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整修一新的城关水塘堤岸齐整,水平如镜。养鱼技术员胡大伯驾着小船在塘里喂鱼,看着一塘泼溂溂的金鳞跳跃,胡大伯心里美滋滋的。心里一美,就好想找个人说说话,正在这时,焦裕禄在塘边下了自行车。
胡大伯见焦裕禄来了,忙把船摇过来:“焦书记,上船看看吧。”
焦裕禄上了船:“胡大伯,这鱼苗长得怎么样?”
胡大伯说:“好啊,你看都快一拃长了,活蹦乱跳的。”
焦裕禄看着也乐了。这鱼苗,是山东曹县县委书记老高帮忙给调来的,老高是他在南下工作团时的战友,南下结束后,老高回了山东,他留在了河南。老高弄来的鱼苗是白鳞鲫鱼、山东大草鱼,长得快,好养,不得病。
胡大伯说:“照这长势,三五个月就能长到一斤来沉一条了。这几十万尾就是几十万斤。到过年能长到二斤多一条,收入就更大了。”
焦裕禄高兴起来:“胡大伯,这鱼养好了,劳模会上我给你披红戴花。”
胡大伯说:“焦书记,你让这垃圾大坑有了水、有了鱼,等于给了俺十年阳寿啊。大跃进以前,俺就在这后坑沿养鱼。后来养不了鱼了,俺就在这坑边修车,天天看着这地方,一做梦就是这里有水了,有鱼了,有荷花了,这梦现在成了真的了。”
焦裕禄说:“以后啊,咱再修上亭台楼阁,种上树,种上花,后坑沿就变成大花园了。”
一条滚圆的小草鱼一下子跳到了船舱里,焦裕禄捉起它,夸赞着:“多喜庆啊,长得这么精神!”马上把鱼放水里去了。
2
在空旷的苗地上,夕阳又圆又大。收了工,朱晓坐在草屋门前拉二胡,他正陷在深深的痛苦中,胡琴声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凄婉。吴子明用口琴给他伴奏,听众只有一个,那就是二萍。她听得十分专注,托着下巴,两只眼晴定定地看着天边的落日。
焦裕禄和县长程世平到苗圃来了,两个人赶紧放下乐器迎过来,焦裕禄从自行车后座上搬下一袋大米,程县长说:“你们是南方人,在这里没有米吃,焦书记很着急,用自己的工资托人在开封买回一袋米。”
朱晓说:“老焦,程县长,太谢谢您们了。”
吴子明说:“老焦,领导想得太周到了,谢谢,谢谢!。”
焦裕禄笑了:“小朱啊,没想到你这个林业专家还能把二胡这么好!不简单。”
他见屋里挂着笛子和三弦,问吴子明:“小吴,你懂什么乐器?”
吴子明说:“我喜欢口琴,吹笛子也能凑合。”
焦裕禄说:“好啊,我也喜欢二胡,咱们合奏一段怎么样?”
朱晓把二胡交给焦裕禄:“老焦,你拉二胡,我弹三弦,小吴吹笛子。咱们来一段。”
焦裕禄说:“中。”操起二胡,他问:“来段啥?”
吴子明说:“要不来段《南泥湾》?”
焦裕禄说:“中,就《南泥湾》!”
一曲终了,焦裕禄问:“老程,水平咋样?”程世平说:“真没想到,太好了。”
焦裕禄说:“好也不让你听了,咱们看看桐苗去。”
苗畦里,新生的桐苗已经出土了,一畦畦,一行行,一片片,绿得发亮。焦裕禄很高兴,披着外衣,膀子晃起来,大声说:“好家伙,它出来了!”
程世平说:“真好呀,绿得擦了油似的。”
焦裕禄说:“小朱、小吴,咱们来算笔账:五十亩苗圃,折合四十亩标准圃,一亩六百棵树苗,共产两万四千棵桐树。每棵叶芽枝分解,又可以发展到三十株,两万四千棵乘以三十,等于七十二万棵!是不是这账?”
