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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野滩镇 贺绪林 5717 2024-10-16 21:34

  

  吃罢晚饭,司马亮伴着孤灯读《资治通鉴》。来到渭北他本想把妻子接来,可又考虑到立足未稳,加之渭北治安混乱,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有妻子相陪,他就以书本为伴,消除孤独和寂寞。

  《资治通鉴》他已经读过好几遍了。每读一遍他都有新的收获,感到受益非浅。可此刻他心中觉得十分瞀乱,书中的字句装不进脑子去。就在这时,同永顺进来禀报:“姑爷,牛县长来了。”

  他一怔,牛泰来这个时候来干啥?他刚放下手中的书,牛泰来就走了进来,冲他拱手道:“司马县长,打扰了。”

  他急忙起身让坐,又唤同永顺送上烟茶。

  牛泰来呷了一口茶,歉意道:“本不想来打扰司马县长,可明日儿老朽要回原籍,特来辞行。”

  牛泰来自觉年事已高,向专署和省府都写了告老还乡的辞呈。前些日子专署的批文下来了,准许牛泰来退休。司马亮这些天心绪不宁,把这事都忘了。

  “急啥,忙完了这一堆子事我要给你开个欢送会。”司马亮诚心诚意地说。他忽然感到有些对不起牛泰来。尽管牛泰来老朽迂腐,软弱无能,但究竟有一把年纪了,应该给予尊重。

  牛泰来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县长看啥书哩?”

  “《资治通鉴》。”

  牛泰来笑道:“是你老祖宗的书呀,那是本济国济民的好书哩。”

  司马亮感慨地说:“老祖宗有经天纬地之才,可叹我连他书中所论之事的皮毛都做不到。惭愧呵!”

  牛泰来道:“县长过谦了。你年轻有为,来日方长,仕途一定畅通无阻。”

  “唉!”司马亮叹息一声,“还说啥仕途畅通无阻,我这回是要栽倒在渭北了。”

  牛泰来讶然道:“县长何出此言?”

  司马亮道:“王县长被人刺杀,此案迟迟不能破获,让我如何在渭北立足。再者,渭北的治安情况远比我预料的要糟糕的多,如此下去,何以了得?我现如今是一筹莫展呵。”

  牛泰来低头啜茶,半天不吭声。司马亮也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忽然,他发现牛泰来在窥视他,眼里闪出一种亮光。他猛地意识到,牛泰来此时来并不完全是为了辞行。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亲自端来热水瓶,给牛泰来茶杯续水。牛泰来一怔,急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司马亮笑道:“您是前辈,又是客人,我理应奉茶。”

  牛泰来欠身说:“县长太客气了。”

  “是前辈太客气了。”司马亮又敬上香烟,划着火柴为牛泰来点着。”您在渭北任职多少年了?”

  “三十余年了。”

  “您桑梓在哪里?”

  “西秦北乡。”

  “我老家在西秦大王镇,咱俩是乡党哩。”

  牛泰来含笑点点头。其实,他早已了解到司马亮的一些情况。只是司马亮为了那件案子,整天和严、章二人在一起,并不知道牛泰来的祖籍也在西秦。

  “前辈,您在渭北三十余年,一定对渭北的各方面情况十分了解。”

  “不敢说十分了解,只是知道一些。”

  “渭北当务之急是啥?”

  牛泰来微笑道:“你上任之初就问过这话,渭北当务之急是治安问题。”

  “该从何处着手呢?”

  牛泰来摇摇头,又去低头啜茶。司马亮再三恳问:“前辈老马识途,胸中一定有良策,还请教我。”

  牛泰来见司马亮真心诚意地请教,放下茶杯,问道:“你认为主政的后盾是什么?”

  司马亮略一思忖,答道:“从现如今的局势来看,应该是军队吧。”

  “你说得很对。主政者必须握住兵权,或者说可以调动指挥辖区内的军队。”

  “辖区内的军队?”司马亮疑惑地看着牛泰来。“咱们渭北没有军队,只有保安大队。”

  “保安大队也是军队呀。你现在指挥调动得了保安大队?”牛泰来也看着他。

  司马亮摇摇头。他等着牛泰来下面的话,牛泰来却又低头去喝茶。他见牛泰来杯中茶水已尽,重沏了一杯茶,双手奉上。牛泰来接过茶杯,呷了一口,又问:“你以为军队靠什么过日子?”

  司马亮道:“不会是靠打仗吧?”

  “打仗是军队要干的事。”

  “那么就是靠粮饷过日子了。”

  “粮饷又凭什么做保证?”

