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睡得太迟,第二天早晨,文生和长林都起不来了。天亮了一大阵,文生才醒过来,睁开眼,看见太阳已经从山垭上探出了半个火灼灼的脑壳,翻身爬了起来,一边把长林推醒,一边说:“快回去,不然去红砖厂做活要迟到的。”
长林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跟着文生钻出棚子,“睡着了,就不知道醒了。” 两人匆匆忙忙回到家,吃了碗饭下肚,就去红砖厂出砖窑。
只是,他们还是迟到了,金大奎已经带着别的人做一阵活了。
文生和长林,悄悄钻进砖窑,码了十几块红砖就往砖场搬运。
这时,金大奎对他们说:“又想多挣钱,又想少做活,哪有这样的好事。告诉你们,今天是第一次迟到,我原谅你们,不过,你们做活时要自觉把迟到的活赶回来,走快点,搬多点。”
长林心想,你这家伙心肝上真的没得血了,迟一会,又要教训我们,还要我们把少做的活儿赶回来。
文生一旁连连说:“再要迟到,你扣我们的工钱就是。”
太阳不小心就蹿起了老高,比昨天还毒。热汗滴滴哒哒直往下掉。然而,不管太阳有多毒,不管砖头抱在肚皮上多么烫人,也不管金大奎总是把一双眼睛盯着文生和长林,他们还是想打瞌睡,他们手中抱着十几块红砖,脚却像踩在云里雾里,身子有些发飘,脑壳很沉,眼睛皮像吊着两副石磨,有千斤重,睁也睁不开,脚下的路也就忽东忽西地转动起来。两人咬着牙,互相提醒,不能打瞌睡。可是,还没有坚持到晌午,长林硬是坚持不住了,抱着红砖,刚刚从砖窑走出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了,手中的红砖哗啦一声抛出老远,摔断了几块,他的脚趾头也被砸伤了一个,生生地流出血来。可是,他却全然不知,呼呼地躺在地上睡着了。金大奎从砖窑出来,看见长林将红砖摔断了许多,自己却睡着了,不由大怒,“长林你搞什么鬼,把红砖摔断这么多!”长林没有反应,仍然躺在地上没有动。金大奎走过去,骂道:“昨天夜里搞什么去了。睡觉你回去睡。”
抬起脚,踢了他一脚。
长林觉得屁股火辣辣地疼,惊醒过来,看见自己躺在地上,旁边断了几块红砖,金大奎在旁边吹胡子瞪眼睛地骂人,连忙爬起来,揉了揉眼皮,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断砖头。
金大奎说:“红砖5角钱一块,断了4块,赔两块钱,在今天的工钱里面扣。不然,我表姑父会说我的工没带好。”说着,气咻咻地走了。
长林不敢做声,慌慌张张将断砖头收拾干净,把其它的红砖搬运到砖场,就又进砖窑搬运红砖去了。金大奎这一脚,踢得他的瞌睡也没有了,只是,他心里特别憎恨金大奎,金大奎,你把老子往死里踢呀,老子记在心里,什么时候要出这口气的。
吃过午饭,长林、文生和做活的大人们一块在红砖厂旁边的梧桐树下休息,金大奎去周富贵家还没有来。长林从田塍旁的草丛中扯了几棵半边莲,放嘴里嚼碎,敷在那个被红砖砸破皮的脚趾头上,那个被红砖砸破皮的脚趾头,被汗水一渗,上面又粘了一层窑灰,揪心地疼。
文生说:“我给你找块布包扎一下,再别粘了窑灰,窑灰带碱性,粘在伤口上就更加疼。”
旁边一个40多岁的汉子问:“你们昨天夜里做什么去了?”另一个汉子说:“这么累的活,我们干一天都累得不行,他们才多大,天天和我们一块,从早晨太阳出山就干起。你看他们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文生说:“我们白天做活,夜里还要守秋哩,我家责任田里的稻子让野猪吃了。”
“可怜啊,没有爹,十几岁的孩子夜里上山守秋,白天做活,就是成年的汉子也经不起累。”
“周富贵的心也太狠了,人家十几岁的孩子,不是要挣学费,不会到红砖厂来干这样累的活,他周富贵不该在孩子们身上赚汗水钱。”
“是也是,我们一次搬运20块红砖,他们一次搬运12块,有时还搬运14块,不该只给他们7块5角钱。”
文生问他们:“周伯伯每天给你们多少工钱?”
