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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婚 李佩甫 7018 2024-10-16 21:33

  

  小儿光身穿一小小的红兜肚儿,手里提着一个盛水的瓦罐,小儿摇摇的,那瓦罐也是摇摇的,亮亮的水珠从瓦罐里溅出来……

  小桥就在眼前,小桥静静的。小桥的历史已记不清有多少年了,桥栏早巳毁坏,桥上的石板上印着凹凸不平的车辙,车辙里散着星星点点的麦粒和晒干的片状牛粪,牛粪上清晰地显现出牛蹄踏过的痕迹,像老牛盏的图章。桥的那边,远远有女人响亮的喊叫:挨千刀挨万刀的你不吃饭了吗?……

  倏尔,国在不远的麦田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儿。那人头拱在麦地里,屁股朝天撅着,身子一拧一拧像蛇一样向前游动。麦浪在她身后翻倒了,很快又成了一捆一捆的麦个儿,**扬的土尘像烟柱一样在她周围旋着。这动作是很熟悉的,十分熟悉,他记不起是谁了。他盼着这人能抬起头来,歇一歇身子,可这人一直不抬头,就那么一直往前拱。天太热了,气浪像火一样烤着,坐在车里的国已是大汗淋淋了,那人还在往前拱……一直拱到地头,这时,那人才慢慢地直起了腰。四婶,那是四婶!四婶年轻时是村里的头把镰!那时四婶割麦要三个男人跟着捆……现在四婶老了,站在麦田边上的四婶满脸是汗,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像男人似地挽着一只裤腿。四婶定是很乏了,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四婶那张脸已看不出什么颜色了,除了阳光下发亮的汗珠,只有干乏的土地可以相比了。片刻,仅仅是片刻,四婶又拱进麦地里去了……在紧挨着的一块麦田里,国又看到了三叔。三叔没有戴草帽,光脊梁在麦地里站着。三叔的脊梁像弓一样黑红,铁黑地闪在阳光下亮得发紫,脖颈处的皱儿松橙地下垂着,上边缀着一串串豆疱似的汗珠。三叔又在骂人了,挺腰拍着腿骂,身子一窜一窜地动着,是在骂三婶么?倘或是骂别的什么?蓦地,三叔的腰勾下去了,而后又剧烈地抽搐着,麦田里暴起一阵干哑的咳嗽声!

  那枯树桩一样的身量在振**中摇晃着,久久不止。三婶慌慌地从麦田里拱出来,小跑着去给三叔捶背……突然,麦田里晃动着许多身影儿,人们纷乱地窜动着,惊喜地高叫:“兔子!兔子……”

  这时,国听见“扑哧”一声,他的肚子炸了!他肚子里拱出一个“黄土小儿”。那“黄土小儿”赤条条的,光身系着一个红兜肚儿,一蹦一蹦地跑进麦田里去了。那“黄土小儿”在金色的麦浪里跳跃着,光光的屁股上烙着土地的印章。那“黄土小儿”像精灵似地在麦田里嬉耍,一时摇摇地提着水罐去给四婶送水;一时跳跳地越过田埂去为三敊捶背;一时去捉兔子,跃动在万顷麦浪之上;一时又去帮乡人拔麦子……“黄土小儿”溶进了一片灿烂的黄色;“黄土小儿”溶进了泥土牛粪之中;“黄土小儿”溶进了裹有麦香的热风;“黄土小儿”不见了……

  国坐在车里,默默地吸完一支烟,又吸完一支烟……而后,他轻声说:

  “回去吧。”司机不解地望着他:“上哪儿?”国低下头,闭着眼喃喃地说:“回县里。”

  十三

  又是秋天了。

  在这个秋天里国接受了一件十分棘手的工作。

  市里修一条公路,这条贯穿六县一市的公路在大李庄受阻了。这条公路恰巧穿过大李庄的祖脉,先人的坟地受到了惊扰。于是,村人们全都坐在坟地的前面,阻止施工队往前修路。工程被迫停下来了。交通局的人无法说服他们,乡里做工作也没有说通。后来连市长、市委书记都惊动了,匆匆坐车赶来,轮番给乡人们做说服工作。可乡人们以沉默相对,不管谁讲话都一声不吭……

  这局面已经僵持一天一夜了,市长、市委书记都被困在那里,而工程仍然无法进行。秋夜是很凉的,乡人们全都披着被子坐在坟地里,以此相抗。于是市委责令县委书记大老王出面做工作,限期恢复施工。大老王慌了,也急急地坐车赶往大李庄村,临行前,他吩咐国跟他一块去,让国好好做做村人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国是不能不去的。就这样,国又回到了大李庄村。

  在路上,县委书记大老王严肃地对国说:“好好做一做思想工作,不行就处理他们!”国无言以对,心里像乱麻一样。又要面对乡人了,他说什么好哪?

