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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重回尉氏

焦裕禄 何香久 15937 2024-10-16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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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公共汽车在尉氏县汽车站停下,到尉氏担任县委副书记的焦裕禄手提行李卷下了车。1962年6月的头一场豪雨刚刚下过,树上的叶子还滴着清冽的水珠儿,天空一碧如洗。

  县委第一书记夏凤鸣、县长薛德华和办公室主任小董已在等他。

  焦裕禄一下车,迎候的人们围上去。夏凤鸣书记握住焦裕禄的手:“老焦,可把你给盼回来啦。这一回呀,省委从工业系统抽调干部充实农业第一线,省委点名调你,咱们点名要你,回到尉氏,你高兴吧?”

  焦裕禄说:“高兴。老伙计们又在一起工作了,我当然高兴。”

  薛德华县长说:“大家早就等急了,都想你啊。”

  夏书记问:“薛县长,你和老焦是老战友了吧?”

  薛德华说:“那当然,1948年打游击那会,县委也没进城。老焦在大营当区长时,我在蔡庄区当财政助理。我们常在一块开会。”

  焦裕禄说:“我回来工作,还靠老领导、老战友们多批评啊。”

  夏凤鸣在焦裕禄肩上捣了一拳:“一个锅里搅饭勺了,用不着客气,咱们回机关。”

  回到机关,办公室主任小董要给焦裕禄安排住处,又要打水让他洗脸,被焦裕禄阻止了:“小董,你先别忙,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工作,先谈谈县里的情况吧。”

  小董说:“焦书记,不急。你是老尉氏了,情况慢慢就熟悉了。你头一天来,还是先歇歇脚。”

  焦裕禄说:“小董,我虽然是从尉氏出去的,可离开八九年了,各方面面的情况都发生了变化,搞了几年工业,对农业反而生疏了。现在我是两眼一抹黑,尽快熟悉县里情况,是我眼下头等重要的任务。”

  2

  回到尉氏这半个月,焦裕禄更多的时间是下乡调查研究。这天早晨,焦裕禄和小董下乡路过一片瓜园,瓜园里一片翥郁葱绿,焦裕禄很兴奋,问:“小董,这瓜园是哪个村的?”

  小董说:“是十八里公社袁村大队的。”

  焦裕禄说:“你看这瓜长得真喜庆!走,咱们过去看看。”

  他们就在路边放下自行车,进了瓜园。

  种瓜的袁老汉正在整理瓜秧,焦裕禄打招呼:“大伯,这么早就忙上哩?”

  袁老汉说:“正压蔓哩。同志,从哪儿来?”

  “县里。大伯贵姓?”

  “姓袁。咱种了一辈子瓜,当了一辈子瓜把式,咱种的瓜,人称袁家瓜,又沙又甜,可惜现在不是收瓜的时候,再过些日子来,你们尝尝。”

  焦裕禄问:“大伯,这一年咱村粮食收成咋样?”

  袁老汉说:“收成不大好,一亩地只打七八十斤麦子,麦后一决算,卖了公粮,除去种子和饲料,一个人分不到五六十斤,所以很多人家麦收以后就断了粮。像咱十八里公社这一片,沙地多,适合种西瓜。”

  他抓起把土,给焦裕禄讲解着:“咱尉氏风沙土比较多,像岗李、大营、大马、门楼任、庄头、邢庄这一带村子,全是沙性土,适合种西瓜。”焦裕禄给袁老汉拧了支“喇叭烟”,替他点上火。他掏出个小本本认真记着。他对小董说:“我包队的点就安排在袁村吧。”

  袁老汉问:“你们是谁?”

  小董说:“这是咱们县委新来的焦副书记。”

  离开袁村,太阳一房高了,两个人有些饿了,肚子咕咕直叫,到了一个村口,焦裕禄问:“小董,这是于家村吧?”小董回答:“对。”焦裕禄说:“那咱们早饭就在这吃吧。你对这村熟悉吗?”小董说:“熟,这一段下乡常来于家村。”

  焦裕禄说:“那好,你找一家老贫农,咱去那吃。”小董就带焦裕禄进了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小董说:“焦书记,这是于立田家。于立田是老贫农了。”

  焦裕禄说:“就这家吧。”

  正说着话,主人于立田从屋里出来了。他有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了,腰弓着,手里还拿着一块红薯。他认识小董,忙打招呼:“是董主任呀!”

  小董介绍说:“这是咱们县委焦书记。于大伯,你刚吃饭呀。”

  于立田张嘴一笑:“下地才回来。”

  小董说:“我们还没吃早饭哩,就在你家吃吧。”

  于立田犹豫了一下,说:“好好,要不我去弄点面来烙张饼?”

