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棠又要去旅游。
这女人,三天两头往外跑,课不认真代,家也不好好照管,对当“驴友”着了迷,老公孟东燃着实头痛,又拿她没一点辙,谁让孟东燃是那种“新五好男人”呢?在单位表现好,在社会上地位好,朋友中间人缘好,工资收入比老板还要好,对老婆比对情人好。这年头,最吃得开的女人是风流而不**型的,最受气的男人是把老婆当掌上明珠的。
据孟东燃掌握,叶小棠的“驴友”有两类。一是网络上认识的,蜗居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都是一些行为古怪思想另类的人,比如“大侠”和“丁克”,两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一个还长着满脸络腮胡。还有一类就是她的学生。叶小棠在海东传媒大学桐江分院任教,海东传大桐江分院以前是桐江音乐学院,被传大收编后,做了海传大在桐江的一件背心,就是留在桐江的一张名片。叶小棠教音乐,因为比一般女人会钻营,多少懂点小权术,趁着学校被收编,谋了一个音乐系副主任的职务,很快厌烦,不久又钻营到学院高层,兼了院里一个小官,听说管着教师职称什么的。孟东燃只是偶尔问过一次,他对妻子向来是能少问就绝不多一句嘴,特别是院里的事。好男人总是给妻子充分的空间,信任加放任。
天还没亮透,大约五点钟吧,叶小棠就从**滑下来,**到处充满看点的身子,折腾得屋里乒乒乓乓响。孟东燃本想多睡一会,昨晚陪梅英她们喝酒喝得有点多,到现在头还昏昏沉沉,可叶小棠愣是不让他睡,不是把这个弄倒,就是把那个弄翻,毛手毛脚的习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严重。孟东燃刚想责怪两声,叶小棠光着上身跑进来,问他:“老公,你看我穿牛仔短裤好看还是穿这条休闲的好看?”叶小棠手里提着一条新买的休闲长裤,风格有点像大街上那些非主流女孩不把下半身当女人来打扮的那种病态。孟东燃瞅了一眼长裤,又扫扫她腿上刚套上去的那条牛仔裤,不耐烦地道:“都不好,你是教师。要注意形象。”
“教师怎么了,我又不是去站讲台。”叶小棠嘟囔着,拉开柜子翻腾了一阵,发现新大陆似地道:“哎呀,怎么把这条忘了,老公快看,这条你保证满意。”
卧室里两个装到屋顶的衣柜全挂的是叶小棠的衣服,儿子那边的卧室还有一个衣柜也被她违规霸占,孟东燃的衣服可怜被挤进书房,就这,叶小棠总还在叫嚷自己没穿的。缺衣少穿是天下女人的通病,就算把全世界的衣服都搬到家,女人也还是找不到自己最满意的那件。还是老同学孙国锋说得好,大主任啊,知道你这辈子犯了什么错误么,择妻标准有问题!你可以挑女人脸蛋,但绝不能挑女人身材。魔鬼身材什么意思,就是她会像魔鬼一样吸干你的钱袋子!孙国锋老婆属于那种走在街上一晃三悠的胖体格,吓不着观众,但能吓着她自己,尤其站在试衣镜前,这就让孙国锋少了陪老婆上街选衣服的麻烦。女人一旦在这方面上了瘾,比吸毒好不到哪里,不把你两条腿折腾得报废,最起码也会把你培训成一个合格的装卸工。
孟东燃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妻子翻腾出的是一条红色长裤。这条长裤是他当市政府副秘书长时陪同市长赵乃锌和光华老总谢华敏去香港考察时买的,法国箩伦诗,价格不菲。记得当时是在一家新开张的萝伦诗品牌专卖店,光华老总谢华敏一眼看中了它,经不住**,买了。试穿在身上让他们当评委,免费观看后给出中肯意见。市长赵乃锌直夸,眼前一亮,眼前一亮啊。谢华敏羞羞答答的。目光冉冉地转向孟东燃,想从他嘴里讨一句赞美。孟东燃觉得这条鲜红的长裤在谢华敏腿上别有一种韵味,挺那个的,心里痒痒着想说句什么,又怕赵乃锌多想。忍了。后来忽然多出一个心思,何不给叶小棠也来一条呢。叶小棠身材跟谢华敏差不多,只是腿没谢华敏那么修长,弹性也似乎不及谢华敏,不过还不至于穿不出这条裤子。孟东燃犹豫的空,谢华敏及时捕捉到孟东燃的心思,笑盈盈地拿起那条裤子,抢着掏腰包。孟东燃说这咋能行,送老婆的礼物怎么能让别人掏腰包?一同去的孙国锋边上使坏道:“是啊,是啊,谢老总一买,这裤子就变了味道。”谢华敏白了一眼。谢华敏跟孙国锋是同行,更是冤家。孙国锋击退了谢华敏,抢着把那笔钱付了,回到宾馆,还不忘挖苦孟东燃:“你是把她当化身了吧,人家买啥你拿啥,小心走火。”孟东燃嘁了一声,没多辩白,孙国锋这张臭嘴,孟东燃是不怎么在乎的。男人嘴臭能臭出香,女人嘴臭才臭出脏。孟东燃在回味谢华敏抢着掏钱时的神情,那神情很是特别,撩得他心里痒痒。礼物拿回家,穿到叶小棠腿上,香港品牌店里看到的效果立马就没了影儿,感觉哪儿都别扭,特别是红得扎眼的颜色。叶小棠没穿,说这种红色穿出去,还不把校园点燃?奇怪的是孟东燃也没看到谢华敏穿。后来他才明白,那天他犯了一个大错误,女人们是不愿意拿好的东西跟别人分享,衣服尤其如此。这点上她们的态度有点像爱情,一旦发现某件衣服被别的女人占有,再稀罕也不会往自个儿身上套了,别人嚼过的馍馍没味道。
“不是说太红了吗?”孟东燃收回遐思,有点应付地冲叶小棠说。
“这次去爬南山,红点好。”叶小棠说着就往腿上套,孟东燃赶忙闭了眼,生怕叶小棠穿好后的样子破坏掉三年前香港街头那份难得的心动。
叶小棠去了卫生间。女人跟男人征求意见,并不是真让你做主,多的时候是想从你嘴里讨一份夸赞,知道孟东燃不会,叶小棠也就不再做努力,穿衣打扮上她还是蛮有主见的,有时甚至相当自信。孟东燃想再眯一会,今天一天还要陪调研组,他得保持充沛精力,不能给调研组留下萎靡不振的坏印象。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叶小棠开始冲澡了,孟东燃脑子里竟又奇奇怪怪晃出一具**来,好像是叶小棠的,好像又不是。