  下了车,不远就是老坟地。那里有黑压压的人群,市长、市委书记都在那儿站着,县委书记大老王快步迎上去了,国一步一步地跟在后边。眼前就是先人的坟地了,一丘一丘的“土馒头”漫漫地排列着,每座坟前都竖着一块石碑,一块一块的石碑无声地诉说着族人的历史。那历史是艰难的,因为这里排列着死人的方队……死人前面是活人。活人的阵容更为强大,几千个乡人黑鸦鸦地在坟前坐着,他们维护死人来了。这里有他们的祖先,有他们的亲人。他们不愿意让祖先和亲人受到惊扰。人苦了一辈子,已经死了,就让他们睡吧。乡人们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一声不吭地坐着。作为后代子孙,千年的传统制约着他们,使他们不得不站出来。可是,他们却阻挡着一条通向六县一市的公路……

  ……前面是活人,后面是死人,这是一支族人的军团,是一条黑色的生命长河。在这里,生与死连接在一起了,生的环链与死的环链紧紧地扣着,那沉默分明诉说着生生不息,那沉默凝聚着一股巨大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力量!

  面对死人和活人,国一步一步硬着头皮往前走。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走着走着,国一眼就看出了乡人的凄凉。乡人一堆一堆地聚在那里,一个个像冷雀似的缩着,头深深地勾下去,十分的惶然,偶尔有人抬头嘹一眼,又狠快地勾下去了。乡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领导,乡人知道理屈呀。乡人的负罪感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惊动了这么多大干部,他们已感到不安了。但他们更感到不安的是对身后死人的惊扰。那是老祖坟哪!多少年来,一代一代的先人都躺在这里,他们每年清明都来为先人焚烧纸钱,祈求平安。可现在突然有一条公路要从这里过了,他们能安寝么?

  国知道,在这种时候,乡人们是不会退让的。他们进退两难,无法做出抉择。他们脸上的迷惘和犹豫已说明了这一点。若是追加赔偿更不行,那会让他们愧对行人。他们会说,祖脉都挖了,他们要钱有什么用呢?

  国心里说:这时候不能再说软话了,更不能去套近乎。他不能以乡人的面目出现,假如说了乡情,那么,乡人们会说:孽种!睁开眼看看吧,老祖爷在哪!……

  在这一刹那间,国感觉到了市委领导的目光,他暗暗地吸了口气。冲上前去,厉声说:

  “李满仓——!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市里领导都在这儿,你办我难看哩?嗯……回去!都回去!”

  这一声“李满仓”如雷贯耳!陡然把三叔提了起来。三叔的名字从来没有被人当众叫过,更没有如此响亮的叫过。光这一声就足以使三叔脸红了。三叔被响亮的“李满仓”三个字打懵了,他慌慌地站了起来,一时满面羞红,手足失措,像一个当众被人揭了短儿的孩子,那困窘一下子显现出来了。等他醒过神儿的时候,一切都已晚了。乡下人是极看重脸面的,他一下子面对那么多的领导,在众目暌睽之下,他的名字已写在了众人的眼里。三叔再也无法蹲下去了。国这一声叫得太郑重,太严肃,太猛!三叔是老党员,在三叔看来,“李满仓”三个字就等于“共产党员李满仓”,那是很重的!三叔狼狈地侧转身子,缩缩地往后退着……

  紧接着,国眼一撒,又沉声喊道:

  “李麦成——!干什么你?嗯?不像话!赶快回去……”

  立时,人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乡人群里扫射着。五叔被李麦成,三个字叫得一惊一乍的,实在经不住那么多人看他,语无伦次地摆着手“那那那……。不是俺,不是俺……”话没说清,就嘟嘟嚷嚷地往后退了……

  再接着,国炸声喊:

  “李顺娃——!听见了没有?听话,快回去!”

