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员韩建强腆着个肚子吭吭地跑到了现场,冀锋马上过去向他进行汇报,把自己命令保护现场维持秩序,疏导附近旅客,不做过激行为实情描述一遍,末了还加上一句:“具体情况就是这样,您看呢?”
韩建强不停地用手向上扶着眼镜:“这个,这个得赶紧报告处指挥中心,这事闹的!赶得真巧,一会儿局长就要来啦……喂,那是谁爬顶子上去啦?谁让他去的?”
他看见的人就是刘长路。
刘长路一股劲爬到候车室顶子上,他感觉腿有点软,心脏也在急速地跳动着:“唉,我是不是老了。”这个念头一闪就立即被眼前的情景取代了。神经病发现他了,手中的旗子停止了舞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就这样对峙了一会儿,神经病冲他摆出个停止的手势:“你别往前走啦!现在已经解放了!所有地主资本家还有包工头已经被政府镇压啦,你们应该举手投降!”
“我知道!我来就是准备让你接受检阅的。”刘长路用手指了指下面,“你看,下面都是我们的人,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下去受降呢。”
“不对!投降怎么不打白旗呢?看来你们还是想骑在我们老百姓头上欺负我们,我马上调飞机来把你们都轰啦!”神经病说完把耳朵贴近旗杆,“黄河,黄河,你们马上派飞机来轰炸平海车站!我先炸他们一下!”
说完就准备把自己当炸弹跳下去:“先别炸!先别炸!同志,不是,长官,白旗马上就来,你先别炸,我马上通知他们!然后你就检阅。”刘长路真急了,语无伦次地叫喊着。神经病被他的喊声镇住了,愣愣地看着他。又对峙一会儿神经病举举手:“我等着,你马上办。”
“好!好!请长官先别轰炸。”刘长路拔出别在腰上的电台对陈其嘉喊道,“其嘉,马上弄块白布当白旗晃悠晃悠,快。”陈其嘉答应着跑远了。
“长官,您是哪里人呀?”刘长路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让对方闲着,立即向对方发问,这样既可以争取时间,也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管不着,老子有身份证!老子还有好多老乡能证明呢。”
“听你的口音不是平海人吧?你肯定是随着大部队渡江过来的。”
“是啊,我们来了好几十人呢!”
“嚷,来的可真不少,都去哪啦?”
“都在开发区建筑工地呢,我们准备把你们平海的小房子都拆了,全盖成我脚下的高楼。”
“好!还是长官有理想,有抱负。”
教导员韩建强边揉搓着发酸的脖子边不停地擦着汗,他扭过头来对冀锋说:“这个刘长路,谁让他去的?无组织无纪律,要是引起严重后果,出现死伤事件,谁负这个责任?”
冀锋看看手表:“教导,估计公安处的人马上要来了,局长也快到啦,咱们怎么办呢?”
“怎么办?我知道怎么办!张所开会去还没回来,我这个教导员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
这时陈其嘉拿了块白床单跑来了。韩建强一看就皱起眉头:“陈其嘉,你还真准备举白旗呀?”
“教导,我得对上面晃悠晃悠呀,这样对长路有利。”说完他就举起床单冲顶子上来回地摆动。
屋顶上的刘长路指给神经病看:“长官,你看,下面按你说的做了,你和我下去检阅吧!”
“接我的汽车呢?”
“你看呀,车正往广场里开呢。”刘长路看见两辆奥迪正驶进车站,局长来了!
