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到家,文生的母亲交待文生:“这些天,你白天要做活挣学费,夜里还要守秋,将长林也拖累了,我想把凉水冲的稻子割了,免得你们夜里再去守秋。”
文生很懂事地说:“稻子没有熟透,割了可惜,我不累,还守一些日子。”
她妹说:“那就再守两三天,我把箩筐谷桶准备好,就割稻子。”
吃过饭,文生扛着母亲扎好的烟包,去邀长林。
“采摘山苍子挣不到多少钱了,我们要想别的办法才行。”
长林说,“吃晚饭的时候,我娘又开始数落我了,说我天天挣学费,到头来,只怕没有学校读书,不然,已经考过20天了,怎么还不来通知。我心里真的着急了。还不知道考卷改出来了没有。”文生说:“要不,我们明天休息一天,去学校打昕一下,看看分数下来了没有。”
“好,我早就希望休息一天了。” 第二天早晨,文生和长林吃过早饭,相邀着往乡中学去了。
乡中学也在盘罗镇。盘罗镇是区级镇,有两所中学,一所乡中学,只设初中班,一所镇中学,有初中班和高中班。他们刚刚走出村子,美玉就跛着脚追了来,“哥,你们到哪里去挣钱,也不带我呀。”
文生说:“我们今天不去挣钱,我们去乡中学问我们的考分。”
美玉说:“我也去。”
“你又没有考高中,去问什么?”“我考的初中嘛。”
“到你们小学班主任那里去问。我们就是去问班主任的。”
三个人说话的当儿,周富贵家的那辆双牌座农用车从他家的院子里开了出来,在村里那条简易公路上颠簸了一阵,来到他们面前,三个人连忙往路旁边让,没料到周富贵的车在他们面前却停了。银环从驾驶室伸出个脑壳,问:“文生,你们到哪里去?”美玉说:“他们去乡中学。”
文生瞪了妹妹一眼:“我们不去乡中学。” 、“怎么不去呢,刚才你们还说要去学校打听考分的。”美玉这么说。
银环打开车门,问文生:“这些日子,你们干什么去了,找也找不着。你们给红砖厂做的几天活,我要我爹给你们补一点工钱,你们再别叫我爹周扒皮,好么?”
长林听说她爹愿意补工钱,高兴地说:“什么时候你爹给我们钱,我们什么时候就不叫。”
银环从口袋里掏出20块钱,每人给10块,说:“我这就给你。”
文生接过钱没有做声,只把眉头皱了皱。
银环长得很漂亮,由于家庭条件好,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白皙的皮肤,丰满的胸脯,穿一条荷色连衣裙,和城里的姑娘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银环问道:“你们知道考分出来了?”
“不知道。想去问一问,已经回来20天了啊。”
“我也想去学校,又不敢去。”银环脸上流露出一丝愁云。
“你不敢去呀?那时在学校,都说你是骄傲的公主。”文生这么说。
银环眼睛有些发红,“文生,我们是同学啊,你别说这些话好不好。”
长林见状,连忙把话往一旁引,“银环,你准备到哪里去?”“在家里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爹一天除了算赚钱的账,就是找人搓麻将。我到镇上找同学去玩。我们一块去,好么?”
“我们不去。”文生说。
银环看了文生一眼,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愿搭我的车。”说着,要司机开车走了。
长林看着远去的车影,说:“文生,我给你提个意见,你接受不接受?”
