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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01

花子房 徐大辉 8513 2024-10-16 21:34

  

  龙虱子进来,说,“老二哥,有两个人说要见你。”

  黄杆子看见站在院子里的人,说:“带他们进来吧!”粘着雪花的一男一女站在花子王面前,仍然是女的说话:“掌柜,我们想到您这儿住几宿。”

  黄杆子打量他们,女人细皮嫩肉,男人双目失明身背把胡琴,看出他们一个唱曲,一个伴奏。“我们从关里家来……”女人说她叫芳翠,瞎男人是她的丈夫。“住吧,住几天随便。”

  黄杆子一搭眼,同情心便产生了,花子房收留无家可归的人是传统。“我们交宿费。”

  芳翠说。“有钱一天就交五分钱吧。”

  黄杆子象征性地收几分钱,也是花子房的规矩,补充一句道,“没有钱就算啦。”

  芳翠说不能白吃白住,肯收留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去安排吧,尽可能给他们方便。”

  黄杆子对龙虱子说。龙虱子理解方便的意思,花子住通天大坑,男女分开住,外来投宿的人像住店,男女混杂在一个屋子里,具体说一铺炕上,自然有许多不方便。掌柜特别嘱咐,落子头想方设法去安排。他带他们到一间屋子,巳经有十几个人住在这里,他们并不是花子,摇卦的、卖药撂地的、挂子(打把式的)、告状的……白天街头去做事,夜晚到富贵堂上宿,交几分钱宿费。

  “你们住这儿吧!”龙虱子安排他们住在靠山墙的蔓子坑[1]上,说,“我一会儿叫人送床被来。”

  当晚,他们夫妻合盖一床羊毛被一粘着鸡毛的薄草帘子,已经流落街头数日,终于有了热乎火炕睡。白天,夫妻照旧出去卖唱,晚上归来,进进出出多日。初冬的月牙钻入花子王屋子,送来一个好心情的夜晚,黄杆子见狐仙堂前有个人跪着的身影。亮子里几乎家家户户供奉狐仙,支起几块土坯垒成狐仙灵堂,烧香供奉膜拜,一旦染天灾病热为难遭仄〈临时遇困难和不顺利),烧上几炷香,磕头乞求狐仙保佑。富贵堂也供,就在花子王屋子的窗台下,富贵堂的狐仙堂稍讲究些,用玄武岩石头砌成鸡窝大小,为求仙拜神的虔诚者提供磕头地方。芳翠跪在狐仙堂前祈祷,黄杆子耳朵贴在窗户上就能听见,纸糊的窗户隔音很差,女人哭韵道:“大慈大悲的狐仙爷,行行好给俺男人一点药吧,他头疼病太遭罪,直撞墙啊。俺没钱扎痼,求狐仙爷给点药吧。”

  黄杆子惊讶,目睹神汉跳神全过程’将黄皮子拘到后院老井里’赶走它们’胖小子病的确好了’昨夜跟大头又钻柴禾垛,他们俩经常在那里幽会。为答谢神汉,好酒好肉款待,黄杆子亲自作陪。王警尉怎么这样说呢?

  冬天在那个夜晚突然钻进花子王的心底,整个悲凉世道一起涌人,裹挟着无尽的痛苦。此后的日子里,黄杆子情绪低落,眼前老是出现狐仙堂前女人的求拜景象,叠印在这种图景中的是故乡的北沟镇,母亲双手合十在供奉的眼光娘娘前乞求,为铁窗中的丈夫和儿子祈祷,她蜡人一样坐在眼光娘娘神位前僵了,手里还握着两支尚未燃完的香……这是后来屯邻说的。富贵堂的人注意到掌柜整日长吁短叹,很少出屋,少言寡语,直到那日落子头要赶走卖艺的夫妻,他才出现在众花子面前。“让俺再住几宿吧,他快不行啦,俺卖唱挣钱一齐补交食宿钱。”

  芳翠可怜巴巴地说。“你们住快一个月啦,”并非龙虱子无情,亮子里满街筒子流浪的人,都来这白吃白住,富贵堂可要关门喽,落子头说,“收拾收拾东西走人吧。”