手机就在这时候蜂鸣了一声,孟东燃是从不关机的,不能关,两部手机要么调振动上,要么就声音放得很大,生怕漏掉一个重要电话。当副秘书长三年,很多习惯都发生了改变,跟当初在区上做区长时截然不同。那时是他骚扰别人,啥时记起事来啥时打过去。从不考虑对方想不想接听。后来不一样了,市长、副市长还有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包括一些部门领导,都会在某个不该想起的时候想起他,漏掉一个电话,对他来说都是失职。现在虽说到了发改委,但这个恪尽职守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短信是梅英发来的,说她已起床,正在看昨天交给她的那份报告,问孟东燃酒醒了没?孟东燃看看时间,五点二十,梅英这么早就投入工作,令他敬佩。他马上回过去,说自己没事,多谢领导关心。
梅英是省发改委副主任,去年提拔起来的,以前是固定资产投资处处长,孟东燃管梅英叫大姐。
起床来到客厅,眼前一片狼藉。幸福的女人大都会折腾,家成了她们随心所欲的地方,折腾得越像商场她们就越幸福。而把家布置得井井有条的女人,不是缺钱,就是缺**,这是孙国锋的逻辑,孟东燃觉得孙国锋这句话有点像真理。孟东燃想找个地方落座,可很难,沙发上摆满了物品,都是从旅游袋里掏出来的。叶小棠保持着一个“良好”习惯,就是旅游回来从来不腾包,等到下次要出去了,才把所有物件一股脑儿掏出来,这样,新用品跟旧用品纠缠在一起,就很有种世界末日的味道。孟东燃摇摇头,正欲离开,眼前突然一亮,怔住了。一个小物品藏在叶小棠上次旅游穿过的一件夹克衫里。那件夹克衫是雪青色的,小物品是一个宝石蓝的相夹,做得很精致,用料却很朴素,一看就不是叶小棠这种人用的。叶小棠用名牌上了瘾,就连一只发卡,也要去省城东江她常购物的那几家名品店买,这件普通相夹掺在一大堆名品里,反衬托出不一般。孟东燃起了好奇心,顺手拿起那个相夹,放手上感觉了一会。打开,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冲他微笑,是一小男孩,比他家洪康大不了几岁,年龄二十四五岁。是谁呢?孟东燃盯着男孩看了会,拧了拧眉,又打开下一页,还是这个男孩子,穿一身运动服,摆个让人发笑的造型,青春要是做作起来,也很让人难受。翻了五六张,孟东燃的眼睛猛被一张画像吸出,脸也瞬间变得难看。
画像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妻子叶小棠。叶小棠**身子,置身在一空旷的河谷里,一**房暴露在阳光下,虽是经过画师的处理,但那对饱满挺拔的**跟昨天晚上他抚摸过的并无二致,甚至比昨天晚上还逼真。再往下看,孟东燃的呼吸紧张起来,心狂跳不止,就像中学生偷看色情图片一样,心惊肉眺。叶小棠两条修长的腿笔挺地搁在一**的河石上,脚浸入河水,脚趾好像还在挑逗着什么,而腿上跳动的光泽令人血脉贲张,顺着两条腿看上去,中间神秘的地方,搁着一片枫叶……这张经照相机翻拍的画像孟东燃从没见过,他甚至不知道叶小棠还被人画过,尽管这张画实在算不得什么好画,顶多是幅学生作品,但带给他的冲击还是太大。孟东燃的脑子有些空白,进了水般,他拿着相册,愣愣地站在那儿,突然就找不到思维了。
卫生间门响了一下,叶小棠的声音响过来:“起来了啊老公,快帮我装东西,怕来不及了。”
孟东燃心里一悸,做贼似的扔掉相夹,猛往离相夹远一点的地方挪了挪,心跳得几乎收刹不住。他使出全身的力镇定自己,装出刚从睡眠中醒过来的样子说:“乱死了,你能不能每次回来先把这些整理掉?”
叶小棠用撒娇的口气道:“老公,不是跟你说了吗,家要是整理得太干净。就不像家。快,别磨蹭了,帮我把包装好。”说着话,拿起吹风机吹头发。孟东燃木讷地站在那儿,脑子仍被那具被别人描绘过的**控制着,心里像是钻进了几条虫子,蠕得他难受。妻子的话,他自然没听进去。
等叶小棠打扮一鲜,孟东燃突然说:“这次你别去了吧。”
叶小棠略略有些吃惊,扭过脸道:“什么意思呀,怕花你钱?”
“不是钱的问题。”孟东燃尴尬地笑了笑,似是找不到能表达他真实想法的词,但他确信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你阻拦我干什么,以前你可是挺支持的,不会是舍不得我了吧?”叶小棠扑上来亲了他一口,又道:“快点老公,丁克他们说好要来楼下接我。”
“真是丁克?”孟东燃一把拽住叶小棠。
叶小棠扑哧一笑,认真地望了会儿孟东燃:“什么意思?”
孟东燃感觉到心虚,他恨自己不够男人,怎么能吃一个小男孩的醋呢?扭头扫了一眼相夹,什么也没说,进卧室了。
这个早上有点不一般,等叶小棠走后,孟东燃想自己应该保存下那个相夹,还有那个男孩,那幅画,他是不是该搞清楚?可相夹却奇奇怪怪地不见了。所有乱的东西都在,独独找不到相夹。
上午七点四十,孟东燃来到发改委,委办公室主任李开望早已候在门口。看到他,李开望往前走了两步,毕恭毕敬问了声:“主任好。”孟东燃点点头,两人一道走进办公室,李开望拿出一天的日程表说:“这是今天的活动安排,有两项活动被我砍掉了,就这您也得忙一天。”
孟东燃已把清晨那些混蛋事儿赶出脑子。扫了一眼日程表道:“我和江副主任陪调研组,你们几个要抓紧,报告不能再拖,调研组走之前必须弄出来。”
“没问题的,请主任放心。”李开望的声音很轻。这人的嗓门跟他的做事风格一样,讲究低调。
“我是放不下心啊。”孟东燃忧心忡忡说,“形势这么严峻,天天有关门的厂子,你让我的心往哪放?”说到这儿,他脑子里突然又跳出一件事来:“对了开望,有次你跟我说,你有个什么亲戚在小棠他们学院里?”
