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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遥望蓬镇

我家的月光电影院 薛涛 3972 2024-10-16 21:35

  

  白雪地是盐滩。

  白雪地上红艳艳的东西不是草莓,是一片片碱蓬草。蓬镇因此得名蓬镇,蚂蚁解释。

  盐滩?碱蓬草?以前听说过,只是从来没走出来看过。蓬镇男孩说。

  这是蓬镇男孩第一次走出蓬镇。

  蚂蚁己经开始薅碱蓬草了,准备用它装饰一下王宫。蓬镇男孩也不甘落后,有时还打个滚;累了,回头就能看见蓬镇,灰幽幽的。在这里看不见蓬镇中的槭树国,但能看见一群零零碎碎的鸟从蓬镇中的一个方位上飞起来,吱吱叫闹着飞出蓬镇,到盐滩上空来了。

  蚂蚁抬起头看了看说:这是我们的鸟……蚂蚁望着灰幽幽的蓬镇没再说什么,眉头拧起了疙瘩。蓬镇男孩还想再玩一会儿,蚂蚁却要回去了。蚂蚁说王国好像出事了,从鸟的叫声里能听出来。

  正在打盹儿的鸟群一点也没想到,开始只是觉得树干在微微颤动,以为是蓬镇刮起了大风。

  可是,蓬镇鱼尾巷中的大槭树轰地倒了。蓬镇有点抖动,令人心惊肉跳。

  蓬镇中扬起一团尘土,把站在周围观看的人们淹没了。镇长也没能幸免。人们重新出现在槭树周围时都惊呆了。镇长的舌头吐在外面半天没缩回到嘴里。

  眼前的情形实在令人惊骇:从树冠里丢出几张饼子,还有一只鞋。有个人眼尖,说,在树枝中间还挂着一件肥大的衣服。这些都是从槭树中掉出来的。

  蓬镇的最后一个老人似乎还健在,说:果然被我言中。他拂袖而去,在人们的幻觉中消逝。

  镇长揉了揉眼睛。这老头挺面熟的,镇长想。

  镇长是无神论者,喝醉了酒后往往越发执著。他挥了挥手:锯木头!甭疑神疑鬼的!

  人们锯木头时又发现了一个敞口瓶子,还有点尿味儿。这种尿味儿人们都很熟悉很亲切,尿味儿开始向四周弥漫。人们便暗想:树神原来也撒尿的,就越发心悸。

  这时,有两个孩子在鱼尾巷出现了,每个人都背了一捆红艳艳的碱蓬草。他们呆呆地望着正在被肢解的大槭树。爸!其中一个孩子朝镇长喝道。

  另一个孩子拉了他一把:没用了……然后几步跨到树枝间,拨开零乱不堪的枝叶,寻找着什么。不久,他从里面摸出一个弹弓来,别在腰带上,接着又拽出一个大包裹来。

  人们钦佩而不安地望着:那可是树神的……东西啊这脏小子竟敢受用。

  另外人们还留下这么个印象:树神的日子过得也不富裕,是个清廉的神哪!

  这是蓬镇的历史上最后一个民间故事,是关于树神的。民间故事中的大多数人物还健在,于是这个民间故事总是显得尤其亲切可信。他们说这可是真事啊,该写进地方志,可那个编地方志的人却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说这只能算民间故事,不能算历史。但那里面的老人是个文学家。爸!你在干什么?你又喝酒啦那孩子还在怒视镇长。给你爷造个房子,睡觉!镇长垂着头说。爷爷睡觉用不着这么多木头。那孩子仇恨地望着镇长。爷爷睡觉要损坏一个王国,这太过分了。

  蚂蚁挠挠脑袋,说:这可不是普通的睡眠。蓬镇男孩也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睡眠。醉汉说快把新造的木房子抬起来,那里躺着蓬镇的最后一个老人。