朱晓说:“是这账。”
焦裕禄高叫一声:“好家伙!小朱、小吴,你们为咱兰考可是立了大功了。”
停了一下,他又问朱晓:“小朱,张小芳来探家走了多长时间了?”
朱晓说:“她上月6号走的,一个半月了吧。”
焦裕禄问:“最近有没有信来?”
朱晓说:“走的时候,她说她妈病了,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又给单位来信说她自己也病了,他给我来了几封信,还寄了一个请调报告,让我签字。说在上海找了接受单位,把我也调过去。”
焦裕禄问:“小朱,你是怎么想的?”
朱晓说:“老焦,我是不会离开兰考的。我已经给她写了信,表明了我的态度。局里对小芳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也有看法,听说还要给她处分。”
焦裕禄拍拍朱晓的肩膀:“小朱啊,张小芳是个好同志,一个生长在大城市的女孩子,能选择到兰考来,就很了不起。这里生活条件艰苦,出现一些思想波动,是很正常的。我去和农林局关局长谈谈,不要给她什么压力,我再写封信给她好不好?”
朱晓说:“太谢谢你了老焦。”
3
离开苗圃,天还没有黑下来。回县城路上,焦裕禄和李林路过一片瓜园。瓜园一片郁郁葱葱,焦裕禄很兴奋,问:“小李,这瓜园是哪个村的?”
李林说:“是堤口大队的。”
焦裕禄说:“你看这瓜长得真喜庆!走,咱们过去看看。”他们就在路边放下自行车,进了瓜园。种瓜的袁老汉正在整理瓜秧,焦裕禄打招呼:“大伯,天快黑了,还不收工呀?”
袁老汉说:“趁太阳下去这功夫,正好压蔓哩。同志,从哪儿来?”
焦裕禄说:“老韩陵。大伯贵姓?”
袁老汉回答:“姓袁。咱种了一辈子瓜,当了一辈子瓜把式,咱种的瓜,人称袁家瓜,又沙又甜,可惜现在不是收瓜的时候,再过些日子来,你们尝尝。”
焦裕禄问:“大伯,这一年咱村粮食收成咋样?”
袁老汉说:“收成不大好,一亩地只打七八十斤麦子,麦后一决算,卖了公粮,除去种子和饲料,一个人分不到五六十斤,所以很多人家麦收以后就断了粮。像咱这一片,沙地多,适合种西瓜。”他抓起把土:“咱兰考风沙土比较多,靠黄河滩这一带村子,全是沙性土,种西瓜又甜又沙。”
焦裕禄给袁老汉拧了支“喇叭烟”,替他点上火。他掏出个小本本认真记着。袁老汉问:“你们是谁?”
李林说:“这是咱们县委焦书记。”
袁老汉笑了:“焦书记呀,这位同志不说,俺还想你是外村来学种瓜的呢。”
路上,焦裕禄对李林说:“小李,堤口这个经验值得推广。明天你去生产资料公司,给他们调两袋钾肥,再买两把瓜铲给袁大伯送过来,我看他那瓜铲,磨得剩下个茬茬了。”
李林说:“焦书记,袁大伯说得对,这一片沙土地,种西瓜和花生最合适了。可这些年搞以粮为纲,谁也不敢多种。”
焦裕禄说:“种什么不种什么,不应该是红头文件说了算,要因地制宜。花生和西瓜也是农作物,只要能把土地真正利用起来,有收益,让群众能吃上饭,啥合适就种啥。兰考大花生全省闻名,更应该多种。”
4
焦裕禄正在批阅文件,农业局关局长来了:“焦书记,忙呢?”
焦裕禄问:“老关啊,你是不是来说你们农业局那个大学生张小芳的事?”