  焦裕禄:老于大哥,要吃烙饼,我就不到咱家来了。

  于立田踌躇了一会,从屋梁上摘下一只篮子,篮子里是一些散碎干粮,有的已生了绿霉。

  于立田说:“焦书记呀,说句实话,咱这里待客的饭食,只有这百家干粮,是要饭要回来的。”

  焦裕禄看了看:“我们就吃这。”

  他们上了炕,于立田端上百家干粮:“焦书记,真不好意思,头一顿饭,就让你吃这要饭要回来的。”

  焦裕禄说:“老于大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

  于立田哭了:焦书记啊,等咱日子好了,咱给你燉老母鸡。

  焦裕禄说:“老于大哥,你放心,咱们日子会好起来的。”

  又对小董说:“下乡工作不在群众家里吃饭,怎么能跟群众打成一片?县委的干部吃特殊饭,区社的干部就敢放开胆子大吃大喝。现在还是困难时期,咱们当干部的,就要做好表率。”

  于立田说:“焦书记呀,咱公家人要都像你这样,老百姓心里多高兴。可有些人不这样,就拿机耕队来说,那可是派头十足的大爷,顿顿有酒有肉侍候着,还得有烟,这才好好干活,缺了一样都不行。”

  焦裕禄问:“没酒没菜咋样?”

  于立田说:“没菜没酒,犁不到头就走;没茶没烟,犁不到边就颠。”

  焦裕禄生气了:“还有这事?”

  于立田说:“咋没有哩!俺村来的这伙机耕队,比大爷还难伺候。要吃大米白面,鸡鸭鱼肉,还得好烟好酒。愁得俺队长直哭。咱村这情况董主任了解,这不是要人命吗!”

  于立田老伴拦住话茬说:“同志呀,别听俺这老头子瞎唠叨,听这些碎事烦心。”

  焦裕禄说:“老嫂子,老于说的这事,我得好好管管。”

  吃完饭,焦裕禄掏出钱来留饭钱。于立田忙拦住:“焦书记,你这是干啥?”焦裕禄说:“老于呀,这是干部纪律,吃饭一定要留伙食钱。”

  于立田说:“哎呀,哪有这么多规矩,吃了一点百家干粮,还留啥饭钱?!你刚才还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人哪有留饭钱的?”

  焦裕禄把钱放在桌子上:“老于,这是铁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家人也得讲规矩。收下吧。”

  从于立田家出来,焦裕禄和小董进了大队部。大队长迎出来,小董介绍说:“这是刚到咱们县工作的县委副书记焦裕禄同志。”大队长说:“焦书记算是老尉氏了,人没见过,大名如雷贯耳。走吧,咱们先吃早饭去。正好有给机耕队做的饭。”

  焦裕禄问:“做的啥饭,我看看。”

  大队长说:“做了红高梁面饼子,熬南瓜。我让人借面去了,咋也得烙几张饼,这饭是没法送。焦书记您们稍等一会,烙了饼一块吃。”

  焦裕禄说:“我们在于立田家吃过了。”

  大队长问:“在于立田家吃过了,吃的啥?”

  小董说:“百家干粮。”

  大队长说:“那哪行?那是要饭要来的。”

  焦裕禄说:“咋不行,这还是咱们老乡待客的饭呢,我咋不能吃?”

  大队长说:“焦书记,您就再吃一回吧,机耕队的饭无论如何也要重新做。这样送去,不让人家砸了饭篮子才怪。”

  焦裕禄说:“这样吧,我和你一块送饭去!”

  大队长摸不着头脑:“您去?”

  焦裕禄把干粮篮子提起来:“走吧。”

  3

  机耕队的两台机车停在田头上,四个拖拉机手坐在机车下打着朴克。焦裕禄、小量和大队长来送饭。

  他们看见了耕得七零八落的地。大队长说:“焦书记,你看看他们耕得这地,闪了这么大的一块地头,这咋种?”

  小董说:“可不是吗,这边垅沟都不直了。哎,他们咋打起朴克来了。”

  他们走到机车前。大队长寒喧着:“同志们辛苦了,吃饭!吃饭!”

  一个拖拉机手揭开干粮篮子:“哎,于队长,你这是给我们送的饭呀?”

  大队长说:“对不起了同志们,委屈你们了。”

  机耕队长问:“大家辛辛苦苦给你们耕地,就让大伙吃这高粱面窝窝?”

  大队长说:“实在没法啊同志,今年俺村遭了灾,乡亲们连高粱面窝窝都吃不上啊。”

  一个机手说:“没酒、没肉、没茶、没烟,烙饼炒鸡蛋总不致于没有吧?”

  大队长说:“俺们围村跑了个遍,一斤面都没借出来。”

  一个机手把手里扑克一甩,说:“那你们这地就不要耕了!”

  机耕队长说:“我们去西南张庄,那里烙好了大饼,炖好了肉等着咱们呢。”

  焦裕禄说:“你们走了,这里咋办?”

  机耕队长说:“机械出故障了,活干不成了。”

  焦裕禄掏出烟来:“来来来,先抽支烟。”

  机耕队长看了下烟的牌子,挡了回去:“黄金叶呀,两毛五一包的,对不对?”

  焦裕禄又掏一包烟来:“我自个抽的是这个。”机耕队长瞅了一眼:“嘁,前进牌的,一毛找,九分一盒,对不对?”他掏出自已的烟:“看看,最次也得是大前门,对不对?”

  大队长说:“同志啊,您就委屈一下,把地给我们耕完了中不?”