“是我表妹,国画系的,当辅导员,去年进去的,主任有什么事?”李开望问得很小心,边问边观察孟东燃脸色。
“哦,没事,小棠去旅游了,家里空落落的。”孟东燃将活动表扔桌上,整个人看上去也空落落的。
“叶老师最近老出去玩,他们学院真悠闲。”李开望不明就里,不敢往深里说,只能附和这么一句。孟东燃这次没接话,像是在心里斗争什么。李开望只好把话题回到工作上。发改委的工作一大摊,他们两个又都属于新来者,既要摸清情况又要吃透人,还得随时处理突发事件,感觉一刻闲的空也没有。
孟东燃开始专注于工作,等把手头几项要紧事处理完,办公室秘书林安栋敲门进来,提醒他:“孟主任,赵市长已经在楼下了。”
“这么快啊。”孟东燃抬腕看看表,一看时间真不早了,收起材料往外走。林安栋像落下什么似的快步跟在身后道:“今天潘书记也去,市委那边刚打了电话。”潘向明也去?孟东燃猛地收住步子,脑子里迅速跳过几个问号,旋即,又像清醒过来似的,脚下暗暗用劲,没几步就将秘书林安栋甩在了身后。市委书记和市长亲自陪同调研,看来效果已经出来了。
来桐江调研的是国家发改委一个调研组,由省里的梅英陪着,重点就金融危机爆发后桐江采取的应对措施及目前存在的问题做考察。孟东燃让李开望整理的报告,就是集中桐江工业企业特别是高新产业在风暴中出现的八大难题向省里和中央做反映,争取得到更大支持。孟东燃来到楼下,市长赵乃锌已经站在那儿,跟副秘书长刘泽江交代什么,看见他,市长赵乃锌招了下手。孟东燃快步过去,市长赵乃锌说:“今天几个点都准备好了吗,要做到万无一失。”孟东燃郑重点头:“市长请放心,点都是我们一一验收过的,该交代的反复做了交代,不会有闪失。”刘泽江也适时插话道:“孟主任这方面是行家里手,这样的检查应该是轻车熟路,市长您就放心吧。”赵乃锌听他们一说,心里有了底,脸上换了另外一种表情,打趣道:“你俩都是老手,我就怕你们联合起来,把我这个市长给卖了。东燃,今天潘书记也去,中午可以简单点,下午的接待宴一定要安排好,不能掉潘书记面子,最好你中间再落实一下。还有礼品的问题,你跟泽江再斟酌斟酌,不能丢桐江的脸。”
说是不能丢桐江的脸,其实就是不能丢赵乃锌的脸,孟东燃这点认识还是有的。做副秘书长的时候,每次市里来调研组或督查组,孟东燃都会在礼品上动足脑子。礼品说小了是件小事,没多少人把它当回事,说大了,你还真不能马虎,过去就有因礼品没送合适将整个工作“送”掉的。省人大原来有位副主任,身体不行了,但又喜欢到下面检查指导工作。有次来桐江指导法制建设和群众信访工作,负责接待的市人大秘书长送礼时多了个心眼,专门托人从桐江一中草药基地弄来一种中草药补品,说是强肾壮阳,对男人有大补。人大副主任很高兴,直夸这位秘书长会办事。可是回省里不久,桐江就挨了批,说是法制工作写在纸上,看着好,就是不抓落实,群众信访更是漏洞百出,该防的不防,不该防的死防。批得桐江方面莫名其妙,后来一打听,才知是送的药出了问题,人大副主任吃了倒是管用,刚开始还很猛,很快,就猛得力不从心了,到医院一化验,结果药是伪劣产品,里面成分是伟哥。
孟东燃不敢大意,认真道:“有关细节我们会一一落实的,请市长放心。”刘泽江也说:“该考虑的我们都考虑过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赵乃锌这才放心,面色和蔼地说:“这就好,这就好。”说完,又跟别人交代事去了。孟东燃跟刘泽江目光碰了碰,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他们却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车队从宾馆接上调研组,朝开发区开去。孟东燃抱着两部手机,将今天要看的点一一过问了一遍,中间又强调了许多事,确信不会有什么遗漏,才收起电话,放心地把头交给了靠背。
上午调研组看了三家企业,基本算是满意,这从他们脸上就能看出来。中午没回宾馆,在通往高新产业区的一家特色农家店招待大家。光华董事长谢华敏也赶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什么原因,孟东燃一中午都在回避着谢华敏,好在谢华敏一来就融入进去,帮着照顾上面的领导,也顾不上给他投来目光,午饭算是应酬了过去。
下午三点,车队刚开进要看的厂区,孙国锋突然给孟东燃打来电话,说前任发改委主任胡丙英脑中风,半小时前送进了医院。孟东燃紧随着梅英的步子下意识地停下,压低声音问:“情况严重不?”
“比我想象的严重,可怜呐,老胡这次怕是玩完了,我刚从医院出来,那个惨,甭提了。”孙国锋鼻子抽搐了一下,又道:“东燃,人还是要想开点,千万别拿不值得的事跟自己拧劲儿。”
孟东燃鼻子里吸进一股冷空气。紧问一句:“医院怎么说?”孙国锋叹道:“还能怎么说,积极救治呗,柳芝扛不住了,垮了,这种打击搁谁头上都受不住,东燃……”
柳芝是胡丙英的夫人,孙国锋和孟东燃中学时代的老师。
说完话,孟东燃合上电话,一股怪怪的滋味涌来,感觉心口某个地方隐隐作痛。目光酸涩地朝前面的人群看了看,省发改委副主任梅英已经跟到国家发改委秦司长后头,秦司长跟市长赵乃锌说说笑笑,看来调研组对桐江在金融风暴面前的做法非常满意。孟东燃恨恨地摔了一下电话。心里道:怎么偏在这时候?
孟东燃跟胡丙英并无多少往来,给他们搭桥梁的其实就是柳芝,但是孟东燃不像孙国锋,对中学时代这位性格古怪有点冷僻的地理老师,孟东燃淡漠得很。他在桐坝区当区长的时候,年头节下还象征性地去送点礼,表表学生心意,后来因为柳芝的女儿胡玥,就把这条勉勉强强走着的路也给走断了。胡丙英大孟东燃十多岁,按理还不到退下去的年龄。金融危机爆发后,发改委的作用重要起来,一大摊难题等着发改委去解决,胡丙英的步子有点老迈,跟不上节奏。春节过完桐江市调整几个重要部门的班子,市委、政府两只手都硬,没留情面,也不给你运作的机会,说动就动,结果就有不少人落马掉崖。不到年龄的胡丙英一急之下跟市委书记潘向明拍了一巴掌桌子,就把不该拍的问题全拍了出来,还好,市委只是拿官位收拾了他,在最后一道防线上给他留了余地。有两个同他一道下来的一个进了监狱,核实的腐败款只有二十三万,另一个还在交代问题,据说离监狱大门也不远了。胡丙英没进入他向往中的市人大,也没让纪检部门带走,而是以调研员身份提前回家。孟东燃在这场白热化的竞争中胜出,担任海东第二大市桐江的发改委主任。
前任住院,后任就得有态度,这不只是礼节,也不只是修养,是学问,是功课。孟东燃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能仍然跟在调研组后面,必须尽快赶往医院,抢在市长赵乃锌和市委那边过问前,把事儿一应安排好,尤其家属情绪,得想法稳定下来。
问题是现在走得开吗?
国家发改委应对金融危机调研小组到桐江已是第三天,为迎接这次调研,孟东燃近乎半月没睡好,人瘦了足足五斤。该做的不该做的准备都做了,包括所有细节,他都反复掂量过,心细到了针孔上,有些场景甚至提前演练了一番,现在就等结果,这节骨眼上要是离开,会不会?
可那边又迟不得,迟了,说法就有了,尤其柳芝那张嘴。
两头斟酌一番,孟东燃紧步赶上去,心里揣摩着这事怎么跟赵乃锌提,跟了好长一会,都找不到机会,赵乃锌这个下午陪得格外投入,看来是跟秦司长找到了感觉。看完一区,往二区去时,孟东燃决计不跟赵乃锌汇报了,悄声跟梅英说:“我有急事,得离开一下。”梅英看着他发白的脸,眉头紧紧地往起皱了下:“现在就去?”