  李顺娃跟国是同辈人,人年轻老实,更没见过世面。国一语未了,他背着被子就跑……

  往下,国一一叫着村干部的名字,喝令他们回去。国知道村干部是非常关键的,他们都是村里的头面人物,是村人们的主心骨,只要能喝住他们,往下就好办了。可连国都没有想到,喝喊乡人的名字竟会产生如此神奇的效果。在他的喝斥下,被叫到姓名的村干部一个个张皇失措,溜溜地退去了。

  乡人群里出现了片刻的骚乱,人们互相张望着: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有的已经站起来了,有的还在那儿坐着。站着的人迟疑疑的,仿佛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就那么呆立着。坐着的人窃窃私语,像没头蜂似地拧着屁股。婶婶娘娘们生怕被叫到名字,全都侧着脸儿,头勾在怀里……

  已是午时了,孩子的哭声像洋喇叭一样在坟地上空吹奏着。趁这功夫,国穿过人群走进了坟地。他站在坟地里,目光扫过那苍老的古柏和一块一块的石碑,慢慢地走到一座坟前,他在坟前静默了片刻,抬起头来,沉声说:

  老少爷们,为修这条公路,国家投资了一千六百万,一千六百万呀!

  国家为啥要花这么多钱修路哪?是为咱六县一市的百姓造福哇,是想让乡人们尽快富起来呀!路修通了,经济搞活了,大家的日子不就好过了么?咱大李庄人一向是知理的。可今天,咱大李庄人挡了六县一市的道了……说着说着,国话头一转,大声喊道,“老少爷们,我李治国今天不孝了!大家都看着,这是俺娘的坟,这墓碑上写着俺娘的姓氏,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今天不孝了……”说着,他突然跪了下去,在坟前磕了一个头。

  而后,他转过身来,手一挥说:

  “来人!挖吧……”

  施工队的人跑过来了。乡人们呼啦也全都跟着站起来。人群乱了。

  可谁也没动。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施工队走进了坟地。看着施工队的人在国的娘的坟前举起了铁锹、洋镐,紧接着,纷乱的挖土声响起来了……

  国挺身站着。

  人们也都默默地站着。

  这时,国听见人群里有人悄悄说:“算了,别叫国作难了,官身不由己……”国听到这话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到了这会儿儿,他才悟过来,三叔给了他多大的面子呀!乡人们又给了他多大的面子呀!这是情分哪,还是情分。若不是情分,乡人们说啥也不会让的,族人要真想抗,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行!乡人们知理呀……

  片刻,人群慢慢地散了。黑压压的人们全涌进了老坟地,人们全都跪下来,给先人们磕头。哭声震天!那凄然的哭声像哀乐一样响遗了整座坟地,惊得树上的乌鸦“呱呱”叫着乱飞……

  国咬着牙,坚忍地逼住了眼里的泪水。

  市委书记大步走过来,握住国的手说:“谢谢你,李治国同志,谢谢你!”市长也赞许地说:“很有魄力嘛,很有魄力!”

  国木然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十四

  国要走了。

  任命已经下达,他荣升为另一个县的县长,他的任命是市委常委会全票通过的。市长、市委书记在会上都高度评价了他的才干和工作魄力。

  市“人大”和县“人大”也已认可,往下仅仅是程序的问题了。现在,那个县派车来接人了,车就停在国的家门口。而且,百里之外,那个县的领导们已在准备着为他“接风”了。

  家里,女人正忙着为他收拾东西。女人高兴坏了。女人说:“李治国,你太棒了。我真想亲你一万次!”女人像旋风一样屋里屋外忙着,每次走过他身边都像猫一样俯下身来“叭叭叭”。女人亲他就像亲“职务”一样,在他脸上盖了许多“图章”。女人的颠狂从昨天夜里就开始了。她兴奋得一夜没睡,像鱼一样游在国的身上说:“我太爱你了太爱你了太爱你了……”国知道她是爱“县长”呢,她太爱县长的权力了,真爱呀!假如他还是那个黄土小儿,见了面她也许会“呸”一口呢……

  一切都收拾好了,女人扑过来说:“走吧,我的县长大老爷,咱走吧。你还想什么呢?”

  国坐在沙发里,两手捧着头,一声不吭。

  女人像蛇一样缠在他的膀子上,又“叭”了他一下,柔声说:“车在外边等着呢,走吧。”。

  国还是不吭。国默默地靠坐在沙发上,两眼闭着,慢慢,慢慢,那眼里就流出泪来了……

  女人慌了。女人温顺地亲着他的头发,而后用舌尖轻轻地舔他眼里的泪,女人说:“怎么了?你是怎么了?不舒服么?说语呀,我的好人儿……”

  国仍旧不吭。他的跟紧紧地闭着,一串一串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来……

  门外的喇叭一声声响着。女人急了。女人一时看看表,一时又在屋里来回走着,而后女人蹲下来,贴着他的脸说:“国呀,你到底是怎么了?头一天到任,那边的人还等着呢。”女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女人在“县长”面前显得比猫还要温顺百倍。女人细声细气地说:“是我不好么?是我惹你了么?……”