  芳翠没有再哀求主事的落子头,目光转向黄杆子时嘴角只牵动一下,扑簌簌泪水淌过俏丽的脸颊。“留下他们吧!”黄杆子发话留下他们夫妻,又给了他们两块大洋,“扯几尺布,天冷了,做身棉衣服吧。”

  芳翠愣在花子王面前。“老二哥,你太心善啦。”

  背地里龙虱子说。“可怜见的,人多苦啊……”“苦的人多了去了,我听芳翠唱……”龙虱子记住那首小调:二更月正东,长春改新京,拉出康德皇帝坐朝廷,欺压老百姓。“她会唱这歌?”

  黄杆子吃惊,谁都知道这是反满抗日内容的民歌小调。敢唱它的人,花子王打心眼里敬佩,问,“你亲耳听见的?”

  “嗯哪!”龙虱子道。昨天晚上,回到花子房的人挤在炕上讲世道,以各自的悲惨遭遇控诉日伪残暴统治,说着说着有人唱起来,芳翠唱了月牙五更,病得不行的男人身子倚靠在墙上,拉胡琴伴奏。她唱第二段,路过此屋的落子头听见。“看来他们两口子很有良心,我们应该帮助他们。”

  黄杆子决定帮助芳翠夫妇,很实际地帮,他问,“她男人的病?”

  “很重。”

  “你亲自去同泰和药店,请坐堂程先生过来给他瞧病。”

  黄杆子说。“我去办。”

  “哎,芳翠要是问你,别说我安排的。”

  “那怎么说?”

  落子头问。“啥都别说,只管给他扎痼好病,药钱咱们给付。”

  黄杆子叮咛道。烧火棍回到县府,手还拎着驴皮鼓,柳秘书打俚戏道:“跳神跳到县府来喽。”

  兴奋水渍一样留在烧火棍的脸上,富贵堂的表演令自己满意,发挥到了极致,在帮落子的暗中配合下,废弃老井中找到一窝黄鼠狼获得信任,掌柜亲自宴请他。“叫你去査黄杆子,又不是査黄皮子。”

  柳秘书急于听到的不是逮住一窝黄鼠狼,他要的是扳倒花子王的线索、证据,不然咋向县长交差,“说说正事吧。”

  “黄杆子确实是个瘫子。”

  烧火棍说出他的观察结论,“腿确实坏啦。”

  黄杆子惊讶,目睹神汉跳神全过程’将黄皮子拘到后院老井里,赶走它们’胖小子病的―确好了’昨夜跟大头又钻柴禾垛,他们俩经常在那里幽会。为答谢抻汉’好酒好肉款待’黄杆子亲自作陪。王聱尉怎么这样说呢?“准成(准确””“没冒。”

  烧火棍说。黄杆子到跳大神现场,他对跳大神不感兴趣,冲着神调儿来的,关东的小曲、二人转都有大神调。花子王出现在外人的面前,摆着谱,他坐在椅子上,三个花子侍奉左右,一个端着南泥壶,他喝一口,花子送上一次茶壶,另一个花子端枪的姿势擎着烟袋,也是抽一口递上一次烟袋,还有个花子端盖灯,煤油灯的用处烧火棍颇犯寻思,跳神现场点盏油灯,大概他嫌不够亮堂?其实黄杆子有个习惯,抽烟时经常用灯火点烟袋锅,烟燃着他也触向灯芯。黄杆子牢牢坐在椅子上,从打花子把他抬到现场,他一直腰板笔直地坐着,有一种当家、掌柜的威严,双腿藏在雪貂皮下,因此身子下部雪白一片。烧火棍打着驴皮鼓,嘴唱着,眼睛不时溜着花子王的腿,怎么样能使他惊慌而突然蹿起,真瘸假瘸就露楦头〈露马脚),难就难在令他惊慌。突发的事件才能使人惊慌,逃命顾不得装什么的。谁在这时放把火多好,失火了黄杆子还能安然坐在椅子上,说不准连滚带爬逃走呢。设想总归是设想,离实际相当遥远,纵然敲破驴皮鼓,也敲不来花子房失火。老天不完全作美,有时也帮助阴谋,烧火棍表演到黄大仙附体时,端灯的花子大惊失色,手一抖,油灯落在覆盖黄杆子双腿的雪貂皮上,顿时燃起火苗,气滋拉烘(焦煳毛味道)的,身边的人慌作一团,观察的大好机会来临。黄杆子双手拍打火苗,人并没站起来。“他是能站起来而不站起来,还是想站站不起来?”