  司马亮不加思索地回答:“上边供给或者是地方筹集。”

  “不错。保安大队虽说是军队,但只是地方武装,上边拨发的粮饷微乎其微。保安大队的绝大部分供给全凭县里的财政税务来维持。因此引发出许多矛盾来。”

  话说到这里,司马亮心里清楚明白起来。他究竟干了两年多县长,知道一些其中的渠渠道道。少顷,他问道:“咱们渭北的税收情况如何?”

  “不好,税收来源主要靠野滩镇。”

  “就是渭河南岸的野滩镇?”

  牛泰来点头道:“野滩镇是咱渭北的一块大肥肉,就连终南的土匪都瞅着它,随时都想扑上去咬上一口。”

  司马亮这时理出头绪来:“依前辈之言,要治理好渭北必须一手抓兵权,一手抓钱财。”

  牛泰来拈须笑道:“县长果然悟性超人。”

  司马亮思忖半晌,又向牛泰来求教:“如何才能一手抓住兵权一手抓住钱财呢?还请前辈教我。”

  牛泰来手拈胡须,声音低沉地说:“如何去做,我也不得而知。”

  司马亮再三求教。牛泰来慢慢站起身来,推心置腹地说:“我乃老朽之人,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文韬武略。刚才的一番见解,是我在官场混迹多年的所得,也谈不上是什么高见。凡有识之士都能看得出。我早已看出司马县长非等闲之辈,因此辞职之际才以鄙见相陈。至于如何去做,我真的不得而知。”

  “前辈太谦虚了。”

  “不不,如果我真有良策,也不至如此落魄。”

  司马亮道:“我初到渭北,人地生疏,一切都难以入手。请前辈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牛泰来摇头道:“常言道,不在其位,难谋其政。我已辞职退休,没有再留下的道理。”

  司马亮喟然长叹:“我识前辈太晚。”

  牛泰来大为感动:“在别人眼里我牛某人不过是个老朽。今晚夕有司马县长这一句话,也算有了知我之人。”说着话拿过桌上的《资治通鉴》,随手翻开一页,只见用红笔勾划出一段话来: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他感叹道:“切肤之言呵。”

  司马亮又请教道:“渭北还有何人可用?”

  牛泰来道:“用人之术,你的老祖宗已说得十分精辟,可做起来难呵。常言说得好,珠宝好识,肉蛋难认。谁是圣人?谁是愚人?谁是君子?谁是小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识得的。性格外露者,倒也好识。城府深、藏而不露者,也许你永远也识不得他。”

  司马亮点头称是。

  牛泰来继续说道:“如今是乱世,乱世之中尚文不如尚武。”说着吟出几句诗来:“竹帛烟消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司马亮道:“前辈吟的可是唐代诗人章碣的七绝《焚书坑》?”

  “正是,县长可真是博学。”

  司马亮感叹道:“正如前辈所说,时逢乱世,读的书再多又有何用,不如去学舞刀弄枪来得实在。”

  俩人都苦笑起来。

  稍顷,牛泰来说:“县长正值英年,来日方长,不可放弃读书。依我愚见,不论何时何地,读书总是有用的。再者,乱世只是暂时,天下太平了,读书人就有了英雄用武之地。”

  “何时天下才能得太平?”

  两人又感叹了一回。

  稍后,牛泰来起身告辞。司马亮移步相送。到了书房门口,牛泰来回过身来:“司马县长,在渭北主政,慎防严、章二人。此二人手中有兵权握着枪把子,且桀骜不驯,不可不防。”

  司马亮点点头。

  牛泰来又告诫道:“为政者手腕要铁要硬,万万不可手软。我这辈子就是吃了这个亏。”说着连连摇头。

  司马亮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急忙问:“前辈,王县长之死到底是何人所为?”

  “我原以为是彭大锤所为,现在把彭大锤做案的嫌疑排除了,那就只能在手中有枪的人中查寻了。”

  “会不会是土匪干的?”

  “土匪是想杀王县长,可没有那个能力。”

  “哪会是谁呢?”

  牛泰来摇头。少顷,司马亮又问:“前辈与王县长共事几年?”

  “四年。”

  “他为人处事如何?”

  “这话还真不好说,王县长看上去脾气随和,处事为人甚是得体,可实际上城府很深,藏而不露。”牛泰来说着从衣袋掏出一件物品给司马亮“王县长遇刺的那天早晨,我有急事去找他,他在地上躺着,血把衣衫浆了,可还有一口气。我把他抱起大声呼唤。他睁开眼睛,指了一下书桌底层的抽屉,就咽气了。我知道抽屉里肯定有啥东西,拉开抽屉却是空的。后来我发现那个抽屉是个双层,打开上面的底,这个宝物在里边藏着。”

  司马亮看着宝物:“刺客是冲着它来的?”