“好吧,我这就和你下去。”听完这句话刘长路长舒了一口气,连忙示意对方慢点向自己靠拢。神经病慢慢地踩着屋顶的边沿向他靠过来。突然,他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回转身,用力把手里的旗子向下扔去,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子一踉跄,脚下打滑,整个人往侧下方倒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刘长路猛然发力向神经病冲过去,瓦片在他脚下不断发出碎裂的声响,他控制住自己已经倾斜的身体,伸出右手一把死死地抓住了对方扬起的胳膊,用尽全力往身后扔去。
神经病当时的感觉肯定有点飘忽,因为他整个身体几乎被刘长路用自己的重量拽着他离了地,经过短暂的飞行后趴倒在房顶上。
此时,刘长路的身体已经悬空,他脑子没有乱,努力控制住重心,极力将身体扭转面对支出来的屋檐,在整个身体快要脱离屋顶落下的瞬间迅速伸出左手搭在屋檐上,“唉哟……”下面的人们集体发出一片惊呼和感叹声。刘长路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悬挂在抓住屋檐的左臂上。
韩建强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呆呆地张开两手,张大嘴,喊什么早想不起来了,整个人仿佛凝固了一样。
冀锋对靠近墙根的几个民警大声喊叫:“你们几个靠前呀,一定得接住他!另外几个人快从楼道上去支持,别都傻站着。”几个民警迅速跑到刘长路的脚下,无奈地抬着头张开手,不知道能不能接住随时都会掉下来的刘长路。
悬挂在屋檐上的刘长路感觉左臂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他运足一口气,尽量扬起头“啊!”的一声喊,抬起右臂也抓住了屋檐。这使他感觉轻松许多,他费力地用脚空蹬着,想寻找可以着力的支撑点。这个时候陈其嘉也爬上屋顶了。他上来的同时还拿了一根十几米长的绳索,在他站的位置只能看见刘长路抓住屋檐的两只手,还有趴在远处疑惑地注视着他的精神病人。
他先示意精神病人别动,然后马上用绳索拴个活扣,试了下长度,想找个地方固定住绳索,可最近的烟筒离他还有三四步远。他一咬牙把绳索缠在自己腰上,打了个死扣,冲刘长路的两只手喊道:“长路!我上来了,现在给你递绳子过去,千万别用太大的劲,我找不到借力的地方。”
“啊!”这是刘长路唯一能作出的回答了。
听到回答后,陈其嘉把绳索向刘长路两只手的方向抛去,然后一点一点地放松着长度。突然,他感觉腰间一沉,一股力量在拽着他的身体向前扑去。刘长路踩到绳扣啦。他赶紧蹲下身子,可还是来不及了,他被刘长路拽得向下滑行,瓦片在屁股底下啪啪地碎裂,有一片弹起的碎块狠狠地顶在他**,疼得他差点松手。他忙用力拉住绳索,滑行中看准屋檐边上突出的边沿,伸出双脚用力蹬住,制止往下滑的势头。
刘长路的一只脚踩在绳套里。此时全身的重量几乎都落在这根绳索上。这种情况下他知道陈其嘉不可能维持多久,万一他撑不住两个人都得掉下去。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借这个力量向上爬。可他提了几次气都没成功,没有上面拽绳索人的帮助,他怎么也完成不了向上引体这个动作。他拼命地大声喊着上面的陈其嘉:“其嘉,你给我点劲儿,我上去。”陈其嘉此时憋得满脸通红,听到喊声下意识地抓紧绳索,双腿用力向后蹬去。刘长路借着这个力量双臂向上用力,把自己的身体拉向高处,当头部达到屋檐这个高度的时候,右臂迅速外展一个漂亮的单立臂把整个身子撑了起来,然后腾出左臂同样操作,把上半身搭在屋檐里面,陈其嘉见此情况忙用力向后拽着绳索,刘长路终于把腿跨在屋檐上,然后往里一打滚儿,人躺在了屋顶上面。
“好!好样的!”“这警察真行啊!”围观的旅客被这精彩的救援和自救的成功打动了,不约而同发出一阵喝彩与叫好声,随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刘长路仰面朝天地躺在屋顶上不住地大喘气,他这时才感觉浑身发软想掏支烟抽都没力气了:“师傅,你真行呀,这一手够牛。”陈其嘉揉着被绳索磨出血道子的手:“要是换了我,就他妈的上不来啦!”
“这都是以前当兵时练的,我是寡妇生孩子……靠的就是这点老底儿。”
“都是这个神经病折腾的。”陈其嘉说完这话,两个人都想起还有个神经病呢,紧张地同时往上面看去。神经病老老实实地趴在他们上面,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显然是让刚才那高空惊魂的一幕吓着了,嘴里还不住地叨叨着什么。
刘长路费劲儿地向上面移动着身体:“你怎么趴下啦,过来!给叔叔把口袋里的烟掏出来。我手都木啦!”