  机耕队长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告诉你吗,不是我们不愿干,是机械故障,懂吗?”大队长说:“你刚才还说去西南张庄呢。”机耕队长拉下脸来:“我说是上那检修。我们去哪儿还用你来管?”

  焦裕禄问:“机车哪里出故障了?”

  机耕队长说:“机车哪儿出故障用得着跟你说吗?说了你懂吗?”

  焦裕禄又问:“啥时出的故障?”

  机耕队长脸黑下来:“机械故障随时都会发生,怎么的?”

  焦裕禄追问:“哪台车出了故障?”

  机耕队长随手一指:“这台。”

  焦裕禄问:“你说,到底是哪儿出了故障?”

  机耕队长一脸不快:“哪儿都可以出,炸缸、烧瓦,你懂吗?”

  焦裕禄说:“把摇把子给我!”

  机手嘲弄地递过了摇臂:“能得你,你懂个啥,给你!”

  焦裕禄接过摇臂,走到机车前。他插进摇臂,用力摇了几下,机车轰鸣起来。焦裕禄发动了机车,跳上驾驶室,把拖拉机开动了。他驾着机车走了一圈,停了下来。跳下驾驶室,对机耕队长说:“你的机车性能良好,就是皮带轮略有点松,运行起来有些打滑,调一调就行了。看起来机械没故障,是你的这儿有故障。”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机耕队长冷笑:“你觉得作会鼓捣两下就能把我镇住了?机械有没有故障你说了不算。”他招呼拖拉机手们:“都上车。”几个拖拉机手上了车,机耕队长挥挥手,车开走了。大队长喊着:“哎,他们咋就这么走了?”焦裕禄说:“你放心,他咋走的还会咋回来。”

  小董问:“焦书记,你咋会开拖拉机?”

  焦裕禄说:“你别忘了我在洛阳矿山机器厂工作了九年,洛矿可是个一流的大企业,什么样的机器没摸过?”

  4

  傍晚时分,西南张庄。大队部里,机耕队的人正在吃饭。饭桌上有菜有酒,很丰盛。

  焦裕禄进来了:“怎么样,伙食不错吧?”

  机耕队长瞅了焦裕禄一眼:“又是你,你来干什么?”

  焦裕禄说:“于家村的地还没耕完哩。”

  一个机手说:“哦,你是来请我们回去的吧?”他一指桌子:咱要求不高,就照这个标准去安排吧。甚时安排好了,俺们就去你们于家村。”

  焦裕禄说:“这个标准可不低呀。”

  机耕队长说:“还凑合。”

  焦裕禄说:“咋叫‘还凑和’?有白面馍,有酒,有肉,满不错了。有没有茶?有没有烟?”

  机手们说:“当然有。”

  焦裕禄说:“哪里敢没有?听说你们有个行规:没菜没酒,犁不到头就走。没茶没烟,犁不到边就颠”。

  机手们不耐烦了:“一边呆着去,没看这里正吃饭吗!”

  焦裕禄笑笑,走出屋子,蹲在门廊外。

  屋里,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吃饭。为了增加喝酒的气氛,他们划起拳来。

  一会,有个机手冲门口喊:“没水了,送壶水来。”喊了一会没人应声。再喊,焦裕禄拎着只水壶过来,给他们斟了茶。

  斟完茶,他又回那里坐着去了。这边机手们又在猜拳行令。

  焦裕禄坐回门廊外,从口袋里掏出带的干粮——散碎的“百家干粮”——啃起来。一会,一个机手过来,把空水壶交给他说:“弄壶茶来。”

  焦裕禄再次给他们续了水。他刚出屋,机手们问:“这人到底是谁?”机耕队长说:“于家村的,头晌在他们村耕地,看把他能的,这回让咱治服了吧!”又问那个机手:“他一个人呆在那做啥唻?”机手说:“吃干粮了,吃的是碎干粮,像是要饭要来的。”另一个机手说:“队长,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来头。”

  机耕队长问:“啥来头?”

  那个机手说:“你没见他头晌开机车多熟练呀?”

  机耕队长说:“哪又咋了?他有来头还吃要饭要来的东西?没准就是个要饭的,来充大尾巴鹰。”

  几个人继续喝酒猜拳。这回是焦裕禄主动给他们来添茶了。

  机耕队长说:“这下你回过味儿来了?”

  焦裕禄给每个人都倒了水,他神色戚然,眼里含着泪水:“同志们呀,你们也都是农民出身吧?咋不想想他们的难处呢。”

  说完,他走出了门,又走出了院子。

  焦裕禄前脚刚走,后脚西南张庄支书进了屋。机耕队长忙招呼说:“来,张支书,一块喝一杯。”

  支书看了看一桌子人,问:“焦书记呢?他啥时走了?”

  机耕队长摸不着头脑:“什么焦书记?”

  支书说:“咱们县委焦裕禄书记。”

  机耕队长说:“没见焦书记。”

  支书抓抓头皮:“这就怪了。”

  一个机手说:“是来了一个人,可他不是焦书记,给我们斟茶倒水,一个人蹲在院里吃要饭要来的碎干粮,穿个破大衣。”

  支书一拍巴掌:“那就是焦书记!刚才他去我家,替你们交了饭钱,说了两句话就走了,我以为又上这儿来了呢。”

  机耕队长问:“你是说来的那个焦书记给我们交了饭钱?”