  柳秘书往细抠(追问)道。“火都烧起来了,能站起来他还不站?他定是站不起来。”

  烧火棍说,晚上他睡在花子房,大头挨他睡,他以为小乞丐没有太多的心眼,直巴榜腾(不婉转)问你们掌柜腿是否有毛病,大头说没毛病搁人抬搁人放?回答似乎毫无在意,坚定了他的判断,说,“我问过一个小花子,他也证明黄杆子腿瘸。”

  “他的腿咋瘸的?”

  柳秘书问。“哨听清楚啦,冬天讨要回来,翻车扣在下面,冻的。”

  烧火棍说,这是富贵堂人所共知的说法。“第二天,黄杆子请你吃饭,你没偷看他的腿?”

  “不但偷看了,黄杆子还主动向我讲他的腿受伤经过。”

  烧火棍说。小看谁都不行啊!跳完大神,夜已很深,找到了黄皮子花子房掌柜高兴,留神汉住下,说明早摆酒致谢,不赶走黄皮子,说不准哪一天又魅住谁。烧火棍假装推辞,最后住下来。“老二哥,这些日子,温楦箩匠、夏小手的,神汉别再有什么问题。”

  得知烧火棍留宿,龙虱子说,“放大眼汤(任意自流)不行,得搁只眼睛,安排个人跟他睡。”

  “谁合适呢?”

  机智的人不太好找,既要陪烧火棍在一铺炕上睡觉,又暗中观察他,还有别给他套出话去。“大头吧。”

  黄杆子说。“他?还是个孩子。”

  龙虱子说他恐难胜任。你看到他在胖小子肚皮上的表现,你就不会说他是孩子啦!黄杆子想这样说没说,大头机灵、鬼道,能力超过他的年龄,还是警察的种,花子王不懂遗传基因什么的,他说了句老话,“蛤蟆没毛一随根儿(像前辈)。,,事实上,大头比他老子强,将来超过爹则必然。女人有时是营养钵,大头是棵苗,营养滋润下迅速成长,胖小子催大头早熟。“你叫大头来,我跟他说。”

  黄杆子说。烧火棍绝没想到大头是掌柜派来的人,拿他当孩子看,忽略造成的后果他丝毫未察觉。大头以起夜(夜间小解)为由,出去向黄杆子报告,说神汉问到他的腿。第二天就有了酒桌上黄杆子主动说自己腿受伤经过的一幕,他说:“倒霉啊,车扣斗子〔底朝上),把我和老板儿(车夫)扣在下面。”

  跑黄杆子惊讶,目睹神汉眺神全过程,将黄皮子拘到后院老井里,赶走它们’胖小子病的’“~:‘确好了’昨夜跟大头又钻柴禾垛,他们俩经常在那里幽会。为答谢神汉’好酒好肉款待,黄杆子亲自作陪。王警尉怎么这样说呢?“哎呀!”烧火棍假装惊诧道。“我们在大膘(明亮)月亮下走……”黄杆子讲道。讨要到几口袋粮食,黄杆子求了辆二马车,连夜拉回亮子里,只他跟上了年纪的车老板儿,空旷的冬季原野一片青冰色,年老的车老板儿,蜷曲在羊皮大氅里,两匹熟路老马驾车碎步走着。忽然,一只獾子越过壕沟,横穿线道,马受惊毛啦。黄杆子说忽然蹿出一只獾子,冬天忽然蹿出一只獾子可信,它们夜晚到处游逛觅食,说惊了马也可信。车翻将他俩压在下面,直到半夜路过的人救起他们,不幸的是,由于腿被重物压的时间过长,血液不流通,双腿保下来,却残废啦。“喔,真不幸。”

