就谁也不会想到这愉恰恰是你所为……对了,一切都已明白了,怪不得我去解苏副盟主的穴道时,用了好几种手法都解不开,最后用了仁义武学中的手法才解开。当时我就奇怪,因我仁义武学当时并未外传,别人怎么会呢?可我只想了是苍生教的人偷习了我们的武学,没想到却是你所为。”
苏剑也油然想起,叔叔给自己解穴后,是愣了一会儿。
罗子瑞继续道:“那么,我二人对掌时,现出不敌之状,也是有意示弱,欺骗我了?”
“是,也不是。”林中虎道:“我是不能对你使出全力,也不能与你缠斗,因为时间一长,你必然会看出我的身手。另外,我腹部中了苏大侠一掌,也影响了我的功力发挥。”
“那么,我们一行离开靠山屯后,在小镇子上戏弄李刚赵义他们,夜间与我交手,把我等坐骑弄伤的,也都是你了?你为什么又那么干?”林中虎苦笑一声道:“这自有原因,我是想以此迟延一下你们的行程,好腾出时间把消息散布到江湖上,也有意让苍生教知道。”
沉了一下,罗子瑞又缓缓开口道:“怪不得,剑儿他当时中了你一掌,竟毫发无伤,我还奇怪,潘辉他为何手下留情呢,原来是你……那么,你做了一切,只是想让苍生教拦截我们,抢夺苏副盟主,然后在江湖上造成苏大侠被苍生教所害,又要夺走他儿子的假象,是吗?”
林中虎不语,这话显然说中了。
一切都明白了,苏剑的心“突突”地好象要跳出胸外。太不可思议了,太让人难以相信了,原来,自己多年来一直是被人欺骗着,被耍弄着,原来,这其中竟有这么大的阴谋。他一时之间好似掉入冰窖之中,又象停止了思维。
可是,林中虎的话都是真的吗?怎么还有一点不对劲呢?是哪儿不对劲……他一时又想不出来。
大厅里又恢复了寂静,突然,潘小凰又叫起来。“你说,我爹爹是不是被你杀害的?”
这也是大伙要问的话。
林中虎望望潘小凰,迟疑了一下,慢慢说:
“因为我在靠山屯被苏大侠的掌按了一下,当时虽未感觉太疼痛,可后来无意间发现腹上留下了个淡淡的掌痕,我也未在意。直到第二次英雄会,尉迟云飞回堡替换潘辉,要其前往,我才知是去验明掌痕,也才知道苏大侠死前竟将此事告诉了苏副盟主。我当时想,群雄一发现潘辉腹下没有掌痕,与我本人倒无大碍,可必然转而怀疑我仁义会,为了大局,我就抢先离堡,易容成尉迟云飞,在半路埋伏,杀了潘辉……你爹爹,又挖下了……”
“你……”潘小凰怒指林中虎。“你这个恶贼,如今已经真相大白,你还有何说?拿命来--”
潘小凰长剑怒闪,但,只刺出一半就“呛啷”掉在地上。一道指风点中她臂上穴道,不能再动。她转身怒视众人:“怎么?你们仁义会就这样仁义吗?他干了这多坏事,还要留着他吗?”
“潘姑娘,”皮东来缓缓道:“你放心,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皮东来不会庇护他的,只是要他死也死个明白,死个心服口服。”皮东来说着转向林中虎。“中虎,我一向视你为最得力的膀臂,没想你却暗中做出如此不仁不义之事,连我也难逃其咎。我仁义盟斗苍生教乃为武林正义,岂能用此阴险奸谋?这要传将出去,我皮某如何见天下英雄?我仁义盟还如何立足?中虎,你为仁义盟力下了大功,仁义盟感谢你,可你又做下如此罪孽,仁义盟也实在难以庇护你。现在,真相已经大白,你该自知如何谢罪?此时此刻,在场的都是你的亲人和患难与共的兄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林中虎想了想,转向潘小凰:“小凰姑娘,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晶恩,你对我虽仇深似海,可我们毕竟已经有夫妻之实,中虎伏罪之前,还要问姑娘一句,你是否早知我杀害你父,才有意与我结婚,验明我身掌痕,伺机报杀父之仇的?望姑娘直言,让我死个明白。”
潘小凰冷笑一声道:“你说的一点不错,我爹爹纵横江湖多年,岂是易受骗之人,尽管你易容成尉迟云飞,特意让他观看面容,可他却仍认出了是你。他对我说,如真是尉迟云飞,绝不会给他留下一口气。他把真相告诉我后,又嘱我不得贸然复仇,需将计就计,待机而动。正如你说,我与你相好,结婚,就是为验明你的正身,看清你腹部的五指梅花印,然后再告之天下,让你名声扫地,再杀死你!”