神经病不住地摇着头:“我不过去,我不过去,我弟弟就是这么掉下去的,我是拿着他的抚恤金回家的,我不能过去!”他的神志开始恢复了。
“你怎么跑上面来的?你不回家啦?”
“我买好车票了,可是几个口都不让我进,还说怕影响领导进站,非要等领导进去后再放我们这样的人进……”
刘长路和陈其嘉对一下眼神儿,同时心里都在想,一个局长要进站上车,下面就弄这么大的动静。甭问肯定也有咱们民警的事,估计清理他们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脸儿,可这也不至于让他跑到屋顶上面去呀,想到这儿,刘长路又问:“因为这个,你就爬楼顶上来啦?”
“我怀里揣着钱呢,有几个人总在我身边转悠,我害怕呀,我先找服务员央告他们放我进去,他们理都不理我,还往外推我。我只好找警察啦。”
“你跟警察怎么说的?”
“我说有人要抢我的钱,让他们保护我!可他们说我是神经病,我当时脑子就蒙了,一回头看见那几个人还盯着我,吓得我跑进广场里面就爬上来了。”
话说到这全明白了,这人是因为精神紧张外加过度疲劳,引起了突发性神经错乱。这样的事情以前在车站和列车上也发生过,多半是长途旅行疲劳过度再加上精神紧张。况且这回他手里还有许多钱。刘长路拍拍腿,活动了一下胳膊,看着还在战战兢兢的民工:“你别害怕,我们是警察,跟我们下去到医院检查一下,没什么事,你就回家吧。”
民工紧张地点点头,慢慢站起身来,被刘长路和陈其嘉夹在中间,向屋顶的天窗走过去。
刚才这一幕被进站上车的局长看个满眼儿。他双手插腰正准备指挥一下车站各部门和派出所联合救助,当一回现场总指挥呢,没想到这么快事情就了结了。他多少有点佯佯,刚要和一脸媚笑的站长进贵宾厅候车,一回头看见了赶到的带队公安处副处长。两个人握着手指指点点地说了一会儿,然后挥手致意,局长被一帮人簇拥着步人贵宾厅。
副处长回过头来冲人群里就喊:“韩建强呢?韩建强你过来。”
正和技术科小杨说话的冀锋听见副处长的喊声,忙冲不远处的教导员说:“教导,教导,刘处喊你过去呢!”
教导员韩建强连忙一溜小跑到刘处长跟前:“刘处,您找我呀?”
刘处长的年龄和韩建强差不多,可两边鬓角的白头发明显要比教导员茂盛:“韩建强!你是怎么搞的,知道今天局长从这里上车还来这么一手?”
韩建强一脸委屈:“刘处,您也看见了,这是突发事件呀!”
刘处的手从里向外一摆:“你甭说客观!你怎么处置突发事件的?你们制定的预案呢?你自己看看,民警和旅客都混一块儿了,连个警戒带也不拉,都他妈的凑一起看热闹呀?”
“刘处,您别着急,当时光顾救人了,是我们考虑问题不周全,没把工作做好。”
“还救人呢,那是谁呀,挂在房顶子上面跟耍猴似的,幸亏是上去啦!要是摔下来怎么办?”
“哦,那是刘长路,咱所值勤三组的民警。”
刘处长没再问下去,用手指着韩建强:“我把出现场的人都给你留下,详细调查事情的原因,下午给我一个报告。”说完拉开早已缓缓驶近身边的汽车门,一伏身子钻了进去。
“刘处慢走,刘处慢走。”韩建强不停地对着汽车弯腰举手,直到汽车开出车站大门。
刘长路和陈其嘉刚下楼就被一帮人围住了,夸奖和赞誉的话灌满了耳朵,两个人也是互相地吹捧对方,都说在救援当中对方起了关键的作用。剩下的事情就是例行调查了,刘长路简单地对调查人员叙述了一下情况就跑出来了,他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调查。当走到侧广场花圃旁边的时候,看见冀锋正举着个手机给谁在打着电话,一边打一边还不停地点头。
“这小子给谁打电话?”想到这里他轻轻地贴了过去。
冀锋好像感觉到有人来了,忙掐断了话头:“好吧,回来再说!”挂断电话回头看见了刘长路:“操,你不老老实实地向上级调查人员汇报经过,跑这儿干吗来了?”