  烧火棍叹道。“也许,腿真废啦,不是装的。”

  柳秘书说。确定黄杆子腿是坏的,有个关键的问题需澄清,翻车发生在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十二年后,老膙子死的前一年。”

  烧火棍说。这就很重要了,要调査的案子发生在十二年前,车祸发生在十二年后,十二年前时黄杆子的腿还好好的,他就有作案的条件。温楦箩匠也没白去卧底,获得黄杆子被派出去学过武的线索,这很有价值,身怀绝技的人当年才能进得了北沟镇警察分驻所的监房,才救得出胡子大柜南来好,更有价值的是刘大傍说案发那年冬天黄杆子没穿鞋从外边回来,还有他有一个方形古铜钱护身符……柳秘书说:“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十之八九是黄杆子了。”

  “下一步?”

  “查,查实。”

  柳秘书觉得还有些疑点,动花子王非铁案不成,倒不是怕捅狗牙的叫花子翻案,黄杆子算是三江社会有影响的人物,惩治他理由要充分,须他认罪伏法,“弄清那个冬天早晨他从哪里回来,为什么不穿鞋。我请示一下章县长,听听他的指示。”

  徐家开的同泰和药店,是三江最好的药店,坐堂医生程先生技术精咖湛,龙虱子来请他。“程先生,我们那里有个人病啦。”

  龙虱子说,“请你瞧瞧。”

  “怎么不好?”

  程先生问。“脑袋疼……”龙虱子描述症状,说,“落炕(病得不起)啦!”程先生准备药鹿皮包,中医不带什么药去望诊。洋车[2]等在药店门前,龙虱子坐来的,等客来回载。洋车有车厢,是可折合的水笼布的篷子,现换成棉篷子。车把装有手铃,车夫捏响车铃,向富贵堂走去。“谁病啦?”

  程先生这样问,因为落子头亲自接医生,多数是掌柜病了,一般花子没这种待遇,“黄掌柜怎么啦?”

  “不是掌柜,他好好的。”

  龙虱子好奇车上安装的脚铃,踩踏一下,人力车夫放慢脚步,转回身问有什么事,落子头说,“没有,走你的。”

  花子房的事外人看来神神秘秘,程先生到过一两次富贵堂,都是来给黄杆子瞧病。这次给谁呢?龙虱子领程先生来到芳翠两口子面前,她愣了半天,问:“给,给我们瞧病?”

  “是啊,程先生给你男人摸脉。”

  龙虱子说。“我们没请先生……”芳翠的话被落子头打断,他说,“你们只管看病,别的事甭问,药钱富贵堂开付(支付),一个老子儿(最小的钱)也不用你们掏。”

  芳翠只有惊喜的份儿,眼圈发红。程先生看了舌苔把了脉,随即开了药方,递给龙虱子说:“照方先抓三副,吃完我来看一下,再开方。”

  龙虱子随程先生到同泰和去抓药,芳翠两口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想着这件好事的来头,谁救我们啊?“我听是富贵堂给开付药钱。”

  男人喘據道。芳翠一声未吭,她想到这个好心人是谁了。女人油然想出感激的方式,是全天下男人都乐于接受的方式。服下几副药后,一个男人从鬼门关走回来,背起胡琴到聚义朝汉狗肉馆卖唱,挣来一块大洋。“我们去感谢黄掌柜。”

  黄杆子惊讶’目睹神汉跳神全过程’将黄皮子拘到后院老井里,赶走它们’胖小子病的确好了’昨夜跟大头又钻柴禾垛’他们俩经常在那里幽会"为答谢神汉,好酒好肉款待’黄乂杆子亲:作陪。王窨尉怎么这样说呢?