关局长说:“正是。焦书记,这个张小芳太不像话了,她以为自己是个大学生,就可以得到别人的照顾,就可以不要组织纪律。这不是,她说她母亲病了,请了一个星期探亲假,可一个半月不回来。局党组开了个会,建议处分张小芳。”
焦裕禄给他倒了杯水:“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呀,对张小芳同志,还是要重教育。同时,要看到我们的工作方法有问题。她为治风沙献计献策,又主动要求参加了封闭沙丘的劳动,是个好同志。缺点是有些脆弱,有些娇气。我给她写封信吧。”
关局长说:“焦书记,行政上不给处分可以,她是共青团员,是不是给个团内处分?局团委今天晚上开会研究这个问题。”
焦裕禄问:“那个会我去听听,可以吗?”
关局长说:“那太好了。你做过多年团的领导工作,有经验,给我们正好传授传授。”
晚上八点,局团委开会,团委委员们一个个表情严肃。团委书记王小兰先说:“县委焦裕禄书记参加咱们农林局团支部的民主生活会,我们对焦书记表示欢迎。”
大家鼓起掌来。
王小兰接着说:“今天我们专门研究张小芳同志的问题。技术员张小芳同志,以母亲生病为由,请假回上海探亲,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再不回来。目无组织纪律,很多同志提出应该给她处分。大家谈谈意见。”
一个团员说:“张小芳太无组织无纪律了,快两个月不回单位,贪图大城市的优越生活,这样的人,就该开除团藉!”
另一个团员说:“张小芳这人平时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经常让家里寄罐头、奶糖等食品,满脑子剥削阶级思想,这样的人必须处分。”
一个小平头说:“她总是哼一些外国歌曲,也是资产阶级思想。”
一个围红围巾的女孩慢声细气地说:“我觉得吧,我们还是应该看到张小芳的优点,我觉得吧,她挺爱学习的,干活也能卖力气。我觉得吧,她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肯帮助别人。”
另一个女孩子打断她的话:“你觉得什么?张小芳的错误是原则问题,她那些优点,别人也都有。”
王小兰说:“其实我也不愿意处理张小芳,可是她太不像话了。我给她写了四五封信,她一个字都不回,太不像话了,”
红围巾女孩说:“我觉得吧,她没有回信可能有别的原因。”
王小兰说:“什么原因?就是想当逃兵。”
大家笑了。
王小兰问:“焦书记您说应该怎么办呢?”
焦裕禄说:“我是列席你们支部生活会的,我的发言仅供你们参考。小张这个同志,从那么繁华的大城市上海来到兰考,这件事本身说明了她是个好同志,为了治沙,她翻阅了大量的资料,建议选用外国以沥青覆盖沙丘的办法,虽无条件采纳,也说明了她对改造兰考面貌的热情。她亲自参加了治沙战斗,不怕苦,不怕累,这些举动,都是值得表扬的。张小芳是技术员,我们又缺技术干部,很难得啊。我们必须正视现实,现在我们确实还很困难,南方的同志来这里工作吃不上足量的大米。小张这样的青年,生长在大都市,对艰苦的环境不习惯,是可以理解的。这样吧,我再给她写几封信,看看她的态度再说。”
5
两个月前,张小芳回上海探家,就让她妈扣下了。她妈压根就不同意她去兰考工作,这回看到女儿从兰考回来,又黑又瘦,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穿的衣服像从土里刨出来的,心疼得不得了,拉上小芳的舅舅,到处托人给她在上海联系调动工作,腿都要跑断了。她每天还要在邮递员到来之前赶到传达室,取小芳的信,只要是兰考苗圃的来信,统统扣押,悄悄锁进抽屉里,所以朱晓给张小芳寄来的那些信,张小芳大多没有看到。只收到了焦裕禄寄来的两封信。小芳妈做的另一件重要事,就是让大女儿上紧着给小芳张罗对象。大女儿在华师大图书馆,就介绍了一个学校里的老师,人还不错,做了几年讲师,快要晋升副教授了,小芳妈十分满意,讲好了今天到家里来见面。
此时,张小芳躺在**正看焦裕禄的来信,她默读着,心里就把焦裕禄那浑厚开朗的山东方言读出来了:“张小芳同志:你离开兰考两个多月了,大家都很牵挂你,愿你早日康复。兰考的生活条件很苦,你放弃繁华的大上海优越的生活条件,到这里工作,是因为你有建设社会主义新农业的雄心壮志。你选择了兰考,不是选择了一个职业,而是一个博大的理想。兰考虽然艰苦,但这里是你们施展心胸抱负的一个舞台……”
张小芳的妈进屋,拿来一个削好的苹果:“一天到晚赖在**,侬起来帮我做些事体也好嘛?”