  醉汉一身酒气,使想像中的蓬镇飘满了酒香,显得古老。整个蓬镇也摇摇晃晃,醉汉弄不懂究竟自己醉了还是蓬镇醉了。

  木房子抬在肩上了,人们不知道该抬到哪里去,都看着醉汉。

  醉汉朝钟楼去了,自言自语:钟楼在晃……蓬镇男孩问:是想找个睡觉的地方吗?人们点点头。

  蓬镇男孩便抢在队伍前面。

  喇叭开始呜咽,整个蓬镇也在低泣。蓬镇男孩认定这不是一种普通的睡眠。

  蚂蚁捅了他一下:真闹心啊!我受不了啦!真想去睡一觉。

  后来,他发现镇长在哭。

  蓬镇男孩说:你没地方睡觉了。蚂蚁说广习惯了,我已经成立了流亡政府啦!队伍沿着鱼尾巷出了蓬镇,再走一段就踏上了盐滩。盐滩如雪。有时他们还能踏到红艳艳松软的碱蓬草。

  走到盐滩中央时,蓬镇男孩站住了。放下,这地方睡觉不错。接着蓬镇男孩又说:你们都走吧,你们太吵啦!人们放下木房子,围着看。蓬镇男孩走过去,轻轻拍拍:这地方睡觉不错。好一会儿蓬镇男孩才想起他的伙伴,可那家伙已经走到盐滩深处了,只能看见盐滩雪白的地平线上有一只负重的黑蚂蚁在蠕动。那是一只没地方睡觉的蚂蚁,在四处爬行,迁徙。

  嘿!蚂蚁!

  蓬镇男孩踏着碱蓬草追去。追了一阵,他发觉盐滩很奇妙:那只黑蚂蚁走着走着突然消失了。他悲伤地往回走去,发现盐滩上那个木房子也不见了。有一片碱蓬草被人挖过,而且还堆了一个土包。人们在稀稀拉拉地离去。你们又弄坏了碱蓬!你们……可是没人理他。他趴在土包上:爷爷,你怎么啦——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想像中的蓬镇也越来越模糊飘渺,最后变成了盐滩上空的一团雾气。后来,想像中的蓬镇彻底消逝了。

  盐滩上的秋天来得总是不那么明显。爬上拦海大坝望着高远明净的天空,庚子觉得大坝还是太矮了。庚子掏出那串铃铛,摆弄着。这本是安在爸爸小木车上的铃铛。有一天爸爸把它从小木车上摘了下来。

  爸爸说:在大坝上挖沙土不能挂这个又吵又闹的东西,上大坝挖沙土要没声没响的。

  庚子说:明白了。他接过这串铃铛。没有了这串铃铛,小木车不声不响地滚过盐埂,只偶尔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

  风从遥远的海边吹来,撩得铃铛当当作响。秋天刚刚在盐滩上有了影子的时候,一天夜晚,庚子爸拿酒灌醉了守坝人,然后用小木车吱吱呀呀地推走了大堤上的许多沙土。庚子家的塘埂便在一夜之间抬高了。庚子站在塘埂上说:这不仗义!庚子爸哼了一声没理庚子,小车吱呀着消失在夜色里。

  庚子弄不明白,是不是因为爸爸在那天夜里挖了大坝的沙土,反正大坝决口是在那件事之后的第三天。海水翻扬着白沬儿扑上盐滩。盐滩一片汪洋。海在瞬间长大了。庚子家的鱼塘暴满,鱼儿顺着海水从塘埂上滑脱出去,增高的塘埂也无济于事。庚子爸拽着庚子躲在高高的盐包上看得清清楚楚,他咆哮一声跳到海水中挥舞着铁锹,但一切都已经晚了。海水退了下去,盐滩上出现了许多小河。一群孩子端着盆来庚子家附近捕捞泅在小水潭中的鱼虾。这是我家的!庚子横在塘埂上解释说。嘿,怪了!出了鱼塘就是大伙的。其中一个反驳道,于是大家哄笑。