“现在就得去,一点麻烦事,非常抱歉,我不能跟赵市长说,能不能……”梅英抬眼扫了扫前面的队伍,浩浩****,阵容壮观,丢一个人应该不会有问题,道:“去吧,赵那边我替你遮拦,记住,晚饭必须要陪。”
“我懂,晚饭前一定赶回来。”
孟东燃缩到人后,佯装解手钻进了卫生间,估摸着调研组一行离开二区观摩点后,溜出厂子,打电话叫上司机董浩,往医院赶。路上他想,胡家如果提出什么要求,能答应的要尽量答应,一不能堵嘴,二不能告穷,实在答应不了,也要回答得让人家满意。一月前原文化局长病了,胃癌,要去上海治疗,家属到单位借钱,文化局穷,新任局长又有点抠门,言辞上又刺激了原局长夫人,结果局长夫人一头撞到现任局长办公桌上,当场昏死过去,闻讯赶来的儿子女儿以及七大姑八大姨差点没把文化局闹翻。最后人大出面,重新评议文化局,新任局长招架不住,让人掀翻到桌下,上周又被带到检察院。
权力这东西,到了手还不见得就是你的,你还要有能耐把它握好。越是不起眼的环节,绊翻你的可能越大。
孟东燃来到医院,问清地方,刚赶到住院部,就碰上胡丙英夫人柳芝。柳芝本来是去找医生,看见他,气急败坏地奔过来道:“你来看热闹啊,这下你满意了,高兴了吧?”柳芝打机关枪似的连着问出好多,问得孟东燃张口结舌,好不尴尬。人家正在难过呢,孟东燃没把柳芝的话往心里去,赔着笑脸问:“老领导怎么样,要紧不?”柳芝眉一横:“少假惺惺的,他瘫了,脑溢血、中风、外带心肌缺血,够了吧,爽了吧,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吧?”孟东燃被呛得哽哽的,柳芝这火也太大了些,好像胡丙英是他孟东燃气病的。孟东燃克制着自己,脸上不敢有丝毫的表现,规规矩矩站那里,想尝试着帮一点什么忙。后来胡丙英女儿胡玥过来了,这是一个高挑曼妙的女人,三十多岁,脸长得却有点显老气,鼻头上几粒碎小的雀斑好像总跳跃着要跟别人闹意见,让人觉得这女人并不怎么可爱。胡玥原是孟东燃下属,孟东燃担任桐坝区区长时,胡玥是桐坝区团委书记,现在她也到了市里。胡玥跟她母亲一个脸色,看见孟东燃,既不打招呼也不问候,一脸仇恨地站在那里,好像这是一个多余的人,不该出现在她们眼前,更不该跑来看她父亲。孟东燃被两张仇视着的脸僵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司机董浩倒是知道打圆场,一脸谦恭地从胡玥手里接药水,胡玥没头没脑甩给董浩一句:“一边去,用不着你们添乱。”
董浩讨了没趣,一双眼睛无辜地望着孟东燃。
孟东燃打电话叫来办公室主任李开望,这种事只有交给李开望他才放心。他让李开望想办法做好母女俩的工作:“她们脾气有点大,理解一下吧,谁到这时候都一样,一切以病人为重,其他问题留后再说。”李开望自然清楚这不是件马虎事,郑重点头道:“放心吧,孟主任,我会按你的要求去做。”李开望和董浩去了,孟东燃站在长廊里,想不起什么事似的,过了一会,才知道是被胡丙英的病搞乱了心。人啊,他叹了一声,紧着找医生了解胡丙英病情。
医生是个很敬业的中年男子,得悉他就是新上任的桐江发改委主任,态度分外客气,硬拉他到办公室,还说爱人也在市政府工作,可惜不是发改委这种实权单位。孟东燃不敢接话,医生话里的意味他已听到,生怕接一句人家就会当梯子,楞往上爬。医生倒也识趣,见孟东燃对他老婆的话题不感兴趣,收起心认真谈起了胡丙英的病情。
胡丙英病得不轻,脑血栓心脏病高血压几样病凑齐了跳出来,如果晚送一步,怕是……“还是想不开啊,权力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退下来就退下来,干吗生那么大气。”主治医过早地秃了顶,一边摸着光头一边发感慨。孟东燃插了一句:“不是前几天还好好的嘛,市里召开老干部座谈会,老主任还发了半小时言呢?”一旁的护士长不屑地讥讽道:“还说呢,这帮老头子,自己在台上时一手遮天一手遮地,感觉桐江就是他们家厨房,这才退下来几天,就这也不顺眼那也听不惯。我听说是为了他女儿,气的。”
“女儿?”孟东燃意外地抬起眉头。
护士长找着了兴奋点,声音越发夸张,简直眉飞色舞了:“听说了吗,他女儿这次竞选正县没竞选上,看中的岗位让别人干了,老头子非说是人走茶凉,吵着要跟市委闹,结果一口气没喘过,就这样了。”护士两手一摊,做了个倒下去的姿势。孟东燃的心冷冷地抽了几下,避过护士目光,心思落到胡玥那。胡玥是参加过县级岗位公开竞聘,这是桐江改革领导干部选拔制度的一种探索,拿出十二个正县岗位,在全市范围内公开竞聘。胡玥具体竞聘哪个岗位他不清楚,结果也不知道,没关注过,只听说这次竞聘硝烟味很浓,结果还没出来,告状信已飞到了省里。
一个下午,孟东燃奔波在院长办公室跟科室之间,后来又去了病房。胡玥的脸色好出许多,还主动说了声谢谢。孟东燃怪怪地望着办公室主任李开望,对他的能耐,是越来越佩服了。
晚上十点,孟东燃从桐江大饭店走出来。司机董浩等在奥迪车边上,办公室主任李开望也来了,候在自驾车边上,目光闪烁着朝他巴望。见他一个人出来,李开望的步子很快就到了跟前。
“你回去吧,辛苦了一天,早点休息,有董浩在就行。”孟东燃体贴地说。李开望的脸动了一下,不易察觉地露出丝失望,但还是很规矩地说了声:“知道了孟主任,那你也早点休息。”说完,又站了一会,确信孟东燃不需要他陪,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还没忘羡慕地望上董浩一眼。孟东燃哭笑不得,他是真心体贴这位下属。李开望最早是他秘书,桐坝区的时候就跟着他了,后来他从副区长升到区长,李开望也升为区办公室副主任,可事实上还做着他的贴身秘书。他到市政府担任副秘书长后,一直想把李开望调上来,又怕别人说闲话。市政府的秘书一大堆,哪个用着也不及李开望贴心、顺手,尤其那些跟过前领导又没被提拔的,用起来不但别扭,还会时常给你气受,他们也是拿老资格跟你较劲。等到了发改委,孟东燃就不再犹豫,对为官者来说,有两个人你必须顺手,一是秘书,二是司机。官场中有句玩笑话,说司机是领导的鞋,鞋大了显得脚小,鞋小了反过来又收拾脚;秘书是领导的鞋带,系太紧不行,跟鞋合着欺负你,太松了又老不合拍,你往东它非往西,你想紧迈两步它愣是拖着你不动。还有一样宝,说可心的女下属是领导的小棉袄,眼下有不少领导都有这样一件小棉袄,孟东燃没,叶小棠管得紧是一方面,他自己把持得住才是关键。小棉袄不是乱穿的,给你焐出一身臭汗不说,弄不好还会让你长痱子。少了小棉袄,孟东燃对鞋和鞋带就格外挑剔。他到发改委上任刚一个月,就通过组织部关副部长,将李开望从区上调到了身边,担任发改委办公室主任。