“那么,”皮东来声音嘶哑地问:“姑娘在海岛却指认艾天明是害你父之凶手,定是有意为之了?这又为何呢?”
“盟主英明,何必明知故问?”潘小凰冷笑道:“我一弱女子,空口无凭,天下英雄如何能信?再说,我本是苍生教人,为苍生教说话,诬仁义会是理所当然。当时,我如指出仁义盟是凶手,恐怕结果愉愉相反,无一人相信。”
“所以,你就反其道而行之。”皮东来道:“骗得我仁义会信任,骗得林中虎信任……可是,这难道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吗?皮某思量,恐怕,艾天明奸贼亦为你出谋划策了吧?”
潘小凰一挑秀眉道:“盟主果然英明,无怪乎艾教主败在你手。不假,这一切都是他所安排。当我将爹爹的话告诉他后,他深感当时已难挽败局,即让我如此。皮盟主,你打败了他,可他也在这件事上赢了你!”
皮东来仰天长叹:“艾天明,真大奸人智也,皮某佩服。”他目视林中虎道:“中虎,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既杀了潘辉,为何又要救他女儿?既救他女儿,为何敢娶她为妻?难道你就不怕婚后被发现真相吗?”
是啊,在伙不由亦做此想,杀害苏大侠之人腹下有梅花掌印,天下人都知道,林中虎为何敢和潘小凰结婚呢?为何不怕泄露秘密呢?
林中虎叹口气道:“大家有所不知,其实,经我几年来用功施治,我腹上的掌印本以去掉。谁知……谁知**之后,它……它又显现出来……也是天数啊……”
他又长叹一声,悲怆地摇头道:“意乱情迷呀,想不到我林中虎也过不了‘情’字这一关。”转脸对潘小凰道:“凰姑娘,中虎将死,绝无假话:中虎是真心喜欢上了你呀,你那投胸一扑,就使中虎禁锢多年的情怀燃起熊熊之火,而且,中虎一想到杀害了你爹爹,一看到你那孤独无助的身影,心中是又自责,又痛苦,又怜爱不已呀,中虎曾暗中发誓,一定要好好对你,让你终生幸福,以偿罪孽。谁知你竟一切都是预谋在前,在我入梦之后点我穴道,查看正身……好,小凰姑娘,苏副盟主,我话已了,再无多言。”又转向林玉莲,露出凄惨的笑容。“玉莲,爹爹今后再不能照顾你了,爹对不起你,就让爹最后搂抱你一下吧!”
“不……”林玉莲猛扑到父亲身上,挡住潘小凰的利剑,放声大哭:“爹爹,你在说谎,你说的不是真的,你没干那些事,你是好人,你是英雄好汉,你不会干那些事……爹 ,你说话呀,你说你没干那些事呀……”
林玉莲象个小孩子一样,双臂紧紧搂住爹爹的腰,脸贴住他的下颌、前胸辗转,央求爹爹改口,林中虎不由也泪花滚滚,哽咽起来。
潘小凰的剑一时刺不下去。苏剑望着林中虎,更是百感交集:难道这就是林三叔吗?这就是那个自己崇拜的神秘人物林中虎吗?一时间,他又想起认识林中虎的种种做为:千山顶佳音入密相助,使自己一掌打中了巧姑;鲨鱼岛现身救难,使自己脱离险境;鲁西南大显神通,苍生堡易容艾天明相救……说起来,他真是仁义盟的大功臣哪,要没有今日之真相大白,谁会想到他竟是杀害自己爹爹的真凶呢?天哪,太可怕了……想到这里,他脑中又闪过一道亮光,不由又声音颤抖着问:“林三叔……林中虎,那个巨石砸我的,一定也是你了,你为什么要那干,是想斩草……除根吗?”