  支书说:“是啊,我不收他着急了,交了十五块钱。这不我追着把钱给他,找这儿来了。”

  机耕队员们全怔住了。

  5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

  焦裕禄和薛县长在办公室里聊天,薛县长问:“老焦,这几天下乡,累了吧?”

  焦裕禄说:“累倒是不累,就是一些事还没想成熟。”

  薛县长说:“你还没来呢,县委里的同志们就盯上咱俩了。”

  焦裕禄问:“盯着咱俩?咱俩有啥值得盯的?”

  薛县长笑问:“你知同志们是咋说的?”

  “咋说?”

  “说你是一点五书记。”

  焦裕禄不解:“啥叫‘一点五书记’?”

  薛县长给焦裕禄倒了一茶缸水:“我是县委第二书记,你是常务副书记,你的安排在我和夏书记中间,这么个一点五。从这个安排,看出地委对你很重视呀。”

  焦裕禄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真没想这些。”

  “我是这么说的:老焦工作能力强,干工作一人顶一个半人用。夏书记说:老焦哪里是顶一个半人用,一个人要顶几个人哩。”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焦裕禄有些不安了。

  “老焦啊,咱俩是老熟人,对门办公,人家都盯着看咱们怎么合作呢。”薛县长拧了两支“喇叭筒”,给焦裕禄一支,自己点上了一支。

  焦裕禄说:“老薛,我离开尉氏有八年了,对现在的尉氏,一切都得重头熟悉,咱俩是老伙计,你得多帮衬着点。”

  “咱们县眼下的情况,这些日子你也了解了不少,现在,农村实行了公社化、食堂化、大办水利、大办钢铁,征购透底,年年运动,自然灾害大,群众吃不上饭,我在尉氏县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为人民做好工作……你来了,咱们一起好好干吧。”

  焦裕禄说:“这几天走了几个乡,我觉得,农村困难大,不是某个县的问题。一是政策问题,二是干部问题。大多数干部是好的,想办好事,但年年搞运动,整干部,挫伤了基层干部的积极性,许多人不愿干了。干部不领,水牛掉井,群众有什么办法?在政策上,什么事都要大办,负担太重,又挫伤了群众的积极性。干部群众都没有了积极性,怎么搞好工作?”

  薛县长说:“老焦你说到点子上了。这话眼下还真没人敢说。”

  焦裕禄又摸烟袋,薛德华丢给他一根纸烟,他捻碎了,撮在烟袋锅里:“老薛,我想等天晴了再到西边几个乡去跑跑。”

  “好。老焦啊,听说你在于家村为机耕队交了饭钱?”

  焦裕禄叹了口气,说:“老薛,一些事我是咋也想不通。”

  薛县长说:“现在群众对机耕队的反映普遍不太好。”

  焦裕禄说:“我想这几天开个现场会,让大伙把是非曲直辨一辨!”

  三天后,全县机耕队现场会在于家村召开了。不只是县直十几个机耕队的人员,县委常委、政府部门领导、县直各单位负责人全到了。大路上排开一长溜机车。

  会议还没开始,大家互相议论着。那个机耕队队长对他旁边的人说:“这回这处分是背定了。开完这会,怕是就得回家抱孩子去了。”

  旁边的人说:“听说县委对全县机耕队都作了调查,要处分的人不会少了。”

  焦裕禄站到一个小土坡上:“现在开会了。今天把县直各部门的负责同志、各机耕队的负责人请到这儿来,开个现场会。我们开现场会的地方,是机耕六队的作业现场,大家先看看这个机耕队的工作场地,这块地总共14亩,耕作时闪出的地边地头就有4亩半。是我们的拖拉机手技术不过硬吗?而且,这一个月中,六个机耕队先后共发生了有记录的79次‘机械故障’,我们的机车怎么这么容易出故障?我先念一段顺口溜,大伙听了后,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办?”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大声念起来:

  好饭好菜,

  拖拉机跑得快。

  有酒有肉,

  犁得深犁得透。

  无菜无酒,

  犁不到头就走;

  没茶没烟,

  犁不到边就颠。

  有人笑起来。

  焦裕禄说:“好笑吗?一点也不好笑。这是群众对机耕队的评价。全县有六个机耕队,几十号人马,这影响面可不小哇!机耕队一到,扯旗放炮。村干部四处抓鸡牵羊借净米白面,群众形容好比鬼子进村。群众还形容机耕队的拖拉机一来满村的鸡和鸭子吓得不敢叫了。想想你们走到哪儿去了?拖拉机现在是个稀罕物件,所以你们开拖拉机的人也就成了了不起的人。可是同志们你们想一想,拖拉机的主人是谁?是人民!你们掌握拖拉机的权利是谁给的?是人民!可是你们如果利用手中的公权来谋求自己的私利,你们就会站在人民的对立面,这是最危险的!所有的腐败都是由特权导致的,这一点大家一定要引以为鉴,一定要记住。”

  大家议论起来。

  焦裕禄接下去说:“有些同志已经作了背处分的准备了。可是处分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我们这个现场会的目的,是要大家提高认识,找出各自的差距,制定出整改措施。第六机耕队队长来了没有?”