可体贴有时候并不能换来应有的效果,弄不好还要被误读,李开望啥都好,就是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太紧,特别是对他,几乎有点死心眼。这么想着,步子已到了奥迪车边。
坐上车,孟东燃心里就又冒出一些别的东西。刚才陪调研组吃饭,赵乃锌像是一直有话要问他,目光好几次跟他对上,可惜今天场面太热闹,赵乃锌也找不到机会。孟东燃不敢多言,相比胡丙英住院,国家发改委调研组这是大事。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打乱了所有人的脚步,面对如何应对,各方都在支招,但关键的招数,还得来自上面的政策,特别是能不能将桐江作为重点,在后面一系列的政策性扶持中,把大锅里的米往桐江这口小锅里多倒一点。还好,目前情况看,调研组对桐江的工作还是满意的,至少没提出什么批评。赵乃锌肯定是从司长和梅英那里得到了什么暗示,要不然今晚不会上茅台。
酒精在体内燃烧,孟东燃不习惯喝茅台,酱香型的酒到了他嗓子里,分外难咽。就跟脾气不对味的人坐一起遭罪一样难受,肠胃也是坚决拒绝,一点不体谅他是为了革命工作。别的酒灌一斤没事,茅台不到半斤,他就想吐。好在有梅英暗中助他,国家发改委那些不怀好意一心想放倒他的人,都让梅英不显山不露水地挡了过去。赵乃锌也察觉到梅英对他那份特殊,笑中带酸地低声开了句什么玩笑,惹得梅英捧腹大笑,男人的醋劲是不分什么强势弱势的,一受刺激就会冒出来。孟东燃感到从未有过的不自在。这阵坐在车里,就觉梅英这个大姐他结交得值,超值,没她,调研组能到桐江来?与其说梅英是在往赵乃锌和潘向明脸上贴金,不如说胳膊肘私下往外拐,硬给他这个新上任的发改委主任撑力量。
这个力量没白撑,几天来,孟东燃已经感觉到桐江方方面面哈在自己脸上的那股热气,赵乃锌眼里一直暗存着的担忧也被调研组的热风吹走。结结实实的一步,梅英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为他所有努力做出了最好诠释。坚冰破开,尔后就是春暖花开,艳阳高照……有了这些,孟东燃就不觉得下午在医院受委屈是什么事了,相反,他对自己下午在医院的表现很满意,胃也舒服许多,刚才还憋在嗓子眼儿的那股要吐的难受不知觉间消失,一股冲刺的欲望升腾起来。
“主任,回家还是?”董浩扭过头,吃不准地问。
“去乡巴佬。”孟东燃说着掏出电话,给孙国锋发条短信,问他到没?孙国锋很快回过来,“我等大主任半个小时了。”
明天下午调研组就要回省城,桐江的工作算是圆满结束,孟东燃要跟孙国锋合计一下,到时给调研组送点什么?市里准备的礼物已经敲定,按人头送的,每人一件桐江标志性旅游产品铜牛,外加一箱土特产。这礼物有点单薄,跟市长赵乃锌的要求不吻合,但没办法,刘泽江说,书记潘向明发了话,不能奢侈,更不能惹出什么风波,礼节做到就行。两人只能硬着头皮将原来准备的每人一部价值万元的手机给取消了,孟东燃心里过意不去,自己刚到发改委,应该加深印象,就琢磨着让孙国锋这边再放点血,弄点上档次又不失品位的东西。
这事他没跟刘泽江说,怕刘泽江那边起哄,更怕被潘书记听到。
乡巴佬在二环西路,科技城北侧,名字土,里面却一点儿也不土。总投资八千多万,餐饮住宿娱乐一条龙服务,地下还有两层,听说是赌场。孟东燃没进去过,但他知道他们这个级别的领导常有人进去,前阵子市委书记潘向明还在会上敲边鼓呢,意思是让那些常去乡巴佬的革命同志们注意点,别拿自己不当回事,方便是公家的,清白是你自己的。强调归强调,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没见过谁因为市委书记一番满盘子响的敲打话,就敏感地把自己往不清白上对,都觉得自己清白得很。这年头,除非你把棒槌敲在某个人头上,他才知道啥叫应该啥叫不应该,坐在主席台上朝下乱吆喝一通就指望整风肃纪,说梦话呢。
孟东燃下车往里进时,就看到一干人簇拥着农委主任赵旭光往地下室去。他也好这一口啊,孟东燃啧啧了几声,躲猫猫似的就往上冲,生怕赵旭光看见他,拿他做了地下赌城的战友。
孙国锋在八楼要了一包间,挺雅的名字:水磨坊,是他的老地方。八楼是茶艺,茶艺老板娘岳小蝉跟孙国锋交情不错,孙国锋常来捧这里的场。
“陪开心了?”孙国锋正在独自品茶,看到热气腾腾的孟东燃,问刚才陪吃饭的事。吃饭是革命工作里最最重要的一条,这是当老板的孙国锋常常吊嘴边的一句话。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早餐,几乎没有一顿饭是跟家人吃的。他说他那个国风集团就是陪吃陪出来的。
“都放开喝了,效果应该不错。”孟东燃实话实说。
“能放开喝就是满意,这帮人,嘴上纪律严格着呢,火候不到,一杯也灌不进去。”然后又问:“你没事吧,我给你叫了酸梅汤,快解解酒。”
孟东燃这才感到渴,愉快地嗯了一声,端起酸梅汤,一口灌下去。一股清凉的感觉涌出,爽得想叫。这里的酸梅汤跟酒店的不一样,老板娘岳小蝉在里面加了十二种山珍,味道鲜不说,解酒特有效。
坐下。孟东燃问:“礼品呢,考虑好了没?”