“什么意见?你说吧。”
“你成绩好,是班上的尖子,就瞧不起成绩差的同学,不愿意搭理成绩差的同学。可是,你忘记了,你是班长,是学校的优秀干部。班长的职责,就是团结一个班的同学,好好学习,共同进步。你想想,你用这种态度对待银环,你做得对么?我早就说了,银环已经后悔了,醒悟了,你就要热情地帮助她,鼓励她,不然就是你的不对。何况,我们还是一块长大的好朋友啊。”
文生不做声。许久,回头对美玉道:“美玉,你不回去,我们就回去,明天你就别指望和我们一块去挣钱了。”
美玉知道他们的确是去乡中学问考分,就回去了,一边走,还一边说:“哥,今天可别背着我去挣钱啊。”
从黄泥坡村到乡中学,不过几里路,文生和长林走得快,一个钟头就到了。盘罗镇只有一条长长的街,街不宽,却十分地热闹。乡中学在街的那一头。以前,他们去乡中学读书,总要趁着机会在街上玩一玩,在农贸市场看看热闹。今天,他们却没有了那份心思,带着一种焦急,径直去了乡中学。
乡中学已经变得十分地清静,没有了过去同学们在学校读书时的那种喧闹。校口,由于没有学生们的践踏,已经拱出了许多绿绿的嫩草芽儿,那几棵挺拔的白杨树,在七月的阳光下,显得那么绿,那么翠,那么枝叶婆娑。时而有微风吹过,发出一种沙沙的树叶摩挲的声音。文生跨进校门,往教学大楼那边奔去。“我去看看我们的教室。”文生说。
教学大楼其实只是一栋极其简陋的红砖楼房,两层,六间教室,两间教师办公室,由于当时修这栋教学楼的时候经费紧张,一楼教室没有打水泥地板,用黄土筑的,坑坑洼洼。同学们下课不能在教室大步走路,不然,满教室尘土飞扬。文生他们三年的初中生活都是在一楼过的,每年开学的时候,要挑许多黄土将地板筑平,然后在上面摆上课桌。
在二楼上课的学生也有许多纪律,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移动桌椅,走路也要小心翼翼,二楼的地板不是用土筑的,铺的预制板,但只有一层,不隔音,上面稍有响动,下面教室就声如雷鸣,根本无法上课。
教室的大门紧锁着,文生和长林趴在落满了灰尘的窗台上,朝里面瞅了许久。他们在这里学习生活了整整三年,他们长大了许多,也学得了许多的知识。当年,他们跨进学校的大门时,还是戴着红领巾的少年,离开这里时,他们已经告别了幼稚而懵懂的少年时代,跨进了青年的门槛。而这里,已经再不属于他们了,这里接纳的永远是戴着红领巾的少年朋友。他们面对着空空****的教室,想起了三年初中生活的许许多多往事。
“长林,我们长大了。”文生这么说。
“是的,那时我们走进这问教室的时候,才13岁。”“我们的少年时代已经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长林有一丝懊恼,“现在想起来,我那阵是太调皮了,太不懂事了,老师要我努力读书,我总是当作耳边风,只是一门心思踢足球,想当贝利,想当马拉多纳。”
文生见他那般模样,劝他说:“长林,别后悔,上高中之后,再努力学习,还来得及。”
“我是这么想的。”
文生笑道:“下决心不踢足球了?”长林说:“少踢,再慢慢到不踢。”“你能做到么?过去因为踢足球的事,你父亲到学样来说过你多次,还打过你。可是,你说你只要听见足球场上的呼喊声,只要看见绿茵场,你心里的血就在奔涌,心就发跳,凳子上就好像放了玻璃碴子,再也坐不住了。”
长林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过去是过去,今后是今后。”
两人说话的当儿,他们的班主任胡老师提个铁皮桶子从教师宿舍那边走过来,看见他们,老远就喊道:“肖文生,伍长林,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文生和长林连忙走过去:“胡老师,我们是来问分数的。”
胡老师笑着问长林:“伍长林,你也开始关心起分数来了呀!”