  牛泰来点点头:“这宝物我此前曾看到过。”

  司马亮把目光又投向牛泰来:“前辈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在兴盛钱庄,它是兴盛钱庄的镇店之宝。后来钱庄被土匪曹老二打劫了,钱庄的刘掌柜一家被杀,这宝物也不知去向。不知咋的落在了王县长手里。”

  “会不会是钱庄刘掌柜把此物送给了王县长?”

  “不会的。刘掌柜那人我知底,讲究得很,他送啥也不会把镇店之宝送人。”

  “曹老二把它抢去也不可能送给王县长吧。”

  “司马县长是个明白人,也许能从这宝物上找出点蛛丝马迹来。”牛泰来说罢拱手告辞。

  司马亮要送送他,他执意不肯。司马亮见夜已深,便唤来同永顺送他回去。

  牛泰来走后,司马亮在灯光下仔细看那宝物。宝物是个怪兽,独角、龙头、马身、麟脚,形似狮子,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古铜色,但却不象青铜打造的。他心中疑惑,掂了掂,沉甸甸的。他仔细再看,心中着实吃了一惊,原来怪兽是金子铸就。他再三观看怪兽,怪兽有嘴无屁眼,便认出怪兽是何物。

  怪兽名叫貔貅,又名天禄。它是古代神话中的一种凶猛的独角瑞兽,龙头、马身、麟脚,形似狮子,毛色灰白,会飞,凶猛威武。貔貅貌似金蟾,披鳞甲形如麒麟,取众兽之优。传说黄帝打败蚩尤,貔貅立功受封神将。后因貔貅触犯天条,玉皇大帝罚它只以四方之财为食,吞万物而不泻,贬入人间。貔貅有嘴无屁股,具有辟邪挡煞,降魔驱鬼的威力,还能镇宅兴族,招财进宝。在佛教中,貔貅是地藏菩萨的坐骑。貔貅不但肚子是个聚财囊,同时也催官运。司马亮已了解到他的前任为官还是清廉的,不可能有此物。难道真如牛泰来所说,这个纯金貔貅是个贿物?兴盛钱庄的掌柜不会把镇店之宝拱手送人,后来钱庄遭土匪抢劫,此物去向不明。可此物怎么落在了王县长手里?

  司马亮久久地凝望着金貔貅,陷入了深思。同永顺进了书房,他都没有发觉。

  “这是个啥东西?”同永顺看着金貔貅,忍不住发问。

  司马亮醒过神来,说:“这叫貔貅。”

  “貔貅?模样挺凶的,看着也怪吓人的。”

  司马亮说:“它可是个瑞兽,能招财进宝,驱邪镇宅催官运。”

  “这么说它是个宝贝。”同永顺说着拿起了貔貅,“这么沉!”

  “它是个金的。”

  同永顺仔细一看,果然是金的,惊道:“这得值多少钱?”

  司马亮道:“恐怕不会低于两万大洋吧。”

  同永顺感叹道:“王县长可真有钱呵。”

  司马亮道:“我估计这东西不是王县长的,很可能是件贿物。”

  “你是说有人拿这东西向王县长行贿?”

  司马亮点头。

  同永顺忽然想起司马亮在三边县收受一万大洋的事,司马亮在那件事上栽了个大跟头,险些丢了乌纱帽。他觉得那件事是他怂恿司马亮干的,一直怀着深深的内疚。吃一堑长一智。他浑身一激灵,提醒道:“姑爷,这件事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司马亮早已想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难道他的前任也犯了他所犯过的错误?看来受财贪财是人的共性。他的前任也许是让这个金貔貅毁了性命。如此说来,还是不贪财的好。

  同永顺又道:“送这东西的人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司马亮道:“送东西的不傻,他想从王县长那里得到比金貔貅更值钱的东西。”

  同永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司马亮看出他有话想说,便催促他说:“有啥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

  同永顺道:“刚才我把牛县长送到家,他对我说,王县长就是被人杀害在这个书房,他的两个保镖死在门外。三个人都是被利刃所伤。他再三叮咛我,要我多加小心,保护你的安全。”

  司马亮环视了一下书房,感叹道:“牛县长是个好人哩,可惜我识他太晚。不然的话,我会想法让他留任的,现在是晚了呵。”

  同永顺思忖一下,道:“姑爷,你是不是换个书房?”

  司马亮道:“为啥要换?你是说这个书房不吉利?”

  “我是怕万一……”同永顺把下面的话没说出口。

  “万一也被人打了黑枪。”司马亮把同永顺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随即笑道:“我不忌讳这个。再说有你这个保镖,我啥也不怕。”

  得到如此信任,同永顺越发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再三道:“还是换个地方吧。”

  司马亮摇头道:“不能换。我是一县之主,不能给人一个疑神疑鬼的胆小怕死的印象。”

  同永顺不能再说啥了。司马亮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了句很粗俗的话:“我就不信谁能把咱俩的球都咬了。”说罢,大笑。

  同永顺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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