孙国锋晴朗地说:“大主任交代的事,岂敢马虎,我把老泰翁宰了一刀,一人敲诈了一件青花瓷,梅主任跟司长上了个台阶,血放得狠啊。”
孟东燃大惊失色。
老泰翁是孙国锋老丈人的叔叔,桐江一怪,今年八十有五,满头银丝,一脸豪情。早年是桐江师范的语文老师,好瓷,更好古玩,活到七十时,家中所有全变收藏。七十一岁那年,突发奇想,要学史料上那样建一座官窑,将明清时期桐江青花瓷工艺挖掘出来。桐江青花瓷在历史上很有地位,到清末更达到极致,传慈禧老佛爷用的诸多宝物都是桐江官窑烧制的,可惜后来一场地震,啥也震没了。老泰翁的舅舅家曾是桐江最大的官窑主,要不他也动不了这心。令人惊讶的是,老泰翁一大把年纪,愣是把官窑给整出来了。花重金雇了几位老窑匠,自己亲自监窑,烧出的青花瓷件件是珍品。因为工艺复杂,加上老泰翁又坚决拒绝成批生产,几年下来,桐江青花瓷名声大振,已经到了一件难求的地步。
“别瞪眼,我瞒他说是中央来了首长。”孙国锋坏笑道。
孟东燃从愕然中醒过神,狠狠给了孙国锋一拳:“你可帮了我大忙,这事要是让市长知道,你我不但没功,还会成为罪人。”
“知道知道,所以不敢声张,东西我暗中送到了省城,到时跟梅主任通通气,让她安排便是。”说完,眨巴了下眼,补充道:“我可不是白为你效劳,该怎么还我,心里早点有个数。”
孟东燃捧起茶盅,美美滋润了一口调侃道:“我这么做还不全是为了你们这些大财主,跑腿费都没跟你要,你还反过来跟我要好处,怪不得人家骂,有钱人就是无耻。”
“没你们无耻。”孙国锋乐呵呵地回敬了一句,呷了一口茶,挖苦道:“又耍无赖了是不,我说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厚道一点,为搞这些礼品,我把老泰翁都坑了。”
“该坑该坑,不坑老丈人家坑谁?对了,嫂夫人不知道吧?”孙国锋老婆把孙国锋管得贼严,稍有风吹草动,就跑孟东燃这儿告状。
“不能让她知道,这事你嘴上把紧点,不然她到老泰翁那里告一状,我可吃不消。”两人说着,呵呵笑起来。男人总是有一些事儿瞒着妻子,越是关系不一般的男人,合起来做勾当的机会就越多,可怜老婆们偏偏要相信他们。
两人顺着调研组这个话题又往深里谈了一些,快要触及到桐江一些秘密时,孟东燃猛地收住舌头,拿玩笑话警告孙国锋:“想犯错误是不,想犯错误早点说,没听说下一步要健全你们的党组织吗?到时好好跟你物色一位书记,管住你这张嘴。”
孙国锋接话道:“最好是位美女,老一点没关系,但要有品味。”
“想得美,把你家“狮子”派去最合适,看你还敢到这地方来。”
“没劲没劲,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你现在是让教授妹子管出水平来了。”
“教授妹子?这叫法我可是第一次听见啊。”孟东燃笑笑,话题一转问:“对了,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孙国锋夸张地擂了一自己一拳:“该死该死,把主任交代的工作忘了。”
明知是演戏,孟东燃也不揭穿。他是让孙国锋为一家企业担保,这家企业到桐江不久,生不逢时,厂子刚建起,就遇到了这场危机,眼下只有靠贷款过日子。银行这边通融了好长时间。仍然坚持要让他们找一家实力信誉都牢靠的企业担保,才肯把已经说好的两千三百万放出来。孙国锋显然不乐意,但又不敢明着表示出来,牙齿打了会儿架,拐着弯儿问:“到底啥关系,你得跟我交个底啊,两千三百万不是小数字。”
“两个亿对你也不难。”孟东燃脸上微微露出一丝不快,糊涂事为什么非要弄明白,能弄明白吗?要是换上别人,这事孟东燃就不往下说了,那不是他的风格。他喜欢那种一个字抛出去,对方就能接住整句话的说话方式,而不喜欢对方再把话题交过来。此路不通另择他路,发改委主任还愁找不到一家担保企业?又一想对面坐的是孙国锋,他老同学,换了语气道:“办了吧,你没必要知道太多。”
“我说老弟,你不会……”孙国锋像是猛然醒悟什么似的,孟东燃在女人问题上一向把持得很好,目前还没听说他为哪个女人湿过鞋,因此他抛弃了孟东燃跟那家企业的女老板有私情这一猜想,而是想到了另一层,孟东燃会不会拿股?
桐江不少领导都在企业拿着股,特别是高新产业区开发以来,此举蔚然成风,野火一般燃烧。胆大的拿干股,胆小的象征性投点资,以便将来有个说法。孙国锋还不止一次鼓动孟东燃,他是怕孟东燃把心思动在别处,一再强调自己这儿才是最安全的。孟东燃每次都不拿这话当话,最近一次更是翻了脸,义正辞严地训孙国锋:“你钱多是不。钱多了捐到灾区去!”
难道?
孟东燃见他又动歪脑筋,心里更为不悦,就想收住此话:“想象力别太丰富,孙大老板要是有难处,我就另找别人。”
“别别别,马上办,明天就办。”
一听孟东燃要撤,孙国锋马上着急。两人是老同学,这些年江里海里的也合作过些事儿,按说早就到了合穿一条裤子的分上,孙国锋却觉得,随着孟东燃官职越来越高,以前彼此间那种轻松畅快跳到对方心窝子上说话的痛快劲儿却越来越找不见了。现在他是离不开孟东燃又怕跟孟东燃接触,不痛快啊,这种放着话不说非要你从舌头后根儿上咂摸味儿的游戏,不适合他玩。孙国锋喜欢真刀真枪。但他怎么着也不能开罪孟东燃,更不能把自己身上贴了多年的商标转让给别人,尤其现在。这次调研组来,明着就是往桐江丢钱,这点孙国锋比谁都看得透彻,要是家电下乡真能把桐江扩进去,顺带再砸下来几个大项目,那就不是十来件青花瓷和两千万担保款的事了。
气氛似乎淡了一些,但没关系,扯淡嘛,能扯出多少算多少。谁知话题又不明不白落到了胡丙英上,两人说笑着的脸突然僵住,一种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扑啦啦冒出来,把刚才那股劲儿冲得一干二净。
没有哪种悲凉比官场落寞的悲凉更让人闹心,胡丙英遭遇的,并不是一般的落寞,比临老栽一大跟斗差不了多少。下午医院里孟东燃就想到好多事,回忆起很多人,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悲凉地想,自己某一天会不会也这样,那种感受就像有人拿刀刮他的心一样难受。孙国锋的痛苦是送给柳芝的,孙国锋跟柳芝走得近,他见不得女人像患上传染病一样患上这种官后仇恨症。柳芝眼里那股因失衡喷射出的反常,简直比她自己倒掉还可怕。
剩下最后一站时,出了问题。
最后一站安排在谢华敏那里,这是孟东燃反复思考后的决定,一来谢华敏的企业大,光华集团目前算得上桐江龙头核心企业,跟孙国锋的国风集团并驾齐驱。为桐江撑起一片天。国风集团做了第一站,光华就不能安排得随便,这跟央视春晚谁打第一枪谁压最后阵一个道理;二来孟东燃隐隐约约觉得,市长赵乃锌跟谢华敏有些特殊,说话特殊,喝酒也特殊,个别地方,赵乃锌对谢华敏明显比对孙国锋要偏一点。那次去香港,一开始秘书处和发改委是没有安排谢华敏的,名单报到赵乃锌那,压了两天,孟东燃跑去请示赵乃锌,对名单有没有意见。赵乃锌沉默着,目光一直搁手里文件上没抬起来,孟东燃又谨慎地问了一句,赵乃锌像是从一道难解的数学题里跳出来,突然盯住窗前一盆花问孟东燃:“你知道它为什么败得那么快吗,它太漂亮了,东燃,你对漂亮花怎么看?”
