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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婚 李佩甫 6966 2024-10-16 21:33

  

  那时候,二姐的手就是我的食品袋。跟着她我尝遍了乡间的野果。

  即使在光秃秃的冬天里,二姐也能在野外地老鼠营造的“搬仓洞”里刨出一捧花生来!可这双手平素却是专拣黑馍馍吃的。在姥姥家里,饭一向分两种,黑窝窝是姥姥跟二姐吃的,掺了些白面的馍是我跟姥爷吃的。乡间的女人,似乎都长了一双拿黑馍的手,那仿佛是命定的。二姐才比我大四岁,又是姥爷姥姥极疼爱的孙女,为什么就不能拿白馍呢?那时,我不懂。长大了,我仍然不懂。但我却明白了“黑”与“白”。我固执地认为,黑与白就是人生的全部含义。

  我痛骂过自己,似乎不应该这样“肢解”二姐。二姐施惠于我,我凭什么“肢解”她呢?

  可映在我眼前的还是一个背影,二姐的背影。也许是我常常跟在二姐身后的缘故。在我的印象里,二姐肩头上那块补丁是很醒目的。那是一块蓝色的补丁,布是半成新,针脚很细,细得让人看不出。尤其叫我难忘的是那补丁上还绣着一朵花,是“牛屎饼花”。这是名字最难听的花,却是乡村里最鲜艳最美丽的花朵。在乡人的院子里,种在窗前的就是“牛屎饼花”。这种花的香气很淡,在风中细品才能捉到,但这种花的香气最久,即使干枯了,也有丝丝缕缕余香不散。后来二姐那绣在补丁上的“牛屎饼花”磨去了,只有花的印痕依然清晰……

  从二姐的肩头望过去,还时常能看到邻村的一块坡地,坡地上立着一个年轻的汉子。在夏日的黄昏,那汉子总是野野的光着脊梁,远远看上去热腾腾的。间或拄着一张锄,就那么斜斜地站着,身上被落日的余晖照得亮亮的,像黑缎一样。开初我不明白,后来总见二姐就那么站着,即使背着草捆的时候,她也那么站着,痴痴地朝西边望。而西边坡地上的汉子,也常常那样站着,久了,就见他也朝这边望。那一瞬间,二姐就把头勾下去了,而后耸一耸背上的草捆,又慢慢、慢慢地抬起头……那坡地并不遥远,却没见谁走过去或走过来,就那么仅仅望着,望着。有时候,就见那年轻的后生在坡地里犁田,犁着犁着就打起牲口来。那鞭儿炸炸地晌着,人也一蹿一蹿地骂,骂声十分地响亮。于是,我拽起割草的二姐朝那边看。

  看着看着,那汉子就不再打牲口了,重又规规矩矩地犁田,鞭儿悠悠地晃着,在坡上一行一行地走。收工时,天地都静了,又见二姐朝那边望,他朝这边望,就那么默默无言地相互望着……

  这也许是二姐一生中最有色彩的部分了。在那个夏天里,二姐的脸总是很生动地朝着西边,与那年轻的汉子无言地相望。没有见谁说过一句话。我曾一再倒放记忆的胶片,是的,他们没有说过话,连一声吆喝都没有。后来那汉子就不再来了,坡地上空空的。可二姐还是朝西边坡地里望,一日又一日,无论风天还是雨天,二姐总在望,默默地,默默地……

  终于有一天,二姐带我穿过了那块坡地。那是秋后时节,坡地里的芝麻一片一片地开着小朵的白花,香气十分浓郁。可二姐并没有在那块坡地里停下,她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又往前走,身子摇摇的。穿过高粱地,又穿过玉米田,也不知走了多久,抬起服来,已经站在了坟地里。那是一块极大的坟地,坟地里最显眼的是一座潮湿的新坟。二姐就在那座新坟前站住了。