林中虎一怔:“什么?苏副盟主,这可不是我干的,我害你爹爹已心苦致极,为何还要害你?再说,你现在的武功,已远远在我之上,我岂能……再说,我去追尉迟云飞,小凰姑娘一直在我身边,亦能证明。”
潘小凰在旁恨恨道:“苏副盟主,那件事确实不是他干的,我能证明。”
苏剑想了下,觉得他说的无虚。是啊,那个暗算自己之人的背影不象林中虎,而且,功力似乎也比他要高出一筹,他既与小凰在一起,自然也无法分身。那么,不是他,又是谁呢?他迟疑一下,又想起一事。“林中虎,那庆典大宴投毒一事,可是你干的?”
林中虎摇头:“苏副盟主,中虎虽罪孽深重,可对我盟乃是一片忠心,怎会加害我盟兄弟?这其中定另有隐情,还望副盟主明查!”
苏剑不再说话,不想,潘小凰却说出一句让他惊绝的话来:
“林中虎,你休怪我无情,暗算苏副盟主的不是你,可杀害石书生的却是你无疑,当时,我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到声音,明明是尉迟云飞先惨叫一声落入绝崖,他叫声过后片刻,才响起石书生的惨叫声,在叫声中,他还骂了一句:“姓林的你……虽没有骂完,足以说明一切,不是你害的他,又是谁呢?”
天哪,还有这种事?苏剑惊呆了。他目注林中虎,却见他面现懊悔之色。这……这……这难道真是他所为,可……“这是为了……为了什么啊……“他忍不住喊了起来。
林中虎一时语塞:“这……这……”解释不出来了。
皮东来在旁哼了一道:“莫非,是因为石书生看穿了你的面目,你才下手杀了他?”
“这……是……是,是!”林中虎道:“当时,我……已将尉迟云飞击败,石书生冲上来就要看他的腹部有无梅花掌印,我一急,先将尉迟云飞击下绝壁,又将石书生也……”
不用再听,一切都明白了,苏剑心如死灰,完全怔在当场。
这时,江风霍然立起:“盟主,我仁义盟乃堂堂正义之士,岂能让林中虎如此污浊损我名声?属下认为,应再次召开天下英雄大会,公布此中情由,交天下英雄审明林中虎罪行,由天下英雄按罪惩处,以表我盟光明正大之气,无愧于天下武林!”
乔凤赞同道:“只能如此,不然,我仁义盟就成了同谋,一旦事发,将冰化雪消,我等将无颜再见天下英雄!”
罗子瑞却陷入了深思,边想边说:“按说,只能如此,可是……”
“不可如此!”
林中虎突然挣脱林玉莲的拥抱,喊起来:“盟主,副盟主,各位使者,你等仔细想想,此事万一公之天下,仁义盟如何再生存下去?仁义盟解体,江湖必将大乱再起,我盟无辜兄弟,必遭杀戮,血流成河,且整个江湖必将回复以前门派林立、征杀不止之局面,苍生教必将死灰复燃,重新涂毒武林。为江湖计,为我盟兄弟计,为天下英雄计,万不可取此下策呀!一切,林中虎个人所为,就让林中虎一人承当吧!”
林中虎一席话,顿将众人说得无语,是啊,这些话一点不假,真要一切昭示天下,那后果,就不是谁能控制得了的,也是无法想象的……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窥,无话可说,而林中虎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将女儿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眼睛盯着她的眼睛,慢慢说:“玉莲,记住爹爹的话,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保重自己,为了爹爹……记住了吗?”
林玉莲抽泣了一下,点点头。
林中虎笑了:“这才是爹爹的好女儿。”他又转向众人。“盟主,副盟主,罗二哥,光四弟,乔五妹,今后,请你们不要因中虎之罪迁于玉莲,还须你们多多照顾她!”又转向任忠平:“忠平,我把玉莲交给你了,望你可怜她孤苦无依,多多照拂于她,行吗?”
他乞求地望着任忠平,任忠平木然站立着,无有反映,直到林中虎又说了两遍相同的话,他才醒过来一般,却又躲躲闪闪,支吾其辞。皮东来大怒:“忠平,你这混帐东西,为何还不快快应承,难道你要做个无情无义之人吗?”任忠平这才慌忙回答:“回岳……回林南使话,忠平一定好好照顾玉莲妹!”