孟东燃笑说:“市长考我呢,我对花一窍不通,家里光秃秃的一盆也没有。”“摧花大王。”赵乃锌笑说了一句,拿出那份名单,递给孟东燃:“这事你们定吧,不要大事小事都问我,不就去香港考察一次么,搞得跟选配领导干部一样。”这话听起来随便,细一咂,味道就出来了,联想到前面提到的花,孟东燃恍然大悟。下去之后,他把谢华敏叫来,征求她的意见,谢华敏话中有话说:“我怕是没资格吧,别跟去了,降低考察团的档次。”
“谢总过谦了,我们是考虑到光华目前正在上新项目,谢总腾不开身。”
“谢谢秘书长好意,这次我就不去了,下次如果有机会,还望秘书长高看一眼,给华敏一个学习的机会。”
越是说话客气的人,你越要小心,孟东燃毫不犹豫地在名单上补上谢华敏,结果,考察团皆大欢喜。不只市长赵乃锌,就连自己也觉得,团里多出一个漂亮女人,旅途的劳累都能少几分。
这次安排也是一样,一开始孟东燃把谢华敏这里放成第一站。赵乃锌审查时问:“这样妥不,光华去年效益没国风好,再说光华离市区远,还是从近往远看吧。”孟东燃马上明白,赵乃锌是想让光华压轴,调研不同于参观,如果是参观,排在第一的肯定占便宜,大家的好奇心还有精神气都足,当然留下的影响就深。调研则不,第一站往往是带着挑剔的眼光去看,问的问题也多,弄不好就会被问出破绽。而到了最后一站,调研组心中早已有把握,基本上就带着欣赏的目光在看了,更不会有人无聊到挑你什么刺。更重要的,你可以借着最后一站的光,好好宴请一顿调研组,就是来点另类的节目也未尝不可,这样下来,你还愁留不下印象?确定将光华放在最后一站后,孟东燃将手下最得力的一位科长廖挺远派到光华,帮他们做工作。昨天晚上廖挺远专程到他家汇报,光华那边是一切就绪,就等结大瓜。谁知调研组进去不到半小时,就出事了。当时赵乃锌和潘向明书记正陪着秦司长参观光华前年新上的**T生产线,孟东燃对那条线太熟悉,没跟在后面,溜出来跟光华一位副总谈中午的安排,早上出发时梅英说,中午能简单尽量简单,最好不要上酒,秦司长有可能连夜回北京,国家发改委后天要召开一次会议。通知秦司长回去。光华原来把午饭安排在天鹅大酒楼,孟东燃嫌那儿繁杂,看光华方面能不能换个地方。比如出了桐江往省城东江去的陶渊明食府,他就感觉不错,以前当副秘书长,他在那里边还接待过国务院发展中心两个调研组。有次省里常务副省长苏洋来桐江,最后一顿饭也是那里吃的,到现在这家酒店还挂着苏洋跟酒店老板和厨师的合影照,苏洋已是海东省委书记了。
孟东燃还没跟光华副总把意思表达清楚,后楼那边的小广场忽然传来一片吵闹声,紧跟着,孟东燃就看到司机董浩飞跑的身影。董浩跑至孟东燃面前,气喘吁吁说:“主任,那边出事了,有个女工从后面车间里跑出来,说她们是黑劳工。”“黑劳工?”孟东燃一边望着光华副总范思敏一边拔步朝那边走,董浩紧跟上来道:“孟主任,这家工厂不会是黑工厂吧?”
“乱说什么?!”孟东燃一句吼过去,董浩舌头打了个转,后面的话吓得没敢再说出来。
小广场位于光华的主车间和库房中间,两边是密密的林子,十几棵高大的梧桐和香樟遮挡着太阳,司机们在树下歇凉。孟东燃赶到的时候,那个不知从哪里逃出的女工正抱着一司机的腿,跪地上不肯起来。操场另一边,三个闻讯赶来的保安手提电警棍,样子很凶地往这边走。
孟东燃走上前,问司机怎么回事?
被抱住腿的恰是市长赵乃锌的司机王路,王路一看孟东燃过来。声音一下大了许多:“孟主任你快点,我一个小司机能解决什么问题,这场面要是让市长看到……”话没说完,保安已到了跟前,领头的保安留着一脸黑胡子,走到跟前。跟谁也不搭话,一把提起女工,不容分说就掮了两嘴巴。女工挣扎着,声音越发叫得响:“我不回去,好心人啊,救救我们,他们是黑工厂,我要回家。”另一个保安扑上来,想捂女工的嘴,孟东燃跨步上去,厉声制止:“放开她!”大胡子瞅了孟东燃一眼,非常轻蔑地骂了一句脏话,一把撕起女工,就往林子里拽。
“听见没有,放开他!”孟东燃冲大胡子吼。
“叫什么叫,想管闲事啊,我劝你还是安分点,哪边阴凉哪边歇着去。”大胡子用劲拖着女工往林子里去了,女工刚挣扎了下,就又挨了几个嘴巴。孟东燃情急地望着范思敏,想让范思敏出面制止。范思敏讪笑着说:“两码事,孟主任,两码事,他们是那个厂的,喏,就那儿。”说着,手指向树林。顺着范思敏指的方向,孟东燃看到一幢破旧的厂房隐在林子后面,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瞅不见。
“两家企业?”孟东燃心里有数,只是碍着众司机的面,没把话讲出来,但他脸上,已分明挂了怒意。事实上他派廖挺远提前过来,就是担心光华里面藏着什么猫腻。
“是两家,他们承包了一个车间,做外加工。”范思敏哈腰解释道。
“可这是在光华的地盘上,范总不想陪我一道去看看?”
“这有啥看的,孟主任我们还是回去吧,别耽误了正事。”范思敏一边讨好孟东燃,一边冲司机们挥手:“大家进贵宾室休息吧,没事儿没事儿,一点儿小误会。”恰在这节骨眼上,孟东燃的手机叫响了,刚一接通,就听廖挺远在里面叫:“主任你快来,他们……”话说一半电话啪地断了线,孟东燃本能地意识到出了事,顾不上多想,三步并做两步,往林子那边赶去。
藏在树林后面的那幢低矮的厂房的确是光华对外租出去的。孟东燃赶到的时候,里面正发生荒唐的一幕,范思敏的弟弟也就是这车间的承包者范思锐正指挥着五六个酷似打手的人,将车间里刚刚闹起的一场风暴制止。范思锐的两个保镖正使出蛮力扭着廖挺远,往外轰。廖挺远的手机摔在地上,看样子已经踩坏。车间里头,三十多位小姑娘缩成一团,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呵斥着。刚才逃出去的那女孩还捏在大胡子手里,哭喊着救命。
孟东燃瞅着这一幕,不知该冲谁发火,范思敏笑呵呵走过来:“这些工厂都这样,高新区多的是。”
“都这样?”孟东燃怒瞪住范思敏,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承包人就是范思敏弟弟。“大家都为了讨生活,包括她们。”范思敏指着墙角阴暗处瑟瑟发抖的那些女工说。
“你这里可是骨干企业,桐江高新区的窗口。”
“我知道,我知道,主任您消消气,等会儿呢,我好好教训他们。”范思敏边说边冲自己弟弟使个眼色,范思锐极不情愿地走过去,让两个保镖放开了廖挺远。
“典型的黑工厂,我找了几天,就是找不到,今天总算把这个黑窝给找到了。”廖挺远边擦嘴上的血边愤愤道,刚才他让人家掮了嘴巴,腰上还美美挨了几下。
“你胡说!”范思锐一步跨过来,想再次教训廖挺远,一看孟东燃脸色,没敢,愤愤地收回拳头,不过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警告廖挺远,再敢乱说,小心你的舌头。
廖挺远哪能受得下这份气,为找这个黑车间,他费了不少劲,可惜前些日子这边看守的严,根本无法靠近,今天若不是调研组来,怕是仍然不能摸进来。
“姓范的,你干的好事,非法拘禁女工,克扣她们工资,高新区的脸让你丢尽了。”
范思锐一听廖挺远又要揭短,扬起手掌就给了廖挺远一下,两个保镖见势,扑过来再次扭住廖挺远,一点不把孟东燃当回事儿。孟东燃不能沉默了,刚才他还想息事宁人,先把调研组应付过去再说,一看对方如此张狂,心头那股火腾就燃了起来。
“都给我住手!”未等孟东燃发火,谢华敏的声音先响了过来。孟东燃惊讶地扭过目光,一身工装的谢华敏已经来到他面前。
“主任受惊了,真对不起。”然后转向范思锐:“还不把廖科长放开,胆子不小啊你们?!”