长林有些担心地说:“真要考不上高中,我就没有读书的机会了。”
胡老师说:“我现在考虑的,是你考上了高中之后,还会不会像读初中那样,不认真读书,只想到踢足球。”
文生说:“胡老师,刚才长林说他已经后悔了,读高中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了。”
胡老师有些惊诧地盯着长林,“不会像过去那样,只做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吧。”胡老师顿了顿,“也不是说不能踢足球,我的意思是要学会控制自己,不能上课的时候想的也是踢足球。”
长林点了点头,问:“胡老师,我们的考分下来了么?”长林真的有些急,能不能考上高中,他心里没有底。
“才7月底,分数不会那么快就下来。我早就对你说了,考不上一中,镇中学是不会有问题的。”胡老师对文生说:“你考农校也不会有问题。只是,如今改革教育制度,上中专,读大学,都要交学费,生活费也是自己出。国家只给那些优秀学生一部分奖学金。你的家庭比较困难,你要提早准备学费,一年的学费怕是要两三千呀。”
“我和长林这些日子都在做活挣学费。”
胡老师说:“怪不得你们都晒黑了,也瘦了,你们都做些什么活呀?”
长林说:“砍柴禾卖,给银环她爹的红砖厂做小工,这几天又在采摘山苍子。”
胡老师说:“这些活都是累活,苦活,你们要注意身体,别累病了。”胡老师问伍长林,“你的家庭并不困难,你也要自己挣学费?”
“我爹对我说了,考上县一中,学费由他出,考不上县一中,他就不送我读书了,要我回家跟牛屁股,做阳春。要读书,得自己挣学费。”
胡老师笑道:“你爹这是激励你要认真读书,再别只是一个心思踢足球。不过,要想人人都考县一中,是不可能的。大部分同学要读二中、三中和镇中学,你爹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文生说:“许多事情,在自己还没有认识的时候,别人怎么说也没有用。长林经过这些日子挣学费,有很多体会,这对今后上高中有好处。”
长林说:“别说我,连银环如今也后悔了,她说过去不该只知道穿漂亮衣服,只知道花钱,如今连镇中学也考不上。”
“她真的这么说了?”胡老师惊奇地问。“刚才我们在村口碰上她,她亲口说的。”胡老师叹了口气,说:“是呀,你们才十几岁,正是学习文化科学知识的时候,不努力读书,只知道贪玩,将来怎么做国家有用的人才。我国南宋时期著名爱国将领岳飞有句名言: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我希望你们,到时候别空悲切啊。那样就迟了。”
长林站在胡老师背后,对文生挤眼。胡老师50多岁了,人好,心好,书教得也好,就是嘴巴多,只要走进教室,他就会苦口婆心地说个没完。长林和班上几个调皮的同学背后给他取了个诨名,叫“胡婆婆”。看见“胡婆婆”又开始教育他们了,长林想溜,扯谎说:“文生,我们走吧,回去还要采摘山苍子哩。”
文生知道长林不喜欢听胡老师的婆婆嘴,说:“胡老师,我们走了,今后再来看望你。”
胡老师有些依依不舍,好像还有许多话要对他的学生说:“你们毕业了,再也不是我的学生了,希望你们都快快地长大,将来成为有用的人,我这个做老师的,心里就高兴。”
文生和长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玩了一阵,就准备回家去。
文生说:“长林,你看见了么,胡老师送我们出校门的时候,眼圈儿都红了。”
长林说:“我不敢看他,越看着他,他的话就越多。”“其实,老师就跟自己的父母一样,为我们好。”
长林说,“有时候,老师比父母还好。”
两人正说着话,街那边有几个人高声叫喊长林。长林寻声看去,脸上就**漾着激动,喊他的是他那一群足球场上的铁哥们。“长林,你一回去就不见上街了呀,我们想死你了。走,踢足球去。”
看见这一群伙伴,长林高兴得不得了,连连说:“好啊。”
文生问:“你不回去了?”
“踢一会儿足球就回去。”长林说着,就向他的伙伴们跑去。文生冲着他的背影摇头说:“刚才说的话,又忘了?”
那几个同学在街那边喊:“文生,你也和我们去踢足球吧,日后读中专去了,就不能在一块了。” 文生说:“我不会踢足球。”“那就陪我们玩一会儿吧。”
长沐说:“这么大的太阳,你要人家站在太阳下面陪晒么。
走,我们去踢,让他回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