  二姐站住了,我的记忆也“站”住了。只记得二姐留在坟地里的脚窝很深,五个脚趾的印痕深深地扣进地里,那印痕一圈一圈地绕着新坟,就像在地上镌刻一个巨大的花环……

  这就是二姐的秘密。二姐一生中就这么一件秘密。

  记得那是雨后的黄昏,在回去的路上,我要二姐带我去捉蜻蜒,二姐就带我去场里捉蜻蜒。空气湿湿的,地也湿湿的。蜻蜓在空中一群一群地飞,忽一下高了,忽一下又低了。那薄薄的羽翼在晚霞中折射出七彩的神光,旋得十分好看。我拿着场里的木锨去扑,东一下,西一下,总也扑不着。急了,我就喊;“姐,姐……”

  二姐干什么都帮我。可那一次二姐没有帮我,我记得二姐没有帮我。

  她站在场院里,一动也不动,默默地看着蜻蜓飞。蜻蜒飞来了,又飞去了,亮着黑黑的头,摇着薄薄的羽,一双双,一对对,在她身边打着旋儿。有一只蜻蜓竟然停在二姐的肩上,二姐还是不动,愣愣的。我跑过去扑,却见二姐的嘴在动,二姐说:“丁丁(蜻蜓)比人好。”

  蜻蜓飞了,飞得很高很高。我听见二姐说:“丁丁(蜻蜒)比人好。”

  四

  二姐十八岁定亲。

  按照乡间的习俗,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十分隆重的。姥姥仄着小脚专程到城里来了一趟,跟母亲商量。母亲说,让妮来一趟,就在城里见面吧。接母亲的意思,在城里见面,就有了些体面。姥姥又回去问二姐,二姐不说话,只默默地坐着。于是就这样定了。

  那天晚上乡下来了许多人。来相亲的画匠王村人充分地展示了他们的“富裕”。家中的小院里扎满了自行车,全是八成新。七八条小伙整整齐齐地站在院子里,一身的新。进来一个是蓝帽子,蓝布衫,蓝裤子;又进来一个还是蓝帽子,蓝布衫,蓝裤子;个个都是蓝帽子,蓝布衫,蓝裤子。

  布料是当时很时兴的斜纹布。那说亲的女人排在前边,手里赫然提着十二匣点心!她身后,蓝色的汉子们一个个木偶似的相跟着,小心翼翼地进屋坐了,叫人很难分清相亲的是哪一位。

  大概是一支烟的工夫。众人稍稍地说了一些闲话,汉子们便站起身一个一个往外走,像演戏一样,上了场,又慢慢退场。二姐始终在屋里坐着,穿一件枣红布衫,围一条毛蓝色的围巾,就那么勾头坐着,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这当儿,一个瘦瘦的小伙临站起时把一个小红包递到了二姐的手里。他慌慌地看了二姐一眼,就往外走。突然,二姐站了起来,说:“等等。”她扫了那小伙一眼,慢慢地说:“把钱拿走。”

  众人一下子愣住了。走出门的蓝汉子全都折回头来,一个个惊惶不安地望着二姐。尤其是那相亲的小伙,脸慢慢泛白,头上沁出了汗。那汗一豆儿一豆儿地生在脑门上,又一层层一排排地“长”,顷刻间布满了那张微微泛红的脸,凝住挥不尽的尴尬和窘迫。他站在那儿,周围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那汗珠滴滴圆润……

  二姐勾下头去,匆忙解开了那个小红包,包里是厚厚的一叠钱。二姐把钱递过去,很果决地说:“拿走。”然后将包钱的小红纸轻轻地揣进兜里。

  这是庄严的一刻。屋里的人全都默默不语,呆呆地望着二姐。多年后,我才知道乡下人是很讲究形式的,在他们看来,形式就是内容。这一揣使汉子们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二媚收下了小红纸就等于定下了她的终身。她的一生就押在了那张小红纸上。就在那一瞬间。汉子们笑笑地走出去了。只有那未来的姐夫走得沉重,仍然挂着一脸的汗。他们感到诧异,二姐为什么不收钱呢?

