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三重唱
——写给我的三个普普通通的青年朋友
彭曼:“小伙子们的眼睛盯着我,我不出场他们决不罢休。”
省直机关和工厂不一样,星期天是不上班的。可是我们庁长却强调坚持星期天和节假日的轮流值班制度。一个季度差不多轮上一次,这个星期轮上了我。
机关的办公大楼一到星期天总是这么寂静,平日里象黄蜂一样敏嗡嗡地出出入入、涌满楼道的人们一下子全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很象当年我在军区空军文工团时每晚演出结束后的情景。密密排列的一个个座位上,原本蜂蜂涌涌簇动着数不清的人头。敢场,人们纷纷离去,那舞台下的座位就象是一块空空的巨大的雜巢演员们都到后台卸牧去了,空落落的舞台一下子显得那名髙、那么深。收起的软景吊痒在头顶上,舞台宛姐一个悬挂着钟系石的太岩洞。
每当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走到舞台正中的那个麦克风前,亮嗓门,演一演李铁梅。“……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空旷的大礼堂里,回声是多么响亮哟!象有7只黄鹂鸟在飞……
自已的歌声会感动自己的,我觉得我的整个身体歡象提琴的琴箱在共鸣、在颤动。我的鼻子酸了,眼睛涩涩地想要流泪。团长为什么老是说我的音量小?小——“象蚊子在哼哼!”排练时,那是在院子里唱的呀,没有扩音器,当然听起来不响啦。顶讨厌的,是拉京胡的老赵。他自己闭着眼睛,象瞎子探路一样把手里的琴弓东捣西戳的,可是动不动就数落我:“停,掉板啦。慢半拍!”
他那一把京胡吱吱扭扭的,象是没上油的车轴一样不住点儿地响,哪能听出什么节奏来?可是所有的人都附和他,他是从省京剧团招到部队来的,当然能唬住人啦。我心里老想着往前追,跟上那板鼓,跟上他那摇来晃去的琴弓,可是总也追不上。“磨刀人”、“贼鸠山”、“李玉和”……所有的人都笑嘻嘻地叫着我的绰号——“慢半拍”!
在队列前,教导员批评他们了,人家有名字嘛,彭璺。革命战士应该互助尊重,加强团结。叫过我外号的人偷偷伸着舌头笑,我却感动得直想哭。我知道,这是小王向教导员报告的。他站在队里,同情地勾过头望望我。我也望着他那端正、白净的方脸盘。他在《红灯记》里演一个过场的鬼子兵,在《沙家浜》里演负衡的新四军战士小王。我觉得,他比“样板团”里的那个“小王〃还象“小王”!他也说过,我长得象刘长瑜,要是能唱得好,演李铁梅最合适。我们团演李铁梅的演员个子太猛,站在那儿差不多和李玉和一样高呢。可是,团里却只让我在《沙家浜》里演了几回女卫生员。我背着药箱,向他喊一声:“小王来换药”他答一句:“换药?我不换。”他那倔琴的样子,真象一个英雄。后来,他饿昏了,我来抢救他。我摇晃着他,喊他,看着他浓肩下的大眼睛紧紧闭着,我难过得嗓子直发干。那一会儿,我甚至希望他真的受伤了:我要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我要细心看护他,我要给他喂药喂水,我要把自己的血输给他!我要……
尽管团长也夸奖我演得很真挚,但是我始终没有机会在舞台上唱洋一句。当然,演出结束后,走到舞台上自己唱一唱的机会还是很多的,但那时台下却没有观众了一不,有一个观小王!他一听到我唱,就会悄悄走到舞台前的观众席上坐下,一边用卸妆油卸妆,一边专心地听着、听着。
能唱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人家是自学的嘛。其实,我如果早学一年就好了,只晚了一年,不,只晚了半年,“慢半拍”!机关家属院我们这一茬儿女孩子们,那时候都被下乡插队的男孩子们吸引住了。他们时常从乡下回来,晒得黑黑的,拉着手风琴,小提琴,弹着吉它,用那刚刚变得祖哑的男子汉的嗓门唱着让人听了心跳耳热的歌。
他们当中拉提琴拉得最好的一个,被他下乡的那个地方县剧团招走了。县剧团改成了县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需要组新乐队给歌舞伴奏。从那以后,我们家属院里的姑娘们有人开始学拉小提琴了,我给妈妈一说,她很快给我也买了一把。大学都停办了,能学会拉提琴将来考进剧团也不错呢。妈妈说我从小就聪明,在幼儿园剪纸课上剪出的蝴蝶、小白兔什么的总是做展品。小提琴并不难学,我很快就会拉《大海航行靠舵手》了。可是这时候,我们学校宣传队的媛媛被部队宣传队招去当女文艺兵了!她会眺“白毛女”,其实,她学眺《洗衣舞》时还是我教她的动作呢。她后来看了《红色娘子军》,就每夭练习芭蕾舞,我才不信自己不如媛媛呢,我咬着牙每天练习压腿、下腰、劈叉,一大清早就和同院的几个小姑娘一起练习跳舞。过了半年,我们几个甚至能完完整整地跳下来“大红枣儿甜又香”那段芭蕾舞动作呢。
后来,果真又有部队宣传队来招女文艺兵,可他们只招会唱京剧的!这样一来,我们又开始天天早上爬起来到公馬吊嗪子,军区空军文工团来挑人的时候,我才刚刚学了半年。当然,考试的时候,我就比不过那些文艺团体里的子女了。人家说是名额已经招满了。妈妈托了许多人,市武装部长亲自帮了忙。最后,领兵的叔叔终于同意带我走,说是“谭用一年”。虽然发军装,但不算正式编制。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我当上了女兵!我穿着崭新的绿军装到学校去,班上的女同学们都羡慕死了,她们还有一年才能毕业哩。
舞台上布景的转换只需要几分钟,幻灯往天幕上一打,软景和硬景一拉,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番情景了。想不到生活舞台上的场景,也变幻得那么快,样板戏一下子都不唱了。教导员找我谈话:“组织上决定安排你回地方去,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为党工作……”
别了,一年的舞台生涯!虽然我只演了一年的“小王,来换药”,但是,我忘不了舞台那明亮的灯光;忘不了每晚演出结束后我自己站在舞台中心的独唱;忘不了台下那唯一的听我演唱的观众一我的“伤兵”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