  机耕队长说:“来了。”

  焦裕禄说:“你说说。”

  机耕队长愧炙地说:“焦书记,你还是给我个处分吧,多重的处分都行。说句实话,我现在恨不得有个地缝儿钻进去……”

  就在当天晚上,六个机耕队的机车全部出动了。大野地里到处是灯光,到处响着机车的轰鸣声。机手们自带干粮,把所有留过边角的地块加班复耕。而且都向招待过他们的生产队补交了饭费,

  6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还固执坐在焦裕禄办公室门口的台阶上。

  小董劝她:“和你说了多少遍了,焦书记下乡了,你就别等了。”女人不说话,仍然坐在那里。小董拉她:“陈小莲,焦书记刚来,不会管你的事的。天黑了,都下班了,快走吧,快走!”那个叫陈小莲的女人说:“等不着焦书记,我不走!”小董说:“你知道焦书记有多忙?他天天下乡,开会开到半夜,哪有功夫管你这事,快走吧!”陈小莲不动身子,小董上去拉拽她。陈小莲双手抓住了门坎,小董拉不动她。

  小董急了:“你干嘛,想撒泼啊,你都撒了两年泼了。告诉你,这里不是你撒泼的地方。快走快走!”

  陈小莲扭过身子。

  小董说:“你不走,好,我有办法叫你离开!”

  这时,焦裕禄进了院子。

  陈小莲看见了,忙喊:“焦书记!”

  焦裕禄问:“你是……”

  小董说:“她丈夫是个右倾,为平反的事,找了县委两年了。我说您刚来,还不了解情况,可是她不走。”

  焦裕禄开了办公室的门锁:“来,来,到屋里说。”

  进了屋,他给陈小莲清倒了杯水。陈小莲没有接,给焦裕禄跪下了。焦裕禄赶忙放下暖瓶去扶:“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陈小莲说:“焦书记,你不认识我,我是李明的家属。”

  焦裕禄吃了一惊:“噢?快坐下。我刚下乡去了趟老军营,听说了李明的事呢。。”

  他又给陈小莲拿了条毛巾:“小莲,我跟李明,剿匪反霸时是一对生死兄弟,你给我下的哪一门子跪,这不是,这不是骂我吗?”

  陈小莲说:“焦书记,我是急糊涂了。李明1958年底打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到县农场劳改了。后来右倾要平反,可是他的档案给弄丢了,搞不清他是给打成了‘右派’还是‘右倾’,解决不了平反问题。我找了整整两年呐。”

  焦裕禄说:“李明的事老军营的同志都讲了,说送他去教养的档案丢了,摘不掉帽子。我很快就去一趟县农场,你放心。”

  陈小莲又哭了:“焦书记,您得救我们一家啊。李明你最了解,他是个炮筒子,一根筋,爱说个直理,他在老军营公社当社长,就是因为大跃进时提了几条意见,人家硬说他对三面红旗有看法,有反党言论,给打成了右倾,焦书记,他是冤枉的!”

  焦裕禄给陈小莲绞了条毛巾:“李明我还不了解?剿匪反霸那可是条好汉。他入党还是我介绍的呢。要说他脾气大,爱顶牛放炮,这是性格问题,但是说他反党……”他摇摇头,接着说:“不可能。李明反党?打死我也不信。可是小莲啊,平反是政策问题,目前上级对扩大化时划的右倾,精神上基本是要摘帽的,今后中央还会有新政策出来,先等等。”

  陈小莲不哭了:“焦书记,有您这句话,我放心了。”

  焦裕禄问:“小莲,现在家里情况怎么样?”

  陈小莲说:“从他一劳改,工资没了,家里一个老人,三个孩子,靠我一个人,我婆婆又病的起不来炕,焦书记,您想这日子还能过吗?”

  陈小莲又哭起来。焦裕禄拿出二十元钱:“小莲啊,这点钱你先救救急,回头我和商业局说说,再给你们补助一些布票。家里有什么困难你只管和我说。回头我看看老娘去。”

  陈小莲泣不成声了。

  第二天,焦裕禄就骑上自行车,去了县西华劳改农场,一进场,就看见劳教的“右派”和“右倾”们在挖水沟,李明也在挖沟的人中。他光头,扎一条青布腰带,拼命地干活。

  陪同焦裕禄来到工地的场长喊叫着:“李明!李明!你上来一下。”

  李明头也不抬,埋头挖土。焦裕禄也叫着:“李明!李明!李明!我是老焦。”

  李明头也不抬,手里大锨抡得更快了。

  焦裕禄叫着:“李明,我是焦裕禄!”

  场长也喊:“李明,你混了不是?县委焦书记来看你,你快上来!”