张小芳把信纸盖在脸上:“妈,我心烦。”
小芳妈说:“侬舅舅给侬找的那个单位,侬也看过了,多好的单位啊,工资高,坐办公室,又不费力气。人家催着等回音呢。”
张小芳说:“那个单位是不错,可妈,我学的东西用不上,不对口。”
小芳妈说:“不对口正好,对口侬就只能上乡村了。”
张小芳说:“那我四年大学不白上了?”
小芳妈说:“侬舅舅找到这个单位多不容易呀,费了好多劲,求了好多人,腿都要跑断啦。”
小芳说:“妈,我对那个工作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芳妈说:“侬姐说得对,侬已经走错了三步了,第一,一个女孩子,偏偏上了农学院;第二步,找了一个朱晓;第三步,去了兰考。再好好想想吧。今天不说这个事情啦。小芳,侬姐给侬介绍的那位苏老师,今天要到家里来。别躺着了,起来准备准备。”
张小芳重新躺到**:“妈,我说了不见嘛。”
她妈妈说:“人家是大学老师,很快就副教授了,哪一点委屈侬呀?”
张小芳说:“妈我真的不要见嘛。”
她妈妈给她把被子揭开,削好的苹果递刻她手里:“人家都到家里来了,不见怎么行?”
张小芳坐起来,吃着苹果问:“妈,怎么这些日子没有兰考那边来的信啊?”
小芳妈说:“工资和粮票都寄来了,侬不是收到焦书记的信了吗?别人的信没有。”
张小芳说:“妈,不可能呀!”
小芳妈说:“还想着那个朱晓不是?他迷了心窍要在兰考扎根。当初为侬跟上他去兰考,妈跟说了多少回,侬不听,去了兰考,自己撞了南墙了吧。”
张小芳说:“妈,让我姐帮我买张火车票,我回兰考。”
小芳妈急了:“回去干什么,拎勿清。那么艰苦一个地方,我女儿去了这几个月皮都脱掉一层。不回了。哎,侬不是给那个朱晓说清楚了吗?他留在兰考,你们就分手。”
张小芳说:“妈,你把我关在家里两个多月了,我再不回去,要受处分了,我是国家干部,有纪律的。”
小芳妈说:“让他们处分好啦。侬在兰考那个地方,说是工作,差不多等于是劳改啦。再处分还能到哪儿?侬工作安排好了,发个商调函就行了嘛。”
张小芳说:“我这次回去,只是想见一见我们县委书记老焦,他可关心我了,我说我病了,他一连来了两封信,这么好个人,我不忍心骗他。”
小芳妈说:“侬勿晓得他为什么关心侬啊,就是为了让侬早些回那个兰考嘛。不回!”
这时,传来按门铃的声音。小芳妈忙将小芳拉了一把:“快起来,去洗洗脸,苏老师来啦。”她匆匆跑去开门,小芳的姐带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来了。他个子高高瘦瘦,穿一身笔挺西装,戴眼镜,文质彬彬。手里拎着一大盒礼品。
小芳姐了说:“妈,这是苏老师,在我们学校当老师。”
苏老师躹了一个大躬:“伯母好。”
小芳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苏老师快进来。”
苏老师在客厅里落了座,张小芳的姐问:“妈,小芳呢?”