苏剑听出,他叫了半声岳父,又改成林南使,其心中所思,已现一斑。
林中虎再次现出凄苦的笑容,他最后看了女儿一眼,脸上出现果决的神色,猛将她一推,从胸中发出一声闷哼,身子慢慢倒地。随即,鲜血从他的口中,鼻孔,耳朵流出来,连地都变成了红色。原来,他用散功之法,震断全身经脉,七窍出血而亡。
众人正在惊讶,又一凄楚无比的叫声在旁响 起:“爹爹。女儿终于为你报仇了!”只见潘小凰向林中虎低下头去,流着泪道:“中虎啊,小凰也是不得不如此啊,其实,小凰也是喜欢你的呀,要没有这些事,你我一定终身相伴啊,我的夫,等等我……”
众人惊叫一声,乔凤飞身扑上,却已太晚,潘小凰在不知不觉间,已将长剑刺入自己脸膛,扑倒在林中虎的尸体上,剑刃从背后透出。
苏剑也冲上前去,只见林中虎意识尚存,眼见如此景象,眼中流出了最后的泪水,眼神与自己目光相对后,嘴唇动了一下,似乎还有话要说,但,终于还是闭目而去……
“哈哈哈哈……”一直站在旁边的明空和尚忽然大笑起来:“好……好……呜呜呜呜……”突然又大哭起来,转过身,抱着大酒葫芦向厅外走去。
“哈哈哈哈……小妞妞,看绣球,问娘这是啥人丢……”
明空和尚离去,又一阵叫人极不舒服的怪笑响起,众人听得浑身一阵战栗。目光所至,却是林玉莲,只见她拍掌跳脚,披头散发,边笑边唱地随着明空和尚也向外走去。任忠平愣了好一会儿,才随后尾追而去。
林下莲疯了。
疯吧,都疯吧。人,本来就是疯子,苏剑眼望这一切,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皮东来一狂笑:“天哪,让我……”
他只叫出一半,却嘎然而止好。原来,身旁的罗子瑞点了他的穴道。这太及时了,否则,皮东来必将走上林中虎的道路。
罗子瑞声泪俱下:“盟主,你不能死啊,你死之后,我等怎么办哪,仁义盟怎么办哪,武林怎么办哪!你是盟主,你还要为大伙着想啊,为天下英雄着想啊!盟主,你一定要活下去呀!”
皮东来身不能动,口却能言,他也泣不成声:“子瑞,可我活下去又能怎么办?我已无计可施,这眼前的一切,叫我咋对盟中兄弟交代,咋向天下英雄交待呀,我方寸已乱,方寸已乱哪,天哪,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哪……”
是啊,既使能瞒住林中虎的罪恶,可他新婚之夜突然暴毙,新娘又亡,女儿疯狂……这些事,又怎么向人解释呢?
这时,厅门处闪进两个人来。
第一个是唐生,他上前一礼道:“盟主,此间一切,属下都已然听明,属下不才,却有一计,可妥善处置眼前之事,还请盟主明裁。”
紧跟着的吴名亦深躹一躬道:“仁者,有君子之仁与妇人之仁也,盟主如将事实公之天下,必将引发武林大乱,不知多少人又要死于非命,为此,盟主不必拘泥小节,可昭天下武林:林南使新婚之夜,突遭奸人暗算身亡,妻子潘小凰殉情自尽,女儿林玉莲痛极而狂!”
“对,”唐生接着道:“林南使是自断心脉而死,说遭人暗算,谁也不会怀疑,潘小凰确系自尽而亡,无一丝可疑,玉莲姑娘已然疯狂,这无虚假,就是有朝一日,她病情痊愈,也不会把真相告之别人,自毁父亲声誉!”
二人言毕,齐施一礼,又回大厅门外警戒。
厅内只剩下五个活人,皆缄口不语。许久,皮东来又呜呜大哭起来,但,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看来,大伙都已同意了唐生、吴明之计。
唯有苏剑木然站起,向厅内几人各鞠一躬。“苏剑告辞了!”
几人一怔,不知何意。皮东来穴道已解,他急忙独臂一张道:“剑儿,你……你要干什么去?”
苏剑木然道:“剑儿要辞去副盟主之职,离开仁义盟,到千山去寻找……娘……”说着,不禁潸然泪下。
“剑儿……”皮东来一听大恸,想起身拦住苏剑:“副盟主,你万万不能走,你于此时突然离去,江湖上将会怎么看咱仁义盟?副盟主,你不能走,不能走啊……”
泪水在苏剑脸上无声流下:“我心已死,什么也不会打动我了,仁义盟是仁义盟,我是我,恩仇已了,我要走了!”