  李明扔掉大锨,大步走开了。焦裕禄怔在那里。

  场长说:“李明到这里两年多了。这两年多,他没说过一句话。上回他媳妇来,哭得昏了过去,他也是一句话没说。”

  回到农场办公室,场长给焦裕禄倒了一茶缸水,说:“焦书记,李明的事,我知道一些,就是对大跃进提了些意见,这个人是不打弯的直肠子,咋说呢,嗓子眼通着屁股眼,说话不讲方式。他提的一些问题,实际上现在也都纠过来了。他没平反,主要是劳教的档案丢了。我来的时间短,具体还不大清楚。”

  焦裕禄说:“你们了解一下情况,写个材料,尽快报给县委。”

  7

  从西华农场出来,焦裕禄没回县城,径直去了老军营公社。李明调到老军营后,家也安在那里,在老军营村盖了几间土坯房,陈小莲在公社小学当老师。

  焦裕禄推着自行车进村时,在李明家胡同口,看见一个脸上长雀斑的大男孩骑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不停地用手里的树枝抽打着他,嘴里叫着:“快跑起来!”

  被骑在底下的小男孩哭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雀斑男孩又狠狠抽了他一下:“不许哭!快跑!”

  焦裕禄见状停住了脚每步,他拉起了雀斑男孩:“下来!下来!你骑在人家身上,这不好!”

  雀斑男孩翻了一下眼皮:“这是我的马,我愿骑就骑,你管得着吗?”

  焦裕禄说:“人家是人,怎么是你的马?”

  雀斑男孩说:“他爸爸是反革命,是右派,他就得当我的马!”

  焦裕禄问被骑的男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子嚅嚅地说:“叫李小柱。”

  雀斑男孩说:“他爸叫李明,大右派,在劳改队了。”

  焦裕禄把小柱子拉起来,给他拍净了身上的土,拉起他的胳膊:“孩子,带我去你家。”

  进了院子,焦裕禄喊了声:“小莲!”

  陈小莲一惊,急忙迎出来:“焦书记。”

  焦裕禄进了屋,看见了老太太,叫了声:“娘!”

  李明的老娘探起身子,问:“谁呀?”

  焦裕禄抓住老太太的手:“娘,我是老焦。”

  李明的老娘放声大哭:“儿呀,真是你呀!”

  焦裕禄说:“我看你老人家来了。”

  李明老娘把焦裕禄拉到身边:“儿呀,你兄弟李明冤呀,你救救他吧。”

  “您老人家养好病,李明啊,会回来的。”

  李明的老娘哭着说:“上天有眼呐。从他劳改了,这个家就累了小莲了,你看看儿呀,这还像个家吗?我病得起不了炕,小莲天天去搓草绳,养着这一窝燕儿,手常年肿着啊。孩子天天受人家欺侮,身上脸上常带着伤。这是遭了哪辈子孳啊。”

  焦裕禄安抚着老人:“娘,您别伤心。”

  他见炕桌上放着几个糠团子,掰了一块尝尝:“小莲,这糠团子咋有油泥味儿?”陈小莲说:“是枕头糠掺了榆皮面蒸的。泡了三天了,那味还是去不掉。”

  焦裕禄戚然。吞下击的糠团子像一团火,在烧灼着他的灵魂。

  为李明平反的事,县委召开了常委会。夏凤鸣先讲:“今天的常委会,我们研究人事问题。在五七年上半年的反右斗争中,一些干部被划为右派,根据相关政策,提出了甄别问题,我们重点讨论一下对几个干部的平反议题。”

  一个常委说:“我认为这个问题没有研究的必要。党中央刚开完八届十中全会,主要精神是抓阶级斗争,既要反左又要反右,这个时候提什么给右派平反?这是违背中央精神的。”

  另一个常委说:“五七年十月十五日中央就发出了《关于划分右派分子的标准的通知》,标准规定:反对社会主义制度、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反对民主集中制、反对共产党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领导地位,反对社会主义和分裂人民的团结,这样的人才可以定为右派分子,只是提几条合理的意见就打成右派,显然是不对的。”

  薛县长发言了:“毛主席提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提出‘团结—批评—团结’和‘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这是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方针。我们应该严格按照这个方针去做,不要把打击面扩大化。”

  那个持反对意见的常委说:“毛主席还说过有些人距右派只有三十公里,那就是说他已经在右的边缘了。按照中央五九年划定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标准和处理办法,不存在扩大化问题。”

  焦裕禄披起衣服到会议室外边去了。

  他坐在会议室门外的台阶上默默地抽烟。会议室里的争论声不断传出来。他发狠地抽着烟,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孔。

  他听到夏书记的声音:“让老焦说说,老焦刚从西华农场调查祝文升的事情回来。老焦呢?”