小芳妈说:“在她屋,马上就过来。”
张小芳出来了。她穿着很随意的衣服,手里还拿着一只吃了一半的苹果。
姐说:“小芳你看你,早告诉你苏老师要来嘛,你看你,衣服都没换。认识一下,这是苏老师,华师大英语系老师,很快就要晋升副教授了。”
苏老师站起身,很有风度地伸过手去:“苏文章。文是文章的文,章是文章的章,就是文章两个字。”
张小芳笑了。
小芳姐说:“苏老师,我妹妹小芳是个不拘小节的女孩子,你看知道你来家里,她还是连件衣服也没换。”
苏老师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淡淡妆,天然样。这样更好。”
张小芳说:“苏老师,我是天然样,但没有淡淡妆。您不像在英语系当老师,像是中文系的。”
苏老师问:“是吗?”
姐推了她一下说:“小芳,你去换衣服,苏老师跟你去豫园。”
6
豫园里很热闹,人多的地方走路都得侧着身子。苏老师每到这个时候就去牵小芳的手,让他牵了两次,小芳有些不自在,就把两手抱在胸前,苏老师再伸过手来,却找不到张小芳的手了。
在一个小吃摊前,苏老师问张小芳:“吃不吃烤鱼圆?”
张小芳摇头:“不吃。”
苏老师说:“很好吃的。我去买。”
他问售货员:“鱼圆一串好多钱?”
售货员说:“三角。”
苏老师说:“两角好啦。”
售货员头也不抬:“三角就是三角。”
苏老师讨好地笑着:“人家都卖两角的。”
售货员脸上挂了一层霜:“那你去买好啦。”
苏老师在摊子上拿起一串,说:“走过来了嘛,喏,这串小好多,两角吧。”他丢给售货员两角钱,拿了一串烤鱼圆,递给张小芳。
张小芳说:“你吃吧,我真的不要吃。”
苏老师说:“好吃的唻。”
张小芳捂着嘴使劲摆手摇头,苏老师自已吃了。又转到一个卖梅汤的摊位前,苏老师问小芳:“梅汤要不要喝?”
张小芳说:“不要。”
苏老师说:“蛮新鲜的唻。我去买。”
张小芳说:“我不喝。”
苏老师说:“蛮好喝的,去火。”
他问售货员:“梅汤好多钱一碗?”
售货员说:“一角。”
苏老师说:“人家都八分。”
售货员说:“全上海都一角。”
苏老师说:“我在石库门喝过,就是八分。”
售货员说:“那侬去石库门好啦。”
苏老师端了一碗,拿出钱包翻了半天,找出几枚硬帀:“只有八分了。不是故意的,抱歉啊。”
他端着碗回转身子,张小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他端着碗寻找着喊叫:“张小芳!张小芳!”找了半天找不到。卖梅汤的追过来了:“侬把碗端哪儿去?少给两分钱还想端走一只碗。一只碗九角钱哩。拎勿清!”
7
这天,张小芳的妈妈买菜回来,居委会老太太迎住她:“张家姆妈,有你家小芳的信。”
小芳妈说:“王大妈,小芳要问你有没她的信,侬一定说没有。”
王大妈说:“侬家小芳问过了。”
小芳妈问:“侬怎么说的?”
王大妈说:“侬不告诉阿拉了吗?阿拉说没见。哎,张家姆妈,阿拉前天看见侬家小芳和一个人出去了,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啊?”
小芳妈说:“她姐介绍了一个,刚刚在处。”
王大妈问:“那她从河南回来啦?”
小芳妈说:“正打算往回调呢。王大妈阿拉上楼啦。”
张小芳妈妈上了楼,张小芳穿着睡衣走进来:“妈,有我的信吗?”
小芳妈说:“没、没有。”
张小芳说:“这就奇了怪了。”
“一天到晚躺着,会闷出病来的。今天是礼拜六对不对?”妈妈说着话,背着身子,悄悄打开抽屉,把信锁在里边。
“我也不知道,现在都过糊涂了。”张小芳也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小芳妈说:“跟苏老师出去看看电影,散散心啦。”
张小芳说:“妈我一点都不想跟他出去。”
小芳妈说:“我看这个苏老师对侬蛮好的嘛。”
张小芳说:“我对他没感觉。不骗您,一点感觉也没有。”
小芳妈说:“女人关键是要嫁得好哎。嫁个男人知道心疼侬,就蛮好啦。大学老师是大知识分子,收入稳定,家庭也不错,做人也本份,依还挑剔人家什么?”