“不――”罗子瑞大叫,独臂平伸,拦住苏剑:“副盟主,你听着,骗你的是林中虎他一个人,害你父的也是他一个人,不是仁义盟,你不能走,你要恩怨分明……副盟主,我平日说不出口的话,今日也要说了,你瞧瞧我吧,再瞧瞧盟主吧,看看我们俩的臂膊,一断一残,是谁所赐?是的,林中虎骗了你,害了你,可与我无关,与盟主无关哪,盟主也是受骗爱害的呀,你扪心自问,你一走了之,对得起谁?”
罗子瑞的话轰然在苏剑的脑海中炸响,他木然望着罗二叔和皮大伯的胳膊,往事顿里又一幕幕出现在眼前。是啊,无论如何,没有罗叔叔,没有大伯,自己早不知是什么样子了……啊,自己难道真的离不开仁义盟了吗?他猛地向几人伸臂大呼:
“那,你们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难道就让在这阴谋诡计里呆下去吗?谁知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我受不了啦。受不了啦。让一切阴谋诡计都结束吧……”
苏剑的悲呼,使在场四人都受到了强烈的震动。江风乔凤夫妻想望,目光中也现出了彷徨,罗子瑞突然沉默不语了。皮东来以手支额片刻,突然猛醒般大叫起来:
“让我怎么办?谁能料到这一切呀,谁愿意发生这一切呀,我哪里想到,一向忠诚神勇的林南使竟是如此之人哪,现在,还让我去信任谁呀?我谁也不信了,你们,你们……你们谁还有见不得人的事?”他指着厅内几人,“你们都瞒着我干过什么事?快说出来!”他突然发誓般喊了起来:“我要把一切阴谋诡计都揭出来,仁义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了!剑儿,大伯你发誓,大伯从现在开始,就要把所有危害我盟的奸谋昭之于阳光下,剑儿,大伯只相信你,需要你的帮助啊,你不能走啊……”
苏剑心中痛苦万分,他久久无语,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亮了,照样是鲜红的太阳,晴朗的天空。然而,昨日 的贺客成了今日的吊客。人们全被惊住了:仁义盟五大高手中武功最强的林南使,竟在新婚之夜被人暗算身亡,新娘也殉情而去,女儿又痛极而疯……这,这,太惊人了,太悲惨了……
同时,人们心头都升起一个疑念:害死林南使的人是谁?
林中虎丧事已毕,仁义盟召开特别大会,吊客们又成了大会的参加者。
大会是在演武场举行。因为参加的人太多,盟中高位者和前来参加林中虎婚礼兼葬礼的分会主及总舵上千兄弟参加了大会。
尽管人数众多,但,场上鸦雀无声,台上,盟主皮东来端然居中而坐,两边是苏剑、罗子瑞、江风、乔凤等人,也包括唐生、吴明等几个面孔较年轻的盟中高手。会前已然宣布,唐生、任忠平分别被提升为南使,东使,顶替明空和林中虎的地位,别外,又提了吴明和另外一名年轻兄弟为副使,顶替唐生的职务。
皮东来面孔冷峻,语似火焰,又似寒冰。
“诸位兄弟,本盟主在建盟大典之时,即已告之诸位,苍生教虽已平定,武林虽已一统,但苍生余孽还在,一些不轨之徒还在,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暗中窥我盟动静,趁隙下手,害我弟兄,削我盟力量,意图颠覆我盟,今日事实已经证明本盟主之言无虚。昔有苏副盟主遭人暗算,险被巨石砸中;继有昆仑掌门朱富武被害,欲挑动少林与我盟作对,此案虽已查出是尤如风从中弄鬼,但今日观之,绝不能是他一人所为,定还有他人所使;后又有庆典宴投毒,使数百名我盟好手身死,此案虽认定艾天明之女艾小凤所为,今日观之,不仅如此。想小凤区区一弱女子,如何能做了同如此大事?既使是她所为,也绝非她一人之计;今又有林南使新婚之夜遇难。血案迭发,疑案重重,难道我仁义盟就让这些见不得人的鬼魅如此横行下去吗?”
皮东来突然停口,双目又射出烔烔神光,笼射全场,全场顿时响起一片怒吼:
“不,不能这样下去!”
“查出奸人,保卫仁义盟……”
皮东来又向身旁之高手目视,似征询见解,苏剑目光与之相对,顿觉一力量注入胸膛,忍不住振臂大呼起来:
“盟主言之有理,查出奸人,保我仁义盟!”