  二姐收下了那“汗”。当那汗珠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未来姐夫的脑门上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二姐的眼眨了一下。正是那一豆儿一豆儿的汗珠促成了二姐的婚事。二姐是在汗水里泡大的,她深知世上的一切都可以作假,惟有汗水是不会假的。二姐认“汗”。

  事后我才知道,那晚画匠王村人的“演出”并不成功。事前,姥姥曾差“细作”悄悄去村里打听过。“细作”问:“套家怎样?”人说:“是东头套家还是西头套家?”“细作”又问:“东头怎样,西头又怎样?”人说:“东头套家瓷实,家人当着支书呢,西头套家穷……”“细作”回来说:“许是东头吧?”姥姥不说话,就问二姐:“妮,你看呢?”二姐不吭。二姐定然是知道的。相亲的婆家其实很穷很穷。那晚相亲的“行头”全是借的。钱是借的,自行车是借的,连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借的。为了相亲,乡人们集中了全村人的智慧和富有,从乡里借到城里……据说,相亲的姐夫已经说过七次亲了,一次一次都吹了。因为家穷,因为**躺着一个病瘫的老娘……

  二姐耳聋心不聋。这一切她都是知道的。她执意不要那三百块钱,就是不要那注定将由她偿还的债务。

  在出嫁前的一年里,二姐像换了个人似的,除了下地干活,就不再上田里去野了。我来,她也很少陪我去玩,就坐在家里做鞋,给表兄妹们做,也给那定下亲的蓝汉子做,一双又一双。每次来,总见二姐在纳鞋底,那线绳儿“嗞啰、嗞啰”地扯着,锥子从这边扎过去,又从那边扎过来,狠狠的。那动作里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二姐的鞋底是有记号的,鞋底上总绣着一只黑蜻蜓。那蜻蜒用黑丝线绣成,翅儿乍乍的,还有两条长长的须儿,活生生的,只是没有眼。我指给二姐看:“没眼。”二姐懂了我的意思,笑笑说:“有眼就飞了。”

  间或,姐夫也提了礼物到姥姥家来。还是穿着一身新新的蓝衣裳,来了就做,不是去挑水就是扫院子。而后就默默地坐下来,二姐不吭,他也不吭。要是二姐问一句,他就答一句,话是不多的。

  二姐问:“吃了么?”

  他就说:“吃了。”

  二姐问:“家里还好?”

  他就说:“还好。”

  二姐问:“娘的病好些了?”

  他就说:“好些了。”

  二姐问:“能下床了?”

  他摇摇头,没话……

  二姐就“嗞哕、啦啰”地纳鞋底,纳着纳着就拿出一双新做的鞋子让他试,试了,看看台脚,二姐就说:“穿着走吧。”而后,二姐趁姥姥出去的工夫,偷偷地说:“别再借人家的衣裳穿了,别再借了……”

  姐夫脸就红了,红得像新染的布。于是那借来的新蓝衣裳穿在身上就显得格外别扭。那天他刚好借的是一条侧开口的女式裤子。

  后来姐夫再来时穿的自然破旧,肩头总是烂着,那神色倒显得自然了。来了,二姐待他更显得亲切,一进门就打水让他洗。临走,总要给他缝一缝衣服。那时,二姐让他坐着,嘴里咬一节避灾的秫秸,就蹲着一针一针地为他缝,就像缝着未来的日子。

  记得二姐出嫁前曾到邻村那汉子的坟上去看过。坟荒了,坟上爬满了羹羹荒草,二姐就蹲下来拔那荒草,留下了一圈密匝匝的脚印。似乎没有哀怨和痛苦,拔了荒草,她就去了。不像城里人,有很多的缠绵。

  二姐是阴历九月初八出嫁的。那天,为了抢“好儿”,画匠王迎亲的马车四更天就来了。喜庆的日子,二姐自然是穿了一身红,红棉袄,红棉裤,头上还系了一条红披巾。待一阵鞭炮响过,二姐跪在姥姥面前磕了一个头,就挺挺地上了那围着红圈席的马车。