  芳翠说。“你去吧!”男人是一种默许,总不能太直白,他说,“我不太舒服,你自己去吧。”

  心照不宣的事不能说破,男人认可这件事除了报恩以外,他裆里的东西没水分植物一样日渐干枯,什么事都做不了。“不好吧,我们还是一起去。”

  芳翠说,她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想这件事,在关东,拉帮套不是什么新闻,何况他的行为不是拉帮套。“不都说好了嘛!”男人的语气冬野一样苍凉。“唉!”女人叹息,说,“把胡琴给我。”

  芳翠背上胡琴走人花子王的房间。“俺来啦,黄掌柜。”

  她说。“请坐!”黄杆子惊喜,昨晚梦里的人活现在面前。芳翠说还钱,黄杆子说为他看病,是我们自愿的。她坚持还钱,他说:“你给我唱支曲,算还了钱。”

  “俺给你唱。”

  芳翠坐在马扎上,对准胡琴弦。“你丈夫呢?”

  “他叫我一个人来。”

  黄杆子听到话外之音,瞥眼她的手,他猜想它一定很柔软。“听大口落子?[3]‘西厢’?还是‘孟姜女’?”

  女人轻声问。“民歌。”

  黄杆子说。“哪一段?”

  她问。“骂小鬼子的。”

  "噢?”

  “骂小鬼子的!”他得很肯定。

  京、津评戏则称小口落子。女人抬起头,目光中含着男女情事以外的东西,一个花子王能有如此爱憎,令她想不到的。你不敢唱?他用眼神问。芳翠唱道:康德在新京坐龙楼,黎民百姓犯了忧愁。日本人抓咱把火车道修,扛镐头,扛锄头。连刨带搂。个顶个地累得汗水流,苦日子到多咱是个头……芳翠的男人听见自己女人唱,听不清她唱什么,躲避鹤鹰小鸡似的钻入羊毛被中,想想今晚即要发生的事,他心很苦。自己的一条命,是富贵堂掌柜救回来,不然……他说:“你去吧,我们再拿不出什么东西感谢人家。”

  这个话题从他口中说出来太艰难,让出的是女人啊!“你舍得?”

  她说。“可我们还有什么呀?”

  芳翠好半天没吭声,她愿意,真心愿意,但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女人上别人的炕啊!她拖延下来,今天回来的路上,他说:“明天我们上路,最后一晚上啦。”

  计划明天离开三江。芳翠还是没吭声,心已决:今夜去掌柜屋子。唱完,放下胡琴,芳翠爬上炕。“你为啥这样做?”

  黄杆子问。“俺报恩。”

  她答。一盏油灯即将燃尽,灯油像有意似的,在他们需要时候烧干,最后时黄杆子惊讶’睹神汉跳神全过程,将黄皮子拘到后院老井黾’赶走它们,胖小子病的确好了’昨夜跟大头乂钻柴禾垛’他们俩经常在那里幽会。为答谢神汉,好酒好肉款待’黄杆子亲作陪。王警尉怎么这样说呢?刻很明亮,和生命回光返照一样。黄杆子挣扎要添油。“别添;老天有眼啊。”

  她阻拦道,“俺喜欢摸黑,上炕吧!”黄杆子迫不及待,他望眼油灯,她说她不喜欢点灯,等油燃尽。“俺明天回关里家,恐怕今生再难见面,”她说,“今晚,俺俩留个念想吧!”念想是一种强烈呼唤,黄杆子吹灭灯,他等不及啦!第十五章密告昨夜晚,芳翠唱的歌给一个偷听者听见,刘大傍细分析歌词:康德在新京坐龙楼,黎民百姓犯了忧愁。日本人抓咱把火车道修……反词嘛!联系卖唱两口子来富贵堂后黄杆子的表现,收留他们吃住,花钱为芳翠男人治好病,她又跑到他屋子里唱反歌,得向宪兵报告,这是干倒掌柜最好的借口。刘大愣溜出花子房,有两个人悄悄跟踪上他。“他准去宪兵队报告。”

  龙虱子说。王警尉没反对落子头的推断,收拾温楦箩匠后,他已经是事实上的三筐头,按丐帮的组织结构,三筐头该是帮落子,刘大愣的职务被取代,掌柜等到年关公布。富贵堂的核心人物一一大筐头、二筐头、三筐头,目前共同对付向掌柜下筑篱的恶人,包括刘大愣。“在哪儿动手?”

