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岭镇公安分局院内气氛不同往常,通向后院角门有全副武装的警察把守,即使本局干警进出也受到限制。
命案的重要嫌疑人柳雪飞、江子都在这里。黄毛的身份比较特殊,既是重要的证人,又是偷手机的人,偷窃马市长的手机还有些另当别论的意思,而财政局长、人事局长、组织部长那三部,纯属偷窃行为,暂且不放他走也合情合理。
老文没再提审江子,上次的审问只获四个字口供:四菜一汤。马上就审,他恐怕还是四菜一汤。
“文队,”同老文一起审讯江子的刑警问:“什么时候提审江子?”
“不忙,劝性子。”老文说。
“又是土匪黑话,文队?”
“哪来那么多的土匪黑话。劝性子你不懂?”老文说,“你结婚没有?”
“我儿子都上小学二年级啦。”刑警说。
“婚俗嘛,过去新娘乘轿到婆家门口,大门久闭不开,致使新娘不能下轿、进门……”
“文队,你这到底劝谁的性子呀,是江子,还是我们?”
“当然是江子。”老文说。
江子的性子需要劝,需要捺。几天里他孤独在**,望着拱形的棚顶,视野内白茫茫一片。警察讯问不能因为嫌疑人说四菜一汤而停止,审讯还要持续下去。
“到底能坚持多久?”江子后几天怀疑自己,不是没有意志,而是坚持下去是否有意义。本来是为马市长做事,他能否出面捞出自己是未知数。一旦马市长出事呢?权势人物落马已不是耸人听闻的事情,马市长出了事,谁来管我呀?
“对警方说出真相吗?”江子有些动摇了,开始思考这件事情。
江子是这样举棋不定,柳雪飞则抱着顽抗到底的决心,说与不说,他觉得死路一条,自己罪孽深重。
“马市长你万万别出事啊!”柳雪飞怕所依靠的大树倒下。
张国华负责审问柳雪飞,昔日他们是战友,现在是专案组刑警和犯罪嫌疑人,审讯的情景异乎寻常。
“柳雪飞,我们的谈话从哪儿说起呢?”张国华这样开头。
柳雪飞在明亮的灯光下笑了笑,说:“你们想要问的,我是不会说的,白浪费时间。”
“那你想说什么?”张国华问。
“我会说什么?什么都不会说。”柳雪飞顽固地说。
“过去你审问犯罪嫌疑人时,遇到同你一样态度的人,你怎么办?”
“当然最终要拿下他的口供。”柳雪飞答。
“你想想我会不会和你做法相同?”
柳雪飞再次笑,流露出一种嘲讽的神情,没答话。
“噢,你以为你能扛得住?柳雪飞我也相信你扛得住,零口供一样认定你有罪。”
“既然如此,还来问我干吗?”柳雪飞态度变得愈加生硬。
“我想你是一个男人,还做过警察,常言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柳雪飞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吧?”
柳雪飞给这话击中,内心一颤,实话是不能说的。然而,这种给人瞧不起的话,尊严受到打击,维护尊严的唯一途径,承认自己所犯的罪行,好汉做事好汉当。但是,他不能说出实质性的东西。
“柳雪飞,哦,应该称呼你另一个名字,夏总。”张国华揭穿说。
“我不是什么夏总。”柳雪飞矢口否认。
“青苹果酒店的九花、小慧你应该记得吧。”
“她们是死者,我当然记得。”
“你对你的情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记得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张国华继续揭穿道,“两个人先后为你怀孕,你为什么要对她们下手?”
“我没对她们下毒手……”
“你不是夏总,你不认识她们,也没对她们下毒手,柳雪飞你可以说你什么都没干。”张国华说,“柳雪飞,你不是读过许多古诗吗,黄庭坚有两句诗说: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然而,机关用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此话用在我身上不合适,我没费尽什么心机。”
“你自称是子虚乌有的某公司的夏总,还有外国绿卡什么的……带着枪去嫖娼,这样能是无懈可击吗?”