张小芳说:“没感觉,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小芳妈说:“感觉是个什么东西?念到了大学,花头蛮多唻。”
张小芳说:“妈,我总觉得朱晓肯是给我写信了。”
小芳妈说:“他写不写信阿拉怎么会晓得?”
张小芳说:“开头我只收到他两封信,以后再也没收到过,这不对嘛。”
小芳妈说:“他不是说他不会离开兰考吗?话都说开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啦。”
这个时候,朱晓背着一个大包来到张小芳家楼下。局里有一个去上海出差的机会,焦裕禄让他借这个机会来看看张小芳。
苏老师拎着一兜水果也来到张小芳家楼下。
朱晓问楼下居委会的王大妈:“大妈,请问张小芳家住哪栋楼?”
苏老师问:“你找张小芳?”
朱晓说:“是啊?”
苏老师说:“那你和我一起走好啦。”路上,他问朱晓:“你从外地来吧?”
朱晓说:“河南兰考。”
苏老师“哎吁”了一声:“蛮远的!小芳以前在那里工作,你是他同事?”
朱晓说:“是。小芳在那里工作不是‘以前’,她现在也在兰考工作。她探家期间生了病,我来出差,顺便来看看。”
门铃响了,张小芳的母亲开了门。她见了跟在苏老师身后进来的朱晓,吃了一惊:“这位?”
苏老师说:“从兰考来的,来找小芳的。”
朱晓躹了个躬:“阿姨您好,我叫朱晓,是小芳的同学。”
小芳妈说指着苏老师说:“啊啊,你们还不认识吧?这是小芳的男朋友……”
苏老师说:“我叫苏文章,文是文章的文,章是文章的章,就是文章两个字。”
朱晓怔一时住了。小芳妈说:“文章是华师大的副教授。”
苏老师忙更正说:“现在还不是,还是讲师。”
小芳妈说:“讲师再进一步就是副教授嘛。”
朱晓问:“阿姨,小芳呢?”
在房间里躺着的张小芳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推开被子。
听到朱晓的声音:“我到上海出差,来看看她。”
她一惊:“朱晓!”
她一步跑到客厅,看到了朱晓,大吃一惊:“朱晓,你怎么来了?”
朱晓问:“小芳,这是怎么回事?”
张小芳说:“你听我解释。”
朱晓说:“小芳,我见到你总算放心了。我写了那么多信,你一封没回,原来是这样,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回兰考了。”说完,他转身走了。
张小芳在后面喊:“朱晓!朱晓!”