刘长路摇摇头:“我得盯着你呀,看你给哪个小蜜打电话呢!”
“你就没点真格的?都三十好几的人啦,还他妈的跟刚人行似的。别总是这副无所谓的模样,见面儿就找乐儿。”
“我找什么乐啦?让这么多人看着,在房顶子上挂了半天儿。也不抓紧上来几个人帮忙,是你们拿我找乐吧?”
“你看你这话说的!”冀锋赶忙递过去支烟,“你吊上面的时候我可是一直揪着心呀,当时就组织人上去了,还叫下面的人拉开场子准备接你。你说万一摔下来没人接,准变成相片啦,我可怎么跟你家属交待呢。”
“去,去,也不说点好听的,真他妈丧气!”
“呵呵呵……”冀锋笑了,“敢情你也怕咒呀,好啦,赶紧回去值勤吧,我也得回所写报告了。”说完转身走开了,刘长路对着冀锋的后背问道:“你刚才给谁打电话啦?还挺神秘的?”
“给你姐。”
“滚你妈的!”
“哈哈哈哈……”
他们俩谁都没有注意,在花圃的另一头还有一个人全程听到了他们对话的所有内容。他,就是老民警赵鹏程。
赵鹏程是跟着第一拨民警赶到现场的。当看到刘长路在屋顶上奋力救人的一刹那,他感觉胸口中有股热流不断地向上涌,忍不住也想冲出去。当陈其嘉拉着刘长路爬上屋顶的时候,他真为这种情义感动,这是自己曾经有过的一种经历,可现在却遥遥难觅,甚至他想,这个拉刘长路的人应该是他,赵鹏程。
当看到教导员韩建强卑躬地送走处长的时候,赵鹏程不由得从心眼儿里升起一股厌恶:“老天爷真是不长眼,这么个玩意儿竟然在平海站待了八年!八年啊,抗战都结束了,怎么就没见这个汉奸挪挪窝呢?’他郁闷得来到花圃边坐下来,掏出支烟叼在嘴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打火机。
“张所吗?我是冀锋。”这是副所长冀锋的声音,他赶紧把烟从嘴边拿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开完会了吗?哦,在半道儿上,有个事儿得赶紧跟你说一下,就是刚才发生的……”他往下缩了缩身子,把自己隐藏在花丛里。冀锋用极快的语速叙述着发生的事情,最后用肯定的语气称赞着陈其嘉:“关键的时候陈其嘉上去啦,对,对!拿绳子把长路拉上来的,对,这俩人都不错。韩教导当时傻了……我跟他说啦,让他启动应急预案……什么?好吧,回来再说。”
看着冀锋和刘长路分开走远后,他才长出了口气,冀锋真是八面玲珑呀,他抢在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向所长张东平做了汇报,等于是先把自己择出来了。 日后公安处追究起来,就算是有责任,他是个副所长,前面还有比他官大的教导员顶着呢,要是成好事,也是他先推举的陈其嘉、刘长路。两面都能落着好,谁也不得罪,为官之道啊。他点燃重新叼在嘴边的香烟,猛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来,韩教导员会怎么办呢?他也是个老江湖,到时候肯定会给自己找个下家。拿今天的事来说,好了,肯定想不起刘长路,坏了,百分之百得把他想起来,谁叫这俩人不对付呢。话又说回来,能和他对付的民警又有几个呢?自己该怎么办呢?”
他站起来,慢慢地向办公室的方向踱着步,心里还在盘算着刚才的事情。把走火的事儿给他捅上去!今天是他值班,办他个失职。可这样长路又怎么办呢,他可是当事人啊,人家还特意跑到自己这儿来告诉一声,陈其嘉、许彬和他已经攻守同盟了,我也红口白牙地答应人家不说出去了,这要传出去,我可能没法在平海所混了。”他不由得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可是机会难得呀,过了这个村再找这么个像样的事情就难啦,哼!谁让你韩建强平时不为人呢!今天别怪我出阴招,使暗器了!想到这儿他不由叹了口气:“长路,兄弟,老哥哥我对不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