台下随之大呼:“查出奸人,保我仁义盟!”
皮东来手臂一抬,止住呼声,又继续滔滔说下去:“对,我仁义盟曾在困难中愤然起于江湖,推翻苍生教,难道还怕一些见不得人的鬼魅吗?不,我们一定要他们揭举出来,一网打尽。”
“那么,他们在哪里呢?”皮东来又双目放光道:“他们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盟每一个弟兄身边,他们外表可能和我仁义盟兄弟一样,也和我们一起习武,一起平定苍生教,其实,他们是潜伏进我盟的苍生余孽,不把他们挖出来,我盟永不会安宁,今日投毒,明日暗杀,也许,此刻在座的哪一位,不知哪一天,就被身边之人暗算!”
众人听得皆一悚身,向四周查看,想认出谁是苍生教暗伏的奸细,连台上坐着的苏剑、罗子瑞等一些高手,也不由互相望了一眼。
皮东来说到主里又笑了:“当然,弟兄们也不要草木皆兵,我相依,我盟弟兄多是忠直之士,都愿早一天把暗藏奸细揭举出来,昭之天下,免得睡不安枕,食不安席。弟兄们是不是这样?”
众人被说得心一宽,顿时异口同声叫起来:“是--”
苏剑听着,觉得大伯的话既有理,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头,可又辨不清,驳不了,特别是大伯每次目光炯炯回顾,与自己目光相遇时,自己就心不由已地被他吸引,所征服,也就被他的话所折服,觉得言言是珠玑,所以觉得大伯说得对,是应该把隐藏在盟中的奸细都揭出来,可是,该怎么去揭查呢?
皮东来的话恰好讲到这里。
“古人云: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众目之下,鬼魅现行,揭露暗藏之敌,要靠众人目光,因为,他们就隐身在每一位弟兄身边,不能不露一点痕迹,只要我盟每一个兄弟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再反思自己所知之人的每一言一行,奸徒自将现形。待我盟这些心腹大患揭出之日,就是我盟大庆之时,这是武林之福,江湖之福也!”
皮东来说着目光再盛,遍视全场,又回视身边之人。在他的目光下,众皆频频点头不止。
皮东来停了停又道:“本盟主在此宣布,凡本盟兄弟,忠于我盟,尽可大胆揭举奸人,无论是何人,只要他有可疑形迹,危及我盟安全,可直接向本盟主揭举,此乃本盟主心中之切望。一切为的是本盟之千秋大业,为武林正义长存!”
他独臂一挥,结束讲话,又侧身目望苏剑。“苏副盟主,你有何训示,快向兄弟们讲明。”
苏剑眼望大伯目光,顿觉心底发热,猛然站起,语如连珠般大声道:
“盟主之言有理,本盟主完全赞同,望我盟兄弟踊跃揭举奸人,以保我仁义盟长治久安,以保江湖永远安宁!”
接着,罗子瑞、江风、乔凤等皆慷慨激昂地即席陈辞,全都表示支持盟主训示,还表示,要带领盟中兄弟一起,将暗藏之奸徒一一揭出。唐生则带与会兄弟大呼口号:
“遵照盟主训示,揪出苍生余孽!”
“保卫我盟安全,挖出一切奸人!”
……
呼声震天动地,人人热血热血沸腾。
“杀—”
“啊……”
皮东来的话果然没有错,半月后,一天凌晨时分,仁义盟总舵驻地忽然杀声大起。
厮杀在盟主皮东来居住地不远的地方展开,一百多名仁义会兄弟正围着二十几名凶悍的汉子厮杀。被围者虽人数少,但左冲右突,困兽犹斗,殊死抵抗,竟一时相持不下。
奇怪的是,被困在中间的二十几个人,竟组成了一个小小的五耕阵,而领头的彪悍汉子,竟是“五耕阵”金铲队的头领蒋豪。他们人数虽少,金铲挥舞,银镰闪耀,长锄呑吐,铁镢磺抡,进退有度,殊死抵抗,外面的一百多人,虽人数多,却一时拿他们不下。
唐生在阵外高喊:“你们快投降吧,逃是逃不掉的,跪下求饶,盟主开恩,或许能饶你们性命!”
蒋豪边战边大吗:“去你妈的呱哒哒,姓唐的小子,老子要有一天得手,一定把你剖肠破肚,挖出你的黑心肝,看看什么颜色!”