  女人总是叫他“李治国”,这一声“国呀”无比亲切,国的眼睁开了。他茫然四望,不由问自己:我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是呀,该走了。我还等什么呢?……

  就在这当儿,县委办公室的秘书匆匆跑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

  秘书进了门就恭恭敬敬地说:

  “李县长,乡里干部捎来件东西,说是家乡的人捎给你的……”

  国赶忙站起来,可女人已抢先接过来了。东西看上去沉甸甸的,用一块大红布包着。女人匆匆解开了包着的红带,竟是一块土坯!……

  女人望着那块很粗俗的红布,眉头不由地皱起来了。女人不耐烦地说:哎呀,跑这么远,啥捎不了,捎块土坯?真是的!……,接着,女人又摆出“县长夫人”的架式说:“算了,就放这儿吧。不带了。”

  城里女人不了解乡俗,不知道这块土坯的贵重。国是知道的。这土坯是给出远门的人备制的。土要大田里的,水要老井里的,由最亲的人脱成土坯,用麦秸烤干而后用红布包着让远行的人带上。这样,无论走到哪里都存块家乡的热土伴着你。带上它可以消灾免祸,还可以为出门人治病。有个头痛脑热的,摩一点土末放在茶碗里喝,很快就会好的。过去,凡是出远门的乡人都要带上一块家乡的土坯。有了它,不管你走到哪里,都会平安的。所以,按乡俗,这叫“老娘土”,也叫“命根儿”……

  看来,乡人已听说他当了县长了。他要走了。乡人虽没有来送行,可乡人终还是捎礼物来了。乡人给他捎来了“老娘土”,这就够了。没有比“老娘土”更贵重的东西了!……

  国的脸立时黑下来,他沉着脸说。“带上!”。

  女人受委屈太多了。女人撅着嘴,生硬地把那块土坯包起来,倔倔地夹出去了。女人不敢不带。

  上了车,国的脸一直阴晦着,一句话也不说,来接他上任的县委办公室主任小心翼翼地问:“李县长,你不舒服么?”这时,国的脸才稍稍亮了些,他很勉强地笑着说:“没啥,没啥。”

  车开出很远之后,女人的情绪才慢慢缓过来。她又“叫喳”开了,先是为司机和办公室主任递了烟,而后又悄声对国说:“国呀,头天上任,你夹块红布包着的土坯,影响多不好呀?不知道的,人家还以为迷信呢。”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看他的脸色。当着司机和办公室主任的面,国不好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这笑是下意识的动作,习惯动作。他笑习惯了,不知怎的,脸上的肌肉一动,就笑出来了。女人把他的笑当成了默许。紧接着,女人熟练地摇下了车窗,就自作主张把那块裹有红布的土坯隔窗扔下去了……

  “咚!”车窗外一声巨响,惊得办公室主任赶忙扭身问:“怎么了?”

  女人很有分寸地笑了笑,说:“没什么。”

  在办公室主任的注视下,国仍然保持着矜持的神态。可一会儿功夫,他就坚持不住了。他慌忙扒住车窗往外看,土坯已经不见了,那块红布在路上随风飘动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化成了一片幻影儿……

  车仍然飞快地往前开着,可国觉得载走的仅仅是他的身子,他的灵魂已经扔出去了,随那裹有红布的土坯一块扔扔去了。他的“老娘土”,他的“命根儿”,还有那漫无边际的乡情,都被女人扔在半道上了……

  国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你是谁?生在何处?长在何处?你要到哪里去?……走着走着,国突然说:“停住。开回去!”

  女人惊诧地望着他;“怎么了?你……”

  国还是那一句话:“开回去。”

  车停住了。女人小声劝他说:“算了吧,你得注意影响啊!都等着你呢!”

  办公室主任也莫名其妙,忙问:“李县长,怎么了?”

  女人解释说:“没什么。东西掉了。也不是啥金贵东西,一块土坯,乡下人送的……”

  国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黑着脸。

  办公室主任看看表,头上冒汗了。他说:“李县长,时间已不早了。县里领导都在那边等着为你接风呢。你看,这……”

  国绷着脸说:“那好,我下去。”

  办公室主任慌了,忙赔情说:“李县长,李县长,这样吧。你们先坐车走,我下去,我下去给您拾回来……”办公室主任擦着头上的汗,拧开车门,仍像赔罪似的说:“李县长,我们在下边做工作的也有难处哇,你给我个面子吧?”

  女人也急了,说:“你怎么能这样呢?算了吧,啊?”

  国沉默不语,可他脑海里仍飘动着:你是谁?生在何处?长在何处?

  你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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