  庚子品尝到了失败。但庚子明白这个道理一鱼出了鱼塘就是大伙的,没错。至少,这是盐滩一带通行的真理。

  庚子在塘埂上默默坐下来,摸出铃铛。丁当——丁当!丁当一响,忙着舀鱼的孩子都围了过去。庚子高高地举起铃铛。只许听,不许摸。庚子说。庚子又觉得自己优越起来。丁——当——庚子痴迷地听着,忘掉了烦恼。庚子现在可不忍心把它挂回到小木车上去了。

  庚子爸精明,确信塘底还剩着些鱼,就拽上渔网,下塘了。庚子斜挎着书包站在塘埂上看爸爸将渔网撑向塘里。风从塘上吹来,凉飕飕的。

  庚子爸一次次把网撒下去再一次次拉上来,船在浅水里左右摇摆,要把庚子爸掀下去。收回网,展开,庚子爸跪了下去,看见网中裹着一两条雪亮的东西,他的眼睛也变得雪亮。可半天过去了,雪亮的鱼只装了半篓。雪亮的眼睛灰了了\~去,庚子爸躺在船上吸烟。

  爸,这全怨你,你推走了大坝上的沙土,大坝才决口的!庚子爸没说话,操起镰刀,跨上盐滩。海水退了下去,盐滩更加平坦,只是盐滩上多了一些哀叹的人们。盐工们在痛斥恩赐他们又打败了他们的海。你应该坦**一次,作为一个男人庚子追上爸爸。庚子爸一口气走到盐滩南面一片芦苇中。这些芦苇,秋天来的时候变得清瘦,褪掉绿色染上金黄时天气已经是深秋了。平时,庚子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秋天的影子。

  庚子爸抡圆镰刀,苇秆受到突然打击刷刷地倒了下去。庚子呆呆地望了望四周,好美哟庚子把铃铛往怀里掖了掖,甩掉外衣,拼命干起来。倒下的苇秆顿时变成了高大的苇垛。庚子想尽量把苇垛堆得高些,那样,躺上去就可以摸到天了;躺在上面玩铃铛,丁当声也传得很远。

  镰刀闪过一道白光,被丢在一旁,庚子爸发泄完了叉开手脚,躺了下去,苇地上多了个大字。

  庚子是睡醒时发觉铃铛不见的。每回睡觉他都把铃铛放在枕旁,这样才放心。另外,庚子固执地认为把铃铛放在枕边,铃铛声便会响彻庚了的美梦。梦里也有铃铛声,那多美啊。

  肯定落在苇垛附近了,庚子想。月光照进了房间,照在炕上,爸爸的位置是空的。庚子走进盐滩。百里盐滩一色雪白,如同一夜之间晒出一层雪白的盐来。庚子隐约听见了铃铛声。丁当——丁当——从月光淡薄处传来。难道是爸爸拿走了铃铛,又安在小木车上了?庚子循着铃声追去。

  沿着盐滩上笔直的小道走近大坝,庚子望见那条消瘦的影子凸现在大坝上,铁锹不时地切削着白光。爸爸在修大坝!小木车微微颤动着摇响了铃铛。

  这个事实使庚子兴奋起来。庚子向大坝上跑去。庚子爸准备用小木车推另一车沙子时,岗楼那边有了动静,几道手电光射了过来,有人开始吆喝:大坝上又来了偷沙贼了!没错。庚子爸站住了。

  庚子明白,这是一场不能立刻澄清的误会。庚子想亮开嗓门喊:他是在修……可是,岗楼那边已经冲出人来,挥舞着仇恨的棍棒。

  庚子爸倒了下去,他的身体躺在平坦的大坝上。小木车丁当丁当悲伤地叫着滑下了大坝。

  庚子分开那几个懊悔不已的人向百里盐滩望去,盐滩上是一片洁白的盐哪庚子感到大坝陡然高了许多,好像能摸到天了。庚子明白,这是爸爸的缘故。

  丁当丁当,那响声在庚子耳边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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