唐生反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们还有来日吗?我马上就给你们剖肠破肚。快,给我杀!”
蒋豪领着手下拼命抵敌,边战边喊:“弟兄们,跪也是死,战也是死,左不过是死,和他们拼了!”
还有人边战边骂:“皮东来,你个老混蛋,老子悔不该早早宰了你,今儿个中了你的圈套……”
当苏剑闻讯赶到时,只见战场外立着阴沉脸色的皮东来,身边是十几个护卫,皆刀剑出鞘,戒备森严。战场上已倒下十几具尸体,却是一样衣着,分不清敌我。曙色中,只见包围圈内,还有十余名汉子在拼死抵敌,身上皆已鲜血淋漓。
苏剑大急,一把拉过唐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快快住手!”
“不行,”唐生道:“他们是苍生教的奸细,要谋杀盟主逃跑,被弟兄们发现,好不容易才围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原来,自仁义盟开始揭举苍生教余孽后,一些潜伏的各种人物就渐渐暴露出来。昨天夜里,这伙人见难以再隐藏下去,就偷偷聚集到一起,密谋暗杀皮东来,然后偷偷溜掉。不想,早有人揭发他们形迹可疑,唐生早派人监视,所以,这些人还未到皮东来门口就被唐生率人围住,厮杀起来。
唐生见被围之人久战不下,大怒,一声吆喝,“调五耕阵!”不在一会儿,又有五十余名弟兄奔来,铲、镰、锄、犁、镢操在手中,迅速列成十人一组的阵形,替下其他围攻的兄弟,向中间攻去,这下大不相同,大五耕阵战小五耕阵,胜负立分,眨眼间,被围的人就倒下一半,断腿的、掉头的、腰斩的,惨不忍睹。苏剑大不忍,不由用内力喝出一声:
“住手--”
声震四野,围攻之人皆觉耳鼓嗡嗡响 ,头脑发晕,不得不停止攻击。然而,就趁这个空隙,蒋豪突然暴叫一声,钢铲在前,整个人化成一支利箭向皮东来射来,十几名侍卫阻拦已来不及,却见皮东来独臂一抬,单掌直立,“咚”的一声,拼命撞来的蒋豪离他还有五尺多远,却象撞上一面无形的铁壁,头颅万朵桃花开,身子骤然坠地而亡。这正是皮东来多年苦修的“仁义天罡障”,全靠内力出掌,施将出来,罡气从掌心溢出,在掌前形成一道无形之障,坚如钢铁,只守不攻,如敌手知难而退,毫发无伤,如不知进退,妄自上前,轻者伤于墙外,重者头破血流,而蒋豪已存和皮东来拼命之心,使上全副内力,顿时摘得头颅粉碎,一命呜呼。
这场面,这功夫,将在场之人全都惊住了,唐生趁机对被围几人呼道:“盟主如此神功,你们还不束手就缚!”
被围者中还剩下六人,他们面面相窥,突然一人大叫一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银镰向颈上地抺,顿时身首两分,倒于尘埃,另四人立即效仿,最后仅剩下一人,“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盟主恕罪,盟主饶命啊,属下贾太平知罪了,属下一时糊涂,干了错事,只要饶属下性命,太平一定……”
几名五耕弟兄举起手中武器要动手,唐生急忙一挥手制止。“不许动。”转身向皮东来施礼道:“请盟主示下。”
皮东来脸色阴沉,独臂一挥:“深追细查,将他们的同伙一一查出,不留后患!”
“属下明白!”
跪地求饶者似乎有了悔意,右掌突然向自己头颅拍去,却为时已晚,被唐生一抬手点中穴道,人被带走。
场上,只剩下 十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惨不忍睹。苏剑望之,既不忍又震惊。想不到,这些曾出生入死,为仁义盟而战的汉子竟是隐藏的苍生余孽,如今又命丧仁义盟内,这……能是真的吗?他想起蒋豪当年为救自己的勇烈表现,还有自己刚到仁义会时,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知哪一天,我姓蒋的也战死在哪个山沟里……”谁知他竟……一时之间,苏剑只觉脑中一片混沌。
皮东来望着场内,也似有不忍,象对苏剑,又象对自己说道:“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他说得很自信。他是寄望于那个活下来的奸细口舌,希望他能供出有用的情况,将隐藏的敌人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