  焦裕禄进了会议室,他心情沉重地说:“我昨天为老军营公社社长李明的事去了趟西华农场,李明的情况大家比我更清楚,他为什么去劳改,为什么解决不了摘帽问题,用不着我多说了。西华农场写了一份证明,写明了三个方面的情况,一是他档案丢失的情况,二是他在劳动教养中的表现,三是他们拿了个处理意见。这份材料可以传阅。我想说的是,人命关天,我们处理每一件事情,首先要想到这一点。这些日子因为祝文升的事我做了一些调查,不光是反右,去年反‘五风’,打击面过宽,很多干部受了处分,一批批打下去,连干部家庭也受了牵连。干部是我们的宝贵财富,我们应当爱惜他们……”

  8

  焦裕禄同陈小莲一同来到县农场时,农场“右派”正排队出工。场长叫了声:“李明,出来一下。”

  李明出列,见了焦裕禄和小莲,却径跑向自己的宿舍,插上了房门。

  焦裕禄敲着门:“李明,开门!”叫了半天,李明不答。焦裕禄在门外说:“李明兄弟,你听我说,当年咱俩在尉氏跟黄老三斗争,你是多刚强的一条汉子!咱俩一个碗里吃,一条炕上睡,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开门!”

  李明不语。焦裕禄说:“我没想到有什么事能让你趴下。真的。开开门,咱俩好好聊聊。”

  陈小莲也说:“李明,焦书记为你来了三趟了,你总该说句话呀。”

  焦裕禄走到窗下:“你不愿开门,咱们就隔着窗户聊聊。你不愿说话,就听我说。这些年,咱们见面机会少,可毕竟是贴着心窝子的朋友。我呢,从尉氏土改后上了杞县,又到了开封,在团地委工作,之后又去洛阳搞工业,建设洛阳矿山机械厂,这你知道。后来还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又到大连去培训,最后又回到尉氏县委工作,这一来二去就是十二三年呐。咱们都儿女成群了。忙的时候顾不上,闲下来啊,想的还是这些老兄弟。对你我自认为是比较了解的。你这家伙,嗓子眼通着屁股眼,一根肠子不打弯,性子直,爱放炮,脾气也不好。这都是你的毛病。可说你反党,我不信,打死也不信。”

  屋里,李明突然大哭起来。

  门打开了,李明冲出门来,焦裕禄和他抱到一起。

  李明摇晃着焦裕禄的肩膀说:“说我反党你不信,可我说的那话都是真话你信不信?”

  焦裕禄看着李明。

  李明又说:“我再问你,你相信一亩地打三万斤粮食吗?你相信一亩红薯有十万斤的产量吗?他们让给驴刷牙,给牛戴口罩我说是瞎胡闹有啥不对?大炼钢铁砸群众的锅我不干有啥错?”

  焦裕禄递给李明一支烟,李明三口两口吸完了。焦裕禄又递给他一支,李明又很快吸完。焦裕禄笑了:“你这烟倒是见长,我一根还没抽完,你抽了三根了。”

  李明说:“我反党?我李明是共产党的人,身上流的是共产党的血!这个江山是共产党拼了命打下来的,有人想把这江山糟害了呀!”

  回到办公室,焦裕禄对小董说:“中央在1957年10月有个《关于划分右派分子的标准的通知》,你去机要室给我找来看看。”

  小董说:“焦书记,你还是为李明的事?”

  焦裕禄点点头。

  小董说:“焦书记,李明的事不太好办。您想想,为什么中央一有了相关说法他的档案就丢了?”

  焦裕禄说:“干部是我们宝贵的财富,说几句话就打成右倾或者右派,这本身就不附合党的原则,对不对?”

  小董说:“焦书记,道理是这样的,可是办起来太困难。文件是有,但一提平反,各级领导都怕粘包。”

  这件事果然办起来不那么顺当,一直拖了两个多月,李明才从西华农场回到家里。

  9

  徐俊雅带着六个孩子和母亲来了。

  焦裕禄回到临时安置的家里,六个孩子一起扑上去,焦裕禄放下这一个又抱起那一个。

  焦裕禄说:“俊雅,尉氏的情况你最熟,没法跟洛阳比。你得有过艰苦日子的准备。”

  徐俊雅说:“从跟上你,哪天过的不是艰苦日子?俺都习惯了。”

  正说着话,十八里公社袁村种瓜的袁老汉来了,他送来了几个大西瓜:“焦书记,咱袁村的瓜今年大丰收了,送几个来让你尝尝。孩子们也来了,咱来得真是时候。”

  焦裕禄说:“老袁大伯,西瓜是乡亲们流汗种出来的,我无功不受禄,怎么能随便吃队里的西瓜?您呐,一会把这瓜拿走?”

  袁老汉眼瞪得像铜铃:“焦书记,你咋说这话?在俺袁村包队,你一住就是十几天,给咱找农林局技术员来帮咱们种西瓜,天天住俺瓜屋子,还说无功不受禄哩,咱袁村乡亲说,你是咱发展生产的第一个大功臣。吃几个瓜,应该应份,快别说见外话。”

  焦裕禄说:“真的,袁大伯,我去包队,尽点力是应该的。这西瓜无论如何不能收,我这当县委副书记的,不能开这个头。”

  孩子们围上来,看着西瓜眼睛扑闪着。

  最小的玲玲抱住爸爸的胳膊:“爸爸,我要吃西瓜。”

  焦裕禄哄着玲玲:“玲玲乖,我们不能随便吃生产队的西瓜。”

  袁老汉拣起一个瓜,用拳头砸开,一块一块分给孩子们:“来来,孩子们,吃瓜,吃瓜!”