她欲追下去,被她妈拉住了:“侬穿着睡衣哩,回来。”
8
等张小芳换好衣服追下来,朱晓早没了影子。
一连几天,张小芳在周边的大小旅店里都查访遍了,又在火车站来来往往找了几趟,都没有找到朱晓。
她蒙着被子躺在**,一连三天不吃饭,她姐来劝她,她说:“你们一天不让我回兰考,我就一天不吃饭。”
她妈让她缠得没办法,终于答应了她,并且给她准备起行装来。张小芳又到图书馆里查阅了一些关于治沙的资料,就在她从图书馆回家,在传达室窗台上看到了一封她的信,是朱晓写来的。
张小芳喜出望外,等不得上楼就把信拆开了。读着信,张小芳如五雷轰顶,那是一封绝情的信。
踉踉跄跄上了楼,看见妈妈正收拾着一个个大包。
张小芳手里捏着朱晓的信,坐在床前发呆。她耳边响着朱晓信里的话:“张小芳,你是一个可耻的叛徒!你不只是背叛了我,背叛了你的理想,你是背叛了革命!我朱晓这一辈子不想见到你!你就等着挨处分吧!你就等着挨处分吧!……”
妈妈一边哭一边唠叨着:“小芳,侬爸爸死得早,妈带侬姐妹操碎了心。妈哪点不是为侬姐妹着想。侬看,给侬带的奶粉、大白兔奶糖,还有最好的苏打饼干。还有花生酱、鱼籽酱,鹵肝也带得啦,到车上晾起,小心坏掉啦。水果也带了些,柚子要记住吃一些啦,柑子是火车上吃的……”
张小芳说:“妈,你别操心了,我不走了。”
妈不解地说:“不走啦?侬绝食两三天,哭哭闹闹的吵着回去,妈才依侬。又不走啦?拎勿清啦。”
张小芳躺在**,用被子蒙住头。
妈说:“侬是为什么事体?不走正好啦。”
这时,传达室王大妈在楼下喊:“张小芳长途!兰考的长途!”小芳一怔,下床披上衣裳冲下楼。
电话听筒里是焦裕禄的声音:“张小芳吗?我是老焦。收到我信了吗?好不容易才查到你家楼下电话。今天很多想和你说话的人都在我办公室里,大家都想你,盼你回来。咱们治理沙丘很有成果,下一步土壤改良还等着你的方案呢。苗圃里桐苗长得可好啦,你看了一定高兴。”
接着是朱晓拿过了听筒:“小芳。是我。我错了,不该给你写那封信,焦书记批评我了。其实小芳那些话不是我情愿说的,我现在最想说的就一句话就是:小芳,我爱你……”
他哭得说不出话来,张小芳抱着听筒也泪流满面。
听筒里换了王小兰的声音:“阿芳,我是王小兰。咱们农业局团委被评为全县模范团组织了,大伙都说这里面有你一份很大的功劳。大伙都盼你早点回来。”
一个男孩子大嗓门的声音:“张小芳,听不出俺是谁了吧?我张平啊!你小子快回来,再不回来我们打回上海去了啊!”
吴子明的声音:“小芳,这几天小朱难过死了,你原谅他吧。”
二萍也只是一句话:“姐,你快回来吧,俺想你。”
张小芳抱着电话机痛哭失声。
上了楼,她说:“妈,我马上回兰考。”
她妈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了:“侬不是不回啦?”
小芳说:“妈,我还是回吧。现在走,还能赶上车。记住,让我姐给我单位里拍个电报。千万拍个电报,电报比我到得快!”
9
朱晓、吴子明、二萍把张小芳接回林场。一进场区就听到了锣鼓声,眼前的场景让她惊呆了。
看到林场里搭着台子,挂着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张小芳同志归来。
她定定地站住了。王小兰、平头、红围巾等一大群青年人迎上来,大家亲亲热热拉住她。王小兰说:“张小芳,你可回来了。你瘦了呀,是不是真的病了?接到你姐发来的电报,就盼着你呢。焦书记说,局团委和乡亲们开个欢迎会,好好欢迎欢迎你!”
吴子明接过张小芳的行李:“走吧,大家都等着哩。”
欢迎会开始,焦裕禄致欢迎词:“同志们,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开一个欢迎会,欢迎一个战士重新归队。张小芳同志,是生长在上海大都市的一个青年,在学校里是个高材生,她是揣着决心书来到兰考的,背包一放,就在黄河滩上投入治理风沙和繁育桐苗的战斗。她工作非常出色,任劳任怨,肯钻研、爱学习,是个好青年。”
张小芳的眼泪一串串流下来。
焦裕禄说:“张小芳同志回到上海住了两个月,她不是贪图大城市的繁华,不是害怕这里艰苦的环境,而是在融入这个集体的过程中,我们对她少了一些关心,才使她少了对这个集体的一些理解。现在她回来了,她以自己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与其说她回到兰考是选择了一个事业,不如说她是选择了一个理想!张小芳,你是好样的!”
大家起劲地鼓掌!
张小芳早已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