“15块。按工钱推算,你们一次只要搬运10块红砖,每次搬12块红砖,每天的工钱该开8块多。搬14块,工钱该9块气多。”
长林听了,十分生气,“这不是剥削我们么!”
文生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他只肯给我们7块5角钱,有什么办法,你要他加工钱,他就不要我们于了。”
长林说:“为了讨周富贵的好,金大奎每次要我们搬运12块红砖,他上午还踢了我一脚。”
长林正说着,金大奎就来了。
“刚才我表姑父说了,今天都加把劲,搬多点,走快点,少说话,多干活,提高工效,明天要把窑里的红砖全都搬运出来,后天又要装窑。我表姑父说,七八月天气很好,是烧红砖的大好时机,烧出的红砖质量好,又节省柴禾,两个月要多烧两窑红砖才行。”
长林一旁盯着金大奎,悄悄对文生说:“金大奎这家伙只想讨好他表姑父,让他多给他奖金,这么热的天气,也不让我们多休息一会儿,上午,他还把我往死里踢,现在我的屁股还疼,这口气不出,我就是王八儿子。”
文生告诫他说:“千万乱来不得,你不是他的对手,到头来,气没出,自己反倒吃了亏。”
长林不做声,站起身,钻进红砖厂后面的草丛中撒尿去了。
金大奎站在树荫下,看见大伙还没有想做活的样子,说:“我表姑父给你们开那么高的工钱,可不是请你们来歇凉的。”人们只得站起身,拖着疲倦的身子,往砖窑里去了。
金大奎发现长林没来,问:“伍长林呢?”
文生对红砖厂后面的杂草堆瞅了一眼,说:“他可能吃坏了肚子,解手去了。”文生真有些为长林担心,他不知道长林准备怎么出金大奎踢他一脚的那口恶气。
金大奎便不做声了,将衣衫脱了,搁在树荫下,穿条短裤衩就钻进了砖窑。
“长林这家伙,明天我不要他来做活了,不是打瞌睡,就是拉屎,到现在还没有来。”金大奎抱着红砖从砖窑出来,见长林还没有进窑来,这样说。
这时,长林从树荫下匆匆忙忙跑过来,口里说:“来了。”
他往砖窑里钻的时候,对金大奎做了个鬼脸,“我要是把屎拉在裤裆里,这砖窑里臭气熏天,谁还肯进来搬运红砖呀。”
金大奎吼道:“你别在我面前油嘴滑舌,想要钱你就给我下力干活。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长林嘻嘻道:“你不要,人家银环要,你只有干瞪眼。”
文生一旁劝长林,说:“你少说一句,出砖窑累得死人,你还有力气斗嘴呀。”
长林说:“我见不得那个样。要是他做了老板,做工的别指望活了。”
金大奎被长林的话气得不得了,说:“你不下力气干活,我真的不要你干了。你和银环是同学,就了不得了?她还靠着她父亲养哩。”
长林说:“我还要怎么下力气干活?脚趾头都被砖头砸破了。”
文生见长林和金大奎作古正经吵起来了,就推着长林往外走,“真惹恼了他,这里的钱我们就挣不到手了,哪个做老板的不想人家多给自己做一些活儿啊。”
长林不做声,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下午歇气的时候,人们都往红砖厂外面的小溪奔去,金大奎也迫不及待地往小溪里跑。
长林好动,在水潭里游来游去,将水潭弄得水花四溅,一会儿,一个清清澈澈的水潭,就让他给弄得浑浑浊浊了。
金大奎骂他:“做起活来要死不活的样子,泡在水潭里精神就来了。”金大奎话音未落,突然哎哟一声,在水潭里扑腾了几下,就惊慌失措地往岸上爬,一边爬还一边大叫:“我的娘呀——” 人们见他赤条条地站在岸边,一副惊吓的样子,问他:“你怎么了?”
“我的屁股被什么咬了一口。”
“什么东西敢咬你,你是红砖厂周老板的表侄子呀。”长林远远地蹲在水潭里,露出个湿漉漉的脑壳,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金大奎痛得呲牙咧嘴,骂长林说:“你欢喜什么,等会儿也要咬你一口的。”
长林嘻嘻地道:“我又没黑良心,人家咬我做什么。”
一个汉子爬上岸,说:“让我看看,什么东西咬了你一口。”
那汉子对着他的屁股瞅去,惊道:“哪是什么东西咬的哕,你屁股上扎了一棵牛王刺。”说着,伸手从他屁股上拔下一棵尖尖的长刺。
“我的娘啊,这水潭里哪来的牛王刺?”