  不料,五更天起了大雾,四周什么也看不见了。刚好那赶马车的老汉眼不济,过小桥的时候,赶着赶着就把马车赶到河里去了。只听得“咕峰”一声,二姐已坐在河里了!送亲的三嫂忙把二姐从齐腰的河水里拉出来,接着就破口大骂:

  “画匠王的人都死绝了吗?派这么一个瞎眼驴!大喜的日子,把人赶到河里,这不晦气吗?!不去了,不去了!叫人给画匠王捎信儿,重置衣裳重派车,单的棉的一件不能少,少一件也不去!”

  迎亲的画匠王村人全都傻了,谁也不敢吭声。那赶车的老汉是姐夫的本家叔,见办了这等窝囊事,竞咧着大嘴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扇自己的老脸:“老没材料哇……”

  众人忙给三嫂赔不是,连连求情。三嫂一口咬定:“不中!大喜的日子,妮一辈子就这一回,这算啥?!”

  二姐苦苦地笑了,说:“算了,谁也不怨,这就去吧。”

  三嫂说:“妮,这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呀!……”

  二姐说:“既没坐马车的命,就不坐了。三嫂,咱……”

  三嫂说:“妮,死妮,要去你去,我可不去,老丢人哪!”

  二姐不再说了,就默默地往前走。三嫂在后边喊:“妮,妮,这就去么?你就这么去?!……”

  天大亮了。二姐头前走着,身后散散地跟着一群垂头丧气的画匠王村人。没有鼓乐,也没有鞭炮,二姐就这么步行去了。她穿着那身湿漉漉的红衣裳,红衣裳在凉凉的晨风中张扬着,像是生命的旗帜,在漫漫黄土路上行进着,很孤独地飘扬。

  后来,那赶车的老汉流着泪对三嫂说:“侄媳妇明大义呀!”

  五

  姥姥去世的时候,二姐已经嫁过去三年了。

  在这三年时间里,二姐没有进过一趟城。逢年过节的时候,二姐就差姐夫来看一看姥姥。那时姥姥已来城里住了。姐夫每次来从没空过手,或是一兜鸡蛋,十斤白面;或是一包点心,二斤芝麻什么的,实在没什么可拿,就烙几块油馍兜着。姐夫来了,姥姥总要问:“妮咋不来?”姐夫便说:“忙哪。”母亲说:“忙啥,地都净了,还忙啥?!”姐夫说:“白日里一摊子活计,夜里浇地呢。浇一夜两毛钱,她不舍那钱。”母亲气了,就说:“叫她来,没钱我给她!”可二姐还是没来。

  有一次,我在路上碰上了二姐。她跟姐夫上山拉煤去了,从城边路过却没有进城,硬是从城关绕过去。三年不见,我几乎认不出她了。二姐头发披散着,一脸煤黑,裤脚高高地绾着,腿上的血管一条一条地暴出来,整个看上去就像一段枯枯的树干。我不禁怔住了,赶忙拉她上家。她硬是不去,说:“兄弟,不去了。看俺这要饭花子样儿,丢大姑的人。”二姐还是走了。姐夫驾着车,二姐拉着襻绳,在暮色里,就见二姐背上那块地图样的黑色汗斑……

  那是怎样的苦做呀!从二姐身上已看不到年轻女人的影子了。听画匠王村人说,没有见过这么能干的女人,也没见过这么狠的女人。夏天里二姐在地里割麦,曾经拼倒过八个精壮的汉子!别人割麦一人把六垅,她一人竟把十二垅,头一扎进地里就再也不出来了,就那么弯着腰一镰一镰地割下去,无休无止地割下去。还听说她游过街,为养鸡游过街。人们让她在村街的碾盘上站着,她就站着,直直地站了一响。可下了碾盘,她竞又去赊了十二个鸡娃娃。村干部说:“怎么还喂?!”她说:“还债哪,还债。”