“欲加之罪,何……”
“欲加?柳雪飞你疏忽了一个细节,九花写日记,你已经被她详细记述在里边了。”
柳雪飞睁大眼睛,内心有些慌乱。
“你接触酒店的几位小姐与她们上床,想一想,赤身**在她们面前,即使你走到天涯海角,她们也能认出你来。在你身上不该犯的低级错误,屡屡发生:命案发生后,你想方设法转移侦查视线,把破案的注意力拉到黄毛身上,利用他与养父的情仇诬陷他是杀父凶手;你怕安姐和常大香认出你就是几年不见踪影的夏总,恐吓她们……”
柳雪飞失去水分的植物一样渐渐蔫萎,头低垂下去。
“柳雪飞,你抬起头来,听我替你说的话。”
柳雪飞微微抬起脸,张国华的话如一颗钉子钉进他的心窝,他快支持不住了。
“你从酒店命案的现场逃离时,被你要杀的人看见,当你再次追他到北山,非但没杀掉他,被他逃脱了,而且还记下了你。”张国华重述犯罪过程,说,“告诉你吧,柳雪飞,安姐、常大香已经都被我们找到,她们都指认了你。”
“给我点水喝。”柳雪飞突然喊道。
张国华让在场的刑警打开一瓶矿泉水,亲自端到柳雪飞的嘴边喂他,说,“慢慢喝。”
“师傅。”柳雪飞喝完水,眼里有了湿润的东西,用了久违的称呼。
师傅,若干年前张国华是柳雪飞的师傅。刑警传帮带是一个传统,无一例外。柳雪飞刚到警队由张国华带他,他亲切地叫他师傅。说不清多少年后,柳雪飞改口叫他张队,大家也叫他柳队。是职务的变化?还是感情的变化?谁也没去想这些。
“雪飞,你还愿意叫我师傅,就勇敢地承认做下的案子。”张国华紧紧抓住这一思想变化的时机,劝说,“没有足够的证据,随便抓一个刑警副支队长?”
“请再给我一瓶水。”柳雪飞要求说。
“给他一瓶。”张国华同意。
这次是一个刑警端水给柳雪飞,他一口气喝下。此情此景令人想到电视剧里的张大民,一紧张就喝自来水。柳雪飞倒不是紧张,他遇事心里乱就要喝水。第二瓶矿泉水下肚,他恢复了平静,身子也挺拔了许多。
“柳雪飞,想说吗?”张国华这种口吻充满了宽容。
柳雪飞说:“人是我杀的。”
“你杀了谁?”
“凌厉,酒店的两个小姐。”柳雪飞承认杀人。
杀手柳雪飞在朦胧的月光中行走,攀登青苹果酒店的外置消防楼梯前,他隐藏在一阴暗处,观察两个亮着灯的房间,小慧的和九花的。
“黄总天天过去吗?”柳雪飞搂着小慧像搂着一只小耗子似的。蜜在一起她没往别处想,软软的情话道:“像你一样,一天一歌。”
“一天一歌”由“每周一歌”演绎来的,用在男女之间,另有含意了。奥妙在“歌”上,此“歌”可有一个同音字“搁”。《辞海》解:搁,放置。情人们对放置什么的并不陌生。
柳雪飞在摸一个人生活规律的底,一天一歌,说明他一天到九花的房间去一次。
“他们喜欢开灯。”小慧说九花他们干那事喜欢看,这又给杀手提供一个具体细节。
小慧的房间灯突然关掉,柳雪飞确定她睡下了。按事先拟定的步骤:先和小慧“歌”什么的,待她疲劳睡后,再到隔壁房间……他在爬楼梯时,见九花的房间灯亮着,也许正“唱歌”,也许过会儿唱。
完全出乎柳雪飞的预料,小慧并不在房间里,**被子铺开,一件贴身的东西胡乱地撇在地板上。
“苹果?”柳雪飞见到角柜上的苹果,被谁咬去一口的苹果,断定小慧刚出去,连贴身的东西都没穿匆忙离开房间,不能到大街上去吧?妒火中烧,使命在身他忍了忍。去隔壁房间的钥匙早弄到手里,柳雪飞开始行动……
柳雪飞只交代到此,这次垂下头去,直到张国华说话:“带下去吧。”他才抬头看张国华一眼,走了出去。
“张队,他只说到用钥匙打开九花的房间,往下他没交代啊。”做笔录的刑警说。
“今晚别指望他交代了。”张国华说,“我们谁不了解柳雪飞,到了他痛苦的情节是不愿说下去的。”
“他怎么啦?”
“杀了他本不想杀的人。”张国华说。
“以后他会接着说吗?”刑警问。
“会的,但是得等他疼痛过去后,肯定说。”张国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