  龙虱子问,抓人他不在行。“必须确定他去宪兵队……”王警尉说不能让他见到宪兵,又确定他去见宪兵,这是掌柜特意叮嘱的,也是仁至义尽。今晚,芳翠背胡琴进掌柜屋子,刘大傍悄悄来到窗户下,偷听他们说什么,听见唱反对日本人内容的歌词,决定向宪兵告密,他的行踪给龙虱子和王警尉看得一清二楚。“跟上他,如果他去宪兵队,就捆了他。”

  龙虱子说,这也是三个筐头的决定。他们分析形势,目前对富贵堂和掌柜构成威胁的三个方面,形象为三只爪子,警方冯八矬子,县府章飞腾,日本人瞩托刘大愣,归归类,警方跟章飞腾为一件事,日本人则不然,他们利用瞩托日夜监视花子房,危害更大,治冯八矬子不了,治县长章飞腾也不容易,因此三个筐头决定先易后难,斩断刘大傍这只爪子。刘大愣在劫难逃了’他没察觉被人跟踪’沉浸在告密得到特高课长夸奖后的舒服和得意-:-工之中。这次小日山直登该面〔整死)黄杆子’自己接过窑鞭’当上富贵堂掌柜……欲望魔鬼样缠绕他’有些得意忘形。刘大愣在劫难逃了,他没察觉被人跟踪,沉浸在告密得到特高课长夸奖后的舒服和得意之中。这次小日山直登该面(整死〕黄杆子,自己接过窑鞭,当上富贵堂掌柜……欲望魔鬼一样缠绕他,有些得意忘形。“他向宪兵队部走去。”

  龙虱子说。“在前边胡同截住他,”王警尉抓捕人有丰富经验,动手早不能确定他去告密,晚了宪兵面前动不了手,“别早别晚。”

  胡同出口是宪兵队,再往前是一片空地,就是说不去宪兵队,没人走出胡同口。宪兵队今晚死静,门岗端着刺刀,透过铁大门见院子里没一盏灯光,也没听到狼狗叫声。呼地一阵风袭来,刘大愣给人从后面捂住嘴,脖子架着刀,两个人一前一后架走他:“别出声,乖乖往回走!”走到稍微亮些的地方,刘大愣看清绑他的人,装惊讶:“干什么呀,是我。”

  “逮的就是你。”

  龙虱子说,开始捆绑他。“捏咕我?拿我当面兜儿啊!”刘大傍说。“给日本人当小线儿(线人),咋会是面兜儿。”

  王警尉说,“我们盯你多日了,老实跟我们回富贵堂。”

  “谁给日本人当小线儿?无头蒙(莫须有)嘛!”刘大愣争辩道,“无根无据的,诬赖人。”

  “屁股上有没有屎,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龙虱子说。完球(蛋)啦!刘大愣嘴硬,心发毛,凶多吉少啊!落子头敢抓自己,一定是掌柜发了话……怎样逃此劫难,他想到张王牌,对黄杆子说自己是宪兵队的瞩托,量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他们不敢得罪日本人。经常为官府看押犯人,富贵堂有两间监房,现在空着,刘大愣被押在这里,龙虱子叫破头带人看着。“告诉掌柜吗?”

  王警尉问。“不,别搅了掌柜的好事。”

  龙虱子说,“明早晨吧。”

  芳翠还在掌柜的屋子里,灯已经熄灭。次日,芳翠夫妇手牵手的背影消失在黄土坑那边,黄杆子抹擦脸上湿漉漉的东西。“老二哥,昨晚我们把刘大傍捆啦。”

  龙虱子说。黄杆子的心从一个女人的身上收回来,他没惊讶,对帮落子采取行动事先已经商议好,只要他再向日本人报告什么,就捆他。“他在你窗户下听唱歌,然后去宪兵队……”龙虱子说。昨夜芳翠唱的什么歌,花子王自然清楚,反满抗日的歌曲禁唱,你喝了给警察、宪兵听见,其结果可想而知。刘大傍听见歌便去告密,险恶用心不言而喻。“人呢?”

  黄杆子问。“号子里,王警尉跟破头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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