  焦裕禄摸出几角钱:“袁大伯,这只西瓜就让孩子们吃了,剩下的一定要带回去。这只瓜钱,我得付。”说着把钱往老袁大伯兜里塞。

  老袁大伯把钱摔在桌上,说了句:“这世界上就没见你这样的人!”

  说完气哼哼走了。焦裕禄背上盛西瓜的麻袋追出去。

  第二天,焦裕禄下乡回来,给孩子们捎回两只灰色的小野兔子,孩子们高兴得又叫又跳。

  焦裕禄找了一个草筐,把两只小野兔子放在里边:“国庆、守云,你们排个值日表,每天轮流值日,给小兔子打野菜,可要喂好它们呀。”

  孩子们答应着。

  五岁的跃进问:“爸爸,小兔子吃什么野菜呀?”

  “它什么野菜都吃,还爱吃青草呢。哥哥姐姐带你去给小兔子打野菜,你要留心记住它们最爱吃什么。”

  10

  一直忙到快年底了,焦裕禄才想起已经有一个多月没顾上理发了。县政府门前就有个“青年理发店”,这天下了班,他走了进去。

  理发店里人很多,大家拿着牌子,等着叫号。见焦裕禄进来,人们纷纷站起,跟他打招呼。

  焦裕禄笑着说:“都坐,都坐。一个多月没理发了,头痒得不行。平常总没时间,今天得个空,理一下。”

  他到柜前拿了号。一位县委的干部说:“焦书记,你忙,咱俩换换号。”

  焦连连摇头:“不用。”

  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人说:“焦书记,俺跟你换号吧,俺不忙。”

  焦裕禄说:“谢谢,不用换。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之分,这才合理。一个社会没秩序了,那非乱套不可。”

  理发店沈师傅过来了:“焦书记,大伙都知道你太忙,工夫耽误不得,要不我先给您理吧?”

  焦裕禄摆摆手:“那就更不合理了。谁到你这儿来都是理发的,书记就更不能例外。”

  这么一说,大家不好意思让他了。焦裕禄坐在板凳上,拿着号牌,和那个农民聊天:“老乡,您是哪个大队的?”

  “蔡庄村的。今天到城里来办个事,顺便理理发。”

  焦裕禄说:“你蔡庄的?蔡庄有两个有名的人物你知道不知道?”

  “谁呀?”

  “就是东汉时的蔡邕,是个大文人。还有他女儿叫蔡文姬,这可都是大名人呀。”

  老乡说:“好像听人说过。”

  焦裕禄就讲起蔡邕和蔡文姬的故事来。

  正讲着,又进来几个理发的人。一个叫小卞的姑娘用围裙掸着椅子,大声冲来人喊:“有剃光头的没有?有剃光头的上这儿来。”

  喊了半天没人吭声。焦裕禄走过来,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了。

  小卞问疑惑地问:“您推光头?”

  焦裕禄笑笑:“姑娘,你叫啥名儿呀?”

  “叫小卞。”

  “你咋不干活儿哩?”

  “俺是学徒工哩,只会理光头。”

  焦裕禄笑了:“这个时代谁还推光头啊?再说这大冷的天,推了光头不更冷了?不会你就学,不学就永远不会。”

  他走到小卞椅子上坐下:“来,小卞,用我这头练练本事。”

  小卞怯怯地:“焦书记,这可不中,真的不中!”

  焦裕禄说:“中!有啥不中哩?不学就永远不会,胆大些,来吧!”

  小卞直摇手“不中!不中!俺咋敢哩?”

  焦裕禄说:“你不敢下手明年还是个学徒工,啥时能出师?来吧!”

  小卞给焦裕禄围好围裙,拿起推子和梳子,开始围着焦的椅子转。

  焦裕禄鼓励她:“冲啊!”小卞笑了一下,推子也便顺着下去了,

  刚推了一下,小卞惊叫:“坏了,焦书记,推子拐不过弯儿,过头了。”

  沈师傅忙走过来:“不中不中!你放下,等我来。”

  焦裕禄说:“不碍事不碍事,我这人又不讲啥样式,把长头发理短了就行。”

  大家都笑起来。小卞红着脸站在那里。焦裕禄对沈师傅说:“沈师傅呀,你这当老师的,手艺再高,还没完全传给徒弟。你先别批评她,让她大胆实验,分头理不成,改一个平头,平头理不成,改一个光头。放开胆子推吧。”

  小卞再上手,胆小了,手直发抖。

  焦裕禄说:“不怕!我这棉帽一盖,过不了几天就长平了。想学手艺,就得放开胆子。反正总得有人作试验,不在我头上,就在别人头上。从今以后啊,我这头就作你的试验田,啥时该理了,我就来找你。”

  谁也笑不出来了,小卞更是泪光莹莹。

  沈师傅正好完了手上的活,过来要给焦裕碌理。焦裕禄说:“你别动手,指导一下小卞就行了。”

  焦裕禄理完了发,交了钱,戴上棉帽,和大家打个招呼走出了门。

  刚到办公室,小董来了:“焦书记,开封地委张申书记打来电话,让您立刻去开地委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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