  干部摇摇头,说她聋,也就罢了。

  姥姥是腊月里过世的。姥姥临咽气前曾反复地叫着二姐的名字。母亲赶忙打发人去叫她。可是,待二姐赶到医院的时候,姥姥已经咽气了……

  按照乡间的习俗,姥姥是送回故土安葬的。回到乡间的那天夜里,一家的亲戚都坐在姥姥的身边守灵。半夜时分,我熬不住就躺在姥姥的身边睡了。突然我听到了哭声!睁眼一看,“长明灿”忽悠忽悠的,竟是二姐在哭。二姐哭着哭着就不哭了,一家人都怔怔地望着她,只听母亲惊慌地说:“下来了,下来了!”

  二姐“下”来了。二姐盘膝正襟端坐在姥姥的灵前,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忽然就说起话来。二姐竟用老人那种庄严、肃穆的口吻,像“先人”

  一样地缓缓诉说久远的过去,诉说岁月的艰辛……那话语仿佛来自沉沉的大地,幽远而凝重,神秘而古老,一下子慑住了所有人的魂魄,没有人敢去惊动二姐。母亲一向胆大,可这会儿也蒙了,只是呆果地听……直到鸡叫的时候,二姐说:“我走了。”于是,“先人”就走了。

  多年后,在我的记忆里仍然留存着那晚的印象,因此我无法说清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魂灵。虽然后来我问过母亲,母亲说是老祖爷的魂儿扑到二姐身上了。可老祖爷的魂儿为什么会扑在二姐身上呢?或许,在冥冥之中真有一种神秘的磁场,这磁场可以跨越阴间阳世,那“先人”的魂灵就借着二姐的躯壳返回阳世,借二姐的嘴传达出他的神性意旨?或许,是二姐过度的悲伤造成了精神的混乱,这混乱便产生出幻觉?

  第二天,当人们纷纷议论二姐如何“下”来的时候,二姐却一切如旧,没有些微的神经失常。她先是坐在姥姥的遗体前一遍一遍地用温水给老人擦脸,极小心地把皱纹中的污痕拭去。而后又跪在姥姥跟前,把姥姥苍苍的白发重新梳理一遍,梳得很亮很亮,梳着梳着就有泪下来了。待入殓时,二姐就跪在一旁,一声声喊着:“奶,躲钉吧。奶,躲钉吧……”

  母亲是极注重形式的,一切都按乡间的礼俗来办。可二姐比她更注重形式,“牢盆”上的“子孙孔”几乎全是她一个人钻的。别人钻了,她总嫌不圆,还要再钻,直到一个个孔都圆了为止。钻了“牢盆”,她又去糊“哀杖”,糊得极其认真。倏尔,她郑重地走到母亲跟前,说:

  “大姑,我给俺奶写(请)一班响器吧?”

  母亲瞪她一眼,说:“咋,你老有钱?不写。”

  二姐是很怕母亲的,可她却重复说:“大姑,我给俺奶写班响器。”

  母亲说:“不写。”

  为安葬姥姥,按乡间的礼俗,母亲已经请了一班响器了,就不想让她多花钱。况且,在那种时候,写一班响器已是很冒险了。

  二姐没再说什么,就默默地走出去了。大约二姐很想做人,她在兜里摸了很长时间也没摸出钱来,就悄悄地把姐夫拉到一边,让他回去借,不准在这儿借。姐夫吭哧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半晌,门外的国乐响起来了,不是一班,而是两班,二姐硬是花了三十块钱又请了一班,与母亲花钱请来的一班对吹!引了许多村人围着看。

  姥姥的葬礼开始时,母亲与二姐为响器的事反目了。母亲怒冲冲地说:“谁让你叫的?谁让你叫的?一点儿话都不听!……”

  二姐一声不吭,以沉默相抗,那沉默里含着强烈的倔强。姐夫缩缩地蹲在地上,更是不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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