范思锐恨恨剜了孟东燃一眼,手一挥,两个保镖放开了廖挺远。
“这里到底怎么回事,思敏,希望你能给上级领导讲清楚。”谢华敏冲身边站着的副总范思敏说了一句,然后朝那一堆可怜的女工奔去。
孟东燃目光紧随着谢华敏,他倒要看看,谢华敏怎么演这场戏?
谢华敏先是奔到那个逃出去的女工身边,仔细询问了一阵,冲跟在身后的范思锐发了通火,接着又去看被管工管制住的那些女工。孟东燃发现,谢华敏跟这些女工交谈的时候,眼里居然浸了泪。是演戏,还是?
这些女工来自河南和甘肃,以前在高新产业区打工。金融危机爆发后,她们打工的厂子倒闭,工厂没发她们工资,回不了家,就被一个叫阿东的桐江男人带到了这里,说好一月发两千工资,管吃管住,哪料到她们进了一家黑工厂,打骂不说,一天强迫干十六个小时,稍有不从,就拳脚相加。有个叫桃子的女工病了,加不了班,竞被管工打断了一根手指。桃子的妹妹,就是刚才那个被打的女孩叫曾燕子,她实在忍受不了了,这才冒死往外逃……孟东燃一声不发地跟在谢华敏后面,“参观”了女工们的“宿舍”,三十多个女工挤在车间最里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黑房间里,卫生间只有一个人能蹲下去的地方,这还不算,管工明确规定,她们不能外出,晒晒太阳都不行,一切活动都在车间里。
女工们一听来了大老板,哭喊着求谢华敏放过她们,她们实在干不下去了,曾燕子扑通一声给谢华敏下了跪。
孟东燃脸色铁青,在他还没有当发改委主任前,有关高新产业区雇佣黑劳工的事,就被媒体捅了出去,当时市长赵乃锌责成发改委和劳务管理部门在高新产业区搞过一次大检查。发改委后来递上来的报告说,高新产业区并无此类事,那个记者在造谣。现在看来,这种现象并不是一天两天,也就是说,原发改委主任胡丙英没说真话,耍了赵乃锌一把。
在他们观看过程中,光华副总范思敏脸色一直很紧张,好几次,他都窜到孟东燃面前想辩解。孟东燃没给他机会,对这个男人,孟东燃还是了解一些的。此人以前开过工厂,后来一个项目上砸了,工厂转不动了,欠了一屁股债,这才投到谢华敏门下。孟东燃想不明白的是,谢华敏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当她的副总?
谢华敏再三给孟东燃检讨,说自己真不知道,这车间老早就包了出去,偶尔为光华加工一些零部件,多的活都是从外面接的,一年给光华交一点儿房租。
“谢总这番解释多余了吧?”孟东燃目光望着别处。冲谢华敏不成不淡说了句。“我知道孟主任不信,这次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么着吧,我们先接待调研组,回头我会给孟主任一个说法。”谢华敏真是急了,她刚才是从那边偷着赶过来的,调研组接下来就要听汇报,她必须回去,不能在这里多耽搁。
“用不着给我说法,谢总应该知道,这说法该跟谁讲。”孟东燃说完,扔下谢华敏就往外走,他心里比谢华敏更急。刚走门口,步子停住了。
市长赵乃锌和书记潘向明双双出现在车间门口。
事后想起来,孟东燃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沉着,不该追到车间去,或者,根本就不该过问此事,更不该提前把廖挺远派到光华。
权力这东西,是个多面镜,有时候会觉得它很大,堂堂发改委主任,查企业黑用工算什么,就是把这家企业封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你管的就是这些,手中权力就是用来调控的,当企业的作为超越法制的尺度并跟社会文明相悖时,你是有资格站出来说话的。可是社会又不是你一个人组成的,发改委虽然权力大,但它毕竟是政府下面的一条腿,这条腿是为政府走路的。如今这些企业。跟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些关系明着,看得清摸得着,比如光华是市里的核心骨干,是龙头,是支柱,是纳税大户,是这场金融风暴中全力要保的企业;有些关系却藏在暗处,是瞒过了所有眼睛的。谢华敏不是本地人,她来桐江投资已有十三个年头,从一家手工作坊做到了现在,愣是将光华做到了今天这份上。如果没有三头六臂,谢华敏能在桐江立足?她现在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市里有多少领导整天围着她转。
孟东燃当副秘书长时,曾听过这样一个笑话:税务部门新换了一个局长。想做政绩,一上任就去查光华的税,谢华敏热情相待,按照局长的吩咐将多年的账本一一拿来,那局长也不客气,指使手下很快就查出一大堆问题,然后开了一张罚单,并言明限期多少日交清税款,否则……谢华敏盈盈地笑着,十分暧昧地看着税务局长。
三天后,谢华敏请公安局长吃饭,席间讲了一个地方,说最近那儿很火爆。来了不少俄罗斯美女,又性感又大方,服务还很特别,搞得很多男人乐不思蜀。讲完,目光款款落在公安局长脸上:“大局长不想去试试,听说你们当局长的都好这一口?”
公安局长赶忙道:“免了免了,那种地方还是留给他们去乐活吧,咱得回家陪老婆。”
“老婆是要陪,工作也得干啊。”说着,谢华敏将一张字条推公安局长面前,上面写了一个包房号。公安局长从谢华敏水汪汪的眼睛里看到一样东西,问:“有人在里面?”手顺势盖在了谢华敏手上。
“去了就知道。”谢华敏莞尔一笑,从公安局长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伸进坤包,掏出一张卡来:“一点儿小意思,请弟兄们烫个脚。”公安局长会意地将那张卡收了,道:“看来,大妹子这是脚不舒服了,好,谁给大妹子穿小鞋,我就先把他脚上的鞋扒了。”
结果第二天。桐江公安来了一场大扫黄,五个警察当场在那家叫帝皇的夜总会VIP包房里将赤身**的税务局长从小姐肚子上请了下来。税务局长最初骂警察破坏了他的情趣,其中有个警察说:“大哥好情趣啊,一个叫五个,三洋两土,了不得。”税务局长大怒:“你管谁叫大哥,叫你们局长来,我是税务局长。”
“怎么,她们也偷税漏税啊?”警察一把提起税务局长,连件浴巾都没给披,就把他赤条条地提溜到了床下。早已埋伏好的记者们哗地涌进包房,镁光灯四射,税务局长再想捂住那张脸,晚了。第二天,省里几家报纸就报道了扫黄战果,税务局长作为最大的一条黄鱼被拉出来示众。他在那把交椅上还没坐上一周,就又换了地方,去看守所交代问题了。
权力是有限制的,该你管的你必须管好,不该你过问的,动动脑都要出乱子。这是孟东燃多年悟到的一个真理。
可惜,他还是犯了错误。
本来以为一切都平息下去了,发改委不追究,这事便不会张扬,更不会扩大。谁知调研组走后第二天,省里驻桐江一家报纸《海东时报》突然披露了光华集团非法拘禁女工的事,上面还配发了孟东燃在现场质问的照片。一石激起千层浪,桐江哗然。
任何事只要媒体一插手,立马就会变形,这也是孟东燃他们头痛媒体的一个直接原因。
孟东燃很恼火,他实在记不起那个记者是怎么溜进去的,什么时候抓拍的照片,那天跟在调研组后面的记者十多个,他也一时想不起这个名叫陈菲的记者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