人们也说,我们这些日子天天在这里洗澡,也没有被牛王刺扎着。长林得意地说:“牛王刺不扎好人,只扎坏人。”
金大奎穿了裤,皱着眉头骂:“你个小狗日的才是坏人。”
过后就叫大家上岸,“快起来,做活去。我屁股疼,下午不和你们一块做活了。”说着,屁股一扭一扭,往红砖厂旁边的树荫下去了。
人们有些不怎么情愿地上了岸,一边往红砖厂走,一边骂太阳,“这狗日的太阳,怎么走得这么慢。”
“金大奎像个催命鬼,才歇一会儿,就又催着我们上工。”“也不知道周富贵一个月给他开了多少工钱。”
人们正说着,突然砖场那边传来金大奎唉哟唉哟的叫喊声,吓得做活的人们慌慌张张奔过去。“你一个七尺汉子,让牛王刺扎了一下屁股,就这么个样子呀,我看你连半大的孩子都不如,人家长林被砖头砸破了脚趾头,还照常在这里搬运红砖,稍稍慢了点,你还骂人!”一个40多岁的汉子这么说。
金大奎惊慌失措地将衣衫脱下来,提在手中,眼睛在衣衫上东瞅瞅,西瞅瞅,“什么东西把我的背膛咬了一口,疼死我了。”人们走过去,果然发现他的背上红肿了一大块,“唉呀,是不是蜈蚣咬了,肿得这么快。”
这时金大奎突然惊叫着:“是炉罐蜂蜇了我。”金大奎将衣衫抛在地上,“炉罐蜂还在衣衫上,有小指头那么大。”
人们看见,那只黑中透红的炉罐蜂并不愿意飞走,只是在衣衫上慢慢地蠕动。
“怎么,这炉罐蜂没有翅膀呀?”金大奎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题,蹲在衣衫旁边,两个眼睛瞅着炉罐蜂。突然,他大骂起来,“狗日的伍长林,你害我呀。”
长林一旁说:“你别诬赖人,我怎么会害你,你遭炉罐蜂蜇,那是报应,怪我做什么!”
“炉罐蜂的翅膀被扯去了,还用一棵牛王刺钉在衣衫上,不是你干的,是哪个于的!”
金大奎气急败坏地说:“我屁股上的牛王刺,肯定也是你扎的。”
“你今后遭毒蛇咬了,也说是我放的毒蛇Ⅱ罗,你今后遭五雷公劈了,也说是我放的五雷公哕。”
金大奎跳上去,一把揪住长林的耳朵,骂道:“不是你是哪个,炉罐蜂背上的牛王刺是从哪里来的,是王八蛋扎的呀,炉罐蜂的翅膀怎么掉的,是王八蛋扒掉的么!”
金大奎的手太重,把长林的耳朵扯起老长,长林疼得大声喊娘,脑壳被扯偏了,双手抓住金大奎的手叫他快放手,不然,耳朵就要被扯掉了。
金大奎说:“老子要把你的耳朵当木耳扯掉,看你小杂种还调皮不调皮。”
长林疼得眼泪直流,哭着说:“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用牛王刺扎你的屁股,你什么时候看见我把炉罐蜂的翅膀扯掉了,放在你的衣衫里面?你拿出证据来。拿不出证据来,你就是瞎说,口后要遭毒蛇咬死,塌窑顶遭烂砖头砸死。”
金大奎气得差点吐血,扬起巴掌就要扇长林的耳光。人们见状,连忙过来劝架,拖的拖长林,扯的扯金大奎,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扯散。长林捧着耳朵,仍然不停地骂金大奎。
金大奎虽是气得吐血,却又奈何不得他,文生和七八个男子汉都团团地将长林围住了。他再无法过去扯他的耳朵,气咻咻地说:“等着吧,到时候你才知道老子的厉害。”说着,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金大奎走老远,人们问长林:“你说说,是不是你作弄了他。”
长林噘着的嘴咧开一丝缝,却不作答。一个汉子说:“要是你被人家踢了一脚,你同样也会记恨在心里的。人家毕竟还是半大的孩子啊。”
晚上收工的时候,金大奎来了,对文生和长林说:“我表姑父叫你们两人去,他在家中等着你们。”
长林心里有些发虚,“叫我们去做什么?” “